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辑 宋代诗话考论

第一辑 宋代诗话考论

李淑《诗苑类格》辑考

一、引言

在我国古代文学批评方法中,诗格是具有民族特色的一种形式。所谓格,即法,亦即标准,所以诗格就是做诗的法式及标准。诗格兴起于初唐,绵延至宋元不绝,其编写的目的多是便于初学和科举,因而近代以来长久不受重视,实则其中包含着丰富的诗学思想。诗格以唐五代为盛,是唐五代诗学主要的表达形式,宋代初年其风不减,仍有桂林僧景淳所撰的《诗评》一卷、旧题梅尧臣《续金针诗格》一卷以及李淑的《诗苑类格》三卷等等。前两书今有业师张伯伟先生的校考本,而李淑《诗苑类格》虽多为学者提及,亦有辑佚,但不唯辑佚不全,且考证未精,不易窥得此书原貌及诗学价值。

李淑(1002—1059),《宋史》卷二百九十一有传。《宋诗纪事》卷十略载其传:“淑,字献臣,徐州丰人,少傅若谷子。年十二献文行在,真宗赐童子出身,授校书郎。景祐初,知制诰,除翰林学士,累官户部侍郎,出知河中府。卒,赠尚书右丞。有《李公诗苑类格》及别集。”所撰《诗苑类格》或称《李公诗苑类格》,或称《宝元诗苑类格》,或径简称李淑《诗苑》。是书三卷,史志及目录著作多有著录。《遂初堂书目》“文史类”仅著录书名:“《诗苑类格》。”《郡斋读书志》卷二十“文说类”著录:“《诗苑类格》三卷。右皇朝李淑撰。”《直斋书录解题》卷二十二“文史类”著录:“《诗苑类格》三卷,李淑撰。”《宋史·艺文志》著录:“李淑《诗苑类格》,三卷。”《文献通考·经籍考》亦著录:“李公《诗苑类格》三卷。”元以后不见著录,可能亡于元代之后,但其遗文尚散见于各种类书之中,以曾慥《类说》卷五十一、陈元靓《事林广记》“辞章类”引录较多,其他还见于祝穆《古今事文类聚》、潘自牧《记纂渊海》、王应麟《小学绀珠》、王应麟《困学纪闻》、魏庆之《诗人玉屑》、蔡正孙《诗林广记》等书。今笔者不揣谫陋,略作辑考如下。

二、辑考

宋陈元靓《事林广记》(以元至顺间[1330—1333]建安椿庄书院刻本为底本,参校元后至元六年[1340]郑氏积诚堂刻本)后集卷七“辞章类”略引有《诗苑类格》序:

五七言体起于汉,施于齐梁,始类以声病,前贤著评式,论之详矣。宋真宗皇帝研精题咏,传合格范,谨取圣制五七言二篇,条解声律为常格,别二篇为变格为天下万世之矜式,兼采古贤杂体四十馀篇,编于左方,以备诗坛之需。

按:此段序言主要论述了五七言诗体的流变,着重指出了以沈约等为代表的永明体诗人对诗歌声律的发现和尝试。汉魏时代的古体诗,经过“类以声病”而变为“永明体”,为近体诗的形成奠定了基础。“前贤著评式”,所谓“式”,与“格”、“法”意思相同,都是诗歌的标准和法则。李淑之前的唐五代诗格诗式类著作主要见于陈应行《吟窗杂录》等书,《诗苑类格》上卷即选编了从齐梁至唐代主要的诗论著作。但李淑编选的重心在律诗,并以宋真宗所作的几首律诗作为典范,具体阐述律诗的“常格”与“变格”。最后又交代了作此书的目的是“以备诗坛之需”,即为学诗者提供一部学习诗歌创作的入门书。

元建安椿庄书院本《事林广记》

卷上

按:在上卷中,李淑选编了从齐梁时代至唐代一些著名诗评家的诗论,作为诗歌的“评式”,据《玉海》卷五十四载:“上卷首以真宗御制八篇条解声律为常格,别二篇为变格,又以沈约而下二十二人评诗者次之。”而方回《<诗苑类格>考》则具体列出了这些诗论家的名字:“上卷冠以真宗五七言八篇,次以沈约、钟嵘、王通、上官仪、刘允济、孙翌、殷璠、释皎然、元微之、孟郊、李翱、姚合、杜牧、皮日休、司空图、顾陶、释虚中、李虑、徐生、徐衍、邱旭、张洎二十有二人议论。”其中宋真宗诗及李淑所言“常格”与“变格”见于陈元靓《事林广记》“辞章类”,沈约、王通、上官仪、孙翌、释皎然、元稹的议论基本见于曾慥《类说》卷五十一中。

