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附吴稚晖先生按语)

行(附吴稚晖先生按语)

亲爱的小兄弟:

今天从学校里开了会回来,在途中,偶然想起了几年前闹的一次风潮,本来是校里一部分同学和另一部分对垒的,其后却转变为校外某种势力与学校当局的对垒了。校外某种势力对学校当局曾提出好几条哀的美顿式的要求,其中有一条是改换“校训”。

为什么要改换校训呢?因为我们学校里的校训是“知行合一”,说是和孙中山先生的“知难行易”说相违反。当时我们的校长是做大官的,办学是他的副行,做官才是他的正业。只要一切大小势力不与他的官途(做官之前途之谓)捣扰,至于小小地方对于学校的要求,他是无不可答应的。于是改换校训自然也为答应诸条里的一条了。

其实,孙中山先生的“知难行易”,和王阳明先生的“知行合一”是根本不冲突的。“知难行易”也罢,“知易行难”也罢,“知难行亦不易”也罢,(胡适论文)“难”或“易”,根本只是一种比较词。比如我们烧起饭来,甲说“米白水黑”,乙说“水白米黑”,究竟谁白谁黑,自然是另一问题;但如说烧饭“米水皆需”,二者不可缺一,则总是不变之论。“知行合一”亦如是解释。更进一步说,如以为“知”难,只要在“知”上用功夫,全弃了“行”,则无“行”,亦无“行”之“易”;既无“行”之“易”,是无“知”之“难”。中山先生论“知难行易”只在阐明“难”、“易”是逻辑,并非将“知难行易”排列在和“知行合一”相冲突的线上。

我有一次,在一张旧报纸上看见一条很有趣的广告,其中有一段这样说:

英国人做了再说,

德国人只做不说,

日本人说了即做,

中国人只说不做。

这四句句子真够我们玩味与反省。

我以前常说,中国的亡,要亡在打电报上,可是近五年来的现象,使我感觉到,中国的亡,实在要亡在“口号”、“标语”和“开会”这三件事上。“开会”这一法宝,从欧美来到中国,已二三十年,不过近来更为时髦些罢了。至于“口号”和“标语”,才真是簇新鲜的“时件”。我想你们一定有这一种经验,比如你正要睡着了,可又有人来那儿给你说话,纵然你贪睡,但还不断地要用鼻音发出一两种咿唔,作为答和,以表示你没有睡着,你还在听。其实,我说目下中国所谓的“标语”,也诚有此种境界。无论什么地方上的团体或机关,纵然实际上一事不做,可是标语总是张贴满壁,确有一种以表示该机关并未完全死去,尚有一分生气之意。开起会来喊口号,有如友朋间的寒暄,明知无聊,可多少也总得点缀一下。开会我已说过,近来更为时髦,特别是那些全国什么会议,全国什么会议,开来开去,我们只见报纸上今天几十条决议,明天数千言的宣言,一开半月,于是闭幕,仿佛即获“成功”,以后即无下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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