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人民日报》1957年8月23日:做一个社会主义的大学生

2.《人民日报》1957年8月23日:做一个社会主义的大学生

《人民日报》1957年8月23日(节选):

经过了两个多月群众性的反右派斗争,北京大学学生受到了深刻的教育,也得到了共同的认识:必须提高社会主义觉悟,加强政治学习,站稳无产阶级的立场,才能做个社会主义的大学生。

……

在这一场斗争中,每一个学生,特别是党团员和群众中的社会主义积极分子,都受到了严重的考验。他们之中除去有个别人,在右派分子猖狂进攻中站不稳无产阶级立场,分不清敌我,消极动摇,有的党团员甚至投敌叛变,但绝大多数党团员及社会主义积极分子,都经得起这一场斗争的考验。右派分子每贴出一张大字报,他们就贴出了十张、二十张的大字报来揭露和驳斥。右派分子企图出版《广场》等反动刊物,他们就出版《浪淘沙》《五月》《争鸣》《啄木鸟》《论坛》《思想战线》等更多的革命刊物,对它展开围攻。右派分子在广场上到处设立讲坛,大事造谣诬蔑,他们即登坛驳斥。右派分子在这一讲坛遇到对手,转移阵地站到另一讲坛,他们就跟踪追击。

全校右派骨干分子集中的中文系(全校右派分子的核心组织《广场》编委会,由谭天荣、龙英华、刘奇弟、张元勋、沈泽宜、陈奉孝、张景中、叶于泩等十五人组成,中文系即有六人),在党团员的带动下,全系同学都积极行动起来,和右派分子展开斗争。

在辩论会上,在批判会上,在所有舌战和笔战的场合,各系都不断地涌现出成批的富有战斗力,长于说理,又善于掌握战略战术的思想战线上的优秀战士。

我曾问张师关于右派的问题。

张师说:“你应该看过《原上草》这本书吧?”

我说:“看过,不过《原上草》只记录了您三篇文章(《在1957年6月26日报告会上的发言》《与段、江、程、丁四位先生谈话的内容摘要》《急流勇退》),我曾看过一本1957年出版的《北京大学右派分子反动言论汇集》,更全,除了这三篇外,还有四篇(《在百花学社成立大会上的发言》《给5506136的一封信》《在6月7日中文系一年级举办的辩论会上的发言》《在6月14日中文系一年级与谭天荣辩论会上的发言》)。我觉得那些言论不算什么啊?”

张师说:“现在看来确实不算什么,只是些常识性的讨论。经过这些年的思考,我认为如果从数学公理体系的角度来看社会,是很有意思的。社会这个体系是基于哪些公理?或者说,一个社会是按照什么原则来运转的?如果你触犯了这些原则的话,那么你很可能就要倒霉。我还想,个人不可能改变整个国家已经形成的公理系统,那就必须找到适应这个公理系统的方法。马克思说过,一个人能对社会产生的影响是非常有限的,因为你在对社会产生影响之前,社会首先要影响你。”

永远只求克服自己,不求克服命运,只求改变自己的愿望,不求改变世界的秩序。

——数学家兼哲学家笛卡儿《谈谈方法》

我问:“夏衍先生有一首诗:‘敢想容易敢说难,说错原来非等闲,一顶帽子头上戴,搬他不动重如山’,描述右派之苦,您有没有觉得责罚太重,命运不公?”

张师说:“当时我就觉得自己发表那些言论,不应该受到那样的处理。但同时又觉得还是应该去劳动,因为劳动也是建设,也是必需的工作;而且,到了农场我看到周围的农民可能比我们的生活还要苦。有一次我们在一个村庄附近挖沟,有一个农民就找到那个领着我们的队长,说我们劳动教养能吃饱,让他们也劳动教养好了。整个国家有这么多人生活这么苦,我们的苦也就算不得什么。只是没有想到会有20年那么长。”

丁石孙先生的《我在北京大学的前期经历》回忆:

“1957年6月8日《人民日报》发表了社论《这是为什么?》,这篇社论明确指出‘大鸣大放’中的很多意见是向党进攻,并不是为党好,于是很多同学被打成右派。现在回过头来看,这些人政治上并不复杂,实际上是很天真,也比较狂妄。

学生被打成右派后,情节较轻的,还可以上学;但比较严重的,如张景中就不能上学了,他被发配到新疆劳动。其实,被打成右派的学生多数是有头脑的。但他们在反右运动刚开始时不明形势,也不知道后果的严重性,还一肚子的不服气。有一次,系党总支要段学复、江泽涵、程民德和我4个人去和张景中谈话。这次谈话是在他被打成右派之前进行的。我们跟他从上午10点一直谈到下午2点,结果也没有能够说服他。当时,系党总支的意思还是想挽救张景中,希望他认个错就过去了,但他坚持不认错。张景中被打成极右分子,后来的经历很惨。他被发配到新疆,干强体力劳动,好在他身体不错。经历了这么沉重的打击,他能够再起来很不容易。”

当时找张师谈话的四位老师,丁先生较为年轻,只比张师大9岁,刚从清华毕业来北大教书没几年,其余三位都是数学界的大佬级人物。可见数学系对张师的重视,希望他能转过弯来。若干年后,却是丁先生做官最大。

