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巴拉尔茨

在巴拉尔茨

叶尔保拉提一家

我大声命令叶尔保拉提不要动,可他偏要动。我用力按着他的头,他就不动了,但是等我手一松,他又继续摇头晃脑、手舞足蹈。我给他吃糖,他吃糖的时候果然不动,但是,糖很快就吃完了……总之这死小孩一分钟也不能安静,满屋子乱跑,还把所有房间的门摔得“啪啪啪”响个不停,逮都逮不住。我大喝一声,摸起手边的东西就扔了过去,趁他愣了一下的工夫,冲过去,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子,然后扯他的耳朵。

于是他“哇”地哭出声来,边哭边喊:“妈妈!妈妈……”

我探头往隔壁看了一眼,他妈妈不在,于是放心大胆由他哭去。并在他只顾着哭而忘了“动”的时候,迅速地,成功地,在账本的空白页上给他画下了一幅速写肖像。

五岁的叶尔保拉提实在是一个漂亮的孩子,一团面粉似的雪白,眼睛美得像两朵花一样,睫毛又浓又长又翘。笑起来的时候从头发梢到脚趾头尖都溢着甜甜的细细的旋涡儿。

叶尔保拉提是房东的孩子。我们租他家的房子住了两个多月,还总是记不住房东两口子到底叫什么,偏就牢牢记住了这个五岁小家伙的名。因为他的母亲几乎每天都在漫山遍野地狂呼:“叶尔保拉—回家了!”

或者:

“叶尔保拉!碗是不是你打碎的?!”

“叶尔保拉,不要追鸡!”

“胡大(真主)呀—叶尔保拉,你又怎么了?!”

……叶尔保拉提家的房子盖在巴拉尔茨村西面几公里外一个光秃秃的小土坡上,共三个房间,我们一家就租去了两间。这地方虽然离村子远,但很当道,路就在缓坡一面不远的地方,是羊群迁徙的必经之地。坡的另一面是陡峭的悬崖,对面也是笔直的悬崖,中间的河谷又空又深,流过一条美丽宽广的河。

羊群春秋转场上山下山的那段时间,牧民们会陆陆续续经过这里,在附近的林子里支起几座毡房。可在其他更多的日子里,附近就只有叶尔保拉提一家三口孤零零住着。坡顶上除了兀然突出的土房子及距房子十米远处一墩一米多高的大馕坑以外,就什么也没有了。一群鸡在屋前屋后没完没了地刨土觅食,照我看来,土里真的什么也没有,但它们还是日复一日不懈努力。一堆没有劈过的柴火棒子乱七八糟堆在房子南侧山墙根下,那里还有一小堆碎煤。

站在空荡荡的家门口四下张望,下面半坡腰上的树林子只露出树梢尖儿,环绕着这个土坡。更远更低的地方是黑色的收获过的土豆地。再往下看则是被两岸的树林和灌木严严实实遮盖住了的河流。

生活在如此偏僻寂寞的地方的孩子,应该是生性沉静而富于幻想的。可叶尔保拉提才不呢!他好动得要死,整天绕着房子一圈一圈地跑,再突然撞开门闯进我家店里,没有一分钟停得下来,嘴里还“呜哇?呜哇?”地嚷嚷个不停。为什么会发出这种声音呢?后来她妈妈给我们解释,原来在他刚能记事的遥远时候,这条路上来过一辆警车……

叶尔保拉提妈妈又高又胖,年龄和我一样大,块头却是我的两倍。而且年龄和我一样大,人家都有两个孩子了……还有一个在肚子里。

叶尔保拉提妈妈力大无穷。我揉面的时候,她躺我家炕床上不屑地斜视之。越是被她这么看着,我就越是揉不动。那么大一盆子面团,我双手捏成拳使足了劲擂下去,也只能在面团上陷两个三公分深的拳印子。我又张开十指猛压,当然,只能留下十个指头印。照这样子,要把这堆面团揉匀净的话,起码还得一个小时。叶尔保拉提妈妈就悄悄出去了,再回来的时候,双手滴着水。她轻轻巧巧推开我(而我则连打几个踉跄……),抓一小把面粉在手上搓了搓,吸去水分,然后把十指插进面团里,一拧,轻轻巧巧地揉开了……让人汗颜的是,她每揉一下,必是一揉到底的,极利索极畅快,好像揉的是棉花,飞快地,左一下、右一下、左一下、右一下……那团面便不停地被分为两半、对折、两半、对折……在她手中驯服得不可思议。不到五分钟,就揉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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