真宗

【常格】:凡吟诗约此格,其平侧在右者全叶声律,在左者亦通,

大抵偶对上下须平仄相应,即为律诗也。

上元

青阳初届候,素魄正流辉。列肆俱明烛,重城尽启扉。管弦宵不绝,车马晓慵归。若匪凭天祐,安能致国肥。

南岳

紫盖高高称福地,朱陵杳杳据炎洲。盘根迤俪周荆楚,叠参差至斗牛。万壑烟云常蔽日,千峰桂柏不知秋。曾闻大禹求金兰,梦与元夷使者游。

【变格】:上篇前一韵、末一韵皆对偶;下篇以前第一、第二韵为隔对入,各成一体。其五言前一首第一句以平字起,故为常格。此后一首第一句以仄字起,故为变格也。

元日

首序开尧历,元辰届夏正。梯航琛尽至,椒柏寿杯盈。瑞气清宵布,初阳应律生。因时思贶祐,恭己绍隆平。

赐杨亿

琐闼往年司制诰,共嘉藻思类相如。蓬山此日诠坟史,还仰多闻过仲舒。报政列城归觐后,疏恩高阁拜官初。诸生济济弥瞻望,铅椠咨询辩鲁鱼。

按:所选真宗律诗这里仅有四首,据《玉海》卷五十四:“上卷首以真宗御制八篇条解声律为常格,别二篇为变格。”可见示范的诗共有十首。而方回《<诗苑类格>考》载:“上卷冠以真宗五七言八篇。”亦即真宗的例诗总共有八篇。然据李淑序言之意,真宗之诗似乎只有四首。文献不足征,暂阙其疑。此处以宋真宗诗为例,可能有以下原因:首先,此书是为辅导仁宗之子豫王而作,以其祖父之诗为例,更有说服力;其次,真宗对李淑亦有知遇之恩,李淑十二岁时献文于真宗,真宗赐其童子出身,授校书郎;再次,宋代诗学著作中不少都是以论帝王之诗为首的,如蔡絛《西清诗话》、佚名《北山诗话》都是以帝王之作开首并作为典范的;另外据《通志》卷七十《艺文略》载:“《真宗御集》三百卷,又注三百卷,宋绶、钱易、李淑等注。”可见李淑对真宗的著作是十分熟悉的。这里所选的宋真宗的四首诗,除《赐杨亿》见于《全宋诗》第二册卷一○四,题作《赐杨亿判秘监》外,其他三首《全宋诗》皆失收。

沈约

《类说》卷五十一、潘自牧《记纂渊海》卷七十五、祝穆《古今事文类聚》卷四十四、《山堂肆考》卷一百二十八皆引有沈约论诗病语

梁沈约曰:诗病有八:一曰平头,第一字、第二字不得与第六、第七字同声,如“今日良宴会,欢乐难具陈”,“今”、“欢”皆平声也。第二曰上尾,谓第五字不得与第十字同声,如“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草”、“柳”皆上声也。三曰蜂腰,谓第二字不得与第五字同声,如“闻君爱我甘,窃欲自修饰”,“君”、“甘”皆平声也,“欲”、“饰”皆入声也。四曰鹤膝,谓第五字不得与第十五字同声,如“客从远方来,遗我一书札。上言长相思,下言久离别”,“来”、“思”皆平声也。五曰大韵,如“声”、“鸣”为韵,上九字不得用“惊”、“倾”、“平”、“荣”字。六曰小韵,除本韵一字外,九字中不得两字同韵,如“遥”、“条”不同句。七曰旁纽。八曰正纽,谓十字内两字双声为正纽,若不共一纽而有双声为旁纽,如“流”、“六”为正纽,“流”、“柳”为旁纽。八种惟上尾、鹤膝最忌,馀病亦通。

按:沈约对诗歌声律之发现,矜为独得之秘,著名的“四声八病”之说也相传由他提出。这里比较完整地提供了沈约对“八病”的见解。空海《文镜秘府论》天卷载沈约著有《四声谱》,疑此语即出自该书。

王通

《类说》卷五十一引有“文中子论诗”语。

随学百馀矜为诗之法,文中子不答。百馀往问薛收曰:“吾上述曹、刘,下述沈、谢,分四声、别八病,或者夫子未达耶?”收曰:“夫子论诗,上明三纲之旨,下达五常之性,君子赋之见其志,圣人采之观其变。今子营营末流,是夫子之所病也。”

按:王通(584?—618),绛州龙门人,隋末大儒,卒后门人谥为文中子,著有《中说》十卷。此段论诗之语见于《中说·天地篇》,与《类说》所引颇异:“李伯药见子而论诗,子不答。伯药退,谓薛收曰:‘吾上陈应、刘,下述沈、谢,分四声八病,刚柔清浊,各有端序,音若埙箎,而夫子不应,我其未达欤?’薛收曰:‘吾尝闻夫子之论诗矣,上明三纲,下达五常,于是征存亡,辩得失,故小人歌之以贡其俗,君子赋之以见其志,圣人采之以观其变。今子营营驰骋乎末流,是夫子之所痛也,不答则有由矣。’”与之相较,《类说》所引颇为简略,且有错讹。从薛收转述的王通论诗语可见,王通仍持传统的诗教之说,而对沈约等人的“四声八病”之说不屑一顾。

上官仪

《类说》卷五十一、《诗人玉屑》卷七、《小学绀珠》卷四引。上官仪(607?—664),字游韶,唐陕州陕县人。所引文见其所著《笔札华梁》一书。《笔札华梁》二卷,著录于《日本国见在书目》及《宋秘书省四库阙书目》,此书在南宋之前就已亡佚,见引于空海《文镜秘府论》,有张师伯伟《全唐五代诗汇考》辑本,今以《汇考》本相校。

唐上官仪曰:诗有六对:一曰正明对[1],天地、日月是也。二曰同类对,花叶、草芽是也。三曰连珠对[2],萧萧、赫赫是也。四曰双声对,黄槐、绿柳是也。五曰叠韵对,彷徨、放旷是也。六曰双拟对,春树、秋池是也。

又曰:诗有八对:一曰方名对,“送酒东南去,迎琴西北来”是也。二曰异类对,“风织池中字,虫穿叶上文”[3]。三曰双声对,“秋露香佳菊,春风馥丽兰”是也。四曰叠类对,“放荡千般意,迁延一个心”[4]。五曰联绵对,“残河河若带,初月月如眉”是也。六曰双拟对,“议月眉欺月,论花颊胜花”。七曰回文对,“情新因得意,得意遂新情”[5]是也。八曰隔句对,“相思复相忆,夜夜泪沾衣。空叹复空泣[6],朝朝君未归”是也。

