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东的爱情

阿东的爱情

“爱情就他妈是泡尿。”

这是阿东留给方檬的最后一句话。

阿东是狱警方檬第一次出外勤任务的对象。那也是方檬第一次接触监狱服刑人员,也就是平时叫的“犯人”,同事们对外称呼为学员。这个哏连合作医院的医生护士都知道。

刚送来的时候,有个不懂事的护士小妹妹还以为阿东是方檬的弟弟,同事山哥怒斥说:“什么弟弟,他是我们学员。”护士小妹妹才回神过来,笨拙地补了一句:“对不起,你们学员还挺帅的。”

阿东是很帅,监狱里少有的帅哥。可惜阿东来监狱还没几年,就得了肠癌,取保就医,住院治疗,后来也没撑多久,痛得受不了,上吊自杀了,死时才22岁。

出了事之后,领导骂了方檬几句就去找值班医生了。第一次外勤就碰到这事,方檬有些忐忑,把山哥拉到一边递了支烟说:“山哥,这事我没责任吧?会不会处分我?”

山哥悠悠地接过烟,没看他,点着烟若有所思地吸了两口,才缓缓说:“放心,没事,又不是你杀的,阿东自杀也算是个解脱。”

方檬忽然想到了什么,自怨自艾地说:“真是大意了,山哥你记得阿东以前刚来监区的时候,也自杀过一次。”

山哥听到这儿,也愣了:“是哦,都忘了。”

那是阿东刚来监区服刑的时候,应该是第一个星期,他就试图晚上在监舍上吊自杀,被同屋报警救活后,一直不肯说自杀原因。后来方檬才知道他是怕监狱里有人看上他,他自己唇红齿白,一身细肉,的确是其他人嘴里的“穿了裙子,就是妹子”。他越想越怕,就想不开了。方檬知道后,心里直感叹:这小子真是好莱坞的监狱片子看多了,24小时360度监控下,这样的事在监区里几乎不会发生。

方檬还在胡思乱想,低头不说话。山哥以为他还在担心,就劝他:“每年监狱都死人,习惯了。”说完,杵熄了烟头,拍了拍方檬肩膀,就走了。

方檬入职小河城筲箕湾监狱还不到一年,要跟犯过罪的人打交道对一个刚毕业的菜鸟来说实在是个很大的挑战。有时候他也会觉得很荒诞,外界都叫他们“狱警”,学员叫他们“管教”,他们管自己叫“狱卒”,但很快,他却觉得自己像一个幼儿园阿姨。这是一份缺乏安全感的工作,特别是在休假的时候,玩都不放心,24小时不能关机,时刻留意电话铃响起。如果真有事情,一个电话打来,你不论是在吃饭睡觉还是在上厕所,都得马上动身,赶到指定地点,完成上级交办的工作。任务就是任务,没有商量,只有接受和完成。

学员自杀了,自己当然要担责任,因为家属会责怪监狱没看好自家孩子,但阿东没什么家属,方檬来上班大半年,一次也没见过有人来探望阿东。想想也是,这小子虽然帅,但脾气太臭了。其实监狱里警官犯人没一个喜欢阿东的,都说这小子火气旺,对人对己都有暴力倾向,觉得他像一把精光闪闪的大菜刀。喜欢赌的学员都偷偷设赌,猜阿东挺不过一个月,果然……

这事过去没几天,那天方檬难得放假,约了女友小汐去步行街吃饭,准备吃了饭再去看个电影好好甜蜜甜蜜。才上了两个菜,电话就响了,是单位的电话,一个年轻同事小林突然因为家事不能值班,他只好顶替。

对面的小汐很生气,方檬也没有办法,只能赔礼道歉。出了餐厅,在路边等出租车,他点了根烟,半天没点着,扔了打火机,他终于忍不住骂了句娘。他真后悔毕业的时候同意接了这个工作,如果自己再坚持下,跟屋里老爷子服个软说个情,磨下嘴皮子,说不定就能去派出所工作了,至少不用面对这几百个光头。

他所在的三监区是小河城监狱的一个重点关押单位,重点不在学员多可怕,而是学员容易出事,都是“老、弱、病、残、疯”的特殊人群。曾有说法,每年三监区学员中都要“了”一个人。“了”就是死的意思。

方檬已经在这里工作了大半年,没来的时候以为这里是美剧,是好莱坞犯罪故事片的片场,结果这里没有黑帮老大,也没有变态杀手,更加没有打骂体罚、“索拿卡要”服刑人员的坏警官 ,他甚至惊奇地发现这里的服刑人员连打架都很少。服刑人员想得最多的事,就是时间赶紧走,“毕业”[1]好走人。这里还是个外人以为的深牢大狱吗?

