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涅
星星们动也不动……
星星们动也不动,
高高地悬在天空,
千万年彼此相望,
怀着爱情的苦痛。
它们说着一种语言,
这样丰富,这样美丽;
却没有一个语言学家
能明白这种言语。
但是我学会了它,
我永久不会遗忘;
而我使用的语法
是我爱人的面庞。
乘着歌声的翅膀……
乘着歌声的翅膀,
心爱的人,我带你飞翔,
向着恒河的原野,
那里有最美的地方。
一座红花盛开的花园,
笼罩着寂静的月光;
莲花在那儿等待
它那知心的姑娘。
紫罗兰轻笑调情,
抬头向星星仰望;
玫瑰花把芬芳的童话
偷偷地在耳边谈讲。
跳过来暗地里倾听
是善良聪颖的羚羊;
在远远的地方喧腾着
圣洁河水的波浪。
我们要在那里躺下,
在那棕榈树的下边,
啜饮爱情和寂静,
沉入幸福的梦幻。
一棵松树在北方……
一棵松树在北方
孤单单生长在枯山上。
冰雪的白被把它包围,
它沉沉入睡。
它梦见一棵棕榈树,
远远地在东方的国土,
孤单单在火热的岩石上,
它默默悲伤。
一个青年爱一个姑娘……
一个青年爱一个姑娘,
姑娘却相中另外一个人;
这个人又爱另一个姑娘,
并且和她结了婚。
这个姑娘一时气愤,
嫁给她偶然遇到的
任何的一个男人;
这青年十分苦闷。
这是一个古老的故事,
可是它永久新鲜;
谁正巧碰到这样的事,
他的心就裂成两半。
他们使我苦恼……
他们使我苦恼,
气得我发青发白,
一些人用他们的恨,
一些人用他们的爱。
给我的面包掺上毒药,
给我的酒杯注入毒鸩,
一些人用他们的爱,
一些人用他们的恨。
可是她,她最使我
苦恼、气愤和悲哀,
她从来对我没有恨,
也从来对我没有爱。
罗累莱
不知道什么缘故,
我是这样的悲哀;
一个古代的童话,
我总是不能忘怀。
天色晚,空气清冷,
莱茵河静静地流;
落日的光辉
照耀着山头。
那最美丽的少女
坐在上边,神采焕发,
金黄的首饰闪烁,
她梳理金黄的头发。
她用金黄的梳子梳,
还唱着一支歌曲;
这歌曲的声调,
有迷人的魔力。
小船里的船夫
感到狂想的痛苦;
他不看水里的暗礁,
却只是仰望高处。
我知道,最后波浪
吞没了船夫和小船;
罗累莱用她的歌唱
造下了这场灾难。
你美丽的打鱼姑娘……
你美丽的打鱼姑娘,
把小船摇到岸边;
到我这里坐下吧,
让我们握手言欢。
你不要过分害怕,
把头放在我的心旁;
你天天无忧无虑
委身于狂暴的海洋。
我的心也像大海,
有风暴,有潮退潮涨,
也有些美丽的珍珠
在它的深处隐藏。
每逢我在清晨……
每逢我在清晨
从你的房前走过,
我看见你在窗内,
亲爱的,我就快乐。
你探索着凝视着我,
用你深褐的眼睛:
“你这他乡多病的人,
你是谁,你有什么病?”
“我是一个德国诗人,
在德国的境内闻名;
说出那些最好的名姓,
也就说出我的姓名。
“我跟一些人一样,
在德国感到同样的痛苦;
说出那些最剧烈的苦痛,
也就说出我的痛苦。”
这是一个坏天气……
这是一个坏天气,
下雨刮风又飘雪;
我坐在窗边向外望,
望着外边的黑夜。
一粒寂寞的微光闪闪,
它慢慢地向前摇摆;
是一个妈妈提着小灯
在那里晃过大街。
我相信,她购买了
鸡蛋、黄油和面粉;
她要给她的大女孩
烤一块蛋糕点心。
女孩在家里倒在靠椅上,
睡眼矇眬地看着灯光;
金黄的卷发波浪一般
拍打着甜美的面庞。
我们那时是小孩……
我们那时是小孩,
两个小孩,又小又快乐;
我们爬进小鸡窝,
我们藏入草垛。
若是人们走过,
我们就学着鸡叫——
“咯咯——咯咯!”他们以为,
这是公鸡在叫。
我们把院里的木箱,
裱糊得美丽新鲜,
做成一个漂亮的家,
一块儿住在里边。
我们邻家的老猫,
常常走来访问;
我们鞠躬、请安,
向它献尽殷勤。
我们小心和蔼
问它身体平安;
从此对一些老猫
总是这样寒暄。
我们也常常坐着谈话,
事理通达像老人一样,
我们抱怨,在我们的时代
一切都比现在强;
爱情、忠诚和信仰
都从世界里勾销,
咖啡是多么贵,
金钱是多么少!——
儿时的游戏早已过去,
一切都无影无踪——
金钱、世界和时代,
信仰、爱情和忠诚。
我的心,你不要忧悒……
我的心,你不要忧悒,
把你的命运担起。
冬天从这里夺去的,
新春会交还给你。
有多少事物为你留存,
这世界还是多么美丽!