江泽涵(1902—1994),数学家,我国代数拓扑学的开拓者。1930年获美国哈佛大学博士学位。1934—1952年,任北京大学数学系主任。1955年当选为中科院院士。

段学复(1914—2005),数学家,中国群表示论的奠基人。1943年获美国普林斯顿大学哲学博士学位。1946—1952年任清华大学数学系教授。1952年起,任北京大学数学系主任近40年。1955年当选为中科院院士。

程民德(1917—1998),数学家,从事多元调和分析、多元三角逼近论的研究,并在中国倡导开展模式识别、图像处理的研究。1955—1966年,任北京大学数学系副主任。1978—1988年,任北京大学数学研究所所长。1980年当选为中科院院士。

丁石孙(1927— ),数学家,主要研究领域为代数学。曾任北京大学校长,民盟中央主席,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

至于丁先生说张师身体不错,我记得张师曾提起:“劳动教养20多年,身体肯定是有所损伤的,平反后国家发了200多元,说是对20多年劳动教养的补偿,全买了吃的,补充营养。”

在胡伯威先生的《青春·北大》书中,有这样一段:

我记得数学系张景中也来参加过我们的会议。他也在“大鸣大放”中出了名,是他和谭天荣共同发起“黑格尔—恩格斯学派”。虽然他本人的大字报说了些什么我已完全不记得,但知道他在数学系也是一个天才。此人瘦小、光头、其貌不扬,‘卫道士’曾经揭露他在辩论时情急动武,有一张漫画上画着他用自己的光头去撞人家的肚子。到反右进行了一段时间以后,他发表了一个声明,说他现在才深深体会到这样的政治太肮脏,没有意思了。当然后来他绝对逃不脱一顶右派帽子。

很多回忆文章都提到张师除了数学厉害外,文学功底也甚为深厚。其中有一段是这样写的:

由于勤奋好学和极高的数学天赋,张景中和他的同班同学王选,不仅成为全校公认的全优生,被评为“北京市三好学生”,还被学友们冠以数学力学系“十大才子”的雅号。

王选在《回忆北大数学力学系的大学生活》时写道:

54级新生共200多人,在数学系历史上是空前的,新生的水平也是空前的,54级后来出了6名院士:张恭庆、周巢尘、胡文瑞、张景中、朱建士和我。

5班中最突出的是张景中,他不仅成绩好,文学水平也不错,发表过诗作,他的政治课读书报告曾作为范本张贴在墙上供大家学习。可惜的是,1957年他被划为极右派,发配到新疆。在极端艰苦的条件下,他仍不忘业务,与人合作,得了一个国家发明二等奖,后在机器定理可读性证明方面做出重要成绩,当选为院士。

2001年我患病住院治疗期间,一位1957年曾任北京团市委负责人的干部来医院探视,谈起张景中,她说:“当时划右派时就十分犹豫,因为他的功课太好了,很舍不得。”

王选(1937—2006),中国工程院院士,是汉字激光照排系统的创始人和技术负责人,被誉为“当代毕昇”,2002年获得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曾任北京大学计算机研究所所长、全国政协副主席、九三学社中央副主席和中国科协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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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张景中(中)和同学王选(左)、苏少华(右)在广州

对于张师的文才,偶有不同看法。马嘶先生在《负笈燕园1953—1957:风雨北大》中写道:

龙英华、谭天荣、刘奇弟、陈奉孝、杨路等人,我不认识他们,也从未听说过这些名字。对于张景中,我倒是很熟悉。他是河南人,一口河南腔,他生得其貌不扬,矮个子,推着光头,衣着朴素。但他却很有才华,他似乎在数学系二年级时,就在《数学通报》上发表过数学论文,在数学系学生中是出类拔萃的。令我佩服的是,他还是个积极写诗的人,他写了大量的诗,在《北大诗刊》《红楼》上都发表过。他是学数学的,长于逻辑思维,他的诗终是缺乏诗的意境,不很美。

在印象中,我好像未曾看到张师写诗。

我曾问张师:“假设没有1957年反右,大学毕业后您打算从事文学还是数学?”

张师说:“我很喜欢文学,甚至超过数学。不过也难说,数学系毕业做数学工作可能更适合一些。”

张师因言获罪,劳动教养二十几年,之后哪还有写诗的兴致!或者说,张师在大学时已经把一辈子的诗歌都写完了。

有一次,我无意中找到张师的一首诗,不知道是不是张师最早发表的诗作。拿给张师看时,他说:“这你都能找到?不过还有几首,你肯定找不到。”

张师在某次简历中写道:“中小学时在家乡汝南县度过,曾作为学生剧团成员到农村宣传演出,因而对美术、音乐及文学产生兴趣,并在河南省《翻身文艺》月刊发表过诗歌和歌曲的习作。”

《翻身文艺》是1950年由河南省文联筹委会创办的半月刊,虽然目前我还没找到,但相信以后能够找到。

目前找到的这首诗名为《好光景》,主题是歌颂土地改革,1951年发表于河南省文联主编的《河南民歌选》。这一年,张师15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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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岁时的张景中

好光景

红的花儿绿的草,光景过的真正好。

土地改革分了地,封建势力连根倒。

土地证,拿到手,小黄牛,拴上槽,

多掏劲,多打粮,一年四季吃不了。

日子越过越有劲,光景越过越是好。

注:掏劲,河南方言,使劲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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