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苛的教育方式

1716年秋天,戴铎从京城出发,前往福建出任知府,就在途经武夷山时,他遇到了一个行为古怪的道士,并立刻产生了与之交谈的兴趣。

在小说《红楼梦》中,开篇一出场的就是一僧一道,即癞头跣脚的癞僧、跛足蓬头的跛道。别看他们的形貌无法让人恭维,且举止怪异,疯疯癫癫,却神通广大,小说中的主要人物每到穷途困厄时,他们就会出来指点迷津或为之化解困境。

小说虽为虚构,却也反映了那个时代的一种观念,当时人们认为,很多仙道高僧就隐藏在民间,他们通常举止怪异,却能够先知先觉,预言人之祸福,指点命运玄机。戴铎对道士的兴趣就来自于此:既然眼前这位道士也极可能是个奇人异士,自然就能够洞悉许多关于未来的秘密。

在履任知府前,戴铎是京城清客。在《红楼梦》中,贾府常年养着一群文人,此即所谓清客。小说中有个叫詹光的清客,平时对贾宝玉父子百般奉承讨好,乃至丑态百出,但等到贾府失势,他就马上辞职离开了。《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显然很不屑于这类人,据考证,他给清客起名就多带有调侃之意,比如詹光音同“沾光”,意为沾主人家的光。

其实如果把清客单纯地看成一种用于谋生的职业,就没必要如此纠结了,更何况清客也分三六九等,既有詹光这样才质鄙陋,只能起个帮闲解闷作用的低等清客,也有颇具才能和眼光的上等清客。戴铎就是可以为幕主出主意的幕僚,他在主人家也有着相当的地位,出任福建知府即为幕主所荐。

戴铎要让道士算的,是幕主将来的前程如何。道士卜算之后告诉他:“乃是一个‘万’字命。”

“万”字命,就是说戴铎的幕主将龙飞九五,进入大内,成为至高无上的皇帝。戴铎听了大喜过望,但他一直到与道士分别,都没有把幕主的真实身份告诉对方:皇四子胤禛!

严苛的教育方式

话说康熙皇帝有一年微服出宫,见汉人卫某之妾长得漂亮,便召其入宫,大加宠幸。卫某也因妻而贵,简升为御前侍卫,他老婆随即给康熙生了个儿子,也就是胤禛。

这是野史中对胤禛身世的一段描写,按照其中的说法,胤禛并不是康熙的亲骨肉,而是“卫家儿”,生父为卫某。

相对于野史,正史中却记载得相当明确,胤禛于1678年诞生于宫中,生母为乌雅氏,满洲正黄旗人,胤禛是她生的第一胎男孩儿。可以用来驳斥“卫家儿”的另一个依据,是胤禛出生那年,正值康熙平定三藩之乱的关键阶段,吴三桂已在衡州称帝,从来不肯废于政事的康熙忙于打击三藩尚嫌精力不够,又有什么余暇跑到宫外去勾引别人老婆?

康熙十二岁大婚,在生育前几个子女的时候,他自己其实都还只是一个发育并不完全的少年,皇后和妃嫔们与他年岁相仿,在生理上也不成熟,这种情况下所结合生育的子女,往往在身体条件上先天就存在严重不足,缺陷很多,以至于再怎么精心护养也无济于事。康熙的头六个子女都是他在十八岁以前生养的,这些子女也都无一例外地在四岁以前就夭亡了。

胤禛诞生时,康熙已有了十个儿子,但能够健康成长的皇子只有胤禔、胤礽、胤祉三人,按照清代皇室规矩,皇子夭折,即不叙齿,也就是不再按年龄长幼在兄弟中排行,这样一来,胤禛便成了皇四子。

胤、禛二字在字典里都属于冷僻字,胤禛兄弟们的名字也一样,看上去怪怪的,这主要是因为他们一旦被起名,人人就都要避讳其名字,甚至于连同音也不行。清代著名词人纳兰性德本名纳兰成德,由于“成”与胤礽的礽(既可读“仍”也可读“成”)音同,所以只能改“成”为“性”。皇帝这么多子子孙孙,只能多从冷僻字中挑选,如此才能尽可能减少日常生活中因避讳而造成的不便。

胤字是辈字排行,康熙一共有三十五个儿子,得以叙齿的二十个皇子用的都是这个字。禛字按辞书解释是“以真受福”,表示康熙希望他能够对上天和祖宗真诚,以此得到福佑。

从胤禛及其兄弟们被起名那一刻起,就注定他们的人生将与普通人完全区分开来,但这并不是说他们能坐享其成,恰恰相反,他们从小就必须接受极其严格的皇家教育和训练。以胤禛为例,他自四岁起即入尚书房读书,学习满、汉文和以四书五经为主要内容的文化课程,同时接受骑射、游泳等军体课目的训练。

康熙一朝,宫廷中有很多服务于皇室的西方传教士。法国传教士白晋当年耳闻目睹,包括胤禛在内,所有皇子的老师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饱学之士。胤禛先后师从的老师分别有顾八代、张英、徐元梦等,与胤禛关系最密切的顾八代官至礼部尚书,胤禛给他的评价是“品行端方,学术醇正”。讲授四书五经的张英、讲授满文的徐元梦也均官至大学士,白晋了解到,他们都是“翰林院中最博学的人,从青年时期就在宫廷里培养的第一流人物”。

就这样,康熙还不放心。他看到有些贵胄之家对儿孙过分娇惯,结果等这些儿孙长大成人之后,不是“痴呆无知”,就是“任性狂恶”,因此对皇子的学习抓得非常紧,不仅亲自检查学习情况,有时还审阅儿子们的文章乃至当面给他们讲解功课。

在康熙和老师们的严厉督促下,皇子们一天之内几乎没有任何时间可用于玩乐,他们从懂事起,唯一能够当作娱乐和消遣的项目,恐怕就是骑马、射箭和使用各种火器了,但那其实也是在学习,只不过是不看书罢了。

皇室这种严苛的教育方式,不仅把白晋看得瞠目结舌,认为“欧洲人无法办到”,就连很多大臣见了都叹为观止。清人赵翼有一次在朝中值早班,他在五鼓也就是凌晨四点钟左右入朝,那时候天还没亮,百官都未上朝,宫庭里只有几个打杂的在走动,赵翼自己也睡意未尽,就靠在柱子上打起了瞌睡。就在这时,他隐隐约约地看到有一盏白纱灯进入了隆宗门,一问,才知道是皇子们的早课已经开始了。

赵翼是从读书求功名这条路上走过来的,他自认为学习已很刻苦,但还不能起这么早,没想到皇子们居然天天如此,他为此深受触动,感叹:“本朝家法之严,皇子读书一事,已迥绝千古。”

十全十美的皇太子

胤禛九岁那年,首次随康熙“秋狝”,以后康熙几乎每年都会“秋狝”,每次也都要指令几位皇子侍行。

所谓“秋狝”,是在塞外与蒙古王公一道打猎。法国传教士张诚深得康熙信任,他曾先后八次随康熙或大臣出行蒙古和关外。在1691年的一次,康熙不但把胤禛等年龄较大些的皇子(胤禛此时已十四岁)带在身边,打猎时,还叫另外四个皇子随同前往,其中最大的十二岁,最小的才九岁。

在整整一个月里,皇子们风吹日晒,和康熙一起终日狩猎于草原,“他们身背箭筒,手挽弓弩,时而奔驰,时而勒马,显得格外矫健”。在那些天里,皇子们几乎每天都能捕获几只野味回来,就连最年幼的皇子甫一出手,也用短箭猎获了两头鹿。

狩猎只是形式,“非以从禽,实以行武”。提高骑射技能,培养吃苦耐劳的能力和锻炼意志,才是康熙执意让儿子们参与秋狝的真正目的所在,当然,他所希望的还远不止于此。

秋狝名为狩猎,其更大的意义是为了密切与蒙古王公的关系,用以加强北方边防。1691年那次,康熙在关外最重要的活动就是举行多伦会盟,在会盟中他成功地调解了蒙古各部的纷争,并慑服众心,彻底解决了蒙古游牧民族对中原的威胁。

胤禛在侍行过程中亲眼见证了康熙的作为,他发自内心地对父亲表示钦佩:“一人临塞北,万里息边烽。”对于康熙来说,让胤禛等人通过观察揣摩,提高处理政事的能力和获得一些经验,无疑是他带儿子们出塞的一个重要意图。

所有良苦用心都没有白费。1697年,胤禛二十岁,在这一年,法国传教士白晋得知皇子们在学业上进步极快,别说胤禛,就连年龄最小的皇子也已学完四书中的前三部,并开始学习最后一部。1707年,胤禛三十岁,皇子们大多除学业大进,还通过随皇父巡阅四方以及奉命参与社会活动,在增长见识的同时,拥有了“进得书房,出得厅堂”的自信。

康熙望子成龙,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正是这些逐渐成器的儿子,却给他的晚年生活带来了无穷困扰。

事情还得从立储说起,与中原王朝的嫡长子继承制不同,满人原本的习俗多为传爱传少,而且他们在入关之前也没有建立相应的储君制度。入关后清代的第一个皇帝顺治能够即位,乃是各派政治势力交锋过程中相互妥协的结果。

顺治在位时,按照传爱传少的传统,曾有立爱妃董鄂妃所生之子为太子的打算,但这个孩子出生三个月后就死了,不久董鄂妃也得病去世。福临伤心欲绝,自此便再未立储,待到顺治临终弥留之际,才由孝庄太后做主立康熙为皇太子,所以史书上说,假使董鄂妃母子尚在,“母爱子抱,神器恐非圣祖(指康熙)所能有”,江山就不一定是康熙的啦!

