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001
那个曾经给予我无数苦难的家,如今却渐渐的成为我心中的挂念来。我常常挂念我的父亲母亲。但也许因为从小就离开了那个家的缘故,使得我对他们的这种爱即使常常在心头缠绕,我也很少向他们表达。
我的父母都是十分善良的人。可是两个好人在一起未必就幸福。我父亲年轻时因为长得过于英俊,免不了惹来很多乡里女人的爱慕。我不知我的父亲是否也像某些风流才子那样有过什么风流史,我无法去猜测,也不能去猜测。我只知道,父亲很爱我。很爱我们姊妹几个。而且以他独特的方式爱我们。他爱我们,并给我们足够的自由。他从未试图从我们身上索取过任何东西,哪怕是一星半点的安慰。他说,只要你们自己觉得好,就好。
我母亲事实上是不懂我父亲的。她不知父亲为何每顿都要喝上一碗酒。事实上,父亲是有很多话想要说的,只是无处可说。所以,喝点酒,就解了。在我心中,父亲一直是明理的人。只是这辈子没有遇到知音。想起来,父亲这一生,也实在难为他了。
有时我也会想,如果当年我的父亲遇见的不是我的母亲,我的母亲当年遇见的也不是我的父亲,他们各自的生活会怎样?会更幸福吗?
可这样的假设纯粹只是假设,是想象里的乌托邦,永远也不可能成为现实的幻想。我甚至觉得自己好笑,如果我的父亲当年遇见的不是我现在的这个母亲,那一定也没有我。即使也生下了一个女儿,那肯定也不是我现在这个样子。那还会与我有关吗?
可是很多人不是都曾经抱怨自己没有遇见更好的父母、出生在更好的环境吗?
说实在,这样的抱怨毫无用处。因为一切发生的,都是按着早已设定好的一切发生的。就像我的父亲母亲。明明媒人给他介绍的是另一个女子,可是当他经过我外婆家的门口时,我母亲正好从里面出来,一眼就看到了我父亲。那年,我母亲正好十八岁。一个姑娘的芳心,就因为多看了我父亲一样,在后来就成了我的母亲。可那一刻,父亲还不知道,有个姑娘已经悄悄爱上了她。
父亲还是按着媒人的约定,去了那户人家。可是他没看上那女子。后来就直接回了家。过了段时间,媒人又给他介绍了一个女子,他这一去,就走进了我外婆家的门。看见我母亲,也不觉得陌生。我没有细问父母,当年俩人都说了些什么?总之,一对男女,一个成了我父亲,一个成了我母亲。一晃,俩人在一起已经生活了五十年。
过日子,总有磕磕绊绊。我印象中,父亲母亲好像也没有吵过什么架。顶多是父亲说话的时候,母亲就不说了。我的父亲从不限制我母亲的自由。我母亲想要干什么都行。而母亲所行的一切,也无非是想把家变得更好。事实上,整个家,还是母亲说了算。房子要造什么样式,女儿要嫁哪个郎君?但说实在的,我觉得如果母亲凡事都跟父亲商量一下就好了。但是我的这位母亲,也是极有性格。
每次回去,听着各种各样的故事,我总是哀多于乐。不过人生哪里只有快乐而没有哀愁的呢?
