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掘墓人与烧香人
叙利亚人啊,来呀,让我们为我们的心神建造一尊象牙镶金像吧!因为我们的心神在太阳面前建立了许多功业。
来呀,让我们在我们的灵魂面前顶礼膜拜!因为我们的灵魂所到之处已经到了神王宝座。
起来,让我们赞扬我们亲手建立的功业吧!因为我们的功业已经照亮了存在的天良,从贫困走上富裕。
小伙子们,打起铃鼓!壮年人,吹起芦笛!老年人,抬起头来!时间正是欢呼、赞颂之时;地点正是敬重、款待之地。黎巴嫩儿女们,请你们聚集在我的周围,让我们引吭高唱胜利、凯旋之歌!因为上天已把自己的光明撒给自己的臣民。
你呢,耶路撒冷之女,就让你的歌像春天的苏醒,让你的婀娜身姿似风拂杨柳。
啊,当叙利亚人为自己的功业感到自豪时,他们是多么庄重,多么漂亮!
啊,当叙利亚人回忆他们的祖先腓尼基人、迦勒底人和阿拉伯人的历史时,他们是多么善感,多么温柔!
啊,当叙利亚人把木星当作他们的父亲,把阿施塔特视为他们的母亲,把伯勒阿看作他们的叔父,将泰姆兹看作他们的舅舅。
啊,啊,啊!
假若我的气长,我定会让世界充满一千零一个“啊”!
朋友们,你们何不告诉我,在最近的一千年里,叙利亚人民做了些什么呢?你们千万不要提及那少数离开了叙利亚,并在异国他乡取得了某种成功的人,因为我背熟了他们的名字,并把他们的业绩记在了我自己的小本子上,不需要人再来向我重提他们。我只请你们告诉我,在近来的一千年里,作为一个国家的人民,叙利亚人做了些什么?
如果提及社会活动,请问,叙利亚人进行过什么社会活动吗?他们创造有益于他们的知识,或使他们得到启迪的艺术,或使他们富裕起来的工业吗?
他们反抗过至今仍然吮吸他们的血,使他们泣哭落泪的统治者和压迫者吗?
他们当中出现过一位意志坚强、志向高远、能带领他们走向自由光荣或牺牲光荣之路的人吗?
叙利亚人用自己的钱建立过一个学校吗?
假若没有美国人、法国人、俄国人、意大利人和德国人建立的学院,我们的青年人今天的情况又会怎样呢?
难道你们忘记了英国人建造堆卜亚水库之前,贝鲁特人所饮的井水?
难道你们忘记了法国人修铁路之前,连接贝鲁特和大马士革的那条路?
难道你们忘记了二十年前欧洲人像看商业那样看你们之时,你们国家海港是什么样子?
难道你们忘记了德国人到来之前,巴勒贝克城堡还是牲口食草的牧场?
难道你们忘记了鲁斯图姆帕夏在雪松林的四周建造的围墙,其费用是由维多利亚女王支付的吗?
是啊,朋友们!假若没有英国女王的关心,被黎巴嫩人作为自己的国徽和永恒标志的雪松林,早就像黎巴嫩的其他森林一样,几乎近于消失绝迹了。
你们会说这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也许真理在他们一边——那么,就让我们提一提大事吧!
难道你们忘记了1860年?假若没有布福尔将军的干预和美国牧师们的关心,我们的命运将会如何呢?那一年会带来什么结果呢?假如你们忘记了,就请问一问福阿德帕夏和鲍里斯大主教那盘旋在黎巴嫩和伊斯坦布尔上空的在天之灵吧!
叙利亚人,作为集体,我们应该以什么为自豪呢?生活在阿拉伯半岛上的阿拉伯人,他们以把也门变成了敌人的坟墓而感到自豪,你们以什么感到自豪呢?
希腊人、保加利亚人、塞尔维亚人和阿尔巴尼亚人一直在奋力反抗土耳其人,以期挣脱土耳其人的桎梏,而你们有什么可值得自豪的呢?
你们只译过欧洲人的一些书,还有几部旧诗集,其诗意超不出颂扬、悼亡范围,除此之外,你们还会以觉醒感到自豪吗?
每当土耳其人给你们当中的某个人挂上勋章,便变成土耳其人时,你们还为你们的爱国主义感到自豪吗?
大马士革木匠被饿死,织匠离开祖国,而百万富翁穿起法国衣饰,用着英国的餐具,睡着意大利产的床单,坐在奥地利产的椅子上……这时候,你们还会以追求民族工业感到自豪吗?
你们还为黎巴嫩空气清新、水质甘甜而自豪吗?空气并不是你们的气息,神也没有把你们涎水的甘甜掺入水中。假若你们有能力,也早就把空气给污染了,把水给毒化了。你们祖辈的遗迹上已蒙满灰尘;其中出土的一部分,也都到了欧美的博物馆里;我们当中若有人想研究它,应该去访问巴黎、伦敦、柏林、彼得堡、维也纳、罗马和纽约。
你为西方大人物对你们的评论感到自豪吗?但愿我能知道你们还是忘记了里南、迪·鲁斯萨勒、亨特、毕舜和基布博士等生活在你们中间的美国教授们所发表的文章!你们因那些西方人的话而作出牺牲,不正好证明你们事事、时时依靠西方人吗?