当年顺治即位,不过是个六岁幼童,实权完全操于摄政王多尔衮之手。康熙登基时,也仅有八岁,须由四大臣辅政,四大臣中的鳌拜独擅大权,使得康熙形同傀儡。顺治父子均不甘于充当泥塑木偶,两人都对架空他们的人恨得牙痒痒,亲政后不约而同地展开反击:顺治毫不客气地剥夺了多尔衮的一切封号,甚至下令毁墓掘尸;康熙设计逮捕鳌拜,并将其予以禁锢。

毫无疑问,顺治父子都不希望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悲剧重演,顺治欲立董鄂妃之子为太子,康熙自然也会做这方面的考虑,尤其他在除掉鳌拜后,三藩之乱又起,政局动荡不安,出于安定人心的需要,建立储君变得更加势在必行。

康熙是个深受汉文化熏陶,同时对汉文化也相当推崇的君主,他认识到,要想“垂万年之统,系四海之心”,就必须摈弃过去传爱传少或不立储君的习惯,学习中原王朝的嫡长子继承制。

众皇子中,胤禔是长子,可他是庶妃所生,在清代宫室中,庶妃是指地位很低、没有正式封号的妃嫔,这样胤禔就先被排除在外。皇次子胤礽比胤禔小两岁,他是康熙的原配妻子孝诚仁皇后的儿子,足称“嫡长子”。除此之外,还有更深一层的背景,孝诚仁是辅政大臣索尼的孙女,索尼没有附和鳌拜擅权之举,后来又领衔奏请康熙亲政,孝诚仁也因此备受康熙宠爱。不幸孝诚仁皇后刚生下胤礽就难产死了,这种痛心与怜惜互相交织的感情,使得康熙在自己二十二岁时,就决定立尚不满两周岁的胤礽为太子。

“朕为上天之子,朕所仰赖者,惟上天所倚信者,惟皇太子”。自胤礽被册立后,康熙寄予了无限期望,对他的关注和关心也远超过其他皇子。白晋在给法国国王路易十四的一份秘密报告中透露,康熙的主要培养对象就是皇太子胤礽。

自胤礽六岁进学,康熙就专门为他挑选老师,胤礽的老师熊赐履、汤斌等人都是康熙朝著名的理学家。康熙自己平时不管政务多么繁忙,都要抽出时间来亲自给胤礽讲四书五经,有一个阶段,甚至在每天临朝御政之前,还要让胤礽当着他的面,将前一天所授的功课内容背诵复述一遍,直至熟记和融会贯通为止。

错误的轨道

表面看来,胤礽并没有让乃父失望。他八岁时,朝鲜使臣来华,带回国的消息是未来的中国皇位继承人既能背诵四书五经,又能左右开弓地射箭,具备着同年龄段儿童所普遍不具备的素养。

成年后,胤礽更是显得才华横溢,他不但熟读诗书,通晓满汉文字,而且娴习骑射,康熙称赞他“骑射、言词、文字,无不及人处”。作为一个常居宫中的外国神父,白晋这样描述那时人们印象中的胤礽:“他那英俊端正的仪表,在北京宫廷里同龄的皇族中,是最完美无缺的。他是一个十全十美的皇太子,以至在皇族中,在宫廷中,没有一个人不称赞他。”

可惜,世上许多看似完美无缺的事物往往都经不起仔细推敲,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现象也屡见不鲜。置身于一片赞美声中,胤礽很早开始就已经变得飘飘然,乃至无心于学业,一心只想着以后如何继承皇位。他十三岁时,大臣董汉臣上疏,内有“谕教元良”的陈情,就是请皇帝注意太子的教育,这表明胤礽至少在学习态度上已大不如前。康熙看到奏疏后,却根本没有想一想自己儿子的问题,而是认为老师不称职,胤礽的老师汤斌、耿介因而获咎,耿介被罢官,汤斌不久病死。

由于康熙的偏爱护短,皇太子不但没能从错误的轨道上及时醒悟过来,反而随着年龄的增长,胃口和欲望不断扩大,开始越来越热衷于对权力的追逐。

古代宫廷本就是个权斗的大舞台。康熙是现在的老皇帝,来日无多,早晚归西,太子是未来的新皇帝,如日中天,前景灿烂,这么一看,很多人都悄悄地把筹码放在了胤礽一头。领侍卫大臣索额图系前辅政大臣索尼之子、胤礽的叔舅公,由他主持,围绕在太子周围的拥护者逐渐形成了一股庞大势力,此即所谓“太子党”。

康熙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不可能察觉不出太子党的蛛丝马迹,但他仍和处理董汉臣的上疏一样,没有对胤礽及太子党采取任何预防措施。康熙的这种态度和做法,在纵容胤礽的同时,也让部分皇子及臣工从中读出了似是而非的信号,即老皇帝其实是允许大家各自拥有势力的。

在成年皇子中,胤禔岁数最大,“嫡长子”只缺一个“嫡”字。如果拿白晋“完美无缺”的标准来衡量,胤禔也与胤礽不相上下。据白晋说,胤禔不仅英俊聪明,才华横溢,“有许多优秀品质和极好的天性”,而且“皇帝十分宠爱这位皇子”。能够对此加以佐证的是,康熙两次亲征噶尔丹,胤禔都担任了重要军务;内政方面,康熙巡视永定河堤时,他还曾受命负责疏浚河道。可以说,在众皇子中,胤禔是独立从事政务活动最多的一个,连太子都有所不及。

见胤禔有不服太子乃至挑战太子权威的心理基础和条件,有人便借此乘虚而入。大学士明珠是皇长子胤禔的舅父,他为帮助胤禔,联络一部分重要朝臣与太子党对立,两派展开明争暗斗。康熙发现后,再不可能置之不问,为稳定皇太子的地位,1688年,他下旨罢斥明珠,从而结束了两派之间的竞争。

只惩治明珠,说明康熙还没有意识到,或者说不愿意正视问题的实质所在。此后,胤礽的权势与日俱增,也越发不知收敛。索额图负责制定的关于太子的制度,使胤礽所拥有的规格几乎与皇帝相同:服装皆用黄色,要知道黄色可是皇帝的专用颜色;每年元旦、冬至等节日,胤礽在东宫升座,诸王百官须排班朝贺,进表笺,行二跪六叩首礼。

胤礽的“礼制逾常”之举,显示着储权已逐渐与皇权形成了对立,但由于父子感情尚未破裂,所以康熙继续选择了忍而不发。直到1690年8月,康熙第一次亲征噶尔丹,出兵之后,因感觉身体不适,不得不回师京城,途中他想念胤礽,特将他召至行宫相见。

病中的康熙形容消瘦,身体憔悴。按照道理,看到老父这种样子,做儿子的不说当场落泪,也应该很伤心难过才是,可是令康熙备感失望和心酸的是,胤礽在见到他时竟没有一丝一毫的哀容——居然连装一下都做不到!

康熙内心受到了沉重打击,他当即让胤礽先回京师,父子感情至此出现了裂痕,也就是从这个时候起,康熙开始重新审视他这个儿子。

真是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他这才知道,原来胤礽早已养成了奇骄至奢、贪得无厌的毛病,而且性格乖戾暴躁,十三岁时,就有人说太子“刚愎喜杀人”,成人后更有凌虐宗亲贵胄、朝中大臣的事发生,有时甚至鞭挞王爷贝勒。

除此之外,胤礽并不安于皇太子之位,企图早日登极之心迫切,这也就能够解释当他面对病中的康熙为什么会无动于衷了。白晋后来得知,在那次胤礽来见康熙时,胤礽的一些随从“甚至流露出一些喜色”,原因就是他们“希望自己的主子能早日登上皇帝宝座”。

老皇帝活着的时候,是否可以提前交权给新皇帝?翻阅史书,倒也不乏其例,比如南宋时,宋高宗在盛年时主动禅位给皇太子,自称太上皇。有一次,康熙也对胤礽说:“朕将来要把政事都交给你,然后找个山水佳处另行居住,以优游养性,只要能时常听到你的名字就行了。”

问题是,这种禅让的打算只可能发生在父子感情未恶化之前,之后你还放心把祖宗留下的基业和自己拼命打下的江山,提前交到他手中吗?

