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绝笔墨宝 缘定《星星》

1957年1月1日创刊的《星星》诗刊是中国当代诗坛创办最早的专业诗歌刊物。创刊至今,《星星》一直保持其前沿、开放的姿态,以推荐中国新诗最新成果,展现诗歌演变为己任,见证了中国诗坛的繁荣和诗歌新人的崛起,成为中国诗坛具有权威性、经典性的专业诗歌刊物。中国诗坛著名的“两条河”——流沙河、石天河皆出自“星星”辽阔的天际。白航、蓝疆、杨牧、孙静轩、张新泉、叶延滨等众多诗界名流更是数不胜数,在“星星”的湛蓝天空演绎出一幕幕非同凡响的精彩。

闪烁的“星星”,乃是开国领袖毛泽东的手迹!

2002年,梁平成为《星星》诗刊新的掌门人。十余年过去,《星星》诗刊由月刊到旬刊,涵盖了诗歌原创、散文诗、诗歌理论三大版块,奠定了中国诗坛的领先地位。

2015年,专门刊登中国传统诗词,兼及碑赋、楹联的《星星·诗词》横空出世。2016年,龚学敏出任《星星》诗刊主编,对《星星·诗词》提出了更好、更高的办刊要求。

“星星”沿用毛体,而“诗词”二字的题写者,正是“一代隐逸书法大师”、“中国铁线狂草第一人”倪为公。

神奇的是,这古雅奇崛、造型特异的“诗词”二字,竟然是一生钟爱毛泽东诗词的一代大师倪为公留给人间的绝笔。

2015年正月,新春。乙未岁正月十八。受我之托,倪为公关门弟子付绍鸿来到倪为公位于中国酒城泸州市区的家中,请倪先生为即将创刊的《星星·诗词》题写“诗词”刊名。年已91岁高龄的倪先生在其书房中挥毫写下“诗词”二字。

翌日,因感冒引起不适,倪为公住进了西南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特护病房。

4月13日凌晨5时48分,一代大隐倪为公先生驾鹤西去,魂归道山。

谁也未曾想到,一生手不释笔的倪为公先生,在写下无数笔墨珍宝后,竟将其最后的绝笔留与了我这个出任《星星·诗词》执行主编的掌门弟子,留给了中国诗坛享有崇高美誉的“星星”!

这,就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2015年9月24日上午10时,四川省首批历史文化名城,素有“黔蜀分疆第一城”之称的鸡鸣三省之地叙永,县政协永宁诗书画院会议室座无虚席,来自成都、绵阳、德阳、达州、泸州等地的一百余位诗人、作家、诗词爱好者济济一堂。

《星星·诗词》全国首发式在此隆重举行。

四川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成都市作家协会主席、《星星》诗刊及《青年作家》主编梁平,著名诗人、《星星》诗刊执行主编龚学敏以及靳朝济、靳朝忠、马育林、苏金华、马兴岭、温尚致、刘竞涛、涂电林、陈言熔等诗人、作家、书画家悉数莅会。

梁平在首发式上动情地说,叙永是一个历史文化积淀很深厚的边城,特别是诗文、书画人才辈出,《星星·诗词》创刊首发式选定中秋佳节来临之际在此举行,其深刻意义自不待言。

是的,西汉时即为巴蜀与云、贵毗邻地区交通枢纽和物资集散地的叙永,更是众多风云人物和历史文化名人生活、工作、战斗过的热土——

这里是古夜郎国的属地;

这里是奢香夫人的故里;

这里是明代兵部尚书熊文灿的家乡;

这里是明代第一状元戍仙杨升庵数次往返,终身牵挂的逆旅和他的鱼凫道;

这里是护国讨袁的蔡锷将军的军事重镇和他的雪山关;

这里是长征途中著名的“石厢子会议”召开的所在地,是毛泽东正式接掌红军军权的落脚点;

这里有西南联大的分校,朱自清曾在此描摹过边城的上下桥、永宁河;

这里有吴芳吉倾情放歌的东郊婉容墓;

这里有抗日名将陈明仁大书“填海补天”的玉皇观;

