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窃皇陵
郭威还算是个说得过去的皇帝,尽管出身武夫,不学无术。
登基的第一天,他就当众销毁了从后汉宫中搜出来的宝器,把这些被后汉的皇帝和皇室们看重的珍珠、翡翠、玛瑙和金银器皿,统统砸了个稀巴烂。一边让人砸,还一边对身边的大臣们说:“别人都可以喜欢这些东西,就他妈皇帝老子不能!当了帝王,就千万不能眷恋这些东西!”自打他获得了至高无上的权力,就一连下了几道圣旨,降低赋税,减轻刑罚。郭威自己的生活,也一向节俭,做了皇帝,对自己要求更加严格。他经常对臣僚们说:“朕起身寒微,自幼就饱尝人世的艰辛。遭逢这样一个丧乱的时代,一夜之间作了帝王,怎么忍心搜刮百姓来奉养自己呢!”郭威下令:“从现在开始,禁止各地官员向皇帝送礼。同时,也禁绝各地官员,借各种机会,以各种名目,向皇室供奉各种珍器重宝和土特产品等生活物资。”
郭威还亲自到孔庙祭祀孔子,向孔子塑像行跪拜礼。跟在身边的大臣看到了,上前劝阻说:“孔子只不过是个陪臣,作为帝王,您不应该给他行礼,他不应享受这么高规格的礼遇。”郭威听了以后,感慨地说:“孔子是万世帝王的老师和楷模,我怎么敢不敬重这位伟大的圣人!”行礼过后,郭威还命人四处寻找孔子的直传后裔,任命为曲阜令。又找来了孔门大弟子颜回的后人,授予曲阜主簿的官职。让孔颜的后代,共同管理孔颜的家乡——曲阜的全部事宜。郭威还借着这个机会,说自己生长军旅,没有时间和心思读书,不懂得治理国家的根本道理。郭威诏令全国各地,只要能提出有利于国家和民众的方略,朝廷都愿意虚心接受。
公元954年正月,郭威病危,临终前告诫柴荣说:“前两年我带兵西征,看到唐朝十八个皇帝的陵墓,都被人盗伐了。你知道为什么吗?”不等柴荣回答,郭威就自己接着说:“就是因为下葬时放进了太多的珍宝。我死了以后,你要遵照我的遗嘱,给我穿纸做的衣服,用瓦片作棺材,尽早下葬,不要在宫中停放太长的时间。随便雇几个人,草草埋了就行了,不要搞大的仪式,劳民伤财。也不要搞什么石羊、石马、石狮子之类。你还要在我的陵墓前面刻一块石碑,碑上就写:‘周天子平生好简约,遗命用纸衣、瓦棺,嗣天子不敢违命。’如果你违背了我的遗嘱,我在地下也不保佑你。”说罢,看了柴荣最后一眼就溘然长逝了。泪流满面的柴荣,就在郭威的遗体前,接过了后周的统治权。
郭威说他当年看到唐陵被盗,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公元908年的事情。
有一个叫温韬的家伙,年轻时就不务正业,还东偷西摸的。后来领了一伙土匪,占据了陕西省的华原县。“土匪要想存活,一定要首先跟地方官府或者军阀勾结起来。”温韬摸索出了这样的一套道理。于是,就跟占据这一带的割据军阀李茂贞纠缠在一起,成了李茂贞的同伙。“官府要不勾结土匪,也难混得下去。”李茂贞同样相信这样的道理。于是就把自己占据的凤翔、雍州一带分出几个县来,建立了一个耀州,叫温韬做了节度使。过去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嘛,叫做“不进窑子当不了太太,不当土匪做不了州官”。这话用在温韬身上,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朱温建立后梁,改耀州为崇州。温韬早就听说唐朝十八位皇帝的陵墓,就在自己管辖的地界附近。心里痒痒的,就乘着朱温建国的第二年,李茂贞一时不好公开管理崇州,天下大乱,无法无天的时机,带领自己的精兵强将们,开始了剜坟掘墓的伟大历史性工程。
他首先带人把自己管辖的三原县境内的唐高祖李渊的献陵、唐武宗李炎的端陵、唐敬宗李湛的庄陵,富平县境内唐中宗李显的定陵、唐代宗李豫的元陵、唐顺宗李诵的丰陵、唐文宗李昂的章陵、唐懿宗李漼的简陵等,一股脑地挖开。把里面的各色珍宝,无一遗漏地据为己有。
那些闪闪发光的金银珠宝,再度激发了他无限的盗墓热情。他又抓紧带兵出境,进入李茂贞管辖的雍州境内。把同州蒲城县境内唐睿宗李亶的桥陵、唐玄宗李隆基的泰陵、唐宪宗李纯的景陵,还有唐僖宗李儇的靖陵,又都翻了个底朝天。
为了寻找唐太宗李世民的陵寝,他又带领“古代帝王陵寝所藏珍宝盗墓课题组”的全体成员,翻山越岭,费尽周折。这期间,这个具有创新精神的课题研究小组,还因为无知和好奇,一度把很多北朝皇帝、隋朝皇帝,还有汉朝皇帝、甚至西周帝王的坟墓,当成了唐朝皇帝的陵墓,错误地发掘了。温韬心里这个高兴:“西北地区真有货呀!”
