第二○段 清凉殿的春天
在清凉殿的东北角,立在北方的障子上,画着荒海的模样,并有样子很可怕的生物,什么长臂国和长脚国的人。弘徽殿的房间的门一开,便看见这个,女官们常是且憎且笑。在那栏干旁边,摆着一个极大的青瓷花瓶,上面插着许多非常开得好的樱花,有五尺多长,花朵一直开到栏干外面来。在中午时候,大纳言穿了有点柔软的樱的直衣,下面是浓紫的缚脚裤,白的下著,上面是浓红绫织的很是华美的出袿,到来了。天皇适值在那房间里,大纳言便在门前的狭长的铺着板的地方坐下来说话。
御帘的里面,女官们穿着樱的唐衣,宽舒的向后边披着,露出藤花色或是棣棠色的上衣,各种可喜的颜色,许多人在半窗上的御帘下边,拥挤出去。其时在御座前面,藏人们搬运御膳的脚步声,以及“嘘,嘘”的警跸的声音,可以听得见。这样的可以想见春日悠闲的样子,很有意思。过了一会儿,最后搬运台盘的藏人出来,报告御膳已经预备,主上于是从中门走进御座坐下了。大纳言一同进去,随后又回到原来樱花的那地方坐了。中宫将前面的几帐推开,出来坐在殿柱旁边,与大纳言对面,这样子十分优美,在近侍的人觉得别无理由的非常可以喜庆。这时大纳言缓缓的念出一首古歌来:
日月虽有变迁,
三室山的离宫,
却是永远不变。
这事很有意思。的确同歌的意思一样,希望这情形能够保持一千年呀!
御膳完了,侍奉的人叫藏人们来撤膳,不久主上就又来到这边了。中宫说道:
“磨起墨来吧。”我因为一心看着天皇,所以几乎把墨从墨挟子里滑脱了。随后中宫再拿出白色的斗方来叠起来道:
“在这上面,把现在记得的古歌,各写出一首来吧。”这样的对女官们说了,我便对大纳言说道:
“怎么办好呢?”大纳言道:
“快点写吧。这是对你们说的,男子来参加意见是不相宜的吧。”便把砚台推还了。又催促道:
“快点快点!不要老是想了,难波津也好,什么也好,只要临时记起来的写了就好。”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的畏缩,简直连脸也红了,头里凌乱不堪。这时高位的女官写了二三首春天的歌和咏花的歌,说道:
“在这里写下去吧。”我就把藤原良房的《古今集》里的一首古歌写了,歌云:
年岁过去,
身体虽然衰老,
但看着花开,
便没有什么忧思了。
只将“看着花开”一句,变换作“看着主君”,写了送上去,中宫看了很是喜欢,说道:
“就是想看这种机智嘛,所以试试看的。”这样说了,顺便就给这个故事:
“在从前圆融天皇的时候,有一天对殿上人说道:‘在这本册子上写一首歌吧。’有人说不善写字,竭力辞退,天皇说道:
‘字的巧拙,歌的与目前情形适合与否,都不成问题。’大家很是为难,但都写了。其中只有现今的关白,那时还是三位中将,却写了一首恋歌:
潮满的经常时海湾,
我是经常的,经常的
深深的怀念着吾君。
只将末句改写为‘信赖着’,这样便大被称赞。”这么说了,我惶恐得几乎流下冷汗来了。像我那首歌,因为自己年纪老大了,所以想到来写了,若是年轻的人,这未必能够写也未可知吧。有些平时很能写字的人,这一天因为过于拘谨了,所以有写坏了的。
- 大纳言即谓藤原伊周,是关白道隆的儿子,中宫定子的兄长。
- 古人磨墨用墨挟子,因为墨短了不好磨,故以夹子挟之,便于把握。
- 关白即谓藤原道隆。这典故出在中国,《汉书·霍光传》云:“诸事皆先关白光,然后奏御天子。”日本制度,由大臣任关白,辅佐天皇,凡事率先关白,然后奏闻。
- 原歌里的“吾君”,“君”字系指恋歌的对方,有时可指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