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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我走出去很远,才突然感觉到有人轻轻地拍我的背,我茫然地转过头去,原来是前来报到的江舟。

我恍然怔住,此时的我像是突然遇见了可以卸下所有强大的伪装、安心停靠的港湾,又像是突然找到了分享和倾诉的对象,我甚至忘记打招呼,就开始语无伦次地对他说道:“江舟,江舟,我今天早上看见乔欢了,是真的,你相信我啊!就在……就在彼岸巷。你看,我说得一点都没错吧,他真的回来了啊……”

江舟扶我走到一旁,默默地看着我,清亮的眸子里渐渐生出那种我早已熟悉的怜悯。

我一把抓住他,追问道:“你不相信我吗?”

他沉默良久,突然说:“我信。”

“你……”我有点惊讶,原本我早已做好他不相信我的准备。

“因为是你说的,所以我就相信。”他说,“安冉,如果在这个世界上,你需要一个人相信你、支持你,你才能够支撑下去的话,那么,我愿意做那个无条件相信你的人。”

他不计前嫌,温和地笑望着我,仿佛我从没有对他说过那些刻薄又残忍的话。

“可是……”他又轻轻叹一口气说,“可是,乔欢他人现在在哪里呢?”

“他……”我怔怔地望着远处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有点晕,“我看到他坐在一辆黑色轿车里,可是我跟丢了他的车。我在街上找了很久,跑了很多地方,可是,我再也没有看见那辆车,怎么办?江舟,怎么办?怎么办?”

“他一定是凭着记忆回到了C城,但是可能他已经记不起乔宅了,也可能他根本记不得自己叫什么名字了。他回到了C城,但是他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他那样努力地回来找我,可是我呢?我却就在刚刚跟丢了他,我怎么这么笨,这么笨……”我自言自语,低声喃喃,像个迷失了心智、疯言疯语的人。

“安冉,安冉!”江舟用力地捏着我的肩膀,企图唤回我的神志,“车牌号呢?你记得那辆车的车牌号吗?”

我怔住,脑子里一片空白。

那时候,我只知道盯紧那辆车离去的方向,全然忘了去记那样至关重要的信息。

“车牌号……车牌号,C1……C1……”我用力地打自己的头,脑袋疼得仿佛要裂开一般,却再也想不起一个数字来,“我想不起来了,怎么办?怎么办?我想不起来车牌号是多少了。”

江舟紧张地捏住我的胳膊,望着我的一双眼睛通红:“没关系,没关系,安冉,想不起来也没关系。你不要再打自己了。我帮你找,我帮你找。只要他在这里,只要他在C城,我们就一定能找到他的。”

我颓然地跌坐在地上:“怎么会没有关系呢?他得了那样的病,几乎失去了所有的记忆,他需要多么努力才能找回来C城啊!可是,我就那么轻易地错过了找到他的机会。”

我喃喃自语,不停地自责。

江舟突然惊呼道:“安冉,你受伤了!”

“只是擦破了皮。”我站起来,拉了拉裙摆,盖住膝盖上正不停地流着血的伤口,“你说得没错,只要他在这里,在这座城市,我们就一定能找到他!我真蠢,为什么要在这里浪费寻找他的时间呢?”

说着,我便飞快地向校门外走去。江舟紧紧地跟在我身侧,好几次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最终,他还是选择了沉默地陪伴着我。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我和江舟一下课就去找乔欢,几乎找遍了C城的大街小巷,可还是一无所获。

又经历了一天漫无目的的寻找,江舟在寂静无人的夜里送我回乔宅。快到乔宅的时候,我站在昏黄路灯的阴影里,做了一个决定。

“我要去找周文。”仿佛是为了给自己打气,我兀自点点头,坚定地对江舟说道,“嗯,只有他才能帮我找到乔欢。”

“谁?”江舟仿佛没听清一般,追问道,“你说谁?”

“周文,本市的市长。”我若无其事地笑看着江舟,娓娓道来一段不为人知的隐伤,仿佛那样残忍的事实于我而言只是电视剧里演的别人的故事,“那个为了升官发财娶了有助于他官运亨通的女子,而抛弃我们母女的男人;那个原本应该担起父亲的责任,却在明知安然出事后我可能无依无靠时,仍然对我不闻不问的男人。”

“安冉,我都不知道……原来你这么辛苦……”江舟的眼角渐渐泛起浅浅的泪光。

我无声地笑道:“不辛苦,其实,离开他那样的人才是幸福吧!”

