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祖父(道光二十七年六月十七日)
孙国藩跪禀祖父大人万福金安:
六月十五日接家中第九号信,系四月初三日四弟在县城发者。知祖父身体康强,服刘三爷之药,旧恙已经全愈,孙等不胜欣喜。前五月底,孙发第五号信,言大考蒙恩记名赏缎事,想家中已收到。
六月初二,孙荷蒙皇上破格天恩,升授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衔。由从四品骤升二品,超越四级,迁擢不次,惶悚实深。初六日考试教习,孙又蒙天恩派为阅卷大臣。初六日入闱,初七日王大臣点名。士子入闱者,进士、举人共三百八十余名,贡生入闱者一百七十余名。初八早发题纸,十一日发榜,十三日复试,十四日复命。初三日谢恩及十四复命,两次召见,奏对尚无愆误,教习取中额数共一百二十一名,湖南得取十一人,另有全单。
十七日冯树堂回南,孙寄回红顶二个、二品补服三付及他物,另有单。大约八月初旬可到省,存陈季牧家中。望大人于中秋前后专人至省来接,命九弟写信与季牧可也。
孙等身体平安,癣疾已将全好,头上竟看不见。孙妇及曾孙男女皆好。余俟续具。
孙谨禀
评点
连升四级
这大概是曾氏进京来怀着最大喜悦之情所写的一封家书。
半个月前,曾氏由从四品的翰林院侍讲学士一连跳跃四级,升为从二品的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衔。人们看舞台上的戏剧,对于连升三级已是艳羡不已,认为那是十分难逢难遇的好运气。不料,我们所评点的这位主人公,居然在一百五十年前,以入仕不过十年的三十七岁年纪便获得了这份殊遇,岂不令读者羡慕得眼热!
笔者的第一个感觉是,此公真正运气好!须知就在所评点的上封信里,即升官前的三个多月,他还在与家人商议开缺回籍侍亲的事!假若那时他银钱充足,无后顾之忧,此刻说不定正携妇将雏行走在湖广官马大道上;倘若那时家中思儿孙情切,要他立即回家,此刻说不定正在禾坪上与父祖絮谈往事旧情。总之,都不可能有这等罕见的圣眷降临。对于京官而言,从二品是一个大槛,过了这道槛才算高级官员,即大臣。许许多多的京官一辈子都过不了这道槛。像曾氏这种出身农家、无任何依傍的人,即便到了花甲之年,能靠着小心谨慎、勤勉尽职而升到从二品,也算是祖宗保佑官运亨通了。那么,此公究竟是靠着什么才能有如此洪福呢?除开运气外,还有别的缘故吗?若能细细地考查清楚,是一件很有趣的事,这并非是为渴望升官的人提供诀窍,实在地说,是对中国传统官场文化的探索。
可惜的是,现存的史料无法让我们过细考查,留在野史上的一则轶闻,更类似小说家的想象。
野史说,有一天,朝廷降旨,命曾氏次日中午在养性殿等候召见。第二天上午,曾氏在养性殿端坐一个多时辰,不见有人来招呼。正在纳闷时,走来一个内官告诉他,明天上午在养心殿召见。曾氏对此事颇觉奇怪,左思右想,不得其解,便去请教他的座师、大学士穆彰阿。穆彰阿说,这种事过去从未有过,或许有别的用意在其间。穆彰阿思索良久后,终于明白了皇上的用意,当即封了三百两银子,叫人立刻送到养性殿管殿太监的手里,请这个太监将殿内四壁所悬挂的字画全部抄录下来,并赶紧送到穆府。傍晚时分,抄录件送到。穆彰阿对一直待在府中的门生说:“养性殿是收藏字画的宫殿,从来不是皇上召见臣工之处。皇上叫你在那里等候,很可能是在考你的观察力和记忆力。你连夜把这些东西背熟,或许明天会起作用。”第二天皇上召见曾氏时,果然问起昨日在养性殿里见到的字画情况。曾氏因已背熟,故应答如流。皇上对他的观察力、记忆力甚为满意,决定越级提拔,予以重用。
曾氏这次大考,名列二等第四名,并不优异,却能得此不次之擢,人们相信必定背后有非常缘故,因而野史上的这则轶闻广为流传,但可信度似乎不大。依笔者浅见,穆彰阿、倭仁、唐鉴等人的推毂、严格修身带来的清望、诗文创作上的成就以及因热心公益而酿造的好口碑等等,种种有形无形的汇合,造成了一个德才兼备的年轻词臣的形象,终于引起了中枢的注意而入选高层。曾氏第二天给诸弟的信里说,湖南三十七岁便官至二品者,本朝尚无一人。我们知道,在以后的五十多年里,也再未有过第二人。因此,曾氏便成了有清一代湘省空前绝后的连升四级者。从全国来看,近年来中进士十年而得内阁学士者,连曾氏在内,也仅三人而已。可见曾氏官运之好,的确非比一般。
俗说话:“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其实做官也是这样。按照当时的规矩,一个士人经过府试、乡试、会试后中进士点翰林,通常都是二十好几、接近三十岁的人了。若一个品级一个品级地爬,九品十八级,即便一辈子不折腾、顺顺溜溜地往上升,也得三十多年。待做到二品以上的大员时,早已是两鬓如雪、步履龙钟、反应迟钝了,他还能够办大事吗?古往今来,凡在官场上有所作为者,都一定有过一两次跳跃腾升的经历,即“夜草”“横财”,才使得他在年富力强的中年时期便能居高位握重权,以获从容展布之机。试想,曾氏若没有这次的连升四级,待到五年后的时机到来之时,他一个小小的中级官员,能有号召三湘官商士绅的能力吗?又何来日后的盛大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