……

这里,走出了生于斯长于斯的中共两广省委书记陆更夫;国立四川大学校长黄季陆;国民政府成都市市长李铁夫;中国人民解放军开国上将傅钟;中国楹联学泰斗余德泉……

然而,这里更是一代书法大师倪为公的第二故乡,是他蒙冤逐遣的最终归宿,是他潜心书艺半个世纪,终成一代大师的圣地。

正如梁平先生所言,因了倪为公先生在天之灵,因了倪先生与“星星”的缘分,《星星·诗词》全国首发式选定了叙永,落到了这个传奇的边城。

“鱼凫今日是阳关,九度长征九度还。何补千城与心腹,枉教霜雪老容颜。”这是杨升庵的边城。

“是南来第一雄关,只有天在上头,许壮士生还,将军夜渡;作西蜀千年屏障,会当秋登绝顶,看滇池月小,黔岭云低。”这是蔡松坡的边城。

“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这是毛泽东的边城。

“叙永是座边城,永宁河曲折从城中流过,蜿蜒多姿态。河中有上下两桥,站在桥上看,似乎颇旷远,而山高水深,更有一种幽味……”这是朱自清的边城。

“江山多娇,各有千秋!”这是王朝闻的边城。

“瀑布每从头上落,桫椤径向脚边青。”这是余德泉的边城。

“晨曦含露云出岫,石龙吐雾山吞峰。”这是倪为公的边城!

在边城边鄙之地蛰居了近五十年的倪为公,早已把这方土地视为家乡了。

如今,将“诗词”留在人间,留与“星星”,一代大师云鹤游天,绝尘而去。

不由想起二十多年前,倪为公先生与边城中文人雅士间的一段佳话来。

诗人蓝启发当年主编《泸州文化报》文化副刊,约我写些叙永艺坛趣事,这篇《人·画·词·书》载于1993年1月16日《泸州文化报》——

人·画·词·书

——文化名城逸事

四川省首批历史文化名城叙永,风情万种,风姿绰约,似一位飘逸典雅的少女,亭立川南,光照古今。

颇具宫廷格调的春秋祠,道佛遗韵的玉皇观,黔蜀分疆的雪山关,名胜风景,熠熠生辉。戍仙杨慎的悲歌,蔡锷将军的名联,朱德元帅的题诗,朱自清、王朝闻的华章,使这座古城浓郁着文化艺术氛围,吸引着越来越多的游人。

历史已成过去,今日的叙永文化人正撑起“文化名城”的大旗,谱写瑰丽新篇,留下许多艺苑珍闻。

这里记述的是一段真实的趣事。

四川省文化厅厅长周正举先生任叙永县县委书记期间,以其清正廉明,雷霆气魄获得了叙永人民的普遍崇敬,更以其渊博学识、青衿风度,赢得了叙永文化人的倾心。曾受业于徐悲鸿、刘海粟门下而艺贯中西的国画家牟于天公,因其独特的山水、花卉而饮誉川中,并开创了经久不衰的叙永画风。周正举君在叙工作期间,牟公精心创作过一幅山水中堂赠与周君,画面怪石嵯峨,翠树横烟,水流湍急,气势飞腾,周君得画爱不释手。当时,画面有牟公穷款及两方印章,牟公在画端留有可供题咏的大片空白。周君虽然学融古今,特别于古典美学造诣极深,且一手好字风貌独具,但他还是考虑另请方家题词。于是,周君将牟公画交与享誉天府的古文字学者曾介忞先生,曾老以为周君也是善文者,题画得十分慎重,故得画许多时日也未见落墨。后来,诗未题就而曾老不幸仙逝,留下名城千古憾事。

怀念曾老之余,周君又将画转与当时的县志办的严为霖先生,请他题词,又引出一段曲折感人的故事。

教师作家靳朝忠,近年佳作迭出,迄今已在全国一百多家报刊发表诗歌、散文、教学论文三百余首(篇)。他以其古朴清新的文笔和深邃的哲思享誉文坛。严为霖先生知其文学功底深厚,尤善古典诗词,便将牟公之画转给靳君请他代为题词。

靳君展卷,为牟公非凡的笔触和浩渺的意境所陶醉,更因仰慕牟公、周君艺名人品,故视画良久,心潮迭涌,诗兴勃发,挥笔填就一曲《沁园春·题牟于天山水画赠周正举先生》。词云:

