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鞋架
澜 涛
夜已经深了,下了整整一天的秋雨还在淅淅沥沥地敲打着楼外的玻璃窗,发出滴滴答答的响声,母亲从我的记忆深处蹑手蹑脚地走出她的小屋,走到房门口的鞋架前,弯下腰来……
随着职务的提升,我不仅工作忙碌了起来,应酬也多了起来,回家再无规律。妻子渐渐习惯了我的忙碌,每每回家太晚,抱怨几句便不再理睬我。一次深夜回家,看到母亲在她的屋门口,显然是在等我。我带点责怪地说母亲:“娘,你不用惦记我。你这么大年纪了,该多休息。”母亲结巴着说道:“娘知道,娘担心你……”那以后,再没有看到母亲等在屋门口。
母亲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因为父亲早亡,我结婚后,母亲便跟随着我和妻子同住。家中的空间有限,我和妻子住稍大一些的房间,母亲一个人住在小一点的房间。母亲似乎把家中的两个房间分得很清楚,在我的记忆中,她从不曾到过我和妻子住的房间,每每有什么事情,总是在房门外唤我的名字。
只有小学文化的母亲,恪守着她自己设定的规矩。她一如既往地牵挂着我呵护着我,却最大限度地给了我飞翔的自由。
又一天,已经夜里11点多了我才回家。我轻手轻脚地开门关门、脱鞋进房间……第二天吃早饭时,母亲突然对我说道:“你昨天晚上怎么回来那么晚?都11点半了,这样不好……”我一下愣怔住了,不知道母亲怎么会知道得如此准确,我一边往母亲的碗里夹菜,一边敷衍着母亲:“娘,我知道了。”
此后,我每每回来晚了,第二天母亲总会十分准确地说出我回家的时间,但不再多说什么。我知道,母亲是在提醒我回家太晚,提醒我要注意休息,提醒我不能对家过于疏淡。母亲总是用她的默默关注提醒着我,我心头的疑问也越来越大:我每次晚归,母亲是怎么知道的呢?
答案是在一个深夜知道的。
那晚,我又是临近12点才回到家中,轻手轻脚地关好房门,把鞋放到鞋架上,换上拖鞋。因为酒喝得太多,我没有回自己的房间睡觉,蹑手蹑脚地去了阳台,想吹吹风,清醒一下。吹了一会儿风,当我想回房间睡觉,刚到门口,看到月光的映照下,母亲正俯身在鞋架前,查看着鞋架上的一双双鞋,她拿起一双放到鼻子前闻一闻,然后放回去,再拿起另一双……直到闻到我的鞋后,才会放好鞋、直起身,转回她的房间。原来,母亲每天都在等待我的回来,而每次,为了不影响我和妻子,她总是凭借鞋架上有没有我的鞋来判断我是否回到家中。而她判断我的鞋子的方法竟然是依靠鼻子闻。
我已经习惯以事业以忙碌为借口疏淡了对母亲的关心,但母亲却像从前一样时刻牵挂着我。我在母亲的心里是永远没有长大的孩子,母亲对于我却已经不再是时刻的依赖。一万个儿子的心能不能抵得上一位母亲的心呢?
我的泪水悄然滑出眼眶。
第二天,我将自己的一些旧鞋摆上鞋架。暗想,母亲再也分不清了,就不用每天晚上牵挂我了。
这天,在一个客户的纠缠下,吃过晚饭后,我被拉到一家洗浴中心。洗澡、按摩、修脚……被动地接受着一套眼花缭乱的服务,让我惊讶的是,临出洗浴中心换鞋的时候,发现连鞋都被擦拭、打油,并喷洒了香水。
那天,我回到家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倒在床上就酣睡过去。第二天早饭时,母亲叹着气对我说道:“你昨天晚上回来都一点半了,你去了什么不该去的地方了?儿啊,做人要端正啊……”我愣怔了一下,明白了,母亲一定是又一次去查看鞋架上的鞋了,她一定注意到了我那洒过香水、不再有脚臭味的鞋子的反常了。
我无言以对。
无论我的鞋子搀杂在多少鞋子中间,无论我的鞋子被粉饰了多少,母亲永远是可以判断出来哪一双是我的鞋子。那以后,我努力拒绝着一些应酬。遇到推却不掉,而又是晚上的应酬,我也总是尽量早些回家。因为,我知道,家中有母亲在牵挂着我。
母亲是63岁时病逝的。但母亲去世后,我依然保持着早回家的习惯。因为,我总感觉,那清辉的月光是母亲留下的目光,每夜都在凝视着我。
我的母亲在她43岁那年,因为一场意外,双眼失明,此后便一直生活在无光的世界里。
又是深夜,下了整整一天的秋雨还在淅淅沥沥地敲打着楼外的玻璃窗,发出滴滴答答的响声,母亲从我的记忆深处蹑手蹑脚地走出她的小屋,走到鞋架前,弯下腰来……我知道,母亲是在查看鞋子,是在看我回家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