第一天上班,领导就对他说:“咱们工作不难,做什么事都有法可依,有制可循。平时少动气,多讲理,碰到事别急,按工作指引一步步来,多请示多汇报,不要擅自做主。”

一个月后,他这才发现在这里工作绝不像在美剧大片里那样趾高气扬,威风凛凛。这里的工作细致烦琐、刻板套路,一言一行都受到法律和制度的指导与约束,而且到处都是监控摄像头,容不得丝毫差错和怠慢,这就是现实。

这里不论是领导还是师兄们都十分严谨和自律,因为要对服刑人员负责,同时要对同事负责,更要对自己负责。这里的服刑人员也有难于管理的地方,他们也许不会打架,不会赌博,更不会去挑战高墙和电网,但是他们随时可能因为疾病突发而危及生命。在这个全媒体时代,不论领导还是老同志都承担着相当大的压力,一旦出事,就很难收拾,甚至会给兄弟单位、社会法治带来麻烦乃至危险。

方檬上班以后干得最多的就是带人看病,守人住院。差不多一年前的冬天,方檬第一天上班就被派往医院重症监护室值守一名重病症的服刑人员,就是阿东,这小子当时得了急性肺炎。一周的日夜颠倒让方檬不堪重负,叫苦不迭。

同事却开玩笑,说他和阿东有缘,两人眉目间还有几分相似。方檬没在意,想是前辈欺负新人的惯常手段,自己怎么也要咬咬牙挺过去,反正自己的目标不是干成他们的领导,而是干好了,能早日调离监狱。

一路上胡思乱想,车就到了单位门口。方檬到了岗,才发现另一个倒霉蛋是老油条山哥。顿时,他心里觉得平衡多了:老人都这样,他一个新人更没啥可抱怨的。

两人看着彼此,只是点点头,撇撇嘴,都没说话,默默地换上了警服。

监区的值班安排一直是这样科学,基本上是老少的搭配。他俩一起开始了接班工作,清人,接事,查记录。人员清点很顺利,运气很好,全部到齐,更没有什么突发情况。

记得有一次在清人的时候少了一个,方檬和山哥迅速把监院搜了一遍,终于在晒衣场的角落里将人找到,原来他在这里睡着了。但方檬和山哥并没有生气,因为人在短时间内被找到,且身体无碍,没有发病,只是睡觉而已。试想如果这个人癫痫发作,几分钟就会要了他的命,那么对当天值班的人来说将是一个不小的麻烦。

值班的时候,他对时间的感觉会很奇怪,觉得要比平时过得慢一些,天会黑得迟,也亮得迟。不只是他,这也是同事们一个共同的感觉,今天也一样。夜里10点,最后一次人员清点,之后他们都必须熄灯睡觉,漫长且喧闹的一天终于安静下来,但还远没有结束。

山哥和方檬两人终于可以在监控室里稍稍坐下,喝口水,抽支烟。山哥掏出两根烟,一根给方檬,一根自己点上。方檬则一刻不停地敲击着键盘和鼠标,切换着显示屏上的监控界面,还好所有人都已经睡下,公共区域内连个鬼影都没有。

方檬也把烟点上,开始和山哥聊天。其实他俩值班的大部分时间是山哥对着方檬吹牛,摆古[2]

“小林搞什么鬼,要请假?”方檬还在愤愤不平,“老子今天女朋友生日。”

“你们年轻人啊,还不是谈恋爱闹的。”山哥笑道,“听说小林的女友冲到小林屋,向他父母要求小林不要干这行了,和他父母闹了起来,小林才赶回去灭火,结果他也冒火了,两个人和父母吵了起来,然后老爷子忽然心脏就不行了,送医院了。”山哥弹了烟灰,“还好,没大碍。”

