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童年

第一章 童年

1.“日本留学”归来的孩子

1922年9月,经历了关东大地震的日本东京,仍然在灾难的阴云笼罩之下。年轻的中国留学生邬应麟思虑再三,终于下定决心将临产的妻子潘韵颐送回广州。此时,正在东京大学学习经济和法律的邬应麟先生已来到日本留学近九年。一直在东京一所技术学校学习缝纫等家政课程的妻子潘韵颐也已来到日本近三年。

一番收拾打点,邬应麟先生终于在几天以后与大腹便便的妻子一起登上了即将开往中国的一艘轮船。这艘船将载着他们途经上海、香港,历经差不多一周的行程,最后到达广州。邬应麟先生则在到达广州安顿好妻子后,自己再返回日本继续完成学业。

随着隆隆的汽笛声,轮船终于驶离港口。望着逐渐远去的陆地,年轻的邬应麟似乎松了一口气。虽然对已经登上轮船的妻子仍然充满了担心,但他对送妻子回国的选择并不后悔。毕竟关东大地震的“余威”还没有消除,如果在东京等待孩子出生,除了人身安全的担心外,正在攻读学业的自己也会分散很多精力。而回到广州,那里有自己的家,既安全又有家人的照顾,应该说是上策。

而对于年仅21岁的潘韵颐来说,在临产之际踏上遥远的过海跨国之旅,几乎可以说是一次充满了艰难的冒险。好在陪伴身边的,除了丈夫和不少的行李之外,还有一直不离左右的那个小丫头——邬合欢。望着一脸天真又聪明机灵的小邬合欢,潘韵颐又增添了许多安心。

小邬合欢虽然只有10岁,却在5岁时就来到潘家,因为年纪小,进了潘家就一直和比她大十几岁的潘韵颐住在一起。虽然因家境贫寒,邬合欢小小年纪就离开父母来到潘家,但她天性爽朗,爱说爱笑,又聪明伶俐,因此更让她得到美丽端庄、温柔善良的潘家女儿潘韵颐的照顾和疼爱。也因此,潘韵颐在两年后18岁结婚时,让一直陪伴在身边的小丫头邬合欢和她丰厚的嫁妆一起来到了邬家。就这样,成为邬家儿媳的潘家女儿把小邬合欢从潘家带到了邬家,又从邬家带到了日本。时隔三年,曾经跟随邬应麟夫妇一同乘船从广州来到日本的小邬合欢,又乘船从日本回到广州。

大海不时地掀起一阵波涛,风浪的颠簸中,潘韵颐依然端庄镇定,懂事的小邬合欢闪着一双机灵的大眼睛,静静地坐在一旁,一声不语地在心里默默地为女主人和她腹中的胎儿祈祷平安……

十几天后,平安抵达广州的潘韵颐顺利产下一名男婴,这个在母腹中就陪伴父亲和母亲在“日本留学”,又跨海归来诞生在广州的孩子,就是几十年后被誉为中华大地致力于“生”与“老”之学的开拓者与奠基者的中国著名人口学与老年学专家的邬沧萍教授。

提起当年自己在母亲腹中就曾“留学日本”的“经历”,如今已度过95岁生日的邬沧萍教授回忆说:

我出生在广州。在我出生前,父亲和母亲都一直在日本东京留学,所以本来我应该在日本出生。可是很不凑巧,那个时候日本发生了关东大地震,虽然知道回国途中会冒很大风险,但是母亲还是在生我之前回到了中国。很幸运,母亲一路平安,回到广州后没有几天,我就出生了。回想起来,我从小到大一直很爱吃鱼,不知和我出生前的这一段经历有没有关系。

2.番禺的邬氏与潘氏家族

作为邬应麟与潘韵颐夫妇的第一个孩子,小邬沧萍的出世无疑给这对年轻的夫妇带来了无尽的欢乐,特别是在邬应麟先生的老家番禺,更是掀起了不小的轰动。闻之邬家在日本留学的儿子新近添得一位男丁,族里宗亲,乡村四邻,无不前来祝贺。一时,番禺南村与光大堂毗邻的“兄弟之家”馀荫山房邬家祖屋内客人络绎不绝,热闹非凡……

