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星舞后
我妈金雅琴有一双“松花蛋”眼睛。大多数亚洲人的眼球都是黑的,可我妈那眼球是灰绿色的,中间还有些发黄,特别像“松花蛋”,“文革”期间,造反派还因此怀疑过她的国籍。
她的人生也是五彩斑斓的,绝不是一个颜色。就说改革开放以后吧,从外面传进来一个卡拉OK的娱乐,从小就爱唱歌的我,整天泡在卡拉OK厅里。我妈有点儿奇怪,一天她非常不解地说:“人家唱歌都挣钱,你这自己花钱唱歌怎么那么大的瘾啊?”我说:“您哪儿知道哇,可有意思呢,不信您去看看?”我妈还真动了心。有一天晚上,我正要出发时,我妈把我给叫住了:“小玲,等等,我也去。”啊!我一听她还真要去呀,我就成心逗她说:“那你要去就必须得换衣服。”我妈说:“穿什么呀?”我说:“穿裙子呗。”我妈惊讶地说:“大冬天,你让我穿裙子?”我说:“对呀!要不然大家不让您进去。”我妈听后想了想说:“穿裙子就穿裙子,有什么了不起呀。”于是她翻箱倒柜把一条银灰色的呢料百褶裙找了出来,再配上她那双黑色小皮靴。嘿!还真漂亮。我又给她化了点儿淡妆,戴上首饰就出发了。
到了台湾饭店的卡拉OK厅,我妈往沙发上一坐,还真有派。歌厅老板马上凑了过去,非常热情地对我说:“牛小姐来啦,这位是……”我立刻迎了上去对他说:“这是我妈妈。”老板睁大了惊奇的双眼,一边跟我妈握手,一边无奈地说:“好!好!妈妈也来唱歌了。”那时歌厅里没有一个老太太来玩,简直是西洋景儿。
时间一到,可以唱歌了,我说:“妈,您先唱一个吧。”我妈说:“我会唱什么呀?”“《夜来香》呗。”“行。”于是我点了这首歌,我妈从容不迫地走上台去,一曲《夜来香》唱得绝对是30年代的风格。我为她鼓了掌,但是我妈非常不满意。她对我说:“没意思,作为演员,台下要是没有观众,还演个什么劲儿呢?”“嗨,咱们来得早,一会儿十点多钟的时候就上人了,那时候您再唱一遍。”
玩了一会儿,上人了,一时间歌厅里坐满了人,我又一次为我妈点了《夜来香》,这次是我和我妈一块上台的。我突发奇想地对我妈说:“咱俩唱二重唱吧,您唱低音,我唱高音。”我妈瞪了我一眼。前奏过后就该唱了,因为我的幺蛾子,我妈一开始没找着调儿。于是只听我妈从高八度一路滑到低八度,全场的来宾一下子笑得前仰后合,有几个年轻的小伙子乐得蹲在地上用手捶沙发。一曲《夜来香》过后,全场爆发出了极其热烈的掌声,我和我妈哈哈大笑地下了台了。一群年轻人冲着我妈喊:“老太太,真狂!”正巧,这时我们院子里霍焰叔叔的儿子霍亮来了。他一看到我妈,整个人都愣了,紧接着冲过来抱住我妈说:“哎哟,表妈,这回您可玩深了,您都玩到歌厅来了。”我妈很是得意地说:“以后我会常来,明天开始我就在家里学歌儿。”
真没想到一曲《夜来香》把我妈的歌瘾给勾出来了,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转眼二十年过去,我妈又发现孙女牛晓耕很爱去舞厅。她老人家又想不通了,于是追着孙女耕耕问来问去,问你们在那都跳什么舞啊?都有什么人呀?有没有坏人呀?其实就是不放心。
有一天耕耕的一大堆小朋友来家里约耕耕出去跳舞,我妈又犯嘀咕了,问这问那。耕耕干脆说:“奶奶,您要是不放心,您就跟着我们去吧。”谁知,我妈并不含糊,抬起脚就跟着奔了迪厅。到了那一看,红光、蓝光、绿光、紫光,先是感觉睁不开眼,紧接着就是那震耳欲聋的音乐,可是这些都没把她给震住。她只是站在那看了一会儿,就说:“你们这跳的都是什么呀!直着身子,一蹿一蹿的,像个沙丁鱼,看你奶奶我的。”说着说着,老太太就跳起来了,不但跳得好看,花样还挺多。孩子们都看傻了,这八十岁的老太太在孩子们的欢呼中,结果跳到了领舞台上。“没想到奶奶在迪厅红了。”回来后耕耕一连好多天都收到朋友们的短信,“奶奶太棒了”。
从此金奶奶会跳舞成了我们这儿家喻户晓的事情。最近我们社区组织大家学跳“拉丁舞”,院子里的中年妇女都去了,金奶奶也没有落空。经过一周的训练,没想到舞姿最正确的,又属金奶奶。
这真可谓“八旬老太也疯狂”,也正是她这开朗热情的性格,使得她能从一些坎坷里一笑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