“真是邪了门了,处了这么个婆娘。”方檬想了想温柔的小汐,她就不会干这事。

“也难怪人家姑娘,”山哥一副过来人的语气,“姑娘爱情大过天,可以不吃,可以不喝,可以没工作,但不能没恋爱。你师娘当年就是这样反对我的,不但和我闹,也和我父母闹。”

原来重点在最后这句。方檬想笑,忍住了,他想到了前两天阿东过世前给他讲的那句丧气话:“爱情是泡尿。”阿东死得可怜,当时监区知道他得了重病要住院治疗后,通知了他的家属,他们也不管不顾。方檬和山哥他们,还有很多同事都捐了钱给阿东,可阿东还是自杀了。

“阿东的事情处理好了?”山哥点了烟,吸了一口。

方檬没说话,只是点点头。之前消失的家属,在阿东死后像是换了张脸,集体出现,还闹了几回。但事情很清楚,同事们之前都对阿东很好,家属心情平复后,也就接受了现实,配合工作了。

虽然这样,方檬的心里还是不太好受,特别是英俊帅气的阿东跟他年纪相仿,监狱里大家都不喜欢阿东,方檬却对他没有反感,两人都喜欢看足球,聊篮球。方檬私下里也感叹过:把阿东放在人堆里,多数人第一印象都会觉得他是个好小伙子,哪会有人想到是杀人犯?

“你知道吗?我们后山是埋人的。”山哥吐了个烟圈,突然说道。

山哥嘴里的“后山”是单位管辖的一块荒山,平时用来掩埋没有亲人的过世服刑人员,成了监区的公墓。

“知道啊,那又如何?”方檬从来就是个无神论者,还是预备党员,对这些东西很无所谓。

“年轻人,好啊,火气旺!”山哥眼睛瞪得贼大,像是高墙的探照灯,然后给方檬竖起大拇指。

方檬撇撇嘴,敷衍他:“山哥,还是你行,姜是老的辣。你火气才旺。”

“你不信?”

“信什么?”

“你知道阿东生病,得肠癌是有原因的不?”山哥有些故作神秘。

“什么原因?”方檬吓了一跳。

“以前阿东刚入狱的时候,生龙活虎,白白胖胖,哪像有病啊?”山哥提高了声调,“都说他身体好,火气旺。”

“然后呢?”

“他生病半年前,监区有个老年犯人病死后就埋在后山。”山哥朝方檬身后虚指了两下。

“知道,有些孤寡老人‘了’了,按规定就埋后山了。”

“阿东当时就在给那个老人挖坑,”山哥说到这里,故意转脸看着方檬,有些不怀好意,“大家不是都说这小子火气旺,不招邪气嘛!”

方檬撇撇嘴:“哪有那么邪门,挖坑的不止一个人吧,其他人都好好的啊。”

“你那时还没来上班,在休假。那天带人上山我也在,那天晚上大家都挺严肃的,就阿东那小子一直嘻嘻哈哈,还恶作剧地对着坑里撒尿呢。”

“撒尿,有这个忌讳?”方檬愣了一下。

“撒尿不是忌讳,但是阿东的人影子进了坑,”山哥若有深意地弹弹烟灰,“而当时所有的人都躲着坑,没一个人提醒这小子,反正他不信邪。”

“什么?”当山哥说到这里的时候,方檬有点心里发瘆。这时追求政治和职业进步的方檬已经是预备党员了,只是还没有转正,他当然不信这些,只是山哥的这个说法的确吓到他了。

两人沉默了一阵,各自想着什么。

“三监区,三监区。收到请回话!”对讲机突然响了,两人都吓了一跳。这东西整整一天都安安静静的,怎么这个时候响了?里面是值班领导的急促呼叫。

“收到,收到,报告,我是方檬,请指示!”

值班领导:“方檬,三号岗楼报告,你监区后院有异动和声音,马上去查实。”

“收到,收到,立刻查实!”山哥在一旁搭腔,仿佛生怕领导不知道他也在岗。

“异动”“声音”?后院就是监控室的窗外,监控室在一楼,方檬和山哥就坐在窗户边上,开什么玩笑?我们怎么没有听到?方檬虽然疑惑却不敢怠慢,马上和山哥拿起装备就走到后院。

方檬用对讲机呼:“三号岗,三号岗,我们是三监区,请问什么位置有异常情况?”

