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台
站在一九五八年的第七号月台上;
铁轨战栗着,汽笛鸣着,
预言有车自永恒来,有车要驶向永恒。
站在生与死的平交道上,迷惘于
红灯与绿灯的轮回,长针与短针的旋转,迷惘于
摇篮里的哭声,与弥留榻上最后的叮咛,
黑袈裟的安魂弥撒,白衣天使长的佳音。
而铁轨战栗着,汽笛鸣着——
有人痴坐在世纪的菩提树下,看生之昙花
一瓣瓣落下,而骨灰遂扬尘。
当当,列车在出站,载母亲向永恒——
我的神话时代在缩小,缩入我泪的水晶球里。
谢谢你,母亲啊,你的恩典我永不忘记。
我们在我的哭声里见面,复在我的哭声里分手;
这相聚,为何竟短如穿插于两幕悲剧之间的
花衣小丑的杂耍?为何一切笑声
都必然失足,而溺毙于泪里?
当当,列车在进站,自永恒载来珊珊。
她以响亮的声音招呼我,而我,
我无声地向她凝望,恍如向一面魔镜
窥见自己神话的缩影——
她的瞳孔是两用的月形窗,嵌在两个世界交界的
墙上,而她在那面透视这世界,带着惊奇,
我在这面透视永恒,带着怅惘。
而红灯与绿灯轮回着,长针与短针同谋着
为每个旅客设计他命运的角度。
当当,列车在出站,灵魂客满着,
当当,列车在进站,灵魂客满着。
当我来时,母亲也曾在月台上接我,
当我去时,该有珊珊在月台上送我。
而列车出站,列车进站,汽笛在呼喊,
而月台永远是拥挤,列车永远是客满。
而泪的水晶球里,铁轨的双臂绝望地伸着,向虚无;
而站外是僵卧的旷野,是瞑目的黑夜,
无尽的风沙扑过来,自一个深邃的洞里……
1958.7.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