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点半了,所有的商店都已关了门,凛冽的寒风吹着,浑身刺骨的疼,我用不到1个小时的时间跑了不少于两公里的路程,敲响了不少于五十家的商店,其中有六家骂骂咧咧地为我开了门,最后我终于买到一本儿童读物,里面有一只猫的头像。

1

昨夜成都刮了一阵大风,听说把一个地方的霓虹灯都吹落了下来,甚至还刮倒了一根电线杆,那电线杆倒下来后还砸坏了一幢楼——报纸上也这么说,应该是真的了。今早起床时天气骤然转凉,下班的时候气温降到1度,随之天空就洋洋洒洒地下起了小雪,我希望雪再下大些,最好是放眼望出去看不到一丝灰暗,然后,我去滑雪,如果能结冰最好,我去溜冰。

我值晚班,以为晚上不会来什么病人了,可没想到一去接班就同时来了四个外伤,一个还得立即手术,把那肱骨骨折的病人推进手术室,在门口芮馨打电话过来,怯怯地说,你陪我去看樱花吧,雪花堆在樱花上,一定很美。

“我没时间,”我看了一眼手术车,说,“要去你自己去!”

此后就是漫长的四个小时。

当我把那病人推出病房时,天已经全黑了,只有堆积在地上的雪花映射出来的无瑕的光告诉我,今天下了场大雪。我直奔宿舍,芮馨已经睡了,灯也早已熄灭,我无力地把身躯靠在她宿舍的门上,默默地听着窗外呼呼的风声。

背后的成昆铁路上,偶尔路过的火车不时发出惊天动地的长啸,随之我和大地就不停地哆嗦,特别是在这下雪的夜晚,这种长啸让人毛骨悚然。

八小时后,天亮了,我蹑手蹑脚地出了医院,雪还在下,只是下得小了,我没打伞,那纯白的雪花飘落在我黑得发亮的风衣上,一切是那样的分明。

我挤上108路公车。

雪忽然下大了,风也刮得更加凛冽无情。

突然,车子剧烈地晃动了一下,然后听见一个小女孩扯开嗓门吼:“你瞎了眼了?踩我的脚!”一个小男孩怯怯的声音响起:“对不起,车子晃动。”“车子晃动关我屁事?干吗你要踩我的脚……”

我回头看了两人一眼,那可怜的小男孩红着脸无措地站着,那凶巴巴的小女孩不停地在他额头上指指点点。

一个小时后我站在了人民公园门口,我的心情愈发沉重,我在想象那风雪中的樱花——一定被风雪摧残得狼狈不堪风姿全无。来的时候我没想过邀上芮馨,我不想让她看到一定被风雪摧残得一塌糊涂的樱花,但此刻,站在人民公园门口的我却想要一个人陪我了。

买了门票进去,我回过头来,看着车来车往的青年路,呆呆站了三分钟。

人民公园,残花落了一地。

走出人民公园,污泥溅了我一身。

那飘零在地的樱花,和着污泥,和着雪花,和着孩童们无忌的笑声,被捧在手里,相互追打,然后就散开,又被折磨得粉身碎骨。此情此景,谈不上美,谈不上凄,一切显得自然而平常,但在我看来,它是那样的让我感到别扭。

回到宿舍,我被冻成一块无法溶化的冰。

刚刚躺下,有人发短信过来:

“逛了一天,很冷很累了,门口挂着几个白薯,吃了吧。我看见你了,我们都是一个人,樱花并不美。”

我跳下床冲出门,开门的同时对面的门也飞快地关了起来,然后我看见,我的门口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白色的食品袋,里面是几个刚烤好的还热气腾腾的白薯。