禹迹神工,疏启岷沱,江锁夔门。望巍巍峭壁,嶙嶙凿印,汤汤白浪,淡淡波痕,逆水风帆,春潮涨漫,一棹一篙暗动魂。君应见,在烟波渺处,万橹争奔。

川流不厌其深,严治学百家诸子存。叹青衿风度,雷霆气魄,大江情愫,瀚海经纶。鲛室倾瑰,文章评点,千古艺园摘玉芬。舟起处,正一川烟雨,举峡风云。

全词一气呵成,将画面意境、周正举先生之学养情怀以及风起云涌的时代背景表达得酣畅淋漓。严为霖先生读完全词,拍案叫绝,决定用自己那手纯熟自如的行楷题于画上。为使画、词、书合璧,严老将靳君之词带回家中,日日于草稿上反复书写,然皆不称意。稍后,词尚未题上画面,严老却病魔缠身。弥留之际,仍念念不忘题词之事,奈何天公不乐成人之美,严老竟也随曾介忞先生驾鹤西去,可憾可叹!

事隔数年,周正举君调任泸州市市委副书记,工作之余,笔耕不辍,一部文采斐然的《夜读臆札》赫然而出,后又任四川省文化厅厅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昼夜忙碌,又有几部书稿脱手,恐已将题画之事淡忘了。

去年初夏,笔者与友人到靳朝忠君处闲聊,无意间谈到当今为官者的艺术素养问题,自然说起周正举来,无不钦佩。偶翻泸州诗书画院出版的《怡园》一书读到靳君的《沁园春》时,靳君不由忆起当日严为霖先生为题词而带病苦练书法的情景,使人悄然动容。酒酣,我突发奇想:在叙永名城另请书家替周正举君书写靳君所填之词。

当之无愧的书家应数倪为公老先生了。

倪老是上海崇明岛人,青年时离沪入川从事革命活动。三十年前因历史的误会被逐入叙永凤凰乡,倪老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随遇而安,潜心修炼,“日日临池把墨研”,三十年如一日,与青山绿水相依,精习书法,楷、隶、行、草、篆诸体全能,其书已臻化境。笔者于四年前偶识先生,一见之下,大惊失色。那时先生年近古稀,美髯飘飘,一派仙风道骨。后拜于先生门下,书艺遂有大进。当下,我与靳君等商定请倪老先生为周正举君书写《沁园春》词。

随即,笔者致函周正举君言及此事,周君于百忙中很快复信,并说至今尚未收回牟公画。我偕靳君到严为霖先生处向其家人询问该画,未果。而牟于天公也于两年前谢世,他为周君所作之画,石沉大海,逸失民间。

尔后,我亲赴凤凰偏远山乡接倪为公先生到天池寒舍小住,说及题词之事,倪老欣然应请。他将《沁园春》词反复吟咏,心神皆融画境。旋即,倪老铺纸悬肘,笔走龙蛇,用隶楷、行书、草书三种书体书写了全词,三幅书作水墨淋漓,情态各具,谓为艺术珍品实不为过。

从牟公赠画到倪老作书,一段故事,曲尽其中,人、画、词、书,跌宕多姿,感人肺腑,实乃文化名城叙永魅人的逸闻佳话。

时人有知牟公这幅山水墨宝者,祈望物归原主,转奉周正举君,甚幸!

倪为公先生当年所书三幅作品中,那幅字字珠玑的行书,由我转交给周正举先生,至今被其视作珍宝,从不轻易示人。

记得倪为公先生刚平反那年春节,永宁诗书画院在叙永东城公园开年会,莅会的倪为公先生的美髯吸引了众人。文坛名宿文伯伦先生问倪老,晚上睡觉时,胡子放在被窝里,还是翻出来放外边,倪先生说,他也不晓得,还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个事情。

当日,文伯伦先生即兴诗赠倪老:

德劭才高翰墨香,识荆此日会文章。

挥毫势挟风雷雨,吐语人如魏晋唐。

遁世逸民持淡定,饮流老骥护轩昂。

先生美髯我头白,礼谒还期拜凤凰。

书法名家叶蓉光在叙永文管所任所长期间,曾特邀倪为公先生到春秋祠中,将虞景星所题“永宁八景”以各种书体写就,一幅一种风貌,幅幅异彩纷呈,如今珍藏在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春秋祠中,成为不可多得的书法精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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