[1]“正明对”,《笔札华梁》“属对”作“的名对”。

[2]“连珠对”,《笔札华梁》“属对”作“联绵对”。

[3]“字”、“叶”,《诗人玉屑》卷七所引《诗苑类格》分别作“树”、“草”;而《类说》卷五十一所引《诗苑类格》与《笔札华梁》同。

[4]“荡”、“迁延”,《笔札华梁》分别作“畅”、“逍遥”。“个”,《诗人玉屑》、《类说》所引《诗苑类格》皆作“个”,《记纂渊海》卷七十五引《诗苑类格》作“介”,误。

[5]此二句,《笔札华梁》作“情亲同得意,得意遂情亲”。

[6]此句,《笔札华梁》作“空悲亦空叹”。

孙翌

《类说》卷五十一、《记纂渊海》卷七十五、《氏族大全》卷七引。

孙翌曰:汉自韦孟、李陵为四、五言之首,建安以曹、刘为绝唱,阮籍《咏怀》、束晳《补亡》,颇得其要。永明文章散错,但类物色,都乏兴寄。晚有词人,争立别体,以难解为幽致,以难字为新奇,攻乎异端,斯无[1]亦太过。

[1]《记纂渊海》卷七十五引无“无”字。

按:“孙翌”,《记纂渊海》作“孙昱”。《旧唐书》卷一百八十九下云:“孙季良者,河南偃师人也,一名翌。开元中为左拾遗、集贤院直学士,撰《正声诗集》三卷行于代。”《正声集》是一部盛唐人选初唐诗之作,胡震亨《唐音癸签》卷三十一《集录二》“唐人选唐诗”:“选初唐有《正声集》(孙季良撰,三卷。《唐新语》云:以刘希夷诗为集中之最)。”《正声集》,新旧《唐志》、《日本国见在书目》、《崇文总目》、《宋志》、《通志》皆著录为三卷。此书宋以后亡佚,《诗苑类格》所引为其仅见之逸文,陈尚君先生以为此段乃“孙翌《正声集》之序论”。从中颇可见孙氏论诗及选诗之旨。从书名“正声集”可以看出,孙氏的诗学观念有浓厚的儒家色彩。李白《古风》其一云:“大雅久不作,吾衰竟谁陈。正声何微茫,哀怨起骚人。”“正声”之名可能来源于此诗。“正声”是相对于“淫奔之诗”、“郑卫之声”而言的,自然是“发乎情,止乎礼义”的“言志”之诗。从这段话来看,孙氏推崇的诗人有曹植、刘桢、阮籍、束晳等,都是魏晋时代著名的诗人;前二者以“建安风骨”著称,阮籍则是“正始之音”的代表诗人,而束晳是“太康诗人”之一。孙氏对永明诗人似乎不太看重,虽然他们的诗歌尤其是咏物之诗辞藻华美,却没有深刻的寄托与真实的感情。至于此后的梁陈诗人,他们的诗歌流于文字游戏,不能体现诗的本质与审美特性。孙氏论诗受到陈子昂的影响非常明显,陈子昂《与东方左史虬修竹篇序》:“文章道弊五百年矣。汉、魏风骨,晋、宋莫传,然而文献有可征者。仆尝暇时观齐、梁间诗,彩丽竞繁,而兴寄都绝,每以永叹。”可见在推崇“汉魏风骨”及文章“兴寄”上,孙氏受陈子昂影响尤大。

皎然

《类说》卷五十一引“皎然论诗”语两则。皎然(720—798?),字清昼,湖州长城人。著有《诗议》一卷、《诗式》五卷,此二则出于皎然《诗式》,有李壮鹰《诗式校注》本、张师伯伟《全唐五代诗格汇考》本,今以《汇考》本相校。

释皎然曰:诗有四不、四深、二要、二废、四离、六迷、七至、七德。四不谓气高而不怒[1],力劲而不怒[2],情多而不暗[3],才赡而不疏[4]。四深谓气象氤氲,深于体势[5];意度盘薄,深于作用;用律不滞,深于声对;用事不窅,深于比[6]类。二要谓要力全而不苦涩,要气足而不怒张。二废谓虽欲废巧尚直,而神思[7]不得直[8];虽愿[9]废言尚意,而典丽不得遗。四离谓欲道情,而离深癖[10];欲[11]经史,而离书生;欲[12]高逸,而离阔迂[13];欲飞扬[14],而离轻浮。六迷谓以虚大[15]为高古,以缓慢为淡纾[16],以诡怪[17]为新奇,以错用意为独善,以烂熟为隐约,以气劣[18]弱为容易。七至谓至险而不僻,至奇而不差,至苦而无迹,至近而意远,至放而不迁[19],至丽而自然[20]。七德为识体[21]、高古、典丽、风流、精神、质干、体裁。

诗有三偷法,偷语是最[22]钝贼,如傅长虞“日月光天德”[23]是也;偷意,事虽可罔,情不可原,如柳恽[24]“太液微波起,长杨高树秋”,沈佺期“小池残暑退,高树晚凉归”是也;偷势,才巧意精,各无痕迹[25],盖诗人偷狐白裘手也[26],如嵇康“目送归鸿,手挥五弦”,王昌龄“手携双鲤鱼,目送千里鸿”[27]是也。

