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盟解体了
在旧社会,演员的生活没有保障,上座最好的日子是节日。一年三节:春节、端阳节、中秋节和七月七牛郎织女天河配,都是财主挣钱的日子。平时财主一看上座不好就回戏扣锣,唱戏的就失业了,大家只好各自找挣钱的道。
有一年年底,财主看上座不好,回了戏,散了班。这是快过年的日子呀!寒冬腊月,没吃没喝,都是拉家带口,真把大家苦坏了。实在可气,于是大家伙儿说好了,现在散班,财主再成班,咱们要齐心,少一个人也不去,还得长包银才给他干。
一个唱三花脸的小柱子,他有个寡妇妈妈在街上缝穷,这时候由于冻饿死去了。他去求财主帮助,财主不肯,并把他赶出后台,不许他住下去。大家帮他借住在一家铺户的小过道里,又凑了点钱给他,料理老人的后事。虽然大家都很穷,大伙帮一个,还是能对付过去的。
我们虽然被财主辞掉散了班,大家练功吊嗓子还是照旧。每天一大早我就到郊外去喊嗓子、练功,准备随时唱戏。一天早晨我去八里台子喊嗓子,财主家的佣人胡大娘,在半路拦住我说:“财主太太要你去一趟。”我开始不肯去,胡大娘说:“去吧,是为了大家伙儿的事情。”我一听是为了大家伙儿就去了。心想大伙儿真是过不去年哪!太苦了!
原来是财主看春节就要到了,要成班开戏,小柱子也被财主找去了。财主一贯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小柱子比我大几岁,他妈一死没有人管他了,大家伙儿看他可怜都帮助他,连我都常帮他补衣服。我一进门就看见柱子,我真生他的气了。我说:“你太没有出息了,财主这么欺负你,就是死也不能登他家的门呀!”小柱子结结巴巴地说不出一句整话来。这时财主来了,一脸的假慈悲说:“小凤,你们家过不去年吧?”我说:“财主,我们穷唱戏的,有了就过,没有就不过。我们不讲节、不讲年。你叫我来干什么?说吧!”
财主奶奶跟着来了,手里拿着一块花布和一件新蓝布棉袄。她笑嘻嘻地说:“柱子没爹没妈的,过年了,这件棉袄给你穿上吧。”小柱子看看新棉袄,我在一边对他说:“这件棉袄你可得掂量掂量。”小柱子要接又把手缩回去了。财主奶奶又对我说:“这块花布给你过年做件褂子穿。”我一看就急了,心想我不叫柱子要棉袄,我怎能要这块花布呢?我对财主奶奶说:“你别给我东西,有什么事说吧!”
财主到底说了:“快过节了,把班成起来。大冷的天你们散在外头也不是事,你们都来吧,这是五天包银,你们拿去吧。把戏开了,过年上座好,我不会亏待了你们。”柱子傻乎乎地看着我,我用眼睛眨了一眨,意思是告诉他不能要,柱子愣愣地伸手接过钱来,又放下了。我心想,不能接这钱。我抢前一步说:“大家伙儿都来了,全班成立了我再来。”
财主奶奶把花布向我身上一塞说:“拿上吧,孩子。”我说:“你们别看我是小孩子,要收买我,我不干。告诉你们,你这个班成了,老师、大爷、师叔们都来了,开锣唱戏了,少不了我。要是少一个人,我也不来!”我把花布甩在财主奶奶怀里,拉着小柱子跑出了财主家大门!在冰天雪地里一路跑回家,跑得满头大汗。
师傅、大爷听说以后都说我有骨气!我说:“我虽然是小孩子,也不能做出对不起大家伙儿的事来。大家拧成一股绳有劲!我不能干丢人的事,一台戏得大家伙唱,我不能叫财主收买了当‘汉奸’,我要跟着大家伙儿给财主晾台!”老师们说:“对,大家一条心,黄土变成金!”
可那到底是旧社会啊!实在穷得要命,肚子饿不起了,我们的同盟很快就解体了。财主的小恩小惠,很多人接受了。谁也难跳出财主的手心,还没等到春节,师傅叫财主拉过去了,师叔也接了包银,小柱子穿上了新棉袄。
我硬憋住这口气,跟着师大爷进了河西的戏班。离了河东的财主,离不开河西的财主。反正没有财主我们唱不成戏,也就吃不上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