但是如今回家,一次比一次觉得开心起来。这种开心,是因为发现随着年岁的增加,母亲变得越来越随和,越来越慈悲起来。因了一场病,她开始吃斋,还开始念经。且她不仅仅在自己家里念经,她还到处帮别人去念经。而且念经一律不收钱,凡是别人出钱让她去念经,她一概不去。对于我这位曾经嗜钱如命,为了赚一些辛苦钱甚至连命也可以搭上的母亲,这巨大的反差实在是令人觉得不可思议。细细品味,这说明母亲还是一个有福之人。在晚年能对生命有这样的了悟,并且能够去践行。
许是人追求什么,上天就会给你什么。只读过一年小学的母亲,在短短的时间内,就背下了很多经文。这点连我也很是吃惊。不过想到大字不识一个的外婆,也能对很多经文倒背如流,母亲会背一些经文也就不稀奇了。我们的邻舍中,甚至还有从未读过书的八九十岁的老太太,却可以阅读整本《圣经》的。这说明信仰的确可以给人带来不可思议的改变。
因为母亲的这种改变,家里的气氛就随着也改变了。以前母亲与父亲之间的关系不是十分的融洽。但如今,两个人看起来十分的恩爱。母亲的气色也因此越来越好了。相比以前,父亲也更喜欢待在家里了。
父母的任何改变,我都会看在眼里。曾经,我为母亲的不开悟也着急难过。毕竟是自己的母亲,眼看着她在俗世中执迷不悟地行走,我知道等待着她的将是什么,可是却说不得,更急不得。而如今,我是彻底地放心了,因我已看到母亲面前的光亮。而我的父亲,是让我想起来就会觉得心安的人。所以,我几乎很少担心他的将来。
002
有时我会想,假如母亲生下我后,如所有母亲那样对我精心抚育而没有将我在幼年时送与他人,我会不会比现在更幸福,更成功?其实所有这些想象都是假设,如同我在前面假设若是我的父亲当年没有遇见我的母亲。其实根本也不存在假如。因为所有发生,都是生命中注定会发生的事。
唯有庆幸,虽然我经历了那么多常人所没有的经历,但我的生命之花依然在次第绽放。甚至超越于地域与四季的界限,在即使寒冷的北方或缺水的沙漠也绚烂地盛开。
我喜欢种沙漠植物,特别是多肉植物。只要给一点阳光,即使很长时间没有雨水的滋润,它们也依然能顽强地活着,并开出奇美无比的花朵。很多沙漠植物开出的花绚丽到令人惊叹。而且在所有会开花的植物中,沙漠植物的寿命几乎是最长的,有些还能长达几千年。
曾经有人说我像一棵小草,只要有一丝缝隙,就能从地里钻出来,倔强地生长。甚至也能从石头缝中找到自己生长的空间。然而我总觉得自己的生命更像沙漠植物。即使在多么偏僻崎岖、荒凉贫瘠的沙地里,也依然可以绽放属于自己的生命之花。
事实上,这个世界上有不少这样的生命,越挫越勇。事实上,大多数生命都在贫苦中艰难生存。区别是,有些生命开花了,有些却并没有绽放自己。而一个人的生命,没有比绽放生命之花更重要的绽放。这是一个生命来到这个尘世最重要的经历。借由尘土,我们要开出花来,而不是为了让我们埋葬自己。可是很多人不明白这一点。很多时候,他们为了在凡尘间活下来,而忘记了绽放本身。
是的,对于很多人而言,活着已属不易。活得光芒四射,像苍穹中闪耀的星辰那般,是他们从未想过的事情。甚至是,他们也很少抬头仰望星空。他们不觉得那漂浮于虚空的星辰与自己有任何关联。他们只看得到眼前,看得到脚下。他们活生生把自己的人生变成了蚂蚁的人生。
对于这样的活着,我是理解的。只是不由得惋惜。既然来尘世一遭不易,既然活着亦如此不易,为什么不趁着这一世,让自己活得足够盛开,足够精彩。只要起早一点,就可以看到朝阳升起。只要晚睡一些,就可以望见无尽的繁星。把低头赶路的时间留一些出来,用于仰望天空,也许我们的人生就会开阔很多。
沙漠里,如果没有花开,沙漠就更加的寂寞了。人世间,如果没有花开,人间就会因此逊色。生命里,如果没有花开,生命就会黯淡。我愿深深扎根这尘世的泥土,让自己的绽放成为广袤沙漠里最美的一朵。当我仰望星空,我告诉自己,我就是那最亮的一颗。
003
当我再回过头去看自己走过的路,我充满了深深的感恩。假如当年母亲把我留在了自己的身边,那么我也就不可能经历比我的同龄人更多的磨难,比她们更早地体悟到人生的种种不幸与艰难。我想我作为作家的里程正是由母亲将我送养的那一刻开始的。所以我要真心地感谢我的母亲,带我来到这个世上,又在冥冥中将我送上非凡的旅程。