蠢蠢欲动

尽管已经认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对于胤礽也“心眷爱稍衰”,但康熙始终不肯承认,正是自己不分轻重的骄纵和溺爱,才使胤礽变成了如今这种样子,他仍像过去一样,一厢情愿地认为全是胤礽身边人的错,只要对这些人做出严厉处分,胤礽就可能幡然悔悟,改过自新。

1697年,康熙以“私在皇太子处行走,甚属悖乱”为名,将胤礽身边的膳房人、茶房人或处死,或拘禁家中。次年,为了让胤礽产生危机感,他又授诸子以世爵,授大皇子胤禔、三皇子胤祉为郡王,授四皇子胤禛以下四名皇子为贝勒。这些世爵封号均非徒有虚名的空衔,而是各自都能分到若干佐领,也能参与政务。

可是康熙的这一系列措施并没有能够完全起到他意想中的作用和效果。处死胤礽身边人事件和授爵,只是使太子党和太子地位受到削弱,但胤礽依然故我,贪财好利、暴戾不仁的坏毛病一个没改,连随康熙南巡期间都不知遮掩。1705年,胤礽随康熙南巡至江宁,因江宁知府陈鹏年供奉比较简单,胤礽恼怒之下,竟要将其处死,后经人援救,陈鹏年才得以幸免。

与此同时,胤礽和康熙之间的父子关系也没有得到改善。受封的皇子们若单就文武兼备的才能而言,几乎个个都不差,以前胤礽被封太子,因为系皇父所封且权势显赫,多数人都只能把各种羡慕忌妒恨的念头藏在心里,安分守己地过着日子,现在一看胤礽失势,而自己突然受封,似乎又有取东宫之位而代之的希望,于是其中的几个兄弟便蠢蠢欲动起来。

最起劲的是周围曾聚集着以明珠为首的派别,有能力与太子分庭抗礼的大皇子胤禔。此次皇子授爵,胤禔被封直郡王,三皇子胤祉虽然也同时被封郡王,但不久就因罪被降为贝勒,所以在众兄弟之中除太子,以胤禔的爵位为最高。如此种种,令胤禔认为自己取代胤礽的希望最大,他迷信厌胜术(民间一种用诅咒来加害他人的巫术),在访得胤祉的下人、牧马厂蒙古喇嘛巴汉格隆会厌胜术后,他便将巴汉格隆请来“施法”,指望以此咒死胤礽。

其次是八皇子胤禩。胤禩也是深受康熙喜爱的皇子,年方十八岁即被授予贝勒,是封爵皇子中年龄最小的一个。当年康熙倡导仁政,胤禩即以仁爱自励,同时他在南方士人中也享有很好的声誉,名士何焯在胤禩府中侍读,后因丁忧返回原籍,胤禩不仅多次给何焯写信,嘱其节哀,还委托何焯的弟弟在南方帮他采购图书。事情传开后,“文士都说胤禩极是好学,极是好王子”。

回过头来看,胤禩好学和喜欢招贤纳士可能是真的,仁爱却未必,因为他像胤禔一样觊觎储位,也一样不择手段地想弄死自己的兄长。京城里有个叫张明德的相师,被人荐到胤禩府中看相,他先夸胤禩是“贵相”,接着说“皇太子暴戾,若遇我,当刺杀之”,同时还吹嘘自己有十六个武艺高强的好友,只要招来一两个就能刺死太子。

如果张明德不是得知了什么风声,或是通过察言观色了解了胤禩的心思,他怎么敢当着胤禩的面说这种话?果然胤禩听了不但不表示惊讶或愤怒,反而还很高兴,过后又把张明德的话转告给了与之交厚的弟弟胤禟、胤

除了企图暗杀胤礽,那段时间,很多皇子都和王公联合起来对胤礽进行揭发。关于胤礽品行不端的材料越来越多,连朝鲜使臣都从中了解到不少,比如胤礽“多受贿赂”“沉耽酒色”“事事牟利”等。这其中最令人震惊的是,胤礽居然还有乱伦和养孪童的行径,康熙知道后很是气愤,坦承自己平时从不允许宫外的妇女随意出入宫内,也不让容貌姣好的少年随侍左右,谁知儿子却如此变态,实在是想不到,“今皇太子所行若此,朕实不胜愤懑”。

发现太子成为众矢之的,地位不稳,康熙似乎也流露出了易储意图,太子党的智囊团首领索额图便怂恿胤礽先下手为强,发动政变。不料事情泄露,康熙先发制人,传令刑部将索额图及其党人尽行拘捕,罪名是“议论国事,结党妄行”。

康熙认为正是索额图挑拨离间和怂恿,才使他和胤礽父子离心离德,如果不是自己及早察觉,甚至可能酿成政变,因此对索额图切齿痛恨。索额图被捕后不久就神秘地死于狱中,但康熙余恨未消,多年后仍说“索额图诚本朝第一罪人也”。

戒急用忍

随着索额图的死,太子党烟消云散,康熙并没有真的易储,胤礽也仍然以太子的身份随侍皇父外出巡幸。一切似乎都重新归于平静,然而这只是表象,实际情况却是父亲猜忌儿子,儿子怨恨父亲,他们之间的关系更趋恶化。

1708年夏天,康熙巡行塞外避暑,命胤礽等皇子随行。其间,一到晚上,胤礽就围着康熙的帐篷转,从帐篷的缝隙中窥视皇父的动静,康熙发现后,怀疑胤礽是想为索额图复仇,继续策划政变。

康熙八岁登基,十四岁亲政,此后经历过无数的惊涛骇浪,但他从来没有设想过,自己最疼爱的儿子会给自己造成致命威胁,这使他简直有一种防不胜防之感——“朕未卜今日被鸩,明日遇害,昼夜戒慎不宁”。

思前想后,康熙不得不痛下决心。返程路上,他突然在行宫前召集诸王大臣,然后命令胤礽跪下,接着便老泪纵横地公布了皇太子不仁不孝的各种罪状,末了说:“朕之天下,断不可以付此人!”说完痛哭倒地,大臣们急忙上前将他扶起。

稍稍稳定心神后,康熙宣布皇太子胤礽没有资格接受祖宗创立的基业,将其废黜并加监禁,“乘朕身体康健,定此大事,著将胤礽即行拘执”。废立太子关乎国本,本应到京城祭告天地后再宣之于众,康熙如此急行废黜,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对于皇太子的劣行已经容忍了二十年之久(从胤礽十三岁时,胤礽的老师汤斌、耿介获咎算起),到了忍无可忍,无法再忍的地步。

康熙不知道的是,太子一废,才算真正拉开了皇室纷争的序幕,包括四皇子胤禛在内的其他皇子全都被卷入了这场旋涡之中。

胤禛曾经一再强调,自己从小受乃父异眷,是由康熙亲自抚养长大的,而其他兄弟则多托人视养,因此从小其他兄弟就对他很敬爱。胤禛这么说,并非是在没有根据地信口胡吹,内务府总管马武侍候康熙五十年,他就负责照应幼小的胤禛,而且“抱持服侍,备极小心”。胤禛儿时也很受康熙喜爱,据说他八岁那年得了一场病,其时康熙正在秋狝,闻讯一昼夜就赶回京城探视。

只是随着年岁增长,胤禛在皇父心目中的位置开始悄然下降。野史中说是因为他嗜杀外国进贡的小白鼠,而康熙素来宽厚仁慈,发现后对他日益嫌恶疏远。胤禛受到皇父冷落,脾气发作,便干脆离家出走,在外面待了一段日子。

关于胤禛嗜杀小白鼠的事,正史中无此记载,而且皇子与普通人家的孩子不同,不是想出宫就能出宫,但这个故事还是揭示出了其中的一个实情,那就是在胤禛逐渐长大后,康熙确实不太喜欢他了。

不喜欢的明显迹象来自皇子授爵,胤禛虽被封为贝勒,但受封郡王的胤祉只比他年长一岁,同时比他小三岁的胤禩也封了贝勒。胤禛不能被封王的原因跟小白鼠毫无关系,而是康熙发现他从幼时开始就有两个缺点,一是性格急躁,“为人轻率”,二是“喜怒不定”。有此两点说明胤禛平时遇事不沉着,情绪起伏大,容易说过头话,办过头事,这显然不符合康熙对于皇子的要求。

大约在授爵的前几年,康熙便训诫胤禛遇事务必“戒急用忍”,避免“喜怒不定”。胤禛当即将“戒急用忍”四字书写出来,置于居室,以便朝夕观览,他这么做倒不仅仅是为了迎合或敷衍皇父,而是确实认识到了自己的缺点并想予以改正。

在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胤禛都能依靠坚忍的毅力来锻炼自己,竭力克服身上所存在的毛病。他自云少年时就喜欢阅读佛家典籍,成年后不但更事研讨,而且还雇人代自己出家,拥有所谓的替僧。有人认为,禅学在胤禛性格修炼的过程中也确实起到了很大作用。

三十岁后的胤禛做事虽然仍非常感性,但一般情况下,都表现得城府极深,喜怒不形于色,也很少犯急躁和感情用事的毛病。他自己总结道:“经历世故多年,所以动心忍性处实不寻常。”如果引为教育学的案例,他和胤礽恰是一正一反,一个生来脾气急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因为批评和周围环境的压力,有了脱胎换骨式的变化和进步;另一个原本可能没有急躁之病,但在长辈的溺爱和鲜花掌声中逐渐迷失方向,反而变成了一个乖戾暴躁的人。

皇子们成年后,康熙主要把精力放在胤礽等人身边,对胤禛关注不多。就在废黜太子的这一年,他在对儿子们进行点评时,又老话重提,说胤禛“喜怒不定”。在康熙可能就是这么一说,但胤禛意识到如果不改正皇父的这一评价和成见,对自己的影响将会非常之大——当时官场上考核官员有一条标准,叫作“浮躁”,倘若哪个官员得到这样的评语,官往往就做不成了。官员尚且不能浮躁和喜怒不定,一个皇子岂能连官员都不如?