终于,他们在雍州醴泉县西北六十里处的九嵏(读宗音)山,找到了唐太宗的昭陵。这里群山耸立,云雾缭绕,害得他们好生转悠了几天。
在唐朝十八位皇帝的陵墓中,唐太宗的昭陵规模最宏大,封口也最坚固,而且一要动手发掘,天就开始下雨,好像上天都在哭泣一样。连续几天,几乎没有进展。温韬这位挖掘祖宗坟墓的“课题组负责人”,出于对工期负责的态度,亲自上阵,汗流浃背地战斗在挖掘工地的第一线上,没黑没白、夜以继日地努力工作。温韬还勉励手下将士们说:“有条件要挖,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挖!”
温韬的豪言壮语,飘荡在雍州的上空,极大地激发了剜坟掘墓将士们的盗伐热情。他们用火药炸,拿石头砸,用锹铲挖,拿刀剑剜,甚至用手指抠,就差用牙齿啃,用嘴巴拱了。即使流血流汗,温韬和他的兵将们也全然不顾,在所不惜。表现了为完成课题舍生忘死的工作热忱,充分展现了他们对科学研究事业伟大的奉献精神。费了十几天的努力,终于把唐太宗的昭陵挖开了。
温韬擦了擦脸上的臭汗,高傲地抬起他那低贱的头颅,豪迈地向全世界宣称:“他妈的,老子还就不信了。这个世界,还有我挖不开的坟墓!”这个恶棍还亲自走到墓地里,上前一看,哇噻!那叫一个富丽堂皇。
温韬发现,唐太宗的这个地宫跟人间的皇宫几乎没什么两样。除了正宫、东宫、西宫以外,里面还放了很多大石头箱子。箱子里面又是铁匣子,铁匣子里面都是些绸布包包,包包里装的尽是古代名家的传世书画名作。包括王羲之《兰亭序》的原本,还有钟繇等的作品,应有尽有。大约是因为墓葬封闭特好,所以纸张和笔墨都还跟新的一样,一点都没陈旧。
温韬这个睁眼瞎,不知道这些书画的倾城倾国的价值,却看中了那些包裹书画的绸布,把那些华丽精美的绸布,像蝗虫吃庄稼一样,一股脑的,都给卷走了。之后,又把那些稀世的国宝,撕扯得粉碎,扔了一地。温韬把唐陵掘了个底朝天,残迹累累。扔下一地唐皇的头骨、肋骨、脊骨、指骨、髋骨、胯骨、臂骨、胫骨,扬长而去。
一时间,西北地区烟尘蔽日,人哭鬼嚎。
据说只有乾州奉天县境内(今陕西乾县)的唐高宗李治与武则天合葬的乾陵,因为一开挖就下大雨,一时没有开掘成功。正准备继续下手,听说朱温等军阀的部队已经开过来了,这才赶紧罢手,撤兵逃命。
可怜这些曾经不可一世的古代帝王,身后竟然连一个小混混都抵挡不住。别说名誉权和肖像权,就是全尸权,也保障不了了。他们的大臣们呢?有哇,就在这呢!唐太宗的昭陵边上,就有陪葬他的功臣哪。什么岑文本、马周、房玄龄、李靖,什么长孙无忌、魏征、尉迟敬德、李勣,还有高士廉、萧瑀、虞世南、唐俭等,不都在唐太宗身边吗?不过这回他们谁也没有保护圣上的能力喽,只有跟着倒霉的份儿。连带唐太宗的皇后、妃子、家人等共计一百六十六个附陵中的全部亡者,一起都被温韬搂草打兔子,捎带着全给撕扯得尸骨分离了。最惨的,恐怕要数李勣了。李勣也叫李世勣,最早叫徐世勣,就是《隋唐演义》里说的那位徐茂公。因为他的牙齿呈咬啮状,被温韬一脚踢了个劳燕分飞!要是徐茂公活着,肯定就得满地找牙了!