孙辈添得一位男丁,竟让如此众多宗亲乡邻前来捧场贺喜,不得不说是因邬应麟先生的家庭在当地的显赫地位和名声了。说起来,自然还是离不开居住在番禺南村的邬姓人家。

在广东番禺的南村,邬姓是有名的大户。追溯邬姓家族渊源,最早应该是从浙江诸暨迁徙到广东,后来逐渐在番禺南村定居形成了以馀荫山房和光大堂为定居点的两大支邬姓人家。其中居住在馀荫山房的一支邬姓人家,不仅家族庞大,人丁兴旺,世代更是不乏做官、经商之人。因此,南村邬姓人家大都经济宽裕、家境殷实。也因此,当年在广东南海、番禺一带,“南村邬有子不愁妻”之话在当地老百姓之间最为流传。

此外,对于番禺南村馀荫山房邬氏家族的富足兴旺,在大家都非常熟悉的中国古典名著《红楼梦》中都有体现。贾母过生日众宾客送生日贺礼时贾母的一句“南海邬家送什么呀?”似乎更让我们对光大堂和馀荫山房邬氏家族的富庶“领略”一二。

正是馀荫山房邬家如此的经济状况,才使得年轻的邬应麟先生早早地在中学毕业后就被家人送去日本留学,而且算上他在留学期间回国结婚,带妻子一同赴日本留学,再至妻子回国生子,自己又继续留学的经历,邬应麟先生总共在日本留学长达十年之久。足见当年邬家在经济方面的雄厚实力。

比起邬家,同为祖籍广东番禺的邬应麟先生的妻子潘韵颐,其娘家的经济财力在当地更可说是数一数二。潘韵颐的家坐落在番禺的市桥镇,虽不像邬家在南村那样是人口众多的大姓,但潘家却是市桥镇买卖生意兴隆且有名望的商人。如此可以与邬家比肩的经济地位,也就不难想象,潘家的女儿在嫁入邬家时,为何既带着陪嫁丫头又有一笔丰厚的嫁妆了。

提起祖父邬家及外祖父潘家,邬沧萍教授回忆说:

我的老家在广东番禺,实际最早的邬姓人是从浙江诸暨搬过来的,记忆中,我们家老一辈人还经常和浙江那边联系。我家祖上在番禺南村居住的馀荫山房现在已被开发为当地的旅游景点。邬氏家族历代都有不少当官经商的人,至今也还有人在香港政界任要职。说起来南村的邬氏人家算是望族,读书人也很多。我祖父那一辈就大多是读书人,所以他们不仅很早就把我的父亲送到广州去读书,而且在他中学毕业后就坚决把他送去日本留学。

我的母亲出生在番禺市桥镇的一个富商家庭,后来我母亲的弟弟,也就是我的舅舅继承家业,他在做生意经商方面也很成功。一直到现在,每年到八月十五中秋节时,舅舅的子孙们都要给我寄来广东月饼,让我吃到家乡的味道。

我在广州出生后,父亲仍在日本留学,差不多一年以后,父亲完成了东京大学的学业毕业了,就也回到了中国。

番禺南村邬家与市桥镇潘家优裕的经济条件成就了邬应麟先生留学日本十年的学习以及与妻子潘韵颐的安定生活,也使得小邬沧萍在出生后,不仅有一个衣食无忧的生活环境,更在以后的成长过程中,一直能够适时读书学习,接受良好的教育。

3.与邬合姐一起长大

两年后,邬应麟先生的四口之家又迎来了一个新的小生命,这就是小邬沧萍的弟弟邬法潜。此时,在日本已整整留学十年的邬应麟回到广州也已经一年多了。虽然经济富裕的邬家并不急需他外出赚钱,但回国后不久,邬应麟先生还是很快就应聘上班了。先是在广州政府机关做公务员,后来又去当了律师;几年后,邬应麟先生又在澳门筹建一所南方中学,并亲自担任这所中学的校长。

晚年的邬合姐

从公务员到律师,再到澳门一所中学的校长,留学归来的邬应麟先生一直在外工作,这也让他几乎无暇顾及家中两个年幼的儿子。因此儿时的小邬沧萍对父亲的印象并不深刻,长大回忆起来,也觉得自己是在缺少父爱的环境中长大的。

父亲不常回家,小时候的邬沧萍似乎少了许多父亲的关怀和疼爱。疼爱呵护他的母亲又忙于照顾小两岁的弟弟邬法潜,但比起同龄的孩子,小邬沧萍的童年依然过得快乐无忧。这除了优裕的家庭经济条件外,最重要的应该说离不开那个从外祖父家随母亲陪嫁到邬家的小姑娘邬合欢的百般照顾和疼爱。