他急忙启奏道:“当初听到皇父关于我‘喜怒不定’的训诫时,我深感惭愧,不过此后一直反省并改正着错误。这十余年来,性格已经基本稳定,居心行事也不像幼时那样忽喜忽怒了,所以皇父您也未就这方面再批评过我。鉴于‘喜怒不定’四字关乎我的生平,请皇父不要将这一谕旨记载在档案里。”

康熙听后回想了一下,觉得确如胤禛所言,于是传谕:“十余年来,实未见四阿哥有喜怒不定之处,此语(即‘喜怒不定’)不必记载。”

探测器

太子废黜事件发生时,胤禛没有随康熙出巡,他和胤禩奉命“在京办理事务”。

从前因为胤礽储君的地位,胤禛对其十分恭敬,但胤礽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对之非常轻视鄙薄。如今胤礽一变而为阶下囚,胤禛就算不借机报复,只是坐而观之,于情于理也都说得通,然而就在多数兄弟幸灾乐祸,全都忙着对胤礽落井下石的时候,胤禛却一反常态,表现得十分着急——不是急着要继续把胤礽往深坑里推,而是为太子将另易他人而不安。

胤禛和胤礽的关系虽然一般,但至少不对立,而且两人已有君臣名分,以后胤礽做了新皇帝,就是待胤禛再不好,也坏不到哪里去。胤禔、胤禩受父亲喜爱,地位明显超过胤禛,胤礽被废,新太子既轮不到他胤禛,他和胤禔、胤禩的关系也不密切,太子换人后,又需要建立新的君臣关系,这对他并没有好处。

在自身与储位无关,连替补都难以指望的情况下,胤禛自然不愿意出现新太子。与此同时,虽然大家都觉得胤礽已无翻身之日,但胤禛隐隐察觉出其中似乎还有变数:要是父亲突然改变主意呢?到时太子依旧是胤礽,自己在其倒霉的时候帮助他,无异于进行了一笔所费不多,然而收效可能很大的感情投资。

是不是可以帮胤礽说话,康熙的态度无疑举足轻重。在康熙一行返京途中,废太子胤礽本由胤禔看守,回京后,康熙除下旨将胤礽继续予以拘禁,规定未经许可,不准他与任何人见面,还命胤禛与胤禔共同看守。

此时康熙对废太子的态度其实很矛盾,他始终自欺欺人地希望胤礽只是被周围人所蛊惑,甚至是因为脑子一时糊涂才干出了蠢事。在这种心理支配下,他自己固然可以对废太子生杀予夺,但其他人要想对胤礽不利,实际是他内心非常不愿意看到的。

胤禔在出巡和返京途中,受康熙之命担负保驾和看守胤礽之责,由此给他造成了一个很大的错觉,即以为自己已是未来储君的最佳人选。由于过于兴奋,他根本未体察到康熙复杂的内心世界,只是一心想着如何尽快弄死胤礽。康熙心思敏锐,岂能看不出来,他立刻对胤禔失去了好感。在行宫宣布废黜太子时,针对朝臣中有人猜测胤禔是否能当太子,他明确表示“并无欲立胤禔为皇太子之意”,而且指出胤禔“秉性躁急愚顽”,没有资格做皇太子。

早在返京时,康熙就已安排亲信侍卫直接看管胤礽,回京后让胤禛参与看守,也未尝没有牵制和提防胤禔的考虑。接到看守任务后,胤禛亲自给关在牢房中的废太子送去了一碗羹汤。门卫或许是受到过相关的嘱咐或暗示,对此加以阻止,胤禛推开门卫,一边走一边说:“我只知道尽兄弟之情,不知道顾及什么个人的利害得失!”

这件事自然很快就被奏报给了康熙,康熙不但没有不高兴,还对胤禛的行动颇为赞许。一碗羹汤犹如探测器,让胤禛进一步确认康熙对于废太子只是恨铁不成钢,而绝没有要置之于死地的打算,保护废太子的正当利益,对自己有益无害。

康熙回京后,亲自撰写祭告天地太庙社稷的文书,说明废黜太子的原因,写完了他让人拿给胤礽看。胤礽虽处绝境,态度倒还很倔强,说:“我的皇太子之位本就是皇父给的,皇父要废就废,何必告天?”胤禔把这个话转奏给康熙,康熙大为恼火:“做皇帝是受天之命,这样大事,怎能不告天,胤礽如此胡说,以后他的话不必上奏了!”

胤禔将此谕旨传达给胤礽,胤礽知道胤禔对他不怀好意,如果父亲盛怒之下真的对他不闻不问,自己的境遇极可能更为糟糕,于是连忙请胤禔替他传话:“皇父若说我别样的不是,事事都有,只弑逆的事,我实无此心,须代我奏明。”

胤禔正为胤礽又一次掉到沟里感到高兴,哪肯给他帮忙,当即便以皇父已有旨意在先为由,严词厉色地加以了拒绝。

弄巧成拙

胤禛虽不愿意胤禩当新太子,但为了避免将来吃亏,他同胤禩一派也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胤禛的门客马尔齐哈作为双方的联络人,与胤禩一直往来密切。

这时除了胤禛,胤禩一派皇子也或多或少地看出,康熙对废太子尚留有余地。依附于胤禩的九皇子胤禟对胤禛说:“这件事关系重大,我们似乎还是应该代奏才是。”胤禛完全同意:“九阿哥你说得对,即使我们因代奏得了不是,也该替他(胤礽)奏明。”

两个人去找胤禔商量,可是胤禔仍不肯答应代奏,胤禛见状便下决心说:“你不奏,我就奏。”

胤禔拗不过,只得同意代废太子陈奏。康熙听后说你们奏得对,下旨把套在胤礽脖子上的锁链给拿掉了。

代奏一事,对康熙和废太子之间的感情疏通起到了积极作用,虽然只有废太子是直接的受益者,却间接让胤禛在康熙面前赢得了好感,除此之外,胤禛的仗义直陈,也给众人留下了重兄弟义气,敢讲实话的良好印象。

对于废黜太子,康熙的感受完全可以用一句“打在你身,痛在我心”来形容。自将胤礽废立拘禁起,一连六天,他都辗转反侧,整夜整夜地失眠,到了第七天,他谕告群臣,说胤礽的种种举动,“竟类狂易之疾,似有鬼物凭之者”,也就是他认为胤礽其实是中了邪,而不是本心有什么问题。

康熙此语既是在为胤礽开脱,显然也是因为他实在无法接受残酷的现实,而必须找个名目让他自己得到安慰。如果胤禔能静下心来,仔细揣摩一下,不难领悟得到,只可惜这位大皇子已被争储斗争弄得头脑发昏,哪里还能想到这一层?不过鉴于康熙明确表示不会立他为太子,胤禔在失望之余,便转而支持亲近自己的人当太子。

按照清宫制度,为了避免母子关系过于亲密,从而联合起来有所企图甚至谋求皇位,后妃生了孩子后,必须交给另外的后妃去抚养,即亲生的母亲不能直接抚养亲生的儿子。胤禩儿时为胤禔生母惠妃所抚养,两人由此结纳,早在太子被废黜之前,他们便联合起来共同对付太子,胤禩接受相面等府中秘密,胤禔也都知道。

胤禔向康熙保荐胤禩为太子,为了打动康熙,他竟然把张明德为胤禩相面,说胤禩“后必大贵”的事都和盘托出,并且自告奋勇可以充当处死胤礽的干将,“今欲诛胤礽,不必出自皇父之手”。

康熙知道胤禔对胤礽有敌意,但尚未料到他的杀心如此之重,不由又惊又怒,当场痛斥胤禔“不谙君臣大义,不念父子至情”,是“乱臣贼子,天理国法,皆所不容”。

胤禔的话让康熙变得无比沮丧。他不仅是对胤禔彻底失望,还因为从中意识到胤禩也参与了这场储位之争,而且很可能已与胤禔联合,密谋“聚集党羽,杀害胤礽”。

在废黜胤礽,对胤禔又失去好感的情况下,康熙确曾一度寄望于胤禩。废黜皇太子的第四天,他即让胤禩署理内务府总管,负责对前任内务府总管凌普进行审查。

凌普是胤礽乳母的丈夫,康熙任用他,是出于对胤礽的溺爱,方便胤礽指使内府下人和使用宫中财物,结果凌普便也借着太子的势力多行贪婪不法之事。胤禩接任内务府总管,是皇家出现重大事情时的非常任命,总管人选都得是皇帝信得过的才行。对胤禩而言,不仅是一种荣耀,也是他进一步获得储位的信号和机会。

胤禩在太子被废之前,恨不得找人刺杀兄长,负责审查牵涉到胤礽的案件后,却又想在大庭广众之下收买人心,以突出自己的仁爱和肚量。为此,他准备包庇凌普,草草了结此案,只可惜在老到的康熙面前,这点伎俩还是显得太嫩了一点。康熙听完上奏后,一眼便识破了胤禩等人的心思:“凌普贪婪巨富,众所周知。你们的调查根本就是草草了事,如此欺骗朕,朕必斩尔等之首!”又说:“八阿哥到处博取虚名,凡是朕宽宥及施以恩泽的地方,他都要归功于己,不过就是想让别人都称赞他罢了。”

胤禔、胤禩仿佛是一个过左,一个过右,却都没有能够逃脱自作聪明、弄巧成拙的窠臼。营私舞弊,与君父争人心,仅此两点,就足够让康熙对胤禩失望了,偏偏胤禔这个猪队友还来添乱,等于是把胤禩的活路给彻底堵死了。

康熙循着相面的线索顺藤摸瓜,除将相师张明德处死,进而在乾清宫召集众皇子,当众指斥胤禩“妄蓄大志”,阴谋夺嫡,下令予以锁拿,交议政处审理。

胤礽被废黜后,凡是已经涉足政治舞台的皇子,大多已被自觉不自觉地卷进了这场旋涡,其中一类是自己想当皇太子,如胤禔(被康熙否决前)、胤禩,另一类是见自己当皇太子无望,就公开或暗中向他们所支持的人靠拢。九皇子胤禟、十四皇子胤即为后面一类,他们与胤禩素来交厚,也实际参与了张明德案,二人甚至私藏毒药,准备一旦胤禩遭遇不测,就陪着胤禩同归于尽。

眼看着胤禩要倒大霉,胤禟忙暗示胤:“尔我此时不言,何待?”两人向康熙陈奏:“八阿哥无此心,臣等愿保之。”

康熙一听,这种时候居然还有人组团替胤禩帮腔,很是恼火,斥责道:“你们两个要指望他(胤禩)做了皇太子,日后登极,封你们两个为亲王吗?你们的意思是说你们有义气,都是好汉子,我看来都是梁山泊的义气!”