我像你们一样,为那些人的天赋而感到自豪。但是,你们面对这些人物又做了些什么呢?
他们当中有谁能留在自己出生的土地上,生活在亲人和朋友中间呢?
他们为什么离开叙利亚,到埃及、法国、英国、巴西和美国去谋生呢?
为什么他们当中最优秀的人因失望所致,表现出灵魂中对非他们母语的爱恋倾向?
自豪的人们哪,请你们告诉我吧!在叙利亚,人们只有头脑里充满醉意之时,才想到音乐;只有在举行婚礼时,才请歌手来;只有西方报刊提到美术雕塑时,才想到雕塑家和画家。在这种环境里,富人能够生活在叙利亚吗?
莫非你们羞于提及那些天才人物?你们当中最伟大的先知被钉死在十字架上;你们中间出现的最后一位诗人孤独而死。难道提及君迪、哈逊、迈拉什和哈达德时,你们仍然保持沉默,不感到害羞吗?
这些人不是仍然活在你们的面前吗?你们用什么表示歉意呢?
难道你们会歉意地说:“艺术是奢侈品,而我们所需要的是生活必需品”吗?
难道你们的富翁乘坐的香车、女人的法式首饰洋装、家中的欧式华丽地毯等,都是生活必需品?
难道法国葡萄酒比自产的葡萄酒更适合、更有利于你们的胃?难道钢琴——我们当中很少有人善弹它——它的音色比阿勒颇竖琴、特黎波里芦笛、大马士革四弦琴的音色给你的心灵带来的震撼更强烈?究竟是哪位魔术师把糖粉丝变得比腊肠更加香甜可口?
对一个作家来说,把自己的笔蘸上油和蜜,用来写自己的民族和祖国,那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一个人口袋里装满珠宝,站在那里奢谈人民的恩德、祖国的壮美,那也是求之不得的好事。我是一头黑羝羊,我站在众多民族前,不止用一种语言那样干过。
但是,对于一个作家来说,把自己的笔蘸上自己的心中之血,用来写自己的同胞兄妹,那才是最难最难的事情。
对于一个人来说,人民已把情感和倾向植于他的心中和灵魂里,当他谈及人民时,要他把他的情感和倾向放在一边,那也是最难最难的事情。
叙利亚人哪,你们当中有谁知道,仅仅“叙利亚”这个单词,就足以令泪水取代我的微笑,将我的欢乐之歌化为无穷思恋!
你们当中有谁知道,我宁愿我的国土上长满荆棘,而不希望那里满植生长在巴黎、伦敦、纽约公园里的玫瑰花和晚香玉。我宁要黎巴嫩山谷里的山洞,而不要香榭丽舍大街和第五号街两旁的宫殿。我是一头黑色羝羊,每当看到愁云密布的叙利亚的美丽面容,或听到充满心灵诉苦和思恋的黎巴嫩歌声,我就像秋天的黄叶瑟瑟发抖。
你们当中有谁知道,我的无形存在中的最深刻的感触体现在这样一句话上:“我的国家无罪,但有过失。”然而我发现,神经质产生的情感蒙住了我们中间的文学家和思想家的眼睛,挡住了我们上升和前进的去路。
也许在棺材前焚香者的工作比掘墓人的职业显得更文雅高尚,但你们千万不要忘记,肩上扛着铁锹的人比口袋里装满香的人更有益于人们。
- 阿施塔特,古代近东地区所崇拜的女神,司爱情和生育。
- 伯勒阿,腓尼基人所崇拜的太阳神。
- 泰姆兹,巴比伦人所崇拜的丰收神,即腓尼基人的美神艾杜尼斯。
- 堆卜亚,黎巴嫩一农村,位于凯勒卜河附近,供贝鲁特城用水的水库就在此处。
- 鲁斯图姆帕夏,生于佛罗伦萨,1873-1883年任黎巴嫩行省省长。1887年在贝鲁特附近建造“帕夏桥”。
- 1860年,叙利亚的伊斯兰教与基督教徒之间发生了剧烈冲突,各国授权法国派遣远征军前往干涉,并“恢复秩序”。
- 君迪,即艾敏·君迪(1756-1849),叙利亚诗人,生于霍姆斯。有《诗集》传世。
- 哈逊,即里兹格拉·哈逊(1825-1880),叙利亚阿勒颇文学家。1800年在伊斯坦布尔创刊阿拉伯第一份报纸《形势明镜》。
- 迈拉什,即弗朗西斯·迈拉什(1835-1874),阿勒颇文学家。复兴文学家之一。有《真理之林》等作品传世。
- 哈达德,即胡里·优素福·哈达德(1865-1949),黎巴嫩文学家。曾从事教学,他的学生有纪伯伦、马龙·阿布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