很多人不明白我为什么对我的生母毫无怨言,就像她从未离弃过我。他们认为将亲生的孩子送养,这是最不可原谅的事情。可我想说,在这个世间,还有什么比母亲给予你生命更稀有珍贵的礼物呢?至少我得感谢母亲没有将我堕胎,而是经过了长达十月的辛苦怀胎,再经痛苦的分娩而令我四肢完好面目端正地降临到这个世上。仅此一点,就是我此生报答不完的恩情。
经历了这么多,我更加坚信这是上天专为我而铺设的道路,就连我母亲也只能服从于祂的旨意。难道不是吗,苦难的童年正是壮阔人生的开始,不幸的事件背后一定也孕育着一个命运转折的支点。重要的是,找到那个支点,并撬动属于你的那个星球。
不过要说对母亲的抱怨一点都没有生起过,这是假的。在我过去几十年的人生里,至少对母亲有过两次抱怨。最早的一次,是在四岁那年,我眼睁睁地看着母亲丢下我走了,连头都不回。那个时候,我还不懂什么是抱怨,只觉得母亲不应该这样扔下我。为此我哭了好久,直哭得天昏地暗,哭得自己也累了,睡了过去。醒来后,也就作罢了。至于到底有没有恨,我也说不清。我总觉得自己是没有恨的,我对谁都恨不起来。最近的一次,是在我四十岁那年。年前与母亲通话,我是好心,劝解说:“阿娘,您就别去外面工作了。有时间就在家把屋子收拾得干净点。”
可母亲说:“整天待在家里没事干,闷得发慌,不如到外面做点事,还开心点。”我就又强调道:“为何不把家收拾干净点呢?你自己待在家里也舒服些。”母亲误解了我的意思,以为我是责怪她,就有些不高兴:“我一辈子习惯了,你总嫌家里不够干净,你妹妹就没有这种嫌弃。”我说:“大概妹妹随你,都不爱干净。”结果后来我就听到母亲在电话那端隐隐地哭泣。继而又说道:“那是因为你妹妹孝顺。”我那一刻竟然没有体会到母亲为了保有自己的尊严而所做的最后争辩,竟然违心地反驳道:“那是因为您偏爱她的缘故吧。”
天地良心,其实平日里,我从未有过一丝一毫这样的念想。通话就这样结束了,放下电话,我心里就深感不安,这是我第一次对母亲这样说话。母亲四岁把我送人,其实在我的记忆里,对母亲的印象并不十分的深刻,但在我心里,母亲终究是一个善良的人。十月怀胎,我怎能忘恩负义呢。
后来我再打电话过去,母亲就没有接电话,大概是已经睡了。第二天一早,天还未完全亮,我就又打电话回去,听到母亲的声音,我才放心。电话里也向母亲道了歉,可总觉得对不起母亲。
亲人之间,最容易在不经意中彼此伤害。可奇怪的是,我们常常会跟陌生人好好说话,却不懂得对最亲的人好好说话。甚至即使说错了,也不愿说对不起。总觉得,反正时光会让某些错误被深爱自己的人谅解。但是这一年,我学会了跟自己最亲近的人说:“对不起,请原谅。”
每年春节回家,我都会给两位母亲包红包,从二十多年前的一个红包包几百,到后来几千,到后来的一万。这一年的春节,我照例给两位母亲包红包。养母突然发话说:“我们生活都很好过,从今年开始,你就别给红包了。”
任凭我怎么给,她都不要。后来我把红包变小了,坚持要养母收下,她才收下。为了公平,两位母亲的红包我总是会包的一样。我还担心亲生母亲收到我变小了的红包会难过。但令我意外的是,母亲很开心,竟然还拿了一大袋年货,说是她特意给我酱的腊肠和鸡腿,让我带回北京。后来又从兜里掏出几百块钱来,说是她不能在身边照顾我,让我自己买些有营养的东西补补身子。那一刻,我有些想要落泪。好像几十年来,所有的一切都得到了和解。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反省自己,其实过于地爱干净也是一种病。这种病会让自己变得过分挑剔与苛刻。
我的亲生母亲能将心经倒背如流。我在想,其实母亲的修行大概早就超越了我。只是我还浑然不觉,乃至还在为垢净烦恼,有时又沾沾自喜于自己的种种洁癖,而她早就自在无碍了。想到这里,我突然觉得自己心里的又一朵花绽放了。如同当年母亲以饱满的乳汁喂养那个小小的生命。