性格较为耿直,遭到斥责后,当众便诅咒发誓,说愿以一死证明自己绝无依附别人当亲王的想法,因为激动,他在言语举止间对康熙有些冲撞和冒犯。康熙大怒,当即拔出身上的小刀对他说:“你要死,如今就死!”

发现场面失控,五皇子胤祺赶紧跪上前将康熙抱住,其他皇子也都叩首恳求。康熙怒气稍解,但在收了小刀之后,又拿着板子要打胤。胤禟跪上前抱住,被康熙连打两个巴掌,整个脸都红肿起来。最后胤仍挨了鞭笞二十板,被与胤禟一起逐出宫外。

狩猎场

胤禩在接受审理时,承认了张明德给他相面一事,康熙对此做出处理:“贝勒胤禩听了张明德那样的妄言,竟然不上奏报告,著革去贝勒,为闲散宗室。”

对胤禩的惩罚,和废黜胤礽一样,其实也是康熙在往自己身上插刀。想到自己最器重的这三个儿子,或自甘堕落,或包藏祸心,多年来的倾心培育、用心呵护转眼成空,康熙几有痛不欲生之感。与此同时,胤禟、胤联手为胤禩求情一事,又使他敏锐地觉察出,其他皇子可能也都或明或暗地参与了夺嫡斗争,而这正是他最感恐惧之处。他平时把皇子们带到塞外狩猎场,为的是要提高御敌技能,何曾想到有一天皇宫也会变成狩猎场,皇子们相互猎杀对方乃至对他这个君父都形成威胁呢?

康熙熟读史书,想当年,齐桓公为春秋五霸之首,功业何等显赫,不料在他死后,五个公子忙于争夺王位,居然不给老子办葬礼,齐桓公的尸首被扔在床上达六十七天,最后尸虫都从窗子里爬了出来!

史书中描述的情景令康熙不寒而栗,在他亲自撰写的祭告天地太庙社稷文书中,特地声明“臣虽有众子,远不及臣”,表示所有皇子都不令他满意,所以不会立即再立太子,意思就是让众皇子安分守己,不要再邀结人心和谋夺储位。

在胤禟、胤求情事件发生后,康熙训诫众皇子说:“观伊等以强凌弱,将来兄弟内或互相争斗,未可定也。”“众阿哥当思朕为君父,朕如何降旨,尔等即如何遵行,始是为臣子之正理。”他还把齐桓公的例子搬出来,对皇子们说:“尔等如果继续争竞不息,等朕死时,必至将朕躬置乾清宫内,尔等束甲相争耳!”

可是争嫡大戏的序幕既已拉开,岂有中途突然落幕的道理?康熙苦口婆心,已近乎于在哀求儿子们听话,儿子们却并没有被他打动,事态发展也没有能够真正得到控制。

康熙的应对办法之一,是杀鸡给猴看,先向看起来与废太子走得较近且又年长的皇子开刀。三皇子胤祉过去与胤礽关系不错,因此被立即召至城中拘捕。其间,胤禛居然也被莫名其妙地关押了起来,具体原因皇宫档案中虽没有记载,但据分析,无非两条:一是奉命看守废太子时,曾替废太子说话,有太子党嫌疑;二是他是年长皇子,有结党和谋反的可能。

胤禛以前和废太子的关系并不亲密,这一点大家都看得到,抓胤禛实在很勉强,几乎可以说就是拿来给胤祉陪绑的。胤祉就不一样了,他与废太子确实曾经“甚相亲睦”,所以他非常紧张,为了“戴罪立功”,便主动揭发说,手下的蒙古喇嘛巴汉格隆会厌胜术,大阿哥胤禔与其曾时常来往。康熙得报立即派人对有关的几个喇嘛进行审查,巴汉格隆等人在被审时供认:“直郡王欲咒诅废皇太子,令我等用术镇魇是实。”

康熙下令按照口供进行搜查,结果真的从十几个地方都挖出了镇魇物件,此事令他受到极大震动,认为胤禔“其行事比废皇太子胤礽更甚,断不可以轻纵也”。

1708年12月12日,胤禔被革去王爵,幽禁于王府内。与胤礽、胤禩等人不同的是,胤禔这一跤跌倒后就再也没能爬起来,他的政治生命被彻底终结。

在康熙的潜意识里,一直巴望胤礽只是中邪而致疯癫,镇魇案可谓是对症下药,给了他最想得到的那个解释:“凡镇魇皇太子,使之不善,播扬恶名者,俱系大阿哥。皇太子虽有恶名,并未杀人,亦无党羽。”镇魇案发的次日,康熙即召见废太子胤礽和胤禩,并说自此以后不提往事,与胤礽牵扯在一起的胤祉、胤禛也因此获释。

康熙虽然如其所愿地对胤礽有所谅解,但是也没有说让胤礽立即复立,他的公开态度是“立皇太子之事,朕心已有成算”,即究竟立谁为皇太子,他不会告诉众人,到时只须听他安排。

此后,有人因为看到康熙召见胤礽,便认为废太子有复立的可能,依旧密上条陈,加以保奏。康熙不得不再次跟大臣们打招呼,让大家不要向废太子献殷勤——立谁为太子,“在朕裁夺”,表明胤礽此时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意外偏偏就发生了

至皇太子被废黜,立嫡长子制度在清宫已存在了三十多年,这使康熙君臣在心理上早就形成了一种既定观念,那就是国家必须有储君,胤礽虽然被废,但或早或晚,总得有人填补此虚位。很快,在宫内外的无形压力下,康熙原有的决心就动摇了。12月25日,他突然命满汉文武大臣各自举荐太子,还说除大阿哥胤禔,诸皇子皆可入选,“众意属谁,朕即从之”。

举荐太子,大家都可以,除了大学士马齐。按清制,大学士要以满人居首,马齐是首席大学士,相当于百官之首,在朝中位高望重。康熙担心,如果让马齐参与举荐,将出现不可控的意外,因此指示“议此事,勿令马齐预之”。

怕意外,意外偏偏就发生了。康熙可能以为群臣举荐,被举荐者一定有好几个,他可以从中挑选,不料送来的名单上却只有一个人的名字:胤禩!

发现与自己的想象大相径庭,康熙慌了,他当即收回诺言,转而改口说立太子事关重大,还要再尽心详议。

且不说胤禩不久前才刚刚遭到处分,就说眼前群臣众口一词都要推荐他当太子,就让康熙深感威胁——以前就说你爱博取虚名,与君父争人心,现在看来果然不差,不然怎么可能得到大臣们的一致拥戴?

对于康熙来说,他的所有儿子也都是他的臣,只要他在位一天,就决不允许任何臣子挑战皇权。“春秋之义,人臣无将(将是谋逆的意思),将则必诛”,胤礽被废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权倾皇父,胤禩尚未得到储位,就有了做第二个胤礽的政治潜力和能量,这是康熙无论如何不能容忍的。

康熙不好直接道出自己的隐衷,对于胤禩不能被立为太子的原因,除了在废太子问题上犯过罪,刚受革爵处分,他又临时敷衍出两条:其一,胤禩没有办理过政事,缺乏经验;其二,胤禩的生母身份低微,母家门第和出身不适宜做储君。

此时康熙处于骑虎难下之势,他不愿屈从群臣意见立胤禩,但若立胤禩以外的人,难孚众望不说,其他皇子也不会服气,无奈之下,他想到只有把原来的太子抬出来,才能让众人说不出什么闲话。几年后,他重新回顾了自己的这段尴尬处境及其心态:“朕前患病,诸大臣保奏八阿哥,朕甚无奈,将不可册立之胤礽放出。”

次日,康熙召见大臣,说太皇太后、皇后最近都不约而同地做了一个梦,梦见废太子被冤枉了。借着这个引子,他放出了风声:“朕现在不会马上立胤礽为皇太子,只是令你们诸大臣知道一下而已。”

1708年12月27日,康熙召集废太子胤礽、诸皇子以及领侍卫内大臣等,除继续为胤礽理正冤枉和加以释放,又让胤礽当众表态。胤礽吃了这么多苦头,哪能不学乖,马上顺着父亲的意思说千错万错都是自己的错,以后如果不改恶从善,或对揭发他的人打击报复,“天亦不容”。

接着,康熙敞开心扉和大家分享了他的心情。他说他翻阅史书,发现自古以来凡太子被废,没有一个废太子能保住性命,之后皇帝也没有一个不后悔,言下之意,同样的悲剧也可能发生在他们父子身上,所以胤礽千万不能重蹈覆辙,以致害人害己。

康熙不但怕废太子故态复萌,还担心儿子们因争嫡而骨肉相残,为此他特地讲了胤礽的几个兄弟的好处,希望胤礽能与之亲近。被夸奖的兄弟中甚至也包括了胤禩:“八阿哥之为人,诸臣奏称其贤,裕亲王(康熙的兄长,已病故)生前也曾奏言,八阿哥心性好,不务矜夸。”

其实康熙对胤禩成见已深,所谓“诸臣称贤”云云恰是引起他猜忌与不满之处,他内心的胤禩也绝不是“心性好,不务矜夸”,而是为人阴险,居心叵测。他之所以违背自己心意说这些话,不过是想让胤禩等有争嫡实力的皇子与胤礽捐弃前嫌,转而也“改恶从善”,辅佐胤礽。

就在这次讲话中,康熙还意味深长地提到了一个上古传说。传说商汤之际,太甲即位,即位后不理朝政,破坏成法,结果被大臣伊尹放逐。三年后,太甲痛改前非,悔过自新,便又被迎回都城复位。“古放太甲,卒成令主。有过何妨,改之即是。”

康熙的真实意图至此昭然若揭,第二天,诸臣就都题本请求复立胤礽。康熙考虑胤礽以戴罪之身获释不久,马上就让他复立不太合适,遂将题本留中不发,准备待时机成熟再行宣布。

风向还在变

康熙认定举荐案藏有猫儿腻,但他不动声色,过了几个月后才突然进行追查。起先群臣还相互包庇,可是纸终究包不住火,最后真相水落石出,原来果真有人违规,而违规者就是限令不得参与举荐的首席大学士马齐!

