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照邻

行路难

君不见长安城北渭桥边，枯木横槎卧古田。

昔日含红复含紫，常时留雾亦留烟。

春景春风花似雪，香车玉舆恒阗咽^①。

若个游人不竞攀，若个娼家不来折？

娼家宝袜蛟龙帔，公子银鞍千万骑。

黄莺一一向花娇，青鸟双双将子戏。

千尺长条百尺枝，月桂星榆相蔽亏。

珊瑚叶上鸳鸯鸟，凤凰巢里雏鹓儿。

巢倾枝折凤归去，条枯叶落任风吹^②。

一朝零落无人问，万古摧残君讵知？

人生贵贱无终始，倏忽须臾难久恃。

谁家能驻西山日，谁家能堰东流水^③？

汉家陵树满秦川，行来行去尽哀怜。

自昔公卿二千石，咸拟荣华一万年^④。

不见朱唇将白貌^⑤，唯闻素棘与黄泉^⑥。

金貂有时换美酒，玉麈但摇莫计钱。

寄言坐客神仙署^⑦，一生一死交情处。

苍龙阙下君不来，白鹤山前我应去。

云间海上邈难期，赤心会合在何时？

但愿尧年一百万，长作巢由也不辞^⑧。

【训词释典】

①阗咽：充塞。

②任：一作“狂”。

③堰：用来挡水的堤坝。这里作动词用，意为阻挡。

④拟：认为。

⑤白：一作“玉”。

⑥素：一作“青”。

⑦神仙署：官署的美称。

⑧巢由：传说为尧时隐居的高士。

【析文赏艺】

这是一首七言古诗，是卢照邻的代表诗作之一。全诗以枯木作比，暗喻人生，通过写树木由枝繁叶茂到横卧田边来写人生的变幻无常，表达了诗人对人生的感慨。

全诗可分为两个部分。从开头到“万古摧残君讵知”为第一部分，写枯木的前世今生。开篇即物起兴，写诗人看到“长安城北渭桥边”横卧古田的一截枯木，由此展开丰富的想象。枯木生前也曾是含红含紫，枝繁叶茂，时常有烟雾陪伴，犹如仙境中的神树。春光明媚之时更是满树花朵绽放，引来无数欣赏者，“若个游人不竞攀，若个娼家不来折”，花树下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一派繁华景象。“枯木”不只得到人的欣赏，就连黄莺、青鸟也流连忘返，终日与“枯木”做伴。鸳鸯来此处筑巢，凤凰来此处栖息，月桂星榆也来寻求庇护。这是枯木生前的繁盛之景，让人羡慕。然而“巢倾枝折凤归去，条枯叶落任风吹”，一朝零落便再也无人问津。眼前的枯枝败叶将诗人从想象拉回到现实。想象中的美好终抵不过现实的残酷，人世悲凉之感便由此而生。

从“人生贵贱无终始”到诗歌结尾为第二部分，写诗人的人生感悟。世事无常，人生的富贵低贱正如这枯木一样变幻莫测，生命转瞬即逝，谁又能够把握这短暂的人生呢？几人能留住“西山日”？几人能挡住“东流水”？人力的渺小与自然力量的强大形成强烈的对比，更加让人感受到人生的无奈。由此，诗人又想到了汉陵秦川。任你是皇家贵胄，到头来也是一抔黄土，让人哀怜，更不必说富贵公卿了。既然人生莫测难以掌握，那么不如珍惜眼前。至此，诗人的情感由无奈悲哀转化为自我劝解。于是诗人“寄言坐客神仙署”，想要寻求一方净土，通过访仙山、求仙丹来排解心中的苦闷。但是海上仙山难觅踪迹，“赤心会合”也不知在何时。至此，诗人情感又发生转变，对人生的无奈情绪一扫而尽，转为对人生积极的期盼，“但愿尧年一百万，长作巢由也不辞”。低落、苦闷、无奈的情绪只是暂时的，诗人的内心仍对生活充满着期望，充满着追求。

全诗由枯木到人生，由前世到今生，展现了人生的变化无常。时空的转换让读者感受到了时光的流逝、人生的短暂。这种转换时空的写法将人生哲理寓于情景之中，让人回味无穷。

作为诗人的卢照邻在诗歌创作方面有着很高的天赋，七言古诗颇见其功力。明代王世贞《艺苑卮言》写道“七言歌行长篇须让卢、骆”，直接肯定了卢照邻在七言歌行体长诗领域的地位。陈伯海《唐诗汇评》认为：“照邻长于七言歌行，词采富艳，境界开阔，与王勃、杨炯、骆宾王齐名，并称‘四杰’。”这首诗辞藻丰富艳丽但不媚俗，内容由古而今，意境开阔，不失为七言歌行长篇中的佳作。

【论世知人】

卢照邻（634—686，一说635—689），字升之，唐代幽州范阳（今河北涿州）人，出身望族。在文学上，与王勃、杨炯、骆宾王并称为“初唐四杰”。其作品以歌行体为佳。有《卢升之集》（《幽忧子集》）传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