对讲机里是同事的声音:“你所站的位置的左后方,五分钟之前我看见有人影,并听到有金属的敲击声。”

方檬马上转身用电筒照过去,只有幽冷的空气,并无异常。

“七号灯,七号灯,请把射灯照过来,明确地点。”山哥通过对讲机对墙头瞭望塔执勤的同事说。

“好的,好的。”

一道强烈的射灯直接照了过来,扫了两遍,但是所照之处还是空无一物,只是一面光秃秃的墙。而且这个位置就在监控室的窗外,方檬和山哥并有没听见异常的声音。

山哥拿起对讲机:“三号岗,你什么时候发现的动静?”

“十分钟以内的事。”对方答道。

“这样吧,山哥,我们再清点一次人数。”方檬想了想,保险起见还是提出这个建议。

过了15分钟,两人把所有监舍的人挨个清点了一次,准确无误。

方檬拿起对讲机向值班领导汇报:“报告,我们对可疑地点进行了实地清查,没有发现异常情况,我们再次清点了人数,准确无误。”

对讲机那头传来值班领导的声音:“你们再核实一下,三号岗反映,刚才你们监区后有人影和疑似金属敲击的声音。”

“是,马上再核实。”在匆忙中方檬忽然想起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事情,可疑地点是在监控范围之内,一查监控便可知道。

果然,两只监控摄像头正对着可疑地点,方檬把大屏幕清空,仅留下这两个画面,并根据同事反映的时间进行回看。因为事情怪异,他甚至没有使用快进功能,眼睛紧盯屏幕仔细搜索,但是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事物,别说是人,连猫和老鼠,甚至飞蛾都没有看见。

方檬为了确保无误,把山哥也叫到身旁,两人一起又看了一次,仍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这时值班领导已经走进了监控室,方檬再给领导回放了一次。

“走,我们出去再和三号岗确认一遍。”看完之后,领导说。

三人走出监控室,方檬又一次用对讲机呼叫:“三号岗,三号岗,请用射灯再次确认可疑地点。”

“对不起,上个班的师兄已经和我换岗,之前的情况我不太清楚!”对方答道。

这时候三人才意识到他们已经折腾了几个小时,忽然都有些恍惚,像是陷入了某种神秘氛围,如同这空虚的夜色一样。所有的学员都睡得像死猪,他们几人却像疲惫的老狗一样警戒着。

“领导,要不我去他们营房找他再确认一次。”方檬说。营房就是下了岗的同事临时休息的地方。

领导想了想,扶了下眼镜,缓缓地说:“算了,不用了,既然人数到齐,监控上也没有发现,应该相信我们的监控设备。”

“领导,这件事情是否需要记录,”方檬说,“人影和金属的敲击声?”

“如实记录。”领导恶狠狠地丢下一句话,走了。

“是。”

送走了头儿,方檬和山哥回到监控室。

这样一折腾搞得两人都疲惫不堪,山哥点了一根烟,低着头沉吟了一下,然后小声地对方檬说:“刚才那金属击打声,你说是不是菜刀的声音?”

“菜刀?”方檬愣住了,“可我们刚才都没听到,是那边的同事说有声音啊。”

“你不知道吗,阿东是因为犯什么事情进来的?”山哥脸色严肃地说,“菜刀啊,他拿菜刀杀了人的。而那两把菜刀至今没有找到……”

方檬这才想起来,好像阿东的档案材料的确是这样写的。监区每个学员的资料他们都要熟悉的。他一个晚上反复地回放着录像,空虚的录像,什么都没有。第二天天一亮,方檬又把所有人集中进行清点。交班之后,他依然没有放下这古怪的事,马上跑到档案室翻阅阿东的材料,上面清楚地写着——

2013年7月19日晚上9时许,阿东和一帮朋友,共七人在小河城南京街一号夜宵摊吃夜宵,那天是阿东女友的生日。不巧,阿强带着女友阿玲,还有六名朋友在同一地点的五号夜宵摊吃夜宵。

10点左右,阿东在小便时与阿强发生了言语上的冲突。“他们喝了一些啤酒,去上小厕时,阿东把尿撒到了我弟弟(阿强)身上,还讲了一些刺激的话。”10月19日,阿强姐姐说。

