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果

我教翻译,时常发见改学生的翻译不是改翻译,是改他们的中文;我看别人的创作,发见他们写的就是劣译。中文已经不是中文,需要把污染,劣译的污染,洗干净。我们已经不会说话;我们说的是不中不西的混话,连国学大师,不懂外文的人都写污染的白话文。我真害怕。因此写了《翻译研究》、《翻译新究》两本书。有位教翻译的朋友说,我书里说的毛病,现在犯的人已经少了。他要归功于我,我可不敢有这个自信。

现在看了余光中兄论翻译和现代中文的文章,非常高兴。一是,我所佩服的大作家和我抱相同的见解;二是,他的书一出,劣译真会减少,大家的中文也可以写好些。我们各说出要说的话,说法虽然各有一套,内容很多相同。他的影响力大,大家如果好好读他的文章,我相信翻译可以大有改进,中文也不能乱写。我读了他的文章得到证明,原来我没有大惊小怪,是有问题。

我们的议论可以互相补充。诸如滥用名词、代名词、介系词,话不直说,却要大兜圈子等。

余兄说的话无不中肯,如译者要他说的条件,就必须是学者。他本人中西学都扎实,不是空头文学家。(看他谈中西文学,尤其是诗,多么在行!)他连德、法、西(班牙)、意文都知道不少。他的英文修养很深,中文不用说,这种人才能翻译。外文理解有问题,中文表达情意不高明,就不必翻译了。

还有一点值得注意,余兄做事认真到极点,只要看他主持翻译奖出题目的主张,教授翻译所用的方法就可以知道。他不管做什么事都不马虎。我们翻译也一样,不能轻率。

只有一点,余兄不能说,就是才气。他有才,所以译得好,也能教人翻译。我们不能提,因为才是天生的。不过我们如果尽了力,也可以把事做好,以努力补才之不足吧。而且还有原文呢。

余兄语重心长,说的话是金针。我希望凡是动笔的青年都好好读一读。

《中西文学之比较》是极不容易写的文章,余兄能举其要,真有功力。只是论诗多而论文少一些,将来希望他补充。(如中国散文不尚幽默,而这一点西方人看重,可一提。)

他写《论的的不休》,实在好极。可以再一提的是许多形容词“的”,可以只留最后一个,删去以前各个就行了。如“体面的、要强的、好梦想的、利己的、个人的、健壮的、伟大的”,这一串形容词,除了“个人的”,都可以拿掉“的”,只留末了一个(伟大)“的”,就够了。

各篇论文本身就是好文章,写得清楚有力,组织完善,足以示范。

《论中文之西化》一文检讨“五四”以来白话文之发展,有卓见,句句有根据,有议论。上面提了,他办事认真而有方法,叫我钦佩,简直和治军作战、处理国务一样,就像他写的稿字字清晰,排字容易也不会排错。他这种精神干什么都好。他是天才,诗文杰出而又博学多能。我认识的才人不少,余兄是顶儿尖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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