[1]“怒”原作“努”,据《诗式》改。《诗式》此句下有“怒则失于风流”。

[2]“怒”,《诗式》作“露”。《诗式》此句下有“露则伤于斤斧”。

[3]《诗式》此句下有“暗则蹶于拙钝”。

[4]《诗式》此句下有“疏则损于筋脉”。

[5]“深”,《诗式》上有“由”字。

[6]“窅”,《诗式》作“直”。“比”,《诗式》作“义”。

[7]“神思”,《诗式》作“思致”。

[8]“直”,《诗式》作“置”。

[9]“愿”,《诗式》作“欲”。

[10]“欲”,《诗式》作“虽有”。“癖”,《诗式》作“僻”。

[11]《诗式》“欲”前有“虽”字,下文“欲飞扬”同。

[12]“欲”,《诗式》作“虽尚”。

[13]“阔迂”,《诗式》作“迂远”。

[14]“扬”,《诗式》作“动”。

[15]“虚大”,《诗式》作“虚诞”。

[16]“淡纾”,《诗式》作“澹泞”。

[17]“诡怪”,原作“诡差”,据《诗式》改。

[18]“劣”,《诗式》作“少力”。

[19]“迁”,《诗式》作“迂”。

[20]此句《诗式》在“至奇而不差”下,又《诗式》末句有“至难而状易”。

[21]“识体”,《诗式》作“识理”。

[22]“最”下《诗式》有“为”字。

[23]“天德”,《诗式》作“太清”。

[24]“柳恽”,原作“柳浑”,误,据《诗式》改。

[25]“各无痕迹”,《诗式》作“若无朕迹”。

[26]“盖诗人偷狐白裘手也”,《诗式》作“盖诗人阃域之中偷狐白裘之手”。

[27]“鸿”,《诗式》作“雁”。

元 稹

《类说》卷五十一、《记纂渊海》卷七十五、《诗人玉屑》卷十六、蔡正孙编《诗林广记》卷十引。

白乐天讽谕之诗长于激,闲适之诗长于遣,感伤之诗长于切,律诗[1]百言以上长于赡,五字七字百言以下长于情。

[1]《元氏长庆集》卷五十一、《文苑英华》卷七百五《白氏长庆集序》,“律诗”前有“五言”两字。

按:此出于元稹《元氏长庆集》卷五十一《白氏长庆集序》。

卷中

按:中卷内容为李淑所选古代杂体诗,《玉海》卷五十四:“中卷叙古诗杂体三十门。”方回《<诗苑类格>考》:“中卷采古诗杂体为三十门。”而李淑《诗苑类格》自序中说:“兼采古贤杂体四十馀篇。”方回《<诗苑类格>考》言:“盖亦有可观者,如鲁国孔融文举拆六字为四言诗二十四句曰‘离合体’,谑浪之所为耳。”又严羽《沧浪诗话·诗体》载有“反覆体”:“反覆(举一字而诵,皆成句,无不押韵,反复成文也。李公《诗格》有此二十一字诗)。”又曰:“诸杂体‘近世有李公《诗格》,泛而不备’。”可见这一卷的内容恐怕还包括诸如“离合体”、“反覆体”之类的杂体诗,故而有四十馀篇。这些杂体诗基本见于陈元靓之《事林广记》“辞章类”中。

藏头回文拆字诗

玉连环

古有藏头拆字体,又有藏头回文体,是作也,超异乎二体之上。

飞萤聚乱麻野阔接平

花 沙

开近翠微桥荻露难矶

花字藏头,双呼三唤,五七成章,左右通贯。

藏头回文借字诗

锦缠枝

峦秀耸岩飞涧水

翠闲吟恣取欢边

近待归兴酒宴松

居客来残阑聚竹

深邀喜席终陪桧

处亲室净窗寒宜

好音清玉漱泉

寒字藏头,左右贯串,借韵读之,自然流转。

织锦璇玑图淤

窦滔,扶风人,妻苏氏。苻坚委滔以心腹之任,拜南安将军,留镇襄阳。苏氏不与偕行,乃携宠姬赵阳台之任。苏氏悔恨自伤,因织锦为回文。五彩相宣,莹心辉目,纵横反覆,皆为文章,超今迈古,名《璇玑图》,赍至襄阳以赠滔

六府体 陈沈炯作[1]

水广南山暗,杖策出蓬门。火炬村前发,林烟树下昏。金花散黄蕊,蕙草杂芳荪。木兰露渐落,山芝风属[2]翻。土膏行已北[3],抱瓮忆中园。谷城定若近,当终黄石言。

[1]“六府体”,《艺文类聚》卷五十六引作“六府诗”;“沈炯”原作“沈廻”,今据《艺文类聚》改,下同。[2]“属”,《艺文类聚》卷五十六作“屡”,疑是。

[3]“北”,《艺文类聚》卷五十六作“冒”。

八音体[1] 沈炯

金屋贮阿娇,楼阁起迢迢。石头足年少,大道跨河桥。丝桐无缓节,罗绮自飘飘。竹生低薄暮,花色乱春朝。匏瓜讵无匹,神女嫁苏韶。土地皆[2]妍冶,乡里足尘嚣。革木[3]未相识,声论动风飚。木桃堪底用,寄以答琼瑶。

[1]“八音体”,《艺文类聚》卷五十六作“八音诗”。

[2]“皆”,《艺文类聚》卷五十六作“多”。

[3]“木”,《艺文类聚》卷五十六作“年”。

十干体[1] 沈炯

甲坼闻[2]众果,万物具敷荣。乙飞上危幕,雀鸟[3]出空城。丙魏旧勋业,申韩事刑名。丁翼陈歌[4]罢,公绥作赋成。戊巢花已秀,满塘草自生。己乃忘怀客,荣乐岂[5]关情。庚庚闻鸟啭,肃肃望凫征。辛酸多悯恻,寥[6]寞少逢迎。壬蒸怀太古,覆妙伫无名。癸巳空施立[7],讵以召函亭[8]。

[1]“十干体”,《艺文类聚》卷五十六引作“六甲诗”。

[2]“闻”,《艺文类聚》卷五十六作“开”。

[3]“鸟”,《艺文类聚》卷五十六作“乳”。

[4]“歌”,《艺文类聚》卷五十六作“诗”。

[5]“岂”,《艺文类聚》卷五十六作“尚”。

[6]“寥”,《艺文类聚》卷五十六作“寂”。

[7]“立”,《艺文类聚》卷五十六作“位”。

[8]“函亭”,《艺文类聚》卷五十六作“幽贞”。

十数[1] 宋鲍昭作

一身仕关西,家族满山东。二年从车驾,斋祭甘泉宫。三朝国庆毕,汤[2]沐还旧封。四牡曜长路,轻盖若飞鸿。五侯相饯送,高会集新丰。六乐陈广坐,组帐扬春风。七盘起长袖,庭下列歌钟。八珍盈雕俎,绮肴纷错重。九族共瞻迟,宾友仰徽容。十载学无就,善宦一朝通。

