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自序

我1987年来美留学。不曾想,在大华府一住二十余年。为社区《新世界时报》撰写专栏,始于2004年7月,一晃八年有余。月前,专栏400期纪念,有文友又提起结集成书的话题。这本小册子即选自八年来每周一期的《闲话闲说》,为自己“走出洞窟”的旅程作一个小记。

小时候,拿得到手的读物不多。穷则思变,物极必反。书籍贫困中熬出一对“贪婪”的眼睛——只要是铅字,手到必读。这八年,每星期写一篇文章,压力不小,阅读的动力也更大了。古人说:“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读的多了,慢慢也就读出一点头绪来,有了动笔的勇气和底气。古之贤哲圣人,述而不作,惟恐“知我罪我,其惟春秋”。我等平头百姓,半个“布衣”,犯不上抱此忧患。兴之所至,泼墨涂鸦,或啰里巴嗦,或三言两语。读书人,只读不写,在我这个“乡下人”看来,就好比耕耘不问收获,潇洒奢侈有余,却不够经济实惠,也不利于提高进步。

古人说:“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我想,“学”大概就是吸纳和储藏感官得到的信息;“思”应该就是“处理”信息——分析归纳,筛选整理,重组合成,变为自己的东西。

小时候,记性好,读过的文章,不管懂还是不懂,倒背如流,标点符号也能记个八九不离十。人过中年,昨日不再,晚上睡觉时,早餐吃的什么也记不囫囵了,不要说整段整篇地背诵名家名作。每个星期写专栏,好比做笔记、写功课。好记性不如赖笔头,随看随记,等于给头脑里的“仓库”做一遍清点盘存,外加描画一幅示意图。

读者是老师,写专栏定期交“功课”,效果胜于做读书笔记。老师的回馈是重要收获。假如功课有疏忽,认知有缺口,记忆有遗漏,或者脉络不畅,思维短路,老师的评论,提示了反思或进一步“读书”的方向。读者也是朋友。每周一文,结识了一批坦诚相见的伙伴,彼此平等交流,探讨内容,改进表述,推敲文字,一起提升文化素养。

一份耕耘一份收获。乡下种田时农民伯伯的教诲,几十年难忘。平时,有感想随手笔记,有个适当话题即可整理成文,无需担忧文稿压在抽屉里因为见不到阳光而发霉。

据说,最早的“人”以“洞窟”为家。生活在地球不同区域的人群,都有自己的语言、习惯、生活方式——启蒙时代的哲人统称之为“文化”。哲人鼓励大众走出各自文化的“洞窟”,寻找“文明”的光亮。

二十多年前,有机会从老家来到北美,打个不甚恰当的比喻,如同离开一个生长于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洞窟”,走进一个陌生的“洞窟”。毕竟,文化氛围不同,乍一看,什么都“不一样”。好在并非目不识丁,胸无点墨,最初的“文化冲击”过后,慢慢也就“他乡成故乡”,老窝新巢融为一体,不再丁是丁卯是卯了。自己,也变成一个在哪个“洞窟”皆属“异类”的合成品。

与小时候大洋彼岸的铅字“贫困”相反,北美是信息的海洋,印刷品泛滥。清晨开门,台阶下躺着报纸;上班走近地铁站,假如不摆手不摇头,一定被塞上好几张免费小报;宽敞的书店、图书馆,整排开架的图书;信箱里一摞摞信封——广告、传单、征募款、讨欠账……书墨的海洋,足以让人沉溺;文字的高山,难免让人足膝发软、望而生畏。真是,不吃不喝不睡觉,仍有读不完的书和报!

八年前,动笔写专栏,正好七七八八搬过几块北美“洞窟”特产的文史厚砖,对波托马克河畔的“前世今日”略知一二,也就有了“独家”观察社会人生的视角与资本。于是,开始了《闲话闲说》。今天,蓦然回首,已有400个脚印——见证了我在北美文化“洞窟”里摸索寻求、努力攀援的踪迹。

日前,偶然读到陈之藩教授的散文全集。我读了几十年书,面壁八年,啰嗦了400期,自以为悟到了什么真知灼见,关于“人生”,关于“文化”。对照一看,白纸黑字,陈教授在五十多年前早已写得明明白白。不过,这八年我也不算浪费。毕竟,那是我自己连滚带爬走过来的路。

陈教授曾引用一则古代寓言:人生像一只夜莺,从黑暗中来,又到黑暗中去,中间经过的光明很短暂。他说:人生的寂寞是不分东西的,人生的荒凉是不分今古的。他还说:那些西洋文化与中国文化的争论,多是些无聊之谈。只要是真东西,不怕无买主。文化,原是这样无孔不入的东西。

假如缩在“洞窟”里,还要面朝黄土,那就看不到洞外的天地。走出“洞窟”,投入自然,就能沐浴灿烂的朝霞、辉煌的落日,追逐哪怕是瞬息即逝的“光明”。

文化似水,浩瀚如海,无坚不摧,无孔不入。莘莘学子,长途跋涉,求得一勺半杯,已是万幸,未必非得花工夫去考证所谓的去脉来龙、源头水尾。值得回味的,我想,倒是那留在取水路上或深或浅的脚印。

20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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