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柔软纤细的壮汉——秦观
在《半小时漫画宋词》中,我们聊到苏东坡。他作为宋朝文坛巨星,不仅自己牛,还指点了许多后辈。
在这些后辈当中,有两个人,最为有名。
咱们先来揭晓其中一位——秦观。
说起秦观,大家可能会想到: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
——节选自《浣溪沙·漠漠轻寒上小楼》
又或者是: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节选自《鹊桥仙·纤云弄巧》
相信在很多女孩子心里,写出这样词句的他应该是这样的:
然而根据一些记载,秦观很有可能是这样的:
据说苏轼曾开玩笑说,秦观像孔子的学生樊须。而樊须是出了名的又猛又壮,典型的糙汉子。
秦观在你心目中的形象是不是有点幻灭?
别着急,我们还是先来详细了解一下这位壮汉。
秦观的人生经历充分阐释了什么叫“起起落落落落落”。我们以他考中进士当官为节点,把他的人生简单分成两个阶段。
一、少年总是傻白甜
秦观从小就比较聪明,又十分喜欢读书。他尤其喜欢读兵书,一门心思想当兵哥哥报效祖国。
早年的秦观没有经历过社会的毒打,活得既潇洒又开心。我们来看一首他小鲜肉时期的词。
行香子·树绕村庄
树绕村庄,水满陂塘[1]。倚东风、豪兴徜徉[2]。小园几许[3],收尽春光。有桃花红,李花白,菜花黄。
远远围墙,隐隐茅堂[4]。飏[5]青旗[6]、流水桥旁。偶然乘兴[7],步过东冈[8]。正莺儿啼,燕儿舞,蝶儿忙。
【必背注释】
[1]陂(bēi)塘:池塘。
[2]徜徉(cháng yáng):自在来回地走动。
[3]几许:几多。这里指园子小。
[4]茅堂:茅草房。
[5]飏(yáng):是“扬”的古字。飞扬,飘扬。
[6]青旗:青色的酒幌子。
[7]乘兴:趁着一时兴致。
[8]东冈:东面的山冈。
【必背翻译】
绿树绕着村庄,春水溢满池塘,凭倚着东风,带着豪兴自在而行。小园很小,却收尽了春光。满眼的桃花火红,李花雪白,菜花金黄。
远远一堵围墙,隐约有几间茅草房。青色的酒旗在风中飞扬,小桥静立在溪水旁。偶然趁着游兴,走过东面的山冈。只见莺儿啼叫,燕儿飞舞,蝶儿忙碌,好一派美丽风光。
这首词语言十分质朴,写的就是乡村春景。
上阕里的“豪兴”说明了作者当时心情的愉悦,“徜徉”表现的是秦观在游览时怡然自得的神态。
这样的用词,是秦观早期词的典型特点。
下阕词人将视线从自然景色转到了人居住的地方。
视野由近及远,依然是简单质朴的语言,通过白描的手法勾勒了一幅田园风景图。
秦观的少年时期就这么在旅旅游、看看风景中过去了。除此之外,他还在干一件事,那就是追星。
那时候苏轼已经是一名文坛大佬,秦观就是苏轼的铁杆粉丝加小迷弟。
秦观追星有多疯狂呢?他一直死盯着偶像的行程。
他知道苏轼要经过扬州附近,就提前跑到那里去堵人,甚至在苏轼会经过的路边扮演起了偶像:
苏轼看到秦观模仿自己写的诗后,不仅没生气,还激动地点了个赞:
秦观的这波模仿秀十分成功。
之后他更是凭借着自己的才华,成功拜入偶像门下。
古时候除了专门拜入文豪门下学习的人可以称弟子,得到大文豪的赏识指导也可称为文豪弟子。秦观便是因才华而得到苏轼赏识,从而成为苏门弟子之一。
秦观此时也算是达到了一个追星族的人生巅峰。然而没多久,现实就扇了秦小鲜肉一个大耳刮子。
大家都知道科举一次考不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秦观却不这么认为。他一次没有考中,就身心受创,陷入抑郁中无法自拔,还写了篇文章来吐槽自己。
他的偶像苏东坡看不下去了,苦口婆心地劝他。甚至还把他推荐给了王安石。
王安石读了秦观的诗文后是这么说的:
王安石曾给苏东坡写信,说他读秦观的诗文是“手之不置”,意思就是书拿起来就放不下了。这说明王安石十分认可秦观的才华。
终于,在偶像和尚念经般的劝导下,秦观决定:直面考场,直面未来,再考一次!