邬合欢原来的名字叫吴合宽,与潘韵颐一样出生在番禺的市桥镇。小时候因为家里孩子多生活困难,经乡里熟人介绍,5岁的小吴合宽被送到了潘家。原本是准备在她长大后专门服侍潘家女眷的,没想到小吴合宽一进潘家门,就得到了潘家小女儿潘韵颐的喜爱,从此一直将她带在身边,等到潘韵颐结婚时,小吴合宽又跟着她陪嫁到邬家。

跟随女主人来到邬家后,机灵的小吴合宽又受到了邬家上上下下所有人的喜爱。因为吴合宽的“吴”与邬家的“邬”发音相近,家里家外的很多人就都叫她邬合宽。日子久了,吴合宽又叫成了邬合欢。

小邬沧萍出生后,邬合欢虽然只有10岁,却十分懂得照顾疼爱他。后来弟弟邬法潜出生了,12岁的邬合欢更是几乎承担了所有照顾小邬沧萍生活的重任。随着一天天长大,小邬沧萍也和邬合欢的感情越来越深。因为觉得相比叫“邬合欢姐”,“邬合姐”的称呼叫起来更顺嘴也更亲切,所以小邬沧萍一直称邬合欢为“邬合姐”。于是,在以后的日子里,邬合欢不仅成为邬沧萍、邬法潜两兄弟生活中如亲人般感情深厚的“邬合姐”,她的名字也改成了“邬合”。

在小邬沧萍的眼中,邬合姐身材高大,体格健康,不管是说话还是做事,总是那样干脆利落。生活中的邬合虽然行事风风火火,既泼辣又能干,但对邬家两个小兄弟却是一直极尽温柔体贴,疼爱有加。

从出生到上幼儿园、小学,儿时的小邬沧萍始终没有离开邬合姐的关怀和照顾。因此在小邬沧萍童年的成长道路中,可以说邬合姐不仅与他一起长大,更是他童年生活中无可替代的人。

而在实际生活中,邬合不仅是童年的小邬沧萍生活、学习上最离不开的人,更是后来在长达几十年的岁月中与邬沧萍、邬法潜兄弟俩的生活紧紧联系在一起的“邬合姐”。因此对于这个与邬家两兄弟感情最真挚,也十分受他们尊敬爱戴的邬合姐,不妨再多说上一笔。

邬合后来长大成人后一直没有结婚,也一生都没有离开邬家。当邬沧萍刚刚上到初二,弟弟还在上小学的时候,他们的父亲邬应麟先生不幸患肝癌去世。这时早就该结婚出嫁的邬合姐却选择了留在邬家帮助女主人照顾她和两个未成年的儿子。

几年后,当邬沧萍成为一名高中生,弟弟也上了初中时,他们的母亲潘韵颐又因心脏衰竭而撒手人寰。此时已年近30岁的邬合仍然没有离开邬家,她毅然接替主人悉心管理好邬家的财产,一如既往地关心照顾邬家两兄弟,并叮嘱他们务必要努力读书。

随着生活的变化,当邬家两个兄弟长大成人各自有了自己的家庭后,他们的邬合姐则跟着弟弟邬法潜生活,并继续帮着他抚养了第二代及第三代孙辈的孩子……

晚年的邬沧萍教授对邬合姐则更有一段深情的回忆:

我和弟弟与邬合姐的感情都非常好。因为邬合姐不仅从小就悉心照顾我,而且她又聪明又能干。虽然邬合姐自己没有读多少书(她曾跟我说过,当年跟着我父亲母亲在日本留学时,他们都主张送她去学校读书,但最后因为她不愿去而作罢,后来想起来后悔也晚了),但她深知读书对我们的重要。所以她不但在生活上关心照顾我们,更时时牵挂我们兄弟俩的学习。

邬合姐做事泼辣,脑筋也灵活。记得上小学时,看到父亲拿回家不少电影票,邬合姐就拿出几张去送给老师,她不仅和老师关系好,还经常和老师聊聊天,为的是知道我们在学校的学习情况。后来我们考中学、大学,邬合姐都是一直挂在心上,她总是对我们说孩子考上哪个学校很重要……后来我考上了岭南大学,弟弟考上了中山大学。我去美国留学时,邬合姐就一直和弟弟一家生活在一起。后来他们从广州到了北京,邬合姐先是帮着弟弟带大了他的三个子女,接着又带大了四个孙辈的孩子。晚年的邬合姐仍然身体很好,在弟弟一家的照顾下安享晚年,一直活到96岁。邬合姐和我们邬家的感情不是几句话就能说完的……

邬合姐离开我们十多年了,但我仍然忘不了小时候她对我的百般关心照顾,忘不了她送我上幼儿园,忘不了她温柔的笑容和爽朗的说话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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