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一
蒋昌建
情感的场内场外
读麻宁的文字,仿佛看到一个仍在青春中的女生,时时刻刻地担心着青春的流逝,又时时刻刻窃喜着成熟的到来。一段一段的文字,忽而让人感受到她那留不住青葱的了然而神伤,忽而让人窥视到她那自己对渐渐成长的喜悦而自禁。
这是喜欢读书观剧的文艺女青年的性格吗?不愿骄纵岁月,也不愿矫情觉悟,说不上是一种心灵提升的纠结,正如饿着肚子读书观剧的人,无论这书那书这剧那剧是如何的哭天抢地,合上书本走出剧场,来不及延展自己的悲怆,直奔卤煮火烧,让味蕾征服思绪。习惯读书观剧的麻宁,显然并非那么现实地彻底,但也不是那种因怜悯白娘子,发誓做一个拖法海下水的青蛇。看她的文字,与其说是焦虑着她的纠结,不如说是释怀着她的平衡。
她的《平如美棠》读后感,似乎比那位92岁的老者怀念亡妻的情绪更为浓烈,老者是对于命运有一种幽怨的愁苦,而她的笔下,则有对感情轰然崩塌的深切悲恸。文章提炼出来的“月色很好,而你不在了”,那月色似乎更像是舞台上的月色;“海并不深,怀念一个人,比海还要深”那海更像是舞台上的深海。这种剧场式的感怀,并没有让她的笔调停留在这种无可挽回的哀伤之中,尽管这种哀伤多少与她对青春岁月的悲情相互呼应。例如,在《青春派》的观后中,年纪轻轻的麻宁不忍过早地感怀高考季节和高中时代的爱情,或许她已经有了对这种不合她年龄时宜的情伤的警觉,非常轻松地引用男主角的告白作为观后的结尾:“尽管走过去,不必逗留着,采鲜花来保存,因为一路上,花自然会继续开放”,这一花儿自开水自流的洒脱与她对《又见老爸》这部戏评论中所一再珍重的“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态度则遥相对照。
沉陷在文学和剧目的女生,对于情感似乎有两种类型,要么像林黛玉那样敏感伤情和隐忍幽怨,要么像西蒙•波娃那样独立自觉和敢作敢当。但这两种极端性格在麻宁的书中遍寻不见,尤其在她谈情说爱的章节中。尽管她似乎很担心通过自己文字暴露出她多少有点想成为情感导师的意图,还是给情感世界可能出现的各种问题一个个开放的答案。这个章节中,引人入胜的不在于对于男女情感的描述,而是那些借以表达情感或者烘托情感的小事件。
麻宁在谈及情感中的物质问题的时候,没有摆脱西蒙•波娃所要解构的男性中心主义,在她笔下大多有资格傲娇的女生都巧遇了在物质上斤斤计较的“奇葩”。这里之所以要打上引号,并不在于男人这种金钱上的算计与他作为男人的社会角色相比有多么吊诡,而在于这种怪异甚至导向,对于婚姻关系是否稳定的推导,尽管这个推导百分之九十有经验事实的验证,都是男权社会建构的结果。原本以为书本和剧本很容易带来西蒙•波娃那种对于两性关系既有的社会建构的反叛意识,现在从麻宁的文字看来是一种错觉。读书观剧的女生对于现实的社会更加冷静、务实,但麻宁是那种既现实又善良的女子,她绝对不会让文字误导出一个个让情感与理智的风车决斗的爱情。这一点也体现在她对早结的果子是否会甜到最后的警惕。
一方面,她在刻画学霸的爱情时,对于举重若轻的爱情喜剧,文字挥洒得极其自如——再复杂的爱情,在学霸面前不过是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递等式运算。这倒有点林黛玉最初的影子,相信爱情的力量,不仅能够激发自然的情愫,也能带来生活的智慧。另一方面,麻宁并没有延续林黛玉式的笔调,把爱情的事情变成一种不带任何宽容自己和宽容他人的至纯幽美。“说到底,在中学谈一次恋爱,和在中学的暑假出门旅行一次在某种程度上是一样的。你只须把它看成是人生路上的一次体验,享受过程,看淡结果就是了。”这种极不彻底的西蒙•波娃意味的劝解,实际上是麻宁给第一次踏上情路上的人们的心理疏导。麻宁的疏导形式十分干净,看不出有任何你们可能会喜新厌旧这一德性判断的暗示,当然也看不到你们应该因爱情盟约而自律的道德约束。因为麻宁聪明的觉察像西蒙•波娃这样经过炽烈的新生感情之后,仍能用天才的执信回到当初的人真的不多,常人不必这样为难常人。
然而,麻宁还是把天才的担当留给了自己,这并不是她高估了自己,而是她把自己对情感的觉醒,即把灵魂的伴侣看成是情感这条航程的灯塔。这种情感之路光照的力量来自两个方面:一个是自己的灵修,还有一个是耐性。麻宁可能没有认识到,达到灵魂的G点,除了彼此的灵修共振之外,比这更难的是耐性的坚韧。对于许多人来说,耐性往往抵不过生儿育女生理条件的自然约束,只有天才才能合乎事宜地将二者结合起来。这种有意无意的担当,使得麻宁具备了天才的素质,那就是在文字上给出自己的某种行为宣言的同时,自己也不小心将成为某种行为宣言的现实样板。
情感是一种很容易让人成熟,也很容易让人幼稚的存在,她是人们通常急于验证,而未到人生的终点又无法最终验证的一种情怀。麻宁并没有因为她的似是而非,在落笔时有半点的犹豫。其实,麻宁早就分清楚了人生情感这部戏的场内场外,她的文字体现了一个读书观剧女生的一种对情感的不敢寄望太多,但也不能寄望太少的某种回旋,这种回旋交织着对流逝青春的感伤和对逐渐成熟的安慰。
其实,麻宁对自己的成熟是满心接受的,对于自己的青春是满怀自信的。对于她来说,一个暂时不被文字和语言扰动的旅程刚刚开始,她将活跃于不需要文字和语言归纳的已经转换成直觉的领悟里。
相信此书一经出版,她便获得了自由,迎接她的会是长长的一段面朝自己,心暖开怀的日子。
(作者系复旦大学国际关系与公共事务学院副教授、江苏卫视《最强大脑》主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