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
我漫步在帕尔马的棕榈树、雪松、芦荟、桔子树、柠檬树和石榴树下——天空是深蓝色的,海水是天蓝色的,山是翠绿色的,空气好极了。我真正获得了新生。
这段话出自波兰钢琴诗人肖邦刚到马略卡岛时写给友人的信。1838年冬天,为了缓解肺结核病症,肖邦带着恋人来到这里。在这个令他获得新生的岛上,肖邦创作出了包括那首著名的降D大调前奏曲《雨滴》在内的众多优秀音乐作品。
喜欢西班牙的人一定对马略卡岛不陌生,它是素有“地中海浴池”之称的巴利阿里群岛中的一个小岛,早在十九世纪上半叶,欧洲许多艺术家和文学家就选择来这里休闲疗养。而在西班牙,像马略卡岛这样被阳光包裹的地方比比皆是,其中最有名的要数南部安达卢西亚地区的太阳海滩。在这里,你不仅可以尽情沐浴在干净温暖的阳光中,还可以眺望远处迷人的白色村庄。
西班牙能够成为观光者的天堂,除了秀丽壮美的自然风光,也离不开丰富多彩的历史人文景观。截至2019年,西班牙已经拥有四十八项世界遗产,其中文化遗产占了四十二项,这与这个国家辉煌灿烂的历史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大约在三万五千年前,克罗马农人越过比利牛斯山脉北部,进入伊比利亚半岛。随后的几个世纪里,腓尼基人、希腊人和迦太基人先后到此定居。再之后,西班牙又先后受到罗马人、西哥特人和摩尔人的入侵和统治。尽管这给国家和人民带来了动荡和苦难,但也孕育出融合了罗马、西哥特和阿拉伯特色的异彩纷呈的文化。在塞哥维亚、托莱多和科尔多瓦等古城区,随处可见哥特式、摩尔式、巴洛克式的教堂、寺院、修道院、王宫和城墙。游走在斑驳的街道间,看阳光随时间转过华丽而古老的建筑,仿佛走进了遥远的、混杂着硝烟味儿的历史。
摩尔人统治西班牙时期,留下了很多伟大的建筑,其中最耀眼的,要数位于南部城市格拉纳达的阿兰布拉宫。阿兰布拉宫并不是单一的宫殿,而是集清真寺、宫殿、城堡于一身的庞大建筑群。错综复杂的镶嵌式墙壁和天花板设计,使整个建筑散发出豪华气息。
美的地方从来不缺乏慕名而来的人,阿兰布拉宫自然也成了无数观光者的心之所向,华盛顿·欧文就是其中之一。这位被誉为“美国文学之父”的大作家曾在西班牙待过四年,并于1832年创作出了《阿兰布拉宫》。在这本书中,华盛顿·欧文以诗意的文笔,描绘出了西班牙狂野与浪漫并存的自然、热情好客的西班牙人民,还有围绕阿兰布拉宫的诸多民间故事和有关摩尔人的神话传说。在华盛顿·欧文笔下,被各样故事和传说包裹着的阿兰布拉宫,呈现出了更加迷人的面貌。围绕阿兰布拉宫的传说如此之多,几乎每一个宫殿,每一扇门,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事。这里有见证了权利之争和血腥屠杀的阿文塞拉赫斯厅,有被魔法控制的带风向标的房子,有朴实善良的百姓和狡诈商人之间的财富纷争,有塔楼上为爱情翘首以盼的美丽公主,还有玫瑰传奇侍童与猎鹰的传说。这些或真实或虚构的故事,让阿兰布拉宫穿越漫长的时光,直到今天仍绽放越发迷人的光芒。
海明威是另一位对西班牙着迷的大作家,不过和欧文不同,他痴迷的是西班牙斗牛。对于这项历史悠久的传统活动,有人觉得它血腥残忍,应当取缔,有人则爱其徘徊在死亡边缘的惊心动魄的美。海明威曾这样评价:“斗牛是唯一的艺术,在这艺术里,艺术家面对着死亡,而其技艺的程度,表现了斗牛士的荣光。”
海明威与斗牛的渊源最早可以追溯到1923年。当时的他是《多伦多星报》驻巴黎的记者,那年夏天他到西班牙的潘普洛纳度假,第一次观看了斗牛表演,便立刻迷上了这一将力与美、生与死融为一体的艺术。在那之后,海明威几乎每年都会前往西班牙,而奔牛节也成为了他最喜欢的节日。
奔牛节又称圣费尔明节,原是潘普洛纳市的一项宗教庆典,并非是国际瞩目的活动,后因出现在海明威的小说《太阳照常升起》中而闻名于世。海明威一生中创作了很多以西班牙为背景的小说,除了《太阳照常升起》外,还有《第五纵队》《丧钟为谁而鸣》《死在午后》以及《节日》。其中,《死在午后》堪称西班牙斗牛入门指南。在这本书中,海明威从流程、礼仪、技巧等方面出发,对斗牛进行了全面介绍。
为了感谢海明威对奔牛文化做出的贡献,潘普洛纳政府在斗牛场的入口处建造了一座他的雕像,上面镌刻着这样一段话:“海明威,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本镇的朋友和圣费尔明节的推崇者,他巧妙地描述和介绍了潘普洛纳。”