直到几十年以后,这里还是骸骨遍地,一片狼藉。郭威当年统领后汉兵将去平定李茂贞、赵思绾和王景崇的叛乱,打从这里经过,看到的依然是满目疮痍,实在不堪入目,记忆刻骨铭心。这时距离盗墓的时间,已经过了三十多年。
就是这位盗墓贼,于梁末帝贞明二年(916),投降后梁,后梁让他继续担任崇州的节度使。他又拿出这些用最缺德的方式弄来的金银财宝贿赂后梁,竟然一路攀升,做到了检校太尉、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除了不管宰相管的事情,级别跟宰相没有差别了。
这个世界,让人上哪说理去?
不久,李存勖灭掉了后梁。温韬又来了个脑筋急转弯,开始向新朝廷献媚。杀了一个后梁的将领,带着满身阴魂不散的鬼气,亲自把人头送到了朝廷。丞相郭崇韬一见:“这不是盗伐唐陵的窃国大盗吗?我还当是什么功臣呢!”马上上奏李存勖:“不能让这个盗墓贼跑掉,应该就地正法,绝对不能饶恕他!”温韬一看,小命要丢,赶紧花重金收买李存勖的老婆刘皇后。刘皇后贪恋财宝,尽心尽力地替他求情,李存勖竟然把他给放了。但是两年多以后,李存勖就死了,李嗣源当了皇帝。他,就是前面提到的那个小有作为的君主后唐明宗。这时,又有人接续郭崇韬再度上言:温韬不仅不可重用,而且一定要杀掉,以正国法!以泄民愤!以平天怒!以为鬼申冤!
哇!大千世界,真是无奇不有哇。还有为鬼申冤的!您没听说过吧?作为中国人,活在这个世界上,长见识吧,您哪!连鬼都有人欺负,连鬼都敢去欺负!所以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鬼,而是人。人连鬼都不如,人比鬼还蝎虎!鬼见了像温韬这样的恶人,那得哆嗦!
温韬这次再也逃不掉了,只是不知道他下了地狱之后,十八位唐代的先皇会怎么撕扯他。大约也用不着唐皇们动手,阎王老子比人间的统治者更加无私无畏,刚正不阿。他一定会秉公执法,绝不会轻饶了这个天底下最缺德的败类。保不准温韬真的会上刀山、下火海、踩炮烙、进油锅,然后还得千刀万剐、暴尸示众!
郭威借鉴唐朝皇陵被盗伐的历史教训,想用纸衣瓦棺,简单下葬。还让柴荣立碑说明,里面没有存放金银珠宝,以免死后不得安宁,被人掘墓毁尸。不过郭威想错了,谁会相信皇帝的墓地里没有高级的殉葬品?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欲盖而弥彰吗?要是不想被人盗伐,就不要当皇帝嘛!不过,话还得说回来,不当皇帝也没有用。碰上那种踢寡妇门、剜绝户坟的缺德的中国人,谁的坟墓他不挖呀?连普通百姓的坟墓都有人盗伐,郭威作为皇帝,还想躲避,能躲得开吗?
不过柴荣还真是按照郭威的指示办了。可是即便这样,还是没有办法保证郭威死后的安全问题。
后来金兵攻陷北宋都城,郭威的坟墓就被挖掘毁弃了。莫说郭威,宋太祖的坟墓不也被人给掘了吗?连腰上的皮带,都让一个叫朱黑脸的家伙给撸走了!
但是郭威临终前的嘱托,并不表示他愚蠢,只是表达了他的无奈而已。这不过是死者生前最后的挣扎,但是不管怎样挣扎,最终肯定是无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