事实上,无论父母怎样,我们都不应该以自己的思想去思想他们。老实地说来,这世上,没有一对父母是容易的。我们不是他们,也就很难去理解他们当年的那些选择或做法。但是不管怎样,命运已经让他们和我们走到了今天。我们作为子女,最好不要嫌弃自己的父母,也不要将曾经嫌弃父母身上的那种品格最后却又行在自己的身上,将原本对父母的嘲讽最后变成命运对自己的讽刺。
我们对于自己的父母或长辈,最好怀有足够的爱。是的,在这里,不能说是怜悯或者悲悯。因为那是强者对弱者的语言。而无论我们多么的出色,都不能凌驾于父母之上。最卑微的父母,在子女面前也应该是高大的。这才是符合天道、人道,以及自然之道。
004
当我重新审视养母所给予我的一切,我发现,对于她,我只有牵挂和敬重。尽管我童年时代绝大多数的苦难都来自于这位生性暴躁的女人。但是今天看来,她是上天派来磨砺我耐心的最佳使者。她的黝黑粗壮,会令人不由得想起魔幻故事中的女巫。然而如今的她,已经变成了一位慈祥的老人。
我常常想,上苍让我们由陌生人而成为一家人,实在是要我们相互地成就对方。在我年幼时,她对我的苛刻与责难成就了我的坚韧。在她年老时,又因为我的不计前嫌与诚意地孝顺成就了她的慈爱。
现在,我们是很好的母女,我们相互体恤,互相尊重。这更让我深深地体悟到,没有人可以将恶的品质强加于你,如果你自己不想变恶的话。但是人却很容易被爱所感化,如果你决定要用爱去感化一个人。只要你持之以恒地去爱,你的世界里就不会有所谓的恨。
每次回老家,总有太多感慨。可有时仿佛又变迟钝了,吃饱了饭就晓得坐在天井里,望着天空发呆。冷不丁,哥哥的小女儿从屋里跑了出来,走到我面前嗲声嗲气地叫我姑姑。我不由得伸出手摸摸她的头,满心的爱怜,就禁不住想去抱抱她。
突然想起八岁时的自己,跟她一般大,却要负责每天做全家的饭菜,还要洗一家人的衣物。看着小侄女,我怎么也难以相信,那时的自己也是这么小,怎么可能承担那么多呢?大人又怎么忍心让我那样去做呢?可那竟然是事实。便又不由得佩服起自己来,而对于大人曾经对自己的斥责和苛刻却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这时,侄子突然从远处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对我说:“姑姑,您能不能帮我买一辆遥控的赛车?”
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道:“对不起啊,姑姑记性不好,都记不清你今年到底有几岁了?”
侄子有些不满地大声地回答道:“姑姑,我今年十四岁了。”
“哇,你都已经十四岁了,这么大了,都快成小伙子了。那你跟姑姑说说,为什么想要一个玩具赛车呢?”
“当然是为了玩嘛!”侄子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说完,就听到几个同学在远处召唤他,便又迅速地跑了开去。
看着侄子远去的身影,我禁不住又想起了十四岁时的自己。在上海的建筑工地上打着一份小工,挣着十块钱一天的工钱。可看着玩性十足的侄子,我突然怀疑,当年的自己是如何度过了那段枯燥而沉重的时光?如何将那一桶桶几十斤重的泥浆从地面运到楼上,又如何用娇嫩的双手在高高的跳板上接过一块又一块的砖头?除此,每天还要做十几个人的饭。这如何能够想象,这简直不可思议。可这的的确确都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事。
而今,也只能回忆了。若现在再叫我去做这样的活,怕是如何也做不动了。所以我又开始感恩起我的养母来。若不是我的养母,我是绝对不可能经历这么多的。那么到有一天我年老之时,我拿什么回忆呢?若想起自己年少的时光,只是一个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懵懂少年,那么有什么可值得自豪的呢?