除了海明威外,英国小说家毛姆也曾以西班牙为主题,写了一本名为《西班牙主题变奏》的书。在这本书中,毛姆回到西班牙的黄金时代,详尽记述了他对那一时期的流浪汉小说、戏剧、绘画、社会习俗以及宗教信仰的认识和看法。其中,对自己最喜欢的画家埃尔·格列柯作品的全面解析,对创作和艺术欣赏的认知部分写得相当精彩,从中不难看出毛姆在绘画鉴赏方面的造诣。
不同于华盛顿·欧文、海明威和毛姆,村上春树并没有以西班牙为主题的作品。但是,如果将他迄今为止的作品罗列出来进行分析后便会发现,他的小说中同样布满了各样的西班牙元素。
首先是西班牙语。除了母语日语和英语外,村上专门去学过一段时间的西班牙语。尽管他的西语远没有达到像英语那样的流利程度,但他充分利用了自己对西语的认知和这个语言自身的特点,使其在故事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村上春树的小说中,出现了很多会说西班牙语的人物,比如《挪威的森林》中的永泽,《1Q84》中的青豆,《1973年的弹子球》中的西班牙语教师,还有《斯普特尼克恋人》中的堇和西班牙男子菲尔迪纳德。而这些人物在小说中主要发挥了两种作用:一是促进故事局面好转,另一个则是创造出一个主客合一的世界。
先来谈谈“促进故事局面好转”这一作用。比如说《挪威的森林》中的永泽,他是主人公渡边彻的前辈,通晓多国语言,通过学习西班牙语,使停滞不前的大学生活逐渐好转,自己的人生也渐渐有了起色。
而在《1Q84》中,女主人公青豆在暗杀了宗教团体“先驱”的领袖后,躲在一处公寓里生活,为打破人生停滞不前的局面,她开始学习西班牙语。由此,青豆以往闭塞的人生开始好转,她和青梅竹马的天吾重逢,两人一起逃出了有两个月亮的平行世界,回到了只有一个月亮的现实世界。
关于创造出一个主客合一的世界,可以在《斯普特尼克的恋人》中找到例证。
在这个故事中,有一位名叫在菲尔迪纳德的西语母语者,正是借助这一角色,主客合一的世界得以出现。故事中有这样一个场景:敏坐在摩天轮里,透过窗玻璃俯瞰自己住的公寓,目睹了自己和菲尔迪纳德发生关系的场景。也就是说作为看的主体的敏,在摩天轮里透过窗玻璃观察公寓里作为被看客体的“另一个自己”。从认识论的角度来说,看与被看这组相互关系要想成立,主体和客体就必须分离,但村上春树为使主客合一的世界出现,就让西班牙语母语者菲尔迪纳德登场。
西班牙历史上出现过很多知名画家,比如说弗朗西斯科·戈雅、巴勃罗·毕加索,还有一位就是超现实主义画家萨尔瓦多·达利。
村上春树高中时,曾写过一篇名为《参观达利画展》的文章,表达了自己对达利作品的认识和看法。
比如说《柔软的时钟》。这是超现实主义者达利的经典作品,充分展现了他独特的风格。画面中央有一个软塌塌的闹钟,远处地平线上有一把向未知世界延展的弯曲的钥匙。此外还有玫瑰花、土墙。这些元素共同组成了一个谜一样的世界。那个柔软的时钟是达利特有的对柔软物体的憧憬,也是他对冰冷坚硬、棱角分明的现代文明的反抗。
而在村上的小说中,我们不难看出达利对他产生的影响。
比如说在《海边的卡夫卡》中,卡夫卡和大岛的某段对话,很容易能让读者联想到达利的时钟世界:
“佐伯的人生基本上在他(佐伯的恋人)去世那年,也就是她二十岁那年就停止了。不对,不是二十岁,有可能更往前,但具体的情况我就不清楚了。这一点你必须理解。埋藏在她灵魂中的时钟在某一时刻戛然而止。当然,在那之后,外在的时间依然在流逝,这也对她产生了现实性的影响。可对于佐伯来说,那样的时间几乎没有意义。”
“没有意义?”
大岛点头:“形同于无。”
“也就是说,佐伯始终生活在停止的时间中?”
“没错。”
同样地,在小说《1Q84》中,青豆与宗教团体“先驱”的领袖对决时的场景描绘,也像极了达利的绘画世界。
《村上春树·西班牙》的作者小阪知弘是欧洲知名学府萨拉曼卡大学文学博士,现任南山大学西班牙语专业副教授,专攻现代西班牙戏剧、西班牙电影和比较文学。在本书中,他运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和多年潜心研究的成果,系统分析了村上小说中埋藏的西班牙元素。除了以上提到的两点外,书中还解读了西班牙音乐、文学、城市、文化、自然等在故事中发挥的作用。作者意图透过西班牙这幅全景图,勾画出村上文学的全新面貌。相信这一角度新颖的尝试和解读,会为读者呈现出一个更加完整和全面的村上文学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