根据调查,举荐那天,马齐首先到内阁,对另一位大学士张玉书说:“大家的意思是都想举荐胤禩。”实际就是要众人举荐胤禩。领侍卫内大臣鄂伦岱、理藩院尚书阿灵阿、户部尚书王鸿绪、工部右侍郎揆叙等人早有拥立胤禩之意,他们抓住马齐的这句话,暗中联结,在手掌上书“八阿哥”三个字以示众人,朝臣们见此,便相继推荐了胤禩。

皇家制度,立储是皇帝的绝对权力,皇帝喜爱谁就立谁为储君,任何人不得染指。早在废黜太子的当月,康熙就曾对皇子们发出警告:“诸阿哥如有钻营谋为皇太子者,即国之贼,法断不容。”同样的,他也不允许大臣辅助皇子谋求储位,为的就是防止这些人将来居功专擅,使得皇权旁落。

康熙将马齐等人在举荐案中的举动一律看作结党图私,是在帮助胤禩谋取储位,他斥责马齐:“你不就是想结恩于胤禩,好为日后专权行方便吗?”作为对大臣们的警告,他下旨革去马齐大学士一职,交由胤禩“严行管束”。

康熙严查举荐案的另一个目的,是为胤礽复位扫清障碍。1709年4月18日,康熙祭告天地、宗庙、社稷,以胤礽受胤禔镇魇而发疯,现已康复为名,宣布复立胤礽为太子,祭文中称“臣诸子中,胤礽居贵”。

康熙年轻时候因过于投入政务和学习,曾经大口吐血,但他酷嗜游猎,年年不停,所以身体其实一直都很强壮,就算偶尔生病也很快就好了。自废黜太子那年起,因为胤礽不争气和诸子争夺储位,他急火攻心,生了一场大病,且久久不能痊愈。

康熙生病后,大臣中虽有问安的,但不过多是虚应故事,根本连皇帝的健康状况都不敢细问,更有甚者,个别皇亲国戚出于某种目的,仍催逼着他尽快建储,而全然不顾病人的身心健康。

坐在皇位上的人固然拥有无上权势,却也有着高处不胜寒的寂寞和悲哀,就在康熙备感辛酸苦恼,明知得病都不肯主动求治的时候,胤祉、胤禛以年长皇子身份坚请康熙不要硬撑,赶快就医休息:“皇父圣容如此清减,不令医人诊视,进用药饵,徒然拖延,万国何所依赖?”两人还请求由他们来择医护理:“臣等虽不知医理,愿冒死择医,令其日加调治。”

来自亲情的温暖和体贴,如同春雨一样滋润了康熙的心田。他当即接受请求,命二人同胤祺、胤禩一起检视药方和用药,经过一番治疗和调养,终于得以恢复了健康。

胤祉、胤禛如此贴心,固然有父子之情,但同时也是因为他们获释不久,急于要赢得康熙的信任和好感。康熙也的确深受感动,尤其胤禛,与其余皇子不同,是他亲自抚养长大,现在一看,果然还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最孝顺:“惟四阿哥,朕亲抚育,幼年时微觉喜怒不定,至其能体朕意,爱朕之心,殷勤恳切,可谓诚孝!”

除了孝顺,胤禛在看守胤礽时的表现,也让康熙觉得他比其他儿子更顾念手足之情,因此特传谕旨表彰:“前拘禁胤礽时,并无一人为之陈奏,惟四阿哥性量过人,深知大义,屡在朕前为胤礽保奏,似此居心行事,洵是伟人。”

面对皇父给出的这么高的评价,照例胤禛应该高兴才是,但他接旨后却极力否认,说自己从来没有保过胤礽,“皇父褒嘉之旨,臣不敢仰承”。

废太子事件本身是一场没有预演的政治角斗,皇子们谁也不具备足够的经验,运用八面玲珑、四方讨好策略周旋于其中的胤禛同样如此。为废太子说话时,他本来已经观察好了风向,确认对己有利,康熙当时也曾对此予以肯定,谁知一转眼,康熙要拿废太子事件做文章,竟又把他作为太子党嫌疑给关了起来。

政治角斗就是如此险恶,你以为已经看准了风向,其实风向还在变,而在风向转变时,别说多往前迈出一步,就是半步,都可能遭遇不测之灾。胤禛一旦领悟到此,整个人都感到后怕不已,他知道他再不能冒类似的风险,也绝不能接受皇父的表彰——在胜负未分,众兄弟仍虎视眈眈的情况下,接受表彰无异于引火烧身,必将遭来兄弟们的嫉妒。况且,谁知道胤礽将来究竟会有什么样的结局?倘若又出事,自己将可能因太子党的罪名而第一个受到牵连。反之,谢绝表彰,却能让人觉得你居功不傲,知荣守辱,给皇父和胤礽留下的好感也不会因此就被抹掉。

在复位太子的同时,康熙为使皇家皆大欢喜,也为了牵制皇太子,不使他的政治地位与其他皇子过于悬殊,将八皇子胤禩重新封为贝勒,封胤禛与三皇子胤祉、五皇子胤祺为亲王,七皇子胤祐、十皇子胤䄉为郡王,九皇子胤禟、十二皇子胤祹、十四皇子胤为贝子。胤禛启奏,说胤禟、胤祹、胤的爵位较低,都是一般兄弟,他愿意降低自己的世爵,以提高胤禟等人的爵位,使得兄弟们地位相当。

胤禛的奏述自然很假很做作,但搔中的正是康熙的痒处,老皇帝就怕儿子们争权夺利,这个时候,就算他看出你是在表演,心里也一样受用。康熙因此称赞胤禛“为诸阿哥陈奏之事甚多”——平时不是乐衷于跟其他兄弟斗来斗去,而是尽可能多为他们说好话或在需要的时候给予支持,好样的!

胤禛在康熙心目中的地位于是继续上升,几个月后,他被正式赐号雍亲王,登上了作为臣子所能到达的顶端。

高手从来都不是天生的,在狂风骇浪的不断冲击下,依靠着出众的悟性和耐力,权斗场上的四皇子已然在向高手进阶。

扶不起的阿斗

这个世上,有人越历练越老练,有人却仿佛是扶不起的阿斗,吃再多的亏,也不知道“教训”二字怎么写。胤礽复位是康熙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所做出的选择,这是当时许多人都清楚的,京城及江南的舆论均透露出这样的信息:“东宫目下虽然复位,圣心犹在未定。”“东宫虽复,将来恐也难定。”

别人都知道太子的地位很不稳固,胤礽却意识不到这一点,也从没想到通过改过来改善自己的处境。复位后,他仍不知韬光养晦,照旧纠集党羽,扩展势力,很快在周围又聚集了一批亲贵大臣,从而形成新的太子党势力。吃穿住行方面,他还是大摆太子派头,不但标准比康熙都要高出几倍,而且常派家奴向各省富饶地区勒索贡物和美女,稍不如意,就向康熙诬告地方官,要求给予惩罚。这么说吧,他不是改过自新的问题,而是变本加厉了。

太子如此胡作非为,弄得官员们无所适从,有“两处总是一死”之言。康熙也听到了这句话,而且知道处于夹缝中的官员们日子有多难过:屈从太子,乃至投靠逢迎结党吧,老皇帝不乐意,“被朕知党,朕即诛之”;忠于老皇帝,不理会太子吧,太子嗣位后也会遭到惩罚,同样可能被砍头。

太子从被废到复立,不过才六个多月,如果马上再废,岂不是要让外人看笑话?康熙只好极力隐忍,胤礽要责备的官员就替他责备,要处分的就替他处分,要驱逐的就替他驱逐,总之尽可能满足他的愿望和要求。当然康熙也采取了措施,他的措施就是不让太子单独活动,每有巡幸,必令其随从,以防止发生事变。当时的朝鲜使臣在给本国的报告中说:“皇太子经变(指第一次被废)之后,皇帝操切甚严,使之不得须臾离侧。”

胤礽根本不顾及康熙的一片苦心孤诣,他认为自己被父亲带到东带到西,一点自由都没有,可其他皇子却想到哪里就到哪里,因而牢骚满腹,怨气冲天。此时的老皇帝康熙虽近花甲之年,但身体并无明显异样,反过来,作为太子的胤礽却已直奔不惑之年而去,这使得他脱口而出:“古今天下,岂有四十年太子乎?”