“可是,你都说他不管你了,他会帮你吗?”江舟有些担心地问道。

我无所谓地笑着说:“大不了,我跪在地上求他就是。”

为了乔欢,我有什么不能做的呢?

只要能找到乔欢,无论要我怎么样低声下气去求那个人,都是可以的啊!

“你……”江舟看着我,眼睛里有清楚明显的犹疑,“你真的决定了吗?真的要去找周市长帮忙?”

“嗯。”我郑重地点头,突然就明白了江舟眼中的犹疑。

我停下来,看着江舟的眼睛,问道:“江舟,你其实一直都不相信那天我真的看见了乔欢,对不对?如果,你从一开始就不相信,为什么又要帮着我找呢?既然,你假装相信了我,就该一直假装下去啊,为什么又要在我要找周文的时候,想来阻止我呢?”

“安冉,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啊!”江舟颓然呼出一口气,认命地说道,“我相信你,是因为你需要一个相信你的人;我帮你找乔欢,是因为你需要那样一个‘寻找乔欢’的使命,来支撑自己好好生活着;我想阻止你找周市长帮忙,是因为,我怕周市长会给出那个你一直不能面对的事实……”

“安冉,你知道吗?我那样害怕!”他突然伸出右手来想要抚摸我的眉心,但最终他的手只是停在了空气中,“那天,在乔宅,我看见你那样伤心欲绝,我是真的害怕了。我跟自己说,你愿不愿意接受事实,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只要你毫发无损地活着啊!如果面对现实,会让你受到更大的伤害,那我宁愿残忍的现实永远不要浮出水面。”

“所以,你觉得周文一定会让那现实浮出水面?所以,你觉得那现实一定是残忍的,一定是乔欢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面对我的质问,江舟沉默不语了,我便知道他心里的答案了。

这一次,我没有激动,更没有大喊大叫,我只是笑着轻声对他说:“江舟,不要担心啊,我其实并没有那么脆弱。只是,这一次,我会证明,真的是你错了,乔欢他真的回来了啊!”

夜风袭来,冰凉如水。

江舟站在冰冷的夜风里看着我,眉目舒展,粲然一笑,说:“那么,安冉,我愿用我毕生的幸福,换你如愿以偿。”

他那样言笑晏晏的样子,我却只看到他满目哀凉。

第二天,我去办公室找周文时,朝霞如血,印红了半边天。

我报了名字,很快便被领进周文的办公室。那个电视上总是意气风发的男人,现实里看起来似乎憔悴了不少。

我开门见山地说:“请你帮我找一个人。”

“安冉……”周文从宽大的办公桌后面站起来,有些激动地问,“真的是你吗?”

“我们好像没这么亲密吧?”我不屑地说,“就不要来演电视里那种父女相认喜极而泣的戏码了。”

周文愣在当地:“爸爸只是……”

“谁是我爸爸?我没有爸爸。”我打断他,“我想请你帮我找一个人,说吧,要什么条件你才会答应帮我?”

“好,我帮你。”不愧是一市之长,这样说的时候,周文已恢复了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他坐在宽大的椅子上,笑望着我,“只是,你要叫我一声‘爸爸’。”

全身的血液仿佛在一瞬间直冲上大脑,我那么那么讨厌这个人,如今却要站在这里叫他爸爸。我捏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肉里,却一点也不觉得疼。

我想起从未谋面的妈妈,想起已然离去的姐姐安然,她们曾经因为这个男人的离弃遭受无数人的白眼和唾弃,可是,这个罪魁祸首的男人却安然无恙地站在我面前,而我要叫他“爸爸”。

我想要转身逃离,却仿佛听见从某个遥远的地方传来乔欢的声音:“七七,七七……”

那声音隐约难辨,仿佛随时都会消散在风里,再也找不见。

“爸爸。”我木然张口叫着面前的男人。

是啊,我说过的,为了乔欢,又有什么屈辱是承受不了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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