而这次他终于成功考上进士,正式进军职场成了一个社会人。
二、职场风云黑锅多
按照一般套路,考上进士后就该升官发财了。但是秦观这个人吧,运气真的很差。
他刚考上进士那年,大老板宋神宗就挂了。
即位的宋哲宗年纪太小了,不顶事。此时朝廷真正的大老板其实是哲宗的奶奶宣仁太后。
当时朝堂上形势复杂,官员主要分为两派:
一派是以王安石为首的新党,主张改革变法;一派是以司马光、苏轼为代表的旧党,反对变法。
宋神宗在位时是十分支持王安石变法的,所以当时苏轼等旧党一直得不到重用。宣仁太后执政后才重新起用了他们。
新旧党争这事,本来和秦观没太大关系。他当时只是一个修史书的佛系小官,但奈何他要修的,是刚去世的宋神宗的传记。
这下精彩了。偶像苏轼是反对变法的旧党大佬,但传记主角宋神宗一生只干了变法这一件事。
秦观他难啊,只能被迫佛系写书。
再加上当时的大老板宣仁太后是反对变法的,于是,就有人在朝堂上对秦观各种挑刺儿。
之前我们说过,秦观这个人是妥妥的玻璃心,根本受不了这架势,直接请病假休息了。
结果还没等他偶像苏东坡把他劝回来,宣仁太后也追随神宗去了。
宋哲宗终于翻身孙子把歌唱,拿回了皇权。
这个哲宗和他爹一样,是个变法狂人。
这下朝堂上又是新党笑旧党哭了。
于是新党又拿那本史书说事,说秦观胡编乱造。
苏轼、秦观这些旧党人,接连被踢出了京城。
从此,秦观的人生就跟股票一样,一跌再跌,最后直接跌停。
秦观一路被贬,最后被贬到湖南郴州。当时的郴州已经算是非常荒凉的地方了。
这首诗是秦观在前往郴州的路上写的。一方面写出了楚地条件的艰苦,另一方面也可以看出秦观心情的悲凉和处境的凄惨。
秦观的情绪也随着他的被贬跌落到谷底,这种心理变化在秦观的词里表现得特别明显。
现在我们来看秦观被贬郴州时写的一首词。
踏莎行·郴州旅舍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1]。桃源[2]望断无寻处。可堪[3]孤馆[4]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驿寄梅花[5],鱼传尺素[6]。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幸自[7]绕郴山,为谁[8]流下潇湘去。
【必背注释】
[1]津渡:渡口。
[2]桃源:桃花源。源于《桃花源记》,是陶渊明笔下勾勒的理想世界。
[3]可堪:受不住。
[4]孤馆:孤寂的客舍。
[5]驿寄梅花:这里作者是将自己比作范晔,表示收到了来自远方的问候。陆凯在《赠范晔》中有“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寄一枝春”。
[6]鱼传尺素:传递书信的又一个代名词。这里也表示接到朋友问候的意思。古时舟车劳顿,信件很容易损坏,古人便将信件放入匣子中,再将信匣刻成鱼形,美观而又方便携带。《古诗》中有“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
[7]幸自:本自,本来是。
[8]为谁:此处指为什么。
【必背翻译】
雾锁楼台,依稀难辨,月色朦胧,渡口隐匿不见。望尽天涯,理想中的桃花源,无处觅见。怎能忍受得了独居在孤寂的客舍,春寒料峭,夕阳西下,杜鹃哀鸣!
远方的书信,寄来友人的问候,却平添了我深深的别恨离愁。郴江啊,你本来是绕着郴山流的,可为什么流到潇湘里去呢?
叶嘉莹老师曾点评说:《踏莎行》开头三句“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所写的是一种绝望的感情,是说对天下美好事物的那种追求和向往之情完全都落空了。
杜鹃鸟在诗词里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意向。这是因为古人认为杜鹃鸟的叫声像是“不如归去”,所以文人往往会用杜鹃鸟来表达思乡的情绪。
整个上阕通过景物的描写,融情于景,烘托出了一种凄凉、哀婉的氛围。
所以紧接着,作者在下片用了一个“恨”字,直接表达了当时被贬的心情。
屈原投身的汨罗江,向西北流入湘水之中。潇水也是湘水支流之一。这里的潇湘,指代的便是屈原投江之地,表达了词人怀才不遇的苦闷和悲哀。
整首词都蕴含着一种绝望和悲苦的情感。
但俗话说得好,活着就是艺术。
学爸爸搞变法的宋哲宗走了,但弟弟宋徽宗即位后,又开始召回旧党人。
那秦观的春天是不是又要来了?
只可惜春天来了,他的身体却不行了。在被召回首都的路上,秦观离开了人世。
秦观早年和晚年的词风格迥异。
但无论是他年少时期纵情欢乐的作品,还是被贬之后涕泗横流的辛酸词作,基本上都有感情细腻、用字精妙的特点。可以说是平淡的语言都别有回味,浅显的语句都别有情趣。
冯梦华《宋六十一家词选·序例》谓:“淮海(秦观)、小山(晏几道),古之伤心人也。其淡语皆有味,浅语皆有致。”余谓此唯淮海足以当之。
虽说他是个壮汉,但是抛开这相貌和词风的反差萌,秦观的词对之后陆游等人产生了深远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