隔墙有耳,这句难听的话别说传到康熙的耳朵里,连海外的朝鲜人都知道了!

胤礽在复位前险被夺嫡,对胤禩等兄弟怀恨在心。康熙对此自然很清楚,他第二次对众皇子大授世爵,用意之一就是避免众皇子受到太子的打击报复,同时改善太子与兄弟们的关系。可是让他始料不及的是,诸子提高了地位,自恃显贵,反而更不将太子放在眼里,也更有资本与太子争斗了,他们之间的裂痕非但没有得到弥合,反而越来越大。

还在举荐案爆发时,胤禩就事实上形成了以他为核心的党人势力。胤礽复位,胤禩党人非常失望,大臣阿灵阿甚至说他都不想活了,他们不甘就此失败,便利用胤礽的弱点,推波助澜地营造倒太子的舆论氛围。工部右侍郎揆叙甚至不惜拿出家财,与阿灵阿等人合谋收买走街串巷的民间艺人,在人们宴饮会聚的地方用演出节目的方式编派胤礽,总之是不把胤礽攻倒誓不罢休。当时民间流传一句谚语:“此人(胤礽)为君,皇族无噍类矣!”康熙素来重视社会舆论的采集,这些显然都不能不影响到他的视听和决策。

像第一次废黜太子时那样,康熙一忍再忍,直至忍无可忍。1711年12月6日,他召集诸王文武大臣,指出:“今国家大臣,有些是为依附皇太子而援结朋党的。诸大臣都是朕擢用之人,受恩五十年,那些想要依附皇太子的大臣,究竟意欲何为?”

这时有人告发涉嫌结党的步军统领托合齐不守礼法,康熙即命胤祉、胤禛以及领侍卫内大臣阿灵阿、署内务府总管马齐等人,会同宗人府进行审查。

胤祉、胤禛曾受胤礽牵连而被关押,阿灵阿属胤禩党,马齐在举荐案中因极力举荐胤禩被惩,他们或者急于同胤礽划清界限,或者支持胤禩,反对胤礽,由他们参与对太子党人的审讯,自然一个个都不会手软。

1712年5月17日,宗人府等衙门将太子党人的审讯供词具奏,康熙评论说,“此等事俱因胤礽所致”,太子党的事都是胤礽造成的。数月后,胤礽被再度废立、拘禁,康熙痛心疾首:“(胤礽)狂疾未除,大失人心。祖宗弘业,断不可托付此人!”

这段废立、复立、再废立的过程,令康熙身心极度疲惫,“心思用尽,容颜清减”,对胤礽也彻底死了心。他当众宣布:“后若有奏请皇太子已经改过从善,应当释放者,朕即诛之。……日后朕若再行复立,其何以示天下耶?”

继他的哥哥胤禔之后,胤礽在储位大战中成为第二个被猎杀者,他虽然人还活着,但已成了一具再也无法醒来的政治僵尸。

夺储策

储位又空缺了,更多的皇子开始进入争储的中心地带。1713年,雍亲王府的清客戴铎给胤禛写了一封长信。在信中说,值此胤礽被废,储位未定之际,诸皇子争夺激烈,谁活动有力,谁就可能夺标,“利害之关,终身荣辱”。他鼓动胤禛参加角逐,争取不世之荣,并提出了参与争储的一整套方案。

看完这封信后,胤禛批复道:“你说的虽是金玉良言,但对于我没有一点用处,因为我不想图谋大位。”他还说,做皇帝是“大苦之事”,要是给我,我躲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去争夺呢?

胤禛的批语显然半真半假,认为戴铎所说是金石之言是真,说不想谋图大位是假。

站在胤禛的角度,他原先确实对储位不抱希望,但随着胤禔、胤礽先后出局,自己被封为亲王,政治地位已在仅为贝勒的胤禩之上,以他的能力和抱负,这个时候如何还能对储位无动于衷?再退一步说,倘若他真的不想当太子,怎么会容忍或不告发戴铎引诱皇子谋位的大罪?

说到底,他这一手,不过是遮人耳目,免得万一信件内容暴露,自己难以脱身而已。

戴铎在“夺储策”中分析得非常好,康熙是世所公认的明君,“有天纵之资,诚为不世出之主”,但恰恰就是他太精明了,与之打交道才异常困难:你在他面前表现得庸碌无能,“不露其长”吧,他必然嫌弃你没有用;可若过于突出和张扬,“过露其长”,他又会猜疑你想抢他风头!

比如说胤禩,才智过人,“颇有识量”,别说在大臣中,就是在皇子里面威望也是最高的,否则自身失去争嫡希望的胤禔不会转而支持他,胤禟、胤等人也不会认为他“极正气”,并甘心依附,对其“倾心悦服”。可胤禩的优势也恰恰是他的劣势,他过早地崭露了头角,光芒耀眼到甚至有超越康熙本人之势,如此岂能不败?

另一方面,康熙能干的儿子又实在太多,倘若在争储之战中一个个地与之较量,“此有好竽,彼有好瑟,此有所争,彼有所胜”,也就是打倒这个可能干不倒那个,在这个地方得胜,在另外一个地方就可能失利。胤礽二次复立后,动手扳倒他的尽管仍是皇父,但众兄弟所施放的明枪暗箭,亦未尝不是导致他折戟的因素之一。

“处庸众之父子易,处英明之父子难;处孤寡之手足易,处众多之手足难。”这是戴铎的总结,他提出的对策是投其所好。

老皇帝春秋已高,身体不适,对皇子们越来越不放心,从胤禔到胤礽、胤禩,不管具体犯的是什么错误,都被指为“不仁不孝”。既然他要的是这个,那你就给他这个,“孝以事之,诚以格之,和以结之,忍以容之”,这样老皇帝再怎么挑刺,也难找出破绽。

在以投其所好之法与康熙及众兄弟周旋的同时,戴铎还建议胤禛,在有把握夺取储位之前,必须装出对储位毫无兴趣、毫不在意的样子,尽量不树敌,也尽量不把争储的矛盾引到自己身上,从而使得“有才者不为忌,无才者以为靠”,换句话说,就是得学会隐蔽自己。

“夺储策”的基本精神、脉络和胤禛自己的所思所想可谓不谋而合,事实上,他也早就这么做了。胤礽第一次被废前,胤禛便在藩邸宴请康熙,之后他和胤祉共同为康熙治病效劳,鞍前马后,小心服侍,更使得康熙对他留下了“诚孝”的良好印象,父子感情得到进一步加强。

至于如何隐蔽,胤禛自有绝招。他喜欢研讨佛法,也精通佛法,被封雍亲王后不仅在北京西山修建大觉寺,广为招揽佛徒,而且常在雍邸和僧人品茶讲法,研讨佛理,所谓“偶值朝来暇,留师品茗泉”。

尊崇佛教尤其是藏传佛教,本是清朝国策,康熙朝也以此为渠道,用于加强和蒙古王公的联系,但胤禛的目的决不仅仅是为了响应国策,最主要的还是要把自己打扮成一个恬情自适、与世无争、一心向佛的皇子,以掩盖他的真实用意及其活动。

胤禛擅长赋诗作文,他以“天下第一闲人”的扮相,写下了“懒问沉浮事,间娱花柳朝”等诗句,同时又编辑了一套名为《悦心集》的文集,书中收录历代政治家、思想家、僧道及一般文人隐士的著述,所选文字内容充满了佛家出世的思想。

在小说《红楼梦》中,跛足道人作了一首《好了歌》,这样基调的作品在《悦心集》里可谓比比皆是。比如唐寅的《一世歌》:“请君细点眼前人,一年一度埋荒草,草里高低多少坟,一年一半无人扫。”又比如无名氏的《醒世歌》:“南来北往走西东,看得浮生总是空。天也空,地也空,人生杳杳在其中。日也空,月也空,来来往往有何功。”

就在争储大战风起云涌,你争我夺的时候,雍亲王却一边哼哼着“人生如梦,一切皆空”,一边“安心坐下念弥陀”。这样一个人,不问功名荣辱,一心只愿与山僧野老为伍,过清心寡欲的恬淡生活,你们还会觉得他有威胁吗?

你敢跟我一斗吗

胤禛是个极聪明和富有心计的人,戴铎能够想到的,他都提前想到并且预先做出了部署,比如培植人才。

按照顺治以后的清代八旗制度,皇帝自将三旗,叫作上三旗,其余五旗分属亲王、贝勒,称为下五旗。胤禛被封雍亲王,主镶白旗,戴铎是镶白旗人,与胤禛有事实上的主奴关系,即所谓的属人,按照惯例,属人即使出任高官,也依旧附属和听命于本门主人。戴铎在“夺储策”中主张大力培植包括属人在内的雍邸人才,胤禛对此显然是非常认同的,因为还在“夺储策”诞生之前,他就已在重重烟幕掩护下,着意于帮助门下有能力的属人谋求官职,以打造听命于他的嫡系人马,这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年羹尧。

有的清宫野史上像煞有介事地记载道,胤禛生母私通年羹尧,“入宫八月”,生下了胤禛,又说“吕氏居奇,私乱谋立”,仿佛他们之间是吕不韦和秦始皇的关系。其实专家根据朝鲜史料考证,年羹尧比胤禛还小一岁,证明这些说法只是茶余饭后的笑谈而已。

年羹尧的父亲年遐龄累官至湖北巡抚,所以家境很是显赫。据传年羹尧自幼就伟岸异常,膂力过人,平时好勇斗狠,就是不愿安下心来读书。年遐龄给他聘请了三位师父,都被他给打跑了,之后再没人敢来应聘。年遐龄为此十分头疼,只好张榜用高薪招募良师,但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依旧乏人问津。

一天,总算有个老者来到年府,对年遐龄说:“听说公子缺一名师父,故来应募。”

年遐龄一看,老者已近六十,想想年轻力壮者尚且待不下去,这么一个老头如何能够胜任?于是忙说:“感谢先生美意,只是小儿顽劣,师父已经被打跑三个了!”