一下子,我这么久以来一度委屈着一度压抑着一度付出着的苦闷在几秒钟之内化作几滴温暖而激动的泪水,一滴滴洒落下来。

2

说实话,那晚我走进孙洁住处的时候是有些冲动的,后来她肥姐来了,可能是打算捉奸在床来的,闯进门时脸色阴得难看,还不乏失望的神色,因为我们还穿戴整齐。然后她就说她今晚要在这里睡,说着就脱衣服,我忙跑了出来,孙洁也跟了出来,我说我要回去了,你跟出来干什么?她笑了笑,不好意思地说,我不想跟我姐姐一块睡,她晚上打鼾。我说那怎么行,一个女孩子,这么晚了你去哪里睡?她说随便吧,门口不就有旅社吗?你陪我去开间房吧,我说那你等我一下,我回去拿点钱,说着就往医院走。她说那我跟你去吧,我姐要骂我了。我回头往她屋里看了一眼,看见的是一条比我大腿粗的胳膊。

她跟我到宿舍拿了钱,我看了一眼睡得像死猪一样的周功和杨臻,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要不咱们就睡这里吧,也可以为我省点钱,她眨了眨眼睛,认真地说,他们醒来怎么办?我看着眼前这单纯的女孩,心里忽然涌上一种莫名的惭愧还有怜悯,我说那就到外面住吧,咱们开两间房。

来自贵州的孙洁长得并不美,但身材一级棒,芮馨比她差远了,可她让我无法忍受的是时刻低着头,让我怀疑她的前世是不是杨白劳,那晚上的灯光很明亮,她说她怕黑。我们先是喝了点酒,然后开了一间房,只开一间房是她的主意,夜里她睡得很沉,还有让人痴迷的微笑,而我胡思乱想一会也睡去了,不过睡梦里总感觉有人在我身上捣鼓着什么,有一阵我努力睁开眼,见身旁的孙洁依旧睡得很沉。

另外有件让我耿耿于怀的事是,我在搂着孙洁的小蛮腰走出医院大门时,芮馨的小脑袋刚好从门诊药房里探了出来,不得不说我的倒霉来得真是时候。

3

“听说你会画画,你会画猫么?”芮馨发短信过来,莫名其妙地问出一句。

“我不会画猫,但我喜欢画画。”我回她。

“你出来一下。”

走出宿舍,她站在门后一个阴暗的角落里。

“把它画在上面吧。”她说着递过一个鼓鼓的气球。

“可我画得不好。”

“难道你不会试试吗?”

扔下这句话,又返回她们宿舍,我在门口愣了半天,然后出了宿舍。

十一点半了,所有的商店都已关了门,凛冽的寒风吹着,浑身刺骨的疼,脚上只穿了双拖鞋。如果在平时,我绝对迈不出十步的距离,而此刻,我不知哪来的力量和勇气。

我用不到1个小时的时间跑了不少于两公里的路程,敲响了不少于五十家的商店,其中有六家骂骂咧咧地为我开了门,最后我终于买到一本儿童读物,里面有一只猫的头像。

回到宿舍,除了被冻得麻木外没什么感觉,在外面奔走的时候我什么都不想,敲响商店门挨骂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很傻,但又不得不低三下四地与店主说好话,买到书的那一秒我是高兴得跳了起来,忘记了风的寒冷夜的漆黑,也忘记了其实身上没带一分钱,最后我只得说,老板,实在对不起,我忘记带钱,但这本书我是要定了。

我忘记了自己是怎样从那家商店出来的,或许是被推出来的也或许是被打出来的,总之不会是被欢送着出来的,我只知道回到宿舍时才发觉戴在中指上的戒指已经不在了,那戒指是我接到F大学录取通知书时奶奶从手上脱下来送给我的,然后我开始画那只猫,我把那只猫像模像样地描到那气球上后才躺下,躺下的时候我又发现我的脚后跟不知什么时候被蹭破了一大块皮。

我用了整整一个小时把那猫头描到那气球上,之后把气球挂在她门口,然后才躺下,睡梦中我和她坐在气球上,漫无边际地在空中飘。

闭上眼睛再睁开,又过了三个小时。

我是被手机铃声惊醒的。

“谢谢你的画,早点放在门口了。今天更冷,化雪了,注意保暖。”

她就说了这样一句,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她便挂了,可我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因为我根本想不起那是谁的声音。

打开窗,风迎面拂来,我心旷神怡。

从窗外看出去,天晴了,阳光普照大地,普照着大地上白皑皑的积雪,映射出最缤纷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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