[1]“十数”,《文选》卷三十引作“数诗”,《艺文类聚》卷五十六作“数名诗”。

[2]“汤”,《艺文类聚》卷五十六作“休”。

建除体[1] 鲍昭

建旗出燉煌,西讨属国羌。除去徒与骑,战车罗万箱。满山又填谷,投鞍合营墙。平原亘千里,旗鼓转相望。定舍后未休,候骑前饬[2]装。执弋[3]无暂倾,弯弧不解张。破灭西零国,生俘郅支王。危乱悉平荡,万里置关梁。成军入玉门,女献玉壶浆[4]。收功在一时,历世荷馀光。开壤宠[5]朱绂,左右佩金章。闭帷草太玄,兹事殆愚强[6]。

[1]“建除体”,《艺文类聚》卷五十六作“建除诗”。

[2]“前饬”,《艺文类聚》卷五十六作“敕前”。

[3]“弋”,《艺文类聚》卷五十六作“戈”,疑是。

[4]此句《艺文类聚》卷五十六作“士女献壶浆”。

[5]“宠”,《艺文类聚》卷五十六作“袭”,疑是。

[6]“强”,《艺文类聚》卷五十六作“狂”,疑是。

十二属[1] 沈炯

鼠迹生尘案,牛羊暮下来。虎啸坐空谷,兔月向窗开。龙隰远青翠,蛇柳近徘徊。马兰方远摘,羊负始春栽。猴栗羞芳果,鸡砧[2]引青[3]杯。狗其怀物外,猪蠡窅悠哉。

[1]“十二属”,原作“十二万”,据《艺文类聚》卷五十六改。

[2]“砧”,《艺文类聚》卷五十六作“跖”。

[3]“青”,《艺文类聚》卷五十六作“清”。

郡县名[1] 梁范云

抚戈金城外,解佩玉门中。白马腾远雪,苍松壮寒风。临泾方辨渭,安夷始平[2]戎。取禾广田北,驱兽飞狐东。[3]罄节畴盛德,宣力照武功。还饮渔阳水,归[4]转杜陵蓬。

[1]“郡县名”,《艺文类聚》卷五十六作“奉和齐竟陵王郡县名诗”。

[2]“平”,《艺文类聚》卷五十六作“和”。

[3]《艺文类聚》卷五十六下有“新城多雉堞,故市绝商工。海西舟楫断,云南烟雾通”。

[4]“归”,《艺文类聚》卷五十六作“岂”。

道里名[1] 宋谢庄

山经亟旋览,水牒倦敷寻。[2]青溪如委黛,黄沙似舒金。观道雷池侧,访德茅堂阴。鲁显阙微迹,秦良灭芳音。讯远博望崖,采[3]赋梁山岑。崇馆非陈宇,茂苑岂旧林。

[1]“道里名”,《艺文类聚》卷五十六作“自浔阳至都集道里名诗”。

[2]《艺文类聚》卷五十六下有“稽榭诚淹留,烟台信遐临。翔州凝寒气,秋浦结清阴。眇眇高湖旷,遥遥南陵深”。

[3]“采”,《艺文类聚》卷五十六作“探”,《古诗纪》卷五十六、《石仓历代诗选》卷五作“采”。

宫殿名 梁元帝

杏[1]间花欲燃,竹径露初圆。斗鸡东道上,外[2]马北场边。合欢依暝巷,蒲萄向日鲜。旗亭觅张放,香车迎董贤。定隔天渊水,相思夜不眠。

[1]“杏”,《艺文类聚》卷五十六作“杯”。

[2]“外”,《艺文类聚》卷五十六作“走”,疑是。

将军名 梁元帝

虎旅皆成阵,龙骧尽北征[1]。鸣鞭俱破虏,决胜往长榆。细柳浮轻暗,大树绕栖乌。楼船写退鹢,樯鸟狎飞凫。渡河还自许,偏与功名俱。

[1]此句《艺文类聚》卷五十六作“龙骑尽能”。

卦名 梁简文帝[1]

栉比园花满,径复水流新。[2]丰壶要上客,鹄鼎命嘉宾。车由泰夏闼,马散咸阳城[3]。莲舟欲[4]未济,分密已同人。

[1]原作“梁文帝”,误,兹径改。

[2]《艺文类聚》卷五十六下有“离禽时入袖,旅谷乍依苹”。

[3]“城”,《艺文类聚》卷五十六作“尘”。

[4]“欲”,《艺文类聚》卷五十六作“虽”。

姓名 梁元帝

征人习水战,辛苦配戈船。[1]龙吟澈水度,虹光入夜圆。涛来如阵起,星上似烽燃。经时事南越,还复讨朝鲜。

[1]《艺文类聚》卷五十六下有“夜城随偃月,朝军逐避年”。

屋名 梁元帝

梁园气色和,斗酒共相过。玉柱调新曲,画扇掩馀歌。深潭影菱叶,绝壁挂轻萝。[1]含情戏芳节,徐步待金波。

[1]《艺文类聚》卷五十六下有“木莲恨花晚,蔷薇嫌刺多”。

船名 梁元帝

天暝浮云飞,三翼自相追。池模白鹄舞,檐知青雀归。[1]松涧流星影,桂窗斜月晖。思君此无极,高楼泪染衣。

[1]《艺文类聚》卷五十六下有“华渊通转堑,伏槛跨相矶”。

车名 梁元帝

佳人坐椒屋[1],接脞[2]对兰薰。绕砌萦流水,边梁图画云。锦色乘殊众,衣香遥出群。日暮轻帷下,黄金妾赠君。

[1]此句上,《艺文类聚》卷五十六有“长墟带江转,连甍映日分”。

[2]“脞”,《艺文类聚》卷五十六作“膝”。

宝名 唐崔融

鼎城烟雨霁,圭苑物华滋。池连金水白,人契玉山时。珠浦荷如盖,铜街树似帷。琴歌待明月,丹石有深期。

药名 王融[1]

