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头

街头

街头本是光秃秃的。

光秃的街头便很好,让行人能够自由自在地走路。那时节,我可以奔跑着走过,也可以像螃蟹一般,慢吞吞地左右移动。孩子们下课了。呼哨着,嬉闹着,互相追逐,街头满溢着他们的笑声。母亲们推着笨重的婴儿车,要推往不远处的小公园,让婴孩呼吸新鲜的空气。两个母亲迎面碰上了,两部婴儿车停下来,天气、孩子健康……在街头上打开话盒子,幸好街道宽阔,她们虽霸占了一半仍有其余的一半让行人走动,清道夫推着他的垃圾车走过了,家庭主妇牵拖着购物小车走过了,各人找到需要的空间,不会发生摩擦的事件。

只是我们的市政局决定要为我们服务,替我们着想。有一天,街上出现一个有亭有盖的候车站,占了大幅度的路面,车站的旁边还插着一条铁柱,标示着站名和车行的路线,这是只在小镇内行走的公共汽车,班车的次数不多,时间更有规定:晚上不行车,周末和公众假期停止服务,暑假期间(七月和八月),每天只有象征性的几班车。我极少享受这个免费的服务,因为经验使我知道,步行而往,所需的时间还少于候车。小镇本来并不大。

有了车站,焉能没有公众电话亭?亭分两个格子,相当宽敞,建筑材料主要是玻璃。它出现的第一天,患深度近视的,或走路时陷入沉思的本区居民,便会一头撞上去,它刚好插在街道的转角处,倒霉的行人惊讶地揉着额角,“哎呀”地叫嚷:“怎么又多了……”

市政局意犹未尽,于是某一天,一辆巨大的工程车驶来,车上的起重机以它的长手臂放下一个怪东西,形状和颜色像透一个马铃薯,只是它比一般人的身段还要高,圆圆胖胖的,开着几个小小的窗子,它的任务是让人把玻璃瓶子投进去,圆桶上图文并茂,说此举是为了襄助防癌会,别把空玻璃瓶丢进家中的垃圾箱,浪费了,真可惜。圆桶刚好站在候车站和电话亭的中间,这三个庞然巨物雄伟地睥睨着街道,倒像它们才是主子,路是为它们而建设。

把无用的旧玻璃瓶子丢进马铃薯圆桶中,便可以告诉自己是襄助了防癌会,很多人均高兴有这个做好事的机会,于是他们带了一大袋的空瓶来,每一个瓶子丢进洞口时激发出“砰砰”的声音,丢完了,盛瓶子用的塑胶袋、纸袋什么的多属十分腌臜,人们不愿把这么肮脏的东西带回家,最佳的办法便是丢在路上,就等于不少人一天数次,把狗只带往公众地方做大解小解。此等不洁之事,如何能够在收拾得清雅美丽的家中举行?

为了解决马铃薯圆桶四周的垃圾问题,市政局又在街头放下两个大型的垃圾箱,希望人们把空瓶丢掉后,会把袋子丢进垃圾箱里。清洁街道,改善市容,市政局呼吁得力竭声嘶,却没想到在不久之前,这个街头虽然什么也没有,倒是干净宽阔,适宜让人行走。

街上的公众设备是否已到了完善的境界?有人跑来一看:“噢,少了一样非常重要的东西,邮筒!”他当然有道理,不需多久,电话亭的旁边便竖立了一个黄色的邮筒。好热闹的街头哟!市政局踌躇满志之余,想到大概可以利用这个形势赚回一点钱,最佳的办法是设置一个广告牌,正正地插在路中心,替各类商品卖广告,实在不乏客户,保证一定有人观看广告牌,例如候车的人、打电话的人、寄信的人、投掷旧瓶废物的人……

一切证明小镇的繁荣富裕,更证明我们真的生活在一个消费者的社会里,在这条街上,走路的问题成了次要,现在,孩子们不能随意奔跑或互相追逐;两部婴儿车迎面碰上了,可不能停下来,否则别人便无法走过;拖着购物小车的妇人,更要学得像游鱼一般,在这些障碍物,不,公共设备之间穿来插去。这一区的居民,经过练习,现在大致上均能侧着身子走过街头,再也不会发生行走意外。偶然倒有一只呆头笨脑的小鸟,不知从哪方飞来,看不清玻璃车站、玻璃电话亭,便“砰”的一声,碰个满天星斗。

街道上的空间问题,我是无能为力的,正如这个本属清静的郊区小城,近年来不断地拆建小型的旧楼,并利用各式的空地去改建巨大的办公室楼宇,结果是小城越繁荣,我们拥有的空间便越少,举头望天,不再是无际的蓝天了,只是一幅又一幅支离破碎的画面。我能够做些什么呢?甚至不能走往街头抗议,那儿堆得满满的是各种公众设备,再也容不下示威抗议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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