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8 喜欢栀子花的王奶奶
王奶奶是个孤寡老人。从记事起,就知道她是家属大院里,专门看守公用自来水的老太太。
王奶奶住在一个小小的,外面涂着黑漆的小木屋里。屋子大概有六七平方米,是新中国成立前留下的。小木屋外面依傍着房壁有三个水泥砌的池子,水池的总进水管在王奶奶门前的一个水泥砌的箱子里。箱子上面是个木板盖子,上面有把锁。王奶奶掌管着这把锁的钥匙。晚上十点关闭总阀,早上六点再开启。这是她的工作,每月有五块钱的工资。
王奶奶七十岁的人了,有时早晨起床动作稍慢,耽误了开水时间,有些早起急着用水的人,特别是那些上早班和下夜班的人,就会使劲敲她的木门,或用手敲小木屋的房壁。
“咚咚……咚咚……”
他们不会因为王奶奶年老体弱,而去体谅她,相反,他们不仅动作粗鲁,还会说些生硬、极没有人情味的话:“开水开水,哎哟,真是作孽哎,这么大年纪就不要干啦。享清福算了,还霸在这儿,净耽误我们的事。”他们对王奶奶急急忙忙、跌跌撞撞地出来开水阀的可怜样,没有一丝怜悯之意,且随意数落着王奶奶。还有的人虽不说话,但神情却也是高高在上,对王奶奶斜着眼,一脸的不耐烦和嫌弃。
王奶奶脾气大,从不示弱:“我不干,你养我?你给我吃给我喝给我用给我穿啊?”王奶奶浑浊的小眼睛很有斗志地瞪着那些人,中气十足地对着说她的人大声回敬。那些人翻着白眼不再说话,王奶奶也见好就收不再继续,大家相安无事。但往往第二天早上,这种状况又会再次上演……
每到夏天,下午放学后的孩子没事做,拿个橡皮水管一头接在水龙头上,另一头就拿在手里互相喷水,打水仗玩。因为小木屋比较旧,又没人管理,风吹日晒的,房板之间的衔接处就有了好多大缝隙,那些水管在兴奋的孩子们手中乱舞乱晃。很有力量的水柱就这样在戏水打闹中,通过缝隙射进小木屋里,把地弄得湿淋淋的,有时把王奶奶的床也弄得湿漉漉的。
王奶奶就很生气,从屋里拿着个木棍出来,追着孩子们打。孩子们一点都不怕她,先是一哄而散,后又聚在一起,一边躲着她手上的小木棍,一边趁王奶奶不注意,快速地去轻触她的身体和后脑勺发髻上那朵白色栀子花玩,还一边嘻嘻哈哈笑着喊:“王老太,躲在门后炒韭菜,王老太,躲在门后炒韭菜。”声音富有节奏,场面又因孩子们的摇头晃脑充满着喜感,整个气氛反而热闹和谐了起来,王奶奶也被逗笑了。
有一次,我也参与了其中。
王奶奶在母亲下班的路上堵住了她,把我的行为告诉了母亲。母亲找到我,拉着我去了王奶奶小木屋。在门口,我闻到一股栀子花的香味。走进屋里,却是浓浓的霉湿味。虽然房顶吊着盏灯,但屋里还是很暗,我看见了白色的床单上有一大片深色水印。有个汤婆子放在上面,被子凌乱地被堆在床的一头,有个不大的木箱子放在床头的方凳上。箱子上放着一只装有几朵栀子花的小白瓷碗,还有一双黑色解放鞋,鞋帮上那道白边非常亮眼,这可能是王奶奶新做的布鞋。
床的周围糊着已发黄的报纸,那些报纸有一块一块明显的水迹,有的报纸已经翻边脱落。除了那双新鞋,床的周围很乱,很狼狈。地面是用红砖铺的,走在上面有些黏鞋子,那是因为下午喷进来的水落在红砖上和泥土混合了。我看见地上还放了烧过的白煤灰,还有个捕鼠夹子。王奶奶坐在小方凳上,在角落里端着小奶锅喝着稀饭,很香的样子。我注意到小奶锅里没有小菜,只有白白的稀饭。
我以为她会骂我,但她没有。她只抬头望了我一眼,没有任何表情,继续低头喝稀饭。我看见她头上那朵白色栀子花已经有锈斑了。
母亲拿出从家里带来的塑料膜和图钉,让我帮着把已破烂不堪的报纸撕掉,然后和她一起用塑料膜遮住缝隙,再用图钉固定……母亲没有责备我,只是说王奶奶一个人不容易,我们应该多帮助她才对。
其实,一进小木屋,我就开始讨厌自己了。
那天,大院里不知从哪来了个乞讨的女人,手上拿着个碗,斜背着个蓝色布包,上面有个针脚很粗糙的黑色大补丁,布包脏兮兮的,很久没洗的样子。院子里的大人嫌她身上有味道,都躲得远远的。有几个小孩用长竹竿远远地挑着那女人衣服下露出来的几根红色毛线头玩,挑着或碰到了,就一阵胜利般的大呼小叫。那女人就回过头佯装着生气去追那些小孩,然后就是小孩们故意吓得大叫,四处逃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