重台信严敞,陵泽乃闲荒。石蚕终未茧,垣衣不可裳。秦芎留近咏,楚蘅栖[2]远翔。韩原结神草,随庭衔夜光。

[1]“王融”,原作“唐王融”,误,兹改之。

[2]“栖”,《古诗纪》卷六十七作“搢”。

酒名 员半千

帝乡从事隙,薄暮中山开。地域荆南记,人事豫北□。兰英虹上。竹叶清风来。云物行可惜,落日顾霞杯。

星名 王融

眇叹属辰移,端忧临岁永。久惭入汉客,每愧遵河影。仙羽诚不追[1],蓬襟良未整。谁谓无正心,大陵有霜颖。

[1]“追”,《古诗纪》卷五十七作“退”。

风名 闾丘均

玉阶王道泰,金门词[1]藻多。文雄自指引,美景相经过。野气连空谷,春色满长河。方从君子会,终宴且当歌。

[1]“词”原作“祠”,兹据《全唐诗补编·全唐诗补逸》卷五改。

山名 王勔[1]

丽景斜中峤,晴华泛晚春。琴声抽楚雪,歌曲下梁尘。倾盖雕炎远,班荆密契新。方承绮筵[2]暮,烟上洛桥津[3]。

[1]“王勔”原作“王融”,据《全唐诗补编·全唐诗补逸》卷三改。

[2]《全唐诗补编·全唐诗补逸》卷三“筵”为阙文,可据本文补。

[3]《全唐诗补编·全唐诗补逸》卷三“津”为阙文,可据本文补。

水名 宇文正

江湖思旧好,河洛赏遗风。共托金门暇,来游白社中[1]。竹霞开

樽绿,桃花落缓[2]红。故乡渺天汉[3],应在霸池东[4]。

[1]《全唐诗补编·全唐诗补逸》卷十七“社中”为阙文,可据本文补。

[2]《全唐诗补编·全唐诗补逸》卷十七“缓”为阙文,可据本文补。

[3]《全唐诗补编·全唐诗补逸》卷十七作“涯”,似误。

[4]《全唐诗补编·全唐诗补逸》卷十七“霸”、“东”为阙文,可据本文补。“池”,《全唐诗补逸》误作“地”,当据改。

树名 梁元帝

赵李竞追随,轻杉露弱枝。杏梁始东照,柘火未西驰。[1]柳叶生

眉上,珠珰摇鬓垂。逢君桂枝马,车下觅新知。

[1]《艺文类聚》卷五十六下有“香因玉钏动,佩逐金衣移”。

草名 梁元帝

胡王迎娉主,途经蓟[1]北游。[2]初控游龙马,仍移卷柏舟。江

中[3]离思切,蓬鬓不堪秋。况度菖蒲海,落月似垂[4]钩。

[1]“蓟”,《艺文类聚》卷五十六作“蒯”,于意“蓟”为胜。

[2]《艺文类聚》卷五十六下有“金钱买含笑,银影梳头”。

[3]“江中”,《艺文类聚》卷五十六作“中江”。

[4]“垂”,《艺文类聚》卷五十六作“悬”。

鸟名 梁元帝

方舟去鹊,鹄引欲相要。晨凫移去舸,飞燕动归桡。鸡人怜夜

刻,凤女念吹箫。[1]复闻朱鹭曲,钲管杂回潮。

[1]《艺文类聚》卷五十六下有“雀钗照轻幌,翠的绕纤腰”。

兽名 梁元帝

豹韬求秘术,虎略选良臣。水涉黄牛浦,山过白马津。摧峰[1]上狐塞,画像入麒麟。[2]王孙及父[3]子,熊席复横陈。

[1]“峰”,《艺文类聚》卷五十六作“锋”。

[2]《艺文类聚》卷五十六下有“果下新花落,桃枝芳树春”。

[3]“父”,《艺文类聚》卷五十六作“公”。

大言 唐权德舆

华嵩为佩河为带,南交北朔跬步内。抟鹏作腊巨鳌鲙,伸舒轶出元气外。

小言 权德舆

醯鸡司晨驾蚊翼,毫端棘刺分畛域。蛛丝结网聊自息,蚁垤崔嵬不可陟。

难言 唐韦应物

掬土移山望山尽,投石填海望海满。持索捕风几时得,将刀斫水几时断。[1]

[1]《全唐诗》卷一百九十五下有“未若不相知,中心万仞何由款?”