判决书指出,双方随后扭打在一起。阿强从地上捡起一块石板砸在阿东身上,阿东跑到夜宵摊上拿了两把菜刀追赶阿强。途中,阿东用菜刀对着阿强的左侧胸部砍了一刀,阿强也拿起啤酒瓶砸向了阿东。

在追击阿强的过程中,阿东摔倒在地上,阿强便追上去,扑在阿东身上,阿东用手上的刀砍伤了阿强的脖子和头部。伤人之后,阿东的朋友将两把菜刀捡起来随手扔在附近。被送往医院的阿强,因抢救无效死亡。

方檬回去后,接着上网查了下当年的媒体报道——

小河城法院认为,被告人阿东因琐事与死者阿强发生纠纷,在争斗过程中持刀砍中阿强颈部要害,致阿强死亡,其伤人要害、致人死亡的行为表明其有杀人的主观故意,其行为构成故意杀人罪。

另一被告人阿贵为帮他人掩饰犯罪行为,故意毁灭证据,情节严重,其行为构成帮助毁灭证据罪。公诉机关指控的罪名成立。

此外,被害人阿强对本案纠纷的发生、激化有过错。据此,判决阿东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无期徒刑,并一次性赔偿死者家属丧葬费等共计23946.5元;判处阿贵有期徒刑1年零9个月。对此,阿东的家属表示不服:“我们相信他是清白的,对这个结果不满意,会坚持上诉。”本案中,作为凶器的两把菜刀一直未被找到,这也成为双方争论的焦点。

阿东的律师认为,本案的关键性证据——两把菜刀没有找到,也就是说认定作案人员和案发现场之间具有直接联系的最有力物证缺失了,既然无法通过提取菜刀柄上的指纹确定凶手,证据链条上有硬伤。阿东共被询问13次,只有一次承认自己拿刀砍过被害人。在法庭上,阿东也多次强调自己没有接触过刀。

“如果没有拿过刀,那怎么又会持刀杀人呢?”阿东的姐姐还提出,看着阿强当时也拿着刀追赶过来,就一路跑。“也有可能是他(阿强)自己跌倒在刀上才致死的。”对于阿东姐姐的说法,阿强的家属坚决否认:“鉴定结果就摆在那里,是被他人持锐器砍伤导致死亡的。阿强身上又不是只有一处刀伤,难道一次跌倒会造成几处刀伤吗?”

被害人律师认为:“其他相关的证人证言,还有鉴定意见,都足以形成一个证据链,来证明阿强的死是阿东所为。”小河城学院法学副教授张永红说,刑事案件当中,作案的工具未找到,并不能因此否认行为人的犯罪行为,因为判断证据确实充分的标准,需要综合全案的证据状况,不是根据某一个单一的证据。如果司法鉴定确认是某一种凶器致受害者死亡,有被告人的供述,还有相关证人的证言,他们都一致证明行为人用上述凶器致被害人死亡,是可以予以认定的。只要以上证据是通过合法程序获得,并且查证属实,是可以作为定案依据的。

看完这些,方檬想起之前在医院的场景来:阿东躺在重症监护病床上,方檬坐在旁边。“你当时怎么要尿别人?”方檬看着跟他差不多大小的阿东,突然问道。

“他泡了我马子,尿了我马子,我不尿他,我还是人吗?”阿东说。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方檬恍然大悟,“尿他可以,你也不用砍他啊。”

阿东白了方檬一眼,很久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有气无力地说:“方警官,我以前也考过警校,差了五分没上,可惜了。”

方檬一愣,不晓得怎么回他。

“爱情就他妈是泡尿。”阿东说完,不再吭声,睡了过去。

当时,看着阿东,方檬想到一个事情:阿东所谓的这个“女友”一直也没来监狱看过他。他想,要是这事落到自己头上,为了女友小汐,自己可能也会跟阿东一样动手打人,只是这小子倒霉,手上没轻重,杀了人。命运那么多岔路口,一念之差,一步踏错,说不定自己就会和阿东掉个个儿,躺在这里做学员的就是自己了。

要是自己躺在这里了,女友会来看自己吗?

第二天凌晨,趁值班的方檬有些放松警惕,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阿东在洗手间用一根鞋带自杀,“了”了。而这根鞋带正是从方檬皮鞋上解下的。

[1]毕业,就是刑满释放的意思。

[2]摆古,湖南方言,意为“讲故事”。后文中涉及的方言均为湖南方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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