老者居然没被吓退:“这件事我已经听说了,不过还是让我姑且一试吧。”

见老者并非说笑,年遐龄便择日命年羹尧拜这位姓汪的老先生为师。拜师仪式结束,年羹尧招呼不打一声就走了,第二天开学也不来,只在花园中玩耍,奇怪的是,汪先生也不勉强他。如是者三,两人互不干涉,虽然师父没有被赶跑,可年羹尧也一天课都没上。

过了一个月,汪先生似乎是有些无聊了,关上门弹奏胡琴。这时年羹尧忽然闻声破门而入,对汪先生说:“先生,我愿意学这个。”

汪先生道:“你还是去玩吧,学这个干什么?”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更激起了年羹尧的好奇心:“先生,我愿意学这个,请你教教我。”

于是汪先生便开始教年羹尧弹胡琴,可是他学了没多久,刚刚能弹成个样子,就扔下胡琴去玩了。

汪先生也不与之计较,某日又在书斋里吹奏胡笳,年羹尧再次破门而入,要学吹胡笳。汪先生说:“算了吧,这个不是你能学会的。”

年羹尧再三恳求,汪先生只好答应教他,但和上次一样,他仅仅学了个皮毛,便半途而废。

很多天过去了,年羹尧一天书也没读过,不过汪先生通过欲擒故纵之法,已于不动声色中掌握到了自己学生的优缺点:优点是不受陈规束缚,对新鲜事物感兴趣,发展潜力大,缺点是没有恒心和韧劲儿,做事往往浅尝辄止,自然也读不进书。

结合年羹尧膂力过人、喜欢打斗等其他特点,汪先生计上心来。一天,他换上新花样,独自在室内练起了拳棒,年羹尧透过窗户看到大喜,这不正是我平常爱玩的那套吗?他立即闯进来:“先生,这是最好的,我愿意学!”

汪先生并不直接回应,只是说:“听说你力大能斗,你去找些仆人来,让我看看你的身手。”

年羹尧正愁没地方显摆自己的本事,一听先生要看,便立刻应承着召来十六名体壮善斗的家仆。

“先生,你看我的身手如何?”年羹尧和这些家仆每人手里都拿一根棍子,话音刚落,他举棍一挥,十六名家仆全部仰天栽倒在地。

汪先生见状点点头:“身手确实可以,但你敢跟我一斗吗?”

“有什么不敢的?但要我打赢了,你可不要到外面四处宣扬,说什么年家的儿子又欺负老师了。”年羹尧年少气盛,哪肯相让。

汪先生一笑:“不会的,你且莫担心。”

两人于是你一棍我一棍地较量起来,打着打着,汪先生身形一闪,突然消失了。年羹尧扑了个空,连忙大叫:“先生,你到哪里去啦?”

“我在这里。”汪先生在年羹尧的耳边说道。原来在神不知鬼不觉中,他已经闪到了年羹尧背后——如果他愿意的话,年羹尧早就被打倒在地了!

十三太保

一个花甲之年的老者,身手竟如此快捷矫健,年羹尧大为敬服,说:“先生,这个你一定要教我。”

汪先生摇摇头:“你还是玩去吧,学它有什么用呢?”

年羹尧急了,双膝跪地,恳求道:“先生必须教我,我真的愿意学!”

“真的想学?”

“真的想学。”

“好,起来,起来!”

汪先生一边让年羹尧从地上站起来,一边从床上拿出一卷书交给他:“你要跟我学,就得先读这卷书。”

年羹尧最怕读书,一听头就大了:“我想学的是搏击术,读这个干什么?”

“搏击术充其量不过是一人敌,读此书可万人敌!”汪先生告诉他。

“哪有这种事?先生是骗我的吧?”年羹尧不相信,“这么小小的一卷书,我拿两个手指一捏就可以扔到一丈开外,有什么万人敌?”

“你要这么认为,那就不要跟我学了,还是玩你的去吧。”汪先生正色道。

年羹尧一心要先生教他搏击术,不得已,只好说:“那我就先读书吧。”

至此,年家书斋便传出了琅琅读书声。邻居们得知,年遐龄那个顽劣不堪、犹如野马一样的儿子,终于被先生收住缰绳,开始用功读书了。

年羹尧一边读书,一边习武,逐渐成长为一个文武双全的栋梁之材。据正史记载,在胤禛被封贝勒的次年,二十二岁的年羹尧就考中了进士,入翰林院为庶吉士。庶吉士是从进士中选拔出来的佼佼者,虽然还不是正式官员,但已具备了成为高级官员的资格。

青少年时期所受到的教育往往让人受益一生。日后当年羹尧权倾一时之际,不管多大的官从面前走过,他都不会拿正眼去看,唯独对家里延聘的塾师极为尊重客气,当然要求也很高。为此,他曾亲笔写下一副对联,悬挂于私塾门口,曰:“怠慢先生,天诛地灭;误人子弟,男盗女娼。”

年家是汉军镶白旗,年羹尧与胤禛的关系,也就是从胤禛主镶白旗开始的。对于这一本旗中的希望之星,胤禛备加笼络,并称其为“最有才情之人”,两人建立关系不久,年羹尧即得以出任四川巡抚。

野史里的胤禛“少年无赖,好饮酒击剑”,由于不被皇帝所喜爱,且与太子相争,于是便以增加阅历,了解民间疾苦为名,只身行走于江湖。在行走江湖的过程中,他结交了很多剑客力士,并与其中的十三人结拜为兄弟,十三兄弟个个身怀绝技,被人们称为“十三太保”。

传说中“十三太保”中的老二擅练剑之术,能把剑练到小如草芥,藏在指甲缝里,用剑时伸手往空一指一掷,飞剑盘空,当者披靡。年羹尧是雍邸“十三太保”中屈指可数的封疆大吏,以此比拟,他已足当老二的名号了。

胤禛在争储中的活动手法是力图隐蔽,不露痕迹。按照戴铎在“夺储策”中所言,为扩展力量,除在雍邸中提拔人才,还要加意联络百官。可是康熙有不准皇子结交官僚和结党的规定,加上胤礽、胤禩的前车之鉴,所以胤禛最初表现得极其谨慎,在延揽方面没有什么大动作,不过他还有另外一个渠道对此加以弥补,这就是“用比丘密参帷幄”。

让信得过的一些僧人参与机密及其谋划,是胤禛有别于其竞争对手的地方。与胤禛交往甚密的禅僧性音、禅师文觉等人,都曾以这样的方式充当过胤禛的“比丘军师”,别看他们是出家人,但长年的禅修使其思维缜密,同时他们又都见多识广,对社会和朝廷的观察较常人更为深刻,在胤禛的夺嫡活动中可以起到较好的辅助作用。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胤禛系以学佛的名义与他们交往,不易引起外人注意和泄密。

雍邸智囊们谋划的内容,自然离不开如何击败对手。胤禔、胤礽相继出局后,胤禩虽然只是贝勒,前面还有三个亲王、两个郡王,但入主东宫的呼声仍以他为最高。

胤禩的强项是受到大臣和文士的拥护,胤禛对此有清醒的认识,他也曾竭力在这方面进行追赶。阎若璩是康熙年间的著名学者,此人学问精深,可惜考运不佳,连博学鸿儒科这类专门录取学者的考试都通过不了。胤禛亲自写信将阎若璩从家乡请到京城自己的府邸,一见面就握着他的手,一边赐坐一边称其为“先生”。

阎若璩应邀进京后,胤禛每天都会把他的书要去阅读,阎若璩每送去一篇,胤禛便连连称善,令老先生如遇知音。不久,阎若璩因病在京城寓所去世,胤禛为之恸哭,不仅派人安排阎的丧事,还亲自撰写挽诗及祭文,中间最为惹眼的一句就是“三千里路为予来”。

如此“读书等身,一字无假”的一个大学问家,跑这么远的路来京城,就是为了见我啊!很显然,胤禛是想借此在朝野间树立自己礼贤下士的形象,并以此取得士人和官员的好感。

胤禛礼遇阎若璩尚是他被封亲王前的事,等到他决定夺取储位后,出于韬光养晦的策略需要,反而谨慎了许多,在争取朝野的支持率方面,自然无法与胤禩进行抗衡,实际上,胤禩党人也正是依靠他们在这方面所拥有的优势,对第二次废黜胤礽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胤礽两度被废后,在政治舞台上,康熙昔日最器重的三个儿子仅存其一,胤禩除被恢复了爵位,还得以常常在康熙外出时随驾,似乎二人曾经破裂的父子关系也已有所改善。

形势看上去对胤禩非常有利,对胤禛非常不利。可是人得意的时候总是特别容易出昏招,号称“最贤”的胤禩亦莫能外,而且他触碰的正是戴铎特别指出,胤禛特别注意,而康熙又特别在乎的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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