易言 韦应物[1]

长风如刀剪枯叶,大河似箭浮轻舟。投石入水岂有碍,走丸下坂安得留。

[1]原题无作者名,《全唐诗补编·全唐诗补逸》卷五引作韦应物。

卷下

《玉海》卷五十四云:“下卷叙古人体制,别有六十七门。”方回《<诗苑类格>考》载:“下卷别录诗格六十七门。”下卷内容今已不可考,但从《玉海》、《<诗苑类格>考》来看,下卷集编了古代诗格六十七门,即六十七种作诗的法式。旧题范德机《木天禁语》内篇“七言律诗篇法”:“唐人李淑有《诗苑》一书,今世罕传。所述篇法,止有六格。不能尽律诗之变态。今广为十三格,括无遗。”清刘大勤编《师友诗传录》续录载刘大勤与其师王士祯之问答:“问:范德机谓唐人李淑《诗苑》六格为十三,如一字血脉、二字贯穿、三字栋梁等,名目不几穿凿乎。答:以上二条皆涉穿凿,说诗不必尔。”以“门”论诗是唐五代诗格的主要特征之一,如五代徐夤《雅道机要》说:“门者,诗之通也,如入门户,未有出入不由者也。”所谓“门”,也就是学习诗道的门径。李淑《诗苑类格》亦沿袭此种风气,可见下卷内容多是指示作诗的格法,亦可见其受唐五代诗格之影响。

据许彦周《彦周诗话》载:“李邯郸公作《诗格》,句自三字至九字、十一字,有五句成篇者,尽古今诗之格律,足以资详博,不可不知也。”按:“句自三字至九字、十一字,有五句成篇者”唐五代诗格中多有记载,如上官仪《笔札华梁》中就有“七种言句例”,佚名《文笔式》中亦有“句例”,又旧题魏文帝《诗格》中亦载“句例”,可见下卷中李淑编选了唐五代诗格中含有“句例”的诗格。

方回《<诗苑类格>考》引有《诗苑类格》多句佚文,不见于他书:“淑所引有‘风织池间字,虫穿叶上文’,‘僧房嵩岳色,公府洛河声’,‘乘舟向野寺,着屐到人家’,‘洞庭秋叶落,天目暝云飞’,‘蝶飞逢草住,鱼戏见人沉’。一句如‘院开松里雪’,‘厨窗燕往来’。”所引诗句,“风织池间字,虫穿叶上文”见于上官仪《笔札华梁》。“僧房嵩岳色,公府洛河声”为贾岛诗《再投李益常侍》中句,见《全唐诗》卷五七三,“僧房”,《全唐诗》作“人家”。“乘舟向野寺,着屐到人家”为张籍诗《送从弟戴玄之苏州》中句,见《全唐诗》卷三八四,《全唐诗》作“乘舟向山寺,着屐到渔家”。“蝶飞逢草住,鱼戏见人沉”为朱庆馀《凤翔西池与贾岛纳凉》中句,见《全唐诗》卷五一四。其他诸句,莫知出处,可能为唐人逸句。又所引贾岛、张籍之诗句见于旧题梅尧臣的《续金针诗格》“诗有七不得”中,则《诗苑类格》“下卷别录诗格六十七门”,可能也选录了《续金针诗格》。

三、结语

一、李淑作《诗苑类格》的时间有两种记载,《郡斋读书志》卷二十认为作于宋仁宗宝元三年(1140),而王应麟《玉海》卷五十四则记载其作于宝元二年(1139)。考宋仁宗宝元三年二月改元为康定元年,而豫王昕(仁宗子,生前封寿国公,死后追封豫王)生于宝元二年(1139),而薨于庆历元年(1141),疑作于宝元三年(或即康定元年)较为合理。

二、此书的写作目的,《郡斋读书志》卷二十载:“宝元三年,豫王出阁,是淑为王子傅,因纂成此书。”可见是为了指导学童初学。而《诗苑类格》序称此书的写作目的是为了“以备诗坛之需”,亦可见是为了指导学诗而作。

三、此书内容,《郡斋读书志》卷二十载:“上之述古贤作诗体格总九十目。”《玉海》卷五十四:“《宝元诗苑类格》,二年,翰林学士李淑承诏编为三卷。上卷首以真宗御制八篇条解声律为常格,别二篇为变格,又以沈约而下二十二人评诗者次之;中卷叙古诗杂体三十门;下卷叙古人体制别有六十七门。”方回《<诗苑类格>考》:“《诗苑类格》三卷,李邯郸淑所著也。上卷冠以真宗五七言八篇,次以沈约、钟嵘、王通、上官仪、刘允济、孙翌、殷璠、释皎然、元微之、孟郊、李翱、姚合、杜牧、皮日休、司空图、顾陶、释虚中、李虑、徐生、徐衍、邱旭、张洎二十有二人议论;中卷采古诗杂体为三十门;下卷别录诗格六十七门。”由上可见,李淑《诗苑类格》是一部以杂编前人论诗著作、古代作品及前人作诗格法为主的诗格著作,而非一部个人独创的诗学著作。其讨论的中心可能是律诗的创作。宋末元初的诗论家方回对《诗苑类格》一方面肯定其中“有可观者”,另一方面又有微辞:“回谓诗亦本不拘体,体其形似而已。山谷之严,东坡之活,犹之禅也,全在饱参。”(《<诗苑类格>考》)大概是与李淑所选诗论、诗格与诗体较为琐屑有关。

四、《诗苑类格》虽然亡佚泰半,但其价值不容忽视。首先此书具有一定的文献价值:其一可备辑佚。此书中所引的一些唐代诗人的诗作,至少有四首不见于《全唐诗》,今已辑入《全唐诗补逸》。而开首所引宋真宗四首律诗,除《赐杨亿》一首见于《全宋诗》第二册第一一七八页外,其馀三首不见于《全宋诗》,可为补苴。其二可资校勘,卷中所引三十首杂体诗,文句多与今本不同,《诗苑类格》所引间有胜于今本处,如梁元帝《将军名》诗:“虎旅皆成阵,龙骧尽北征。”“龙骧”句,《艺文类聚》卷五十六作“龙骑尽能”,于意《诗苑类格》所引为胜,既为“将军名”诗,那么“龙骧”为将军名比“龙骑”更贴切。再如梁元帝《草名》:“胡王迎娉主,途经蓟北游。”“蓟”,《艺文类聚》卷五十六作“蒯”,于意也是“蓟”为胜。“蓟”既是草名,也是地名,“蓟北”非常巧妙地将草名与地名两者结合起来。其三可以补阙。《全唐诗补编·全唐诗补逸》虽然也利用了《事林广记》所引《诗苑类格》,却有很多阙字,如王勔《山名》一诗:“方承绮筵暮,烟上洛桥津。”“筵”、“津”,《全唐诗补编·全唐诗补逸》卷三俱为阙文。再如宇文正《水名》一诗中:“江湖思旧好,河洛赏遗风。共托金门暇,来游白社中。竹霞开樽绿,桃花落缓红。故乡渺天汉,应在霸池东。”“社中”、“缓”、“霸”、“东”,《全唐诗补编·全唐诗补逸》卷十七皆为阙文,通过这次辑考都可以补足。