凡是你所喜爱的,
我的心,你都可以去爱!
世界和人生太不完整……
世界和人生太不完整——
我要向德国的教授请教。
他会把人生拼凑在一起,
做出一个可以理解的系统;
用他的睡帽和他的烂睡衣
堵住这世界大厦上的窟窿。
宣告
暮色朦胧地走近,
潮水变得更狂暴,
我坐在岸旁观看
波浪的雪白的舞蹈,
我的心像大海一样膨胀,
一种深沉的乡愁使我想望你,
你美好的肖像,
到处萦绕着我,
到处呼唤着我,
它无处不在,
在风声里,在海的呼啸里,
在我的胸怀的叹息里。
我用轻细的芦管写在沙滩上:
“阿格内丝,我爱你!”
但可恶的波浪
打在这甜美的自白上,
把它消灭。
折断的芦管、冲散的沙粒、
泛滥的波浪,我再也不信任你们!
天色更暗,我的心更热狂,
我用强大的手,从挪威的树林里,
拔下最高的枞树,
把它插入爱特纳的火山口,
用这样蘸着烈火的笔头
写在黑暗的天顶:
“阿格内斯,我爱你!”
从此这永不消灭的火字
每夜都在那上边燃烧,
所有的后代子孙
都欢呼着读这天上的字句:
“阿格内斯,我爱你!”
海中幻影
但是我躺在船边,
梦眼矇眬,向下观看,
看着明镜般的海水,
越看越深——
深深地看到海底,
起始像是朦胧的雾霭,
可是渐渐色彩分明,
显露出望楼和教堂的圆顶;
最后,日光晴朗,露出来一座城,
具有古老的荷兰风味,
人们来回走动。
老成持重的男人们,穿着黑外衣,
戴着雪白的绉领和光荣的项链,
佩着长剑,一副长的面孔,
他们迈过拥拥挤挤的市场
走向高台阶的市议厅,
那里有帝王的石像守护,
拿着权杖和宝剑。
不远的地方,房屋排列成行,
窗子镜一般地明亮,
菩提树修剪成圆锥形,
房屋前有绸衣窸窣的少女游荡,
细长的身材,如花的面貌,
羞怯地被黑色的小帽
和涌出来的金发围绕。
杂色的侍从们穿着西班牙式的服装,
意气扬扬地走过,还点头致意。
上年纪的妇女,——
穿着褐色过时的衣裳,
手里拿着赞美诗和念珠,
钟声和宏亮的风琴声
催促她们
迈着碎步,
跑向大礼拜堂。
我自己深深感到
远方的声响含着神秘的悚惧!
无穷的渴望、深沉的忧郁
浸入了我的心,
我几乎还没有痊愈的心;——
我觉得心里的伤痕
好像被可爱的嘴唇吻开,
它们又在流血,——
热烈的、红色的血滴,
一滴滴缓缓地滴下,
滴到那下边深深的海市里
一座老屋——
一座有高高尖顶的老屋上边,
那里忧郁地没有一个人,
只是在窗前
坐着一个女孩,
她的头偎在臂上,
一个可怜的、被人遗忘的女孩——
我却认识你,可怜的、被人遗忘的女孩!
你躲避着我,
隐藏这样深,深到海底,
是闹着孩子的脾气,
你再也不能上来,
人地生疏坐在生疏的人们中间,
几百年之久,
这中间,我的灵魂充满怨恨,
我在大地上到处找你,
并且永久找你,
你这永久亲爱的,
你这长久失落的,
你这终于找到的——
我找到了你,我又看见
你甜美的面庞,
聪明的、忠实的眼睛,
可爱的微笑——
我决不再丢开你,
我要下来到你身边,
我伸开两臂
跳下来到你的心旁——
但是正在这时刻,
船长捉住我的脚,
把我从船边上拉回,
他喊着,又愤怒地发笑:
“博士呀,你可是中了魔?”
向海致敬
塔拉塔!塔拉塔!
我向你致敬,你永恒的大海!
我从欢呼的心里
向你致敬一万遍,
像当年一万颗希腊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