很多人常对我说,你作为作家,一定要多去经历,多去听别人的故事。他们看我的外表,总以为我是一个生长在象牙塔里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可不知,就我曾经的经历,已足够我写一辈子。我经历过比《卖火柴的小女孩》更加悲惨的童年。只是她死了,我还活着。活受罪,大概指的就是我小时候的生活吧。卖火柴的小女孩是安徒生根据1845的圣诞节他访问意大利时在街头看到的一个卖火柴的金发小女孩编写的,现实生活中小女孩没有死,而安徒生让她在童话故事中死了。但当时小女孩没有卖掉一根火柴是真的。我一直在想,安徒生先生为什么不把小女孩的火柴全买了,让小女孩高高兴兴地回家去过圣诞节。而要让她在自己的童话中死去。这难道就是现实与童话的区别吗?
通话中的小女孩死了。而实际的生活是,有时候死并不那么容易。相对于天地,人是渺小的,有时甚至也是脆弱的。但人有时又超乎寻常的坚强。即使在多么悲凉的世界,人也会极尽可能的顽强地活下去。并且,只要坚持活下来,生命就一定会翻转。是的,生活从来都有很多面,而不是只有悲惨这一面。
005
有一年回家,我跟养母坐在一个被窝里闲聊,养母就聊起了我小时候的事情。说我小时候有多么能干。一个小孩可以抵得过几个大人。我能用一只脸盆,在半天之中将几亩田地灌满水。因为停电无法输送水,或者沟渠的水位太低,无法往田地灌溉时,基本都是我这个小女孩人工用脸盆负责灌溉田地。就那么一脸盆一脸盆地从沟渠里舀水往刚刚插满秧苗的田地里灌。村里没有一个人能比得过我。我个子小,但是灵巧,动作快,而且干一天也不会觉得腰疼。
还有很多很多农活,估计大多数年轻的读者都不曾经历,且无法理解,我便也不再一一讲述。总之,接下去我要跟大家说些有趣的事。母亲说,每当夏季,她总是怕热。每每吃饭时,更是满身的大汗。可是那时家里没有电扇。于是,每到吃饭时,我就拿把大蒲扇,站在她身后给她摇扇子。等家里人全吃完饭了,我才吃一点剩下的汤汤水水。还有她牙口不好,所以每当吃甘蔗时,我总是用自己的嘴将甘蔗皮啃干净后,再咬成一截一截地给她吃。还有到了下雨天,养父总会炒一锅罗汉豆。炒熟了的罗汉豆特别香,但很硬。养母想吃,但咬不动。我就剥了壳,再将罗汉豆嚼碎了给她吃。就像一个大人喂一个小孩一样。说完这些事,养母感叹道:“你真是少有的孩子啊,就是自己亲生的孩子也不能这么待我!”
可是当养母跟我说那些事时,我并不觉得这是多么了不起的事,觉得凡是做儿女的,大概都会这样对自己的父母吧。倒是觉得这些事听起来都极有趣。我怎么会把自己嚼过的豆子给养母吃,而养母又怎能吃得下去呢?我一边听着一边大笑不已。可不知为什么,养母说着说着就落下泪来,弄得我也只好收起自己的笑严肃起来。
其实养母心里在想些什么,我最清楚不过。年岁大了,回顾自己曾经所做的种种,也会有所亏欠,即使是对于自己的儿女。当年可能不觉得,以为做父母的如何打骂自己的孩子都是天经地义的事。可等儿女大了,自己老了时,再思量过去的事,就不再那么想了。我想,养母是在变着法子向晚辈忏悔。若我真的就着她所说的责怪起她的过往来,她大概会更加的自责起来。然而我又有什么权利去责怪她呢?我细想起今日所获得的一切,很多的故事不正是从她那里引出来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