最后,在诗学史上,此书也有一定的价值。此书可能是第一部总结唐五代诗格之作,其所辑的诗格六十七门可能囊括了唐五代诗格中所有关于诗歌创作门径的论述。宋代以后,特别是元代的诗法,主要以“格”、“法”为主,《诗苑类格》中也涉及“格”、“法”问题,呈现出唐五代诗格向元代诗法过渡的轨迹,这从《木天禁语》转述《诗苑类格》的内容也可以看出。另外,本书所采用的集诗格与诗选为一体的诗学体式对后来的诗学著作,如《吟窗杂录》产生了重大影响。本书中卷所收的杂体诗可能还影响了《沧浪诗话·诗体》,同时在杂体诗史上也有一定的意义。从李淑所选的诗论,特别是王通论诗语及孙翌《正声集》的议论来看,他仍秉持传统儒家的诗教说,诗学观比较保守;但他又选了被一般人视为文字游戏的杂体诗以及视为琐碎小道的唐五代诗格,可见他的思想中亦有重视实用与技巧的层面。

附记:本文原发表于蒋寅、张伯伟先生主编《中国诗学》第十辑,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

  1. 关于诗格的定义主要参考了张师伯伟《诗格论》的观点,参见《中国古代文学批评方法研究》外编第三章,北京:中华书局,2002年。诗格的辑考著作主要有张师伯伟《全唐五代诗格汇考》 (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2年)、张健《元代诗法校考》(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年)。
  2. 收于《全唐五代诗格汇考》,第449—534页。
  3. 参见李裕民《<宋诗话辑佚>补遗》,《文献》2001年第2期。又王发国、曾明有《李淑<诗苑类格>考略》一文,载《西南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0年第1期。以上论文都没有利用《事林广记》中的资料,所以辑佚非常不全。
  4. 《新编纂图增类群书类要事林广记》,北京:中华书局影印本,1963年。
  5. 北京:中华书局,1999年影印北京大学图书馆藏本。
  6. 《桐江集》卷七,《委宛别藏》影印本,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86年。
  7. 《小学绀珠》卷四“诗八病”条略引“平头、上尾、蜂腰、鹤膝、大韵、小韵、旁纽、正纽”,注谓:“《诗苑类格》,沈约云:诗有八病。”参见《困学纪闻》卷十:“李百药曰‘分四声八病’。按《诗苑类格》,沈约曰:诗病有八:平头、上尾、蜂腰、鹤膝、大韵、小韵、旁纽、正纽,唯上尾、鹤膝最忌,馀病亦通。”
  8. 参见王利器《文镜秘府论校注》,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3年,第97页。
  9. 见《全唐五代诗格汇考》,第54—67页。关于《笔札华梁》的考证见该篇“解题”。
  10. 方以智《通雅》卷三:“《诗苑类格》:上官仪云,萧萧、赫赫为连珠对。”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1. 陈尚君《唐人编选诗歌总集叙录》收入所著《唐代文学丛考》,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7年,第188页。
  12.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年。
  13. 王应麟《困学纪闻》卷十八:“《诗苑类格》谓回文出于窦滔妻所作。《文心雕龙》云:回文所兴,则道原为始。又傅咸有回文反复,温峤有回文诗,皆在窦妻前。”又宋桑世昌《回文类聚》序称:“《诗苑》云:回文始于窦滔妻,反复皆可成章。旧为二体,今合为一。”云云。可见李淑《诗苑类格》确有有关回文之内容。
  14. 本文所据《事林广记》多有漫漶处,其实所阙之字可据传世文献加以补充完整,如“寄惜身”、“桥路含”、“屏帏春”、“前春草”等等。
  15. 史容《山谷诗外集注》卷六《八音歌赠晁尧民》注云:“《诗苑类格》云:陈沈炯为此体。”史容宋人,当见李书,则《诗苑类格》确实载有此类杂诗。
  16. 史容《山谷诗外集注》卷六《定交诗二首效鲍明远体呈晁无咎》注云:“李淑《诗苑类格》云:鲍照为此体十二韵。”
  17. 《元代诗法校考》,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年,第142—143页。《四库全书总目》卷一百九十七《木天禁语》提要:“淑为宋仁宗时人,安得称唐,……知原本实误以为唐人,非刊本有误,其荒陋已可想见。”
  18. 这十三格是:一字血脉、二字贯穿、三字栋梁、数字连序、中断、钩锁连环、顺流直下、双抛、单抛、内剥、外剥、前散、后散。按此条不见于《清诗话》本,而见于《四库全书》本。
  19. 《全唐五代诗格汇考》,第426页。
  20. 参见《中国古代文学批评方法研究》外编第三章《诗格论》,第366页。
  21. 分别见《全唐五代诗格汇考》,第62—64页,第77—78页,第99—100页。
  22. 《全唐五代诗格汇考》,第533—534页。
  23. 参见《中国古代文学批评方法研究》外编第三章《诗格论》,第383页。
  24. 参见张师伯伟《论<吟窗杂录>》,见影印《吟窗杂录》明抄本附录,北京:中华书局,1997年。又收入所著《中国诗学研究》,沈阳:辽海出版社,2000年。
  25. 关于杂体诗可参考鄢化志《中国古代杂体诗通论》一书,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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