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给我东西的人

想给我东西的人

我感冒了,连日来不堪流涕和发烧之苦。

最近几年,我都没有得过感冒。感冒让人忧郁,可是也听说感冒有调整身体机能的功效,所以可能是我的身体太迟钝了吧。

我浑身无力,如棉絮一般瘫在房间一角,浑噩度日。身体没有一点好转的迹象。糟糕的是,我一生病,情绪就会随之低落。

因为一些小事发脾气,迁怒于人,感情就像松开的水龙头一般无法控制。是年纪大了的缘故吗?我知道,这很不体面很丢脸。

今天早上也是,桌子上放着的一张照片有点沾湿了,我看到之后怒火冲天。我心里知道应该道歉,可是言语就像石头一样沉重,无法说出口。正确认识自己年纪大了这件事很难。

心情稍微好转之后,我走出家门。白天开往新宿的电车上空荡荡的。可能因为此次出行漫无目的,洒满车厢的冬日阳光和车厢一起摇晃的光景,使我的心情放松了不少。电车驶上多摩川上的铁桥,从车窗向外望去,平静的水面上水鸟们正在悠闲地游泳,描绘出一道道曲折的轨迹。

我身旁坐着一位上了年纪的男人。他戴着一双没有手指部分的毛线手套,两只手的大拇指在膝盖上互相摩挲着。我的母亲在去世前也是这样,我突然想起她将两个大拇指互相摩挲着转圈的情景。那年秋天,多年卧床的大哥过世,母亲受到的打击很大,身体也被拖垮了。因为常年做农活,她消瘦的手背上清晰可见几根鼓起的静脉血管。她喜欢喝茶,经常端坐着。

我旁边的男人手指上散开的毛线看起来就像静脉血管一样,应该是他自己用剪刀随意剪开的。看着他在条绒裤子上互相摩挲的粗手指,还有厚厚的深蓝色毛线手套,一个男人的面孔浮现在我脑海里。

我第一次见他是在二十五年前的浅草寺内。那时候我已经拍了十年的照片,仍旧没有能拿得出手的作品,前途一片灰暗。但我还是下定决心,如果想继续拍照,必须要拍摄人物。于是为了拍摄人物肖像,我开始经常前往浅草寺。一开始也会忐忑,普通的市民肖像摄影也能算作作品吗?后来因为拍摄了他,我确信“普通人”的肖像摄影也能成为作品。

那时,浅草寺内每天早晨都会有广播体操的集体活动。他,一个塑料脱模工,也是其中一员。见过几面之后,我请他站在纯色的墙壁前为他拍照。

几天后,当我亲手把洗出来的照片交给他时,他非常开心。他从纸袋里拿出一包“希望”牌香烟递给我,说是作为谢礼。我推辞之后,他有些强势地将香烟塞到我的旅行大衣口袋里就急急走开了。

后来我经常去浅草寺,但很长时间里都没再见过他,关于他的名字和住址,我一无所知。

几年后,我在山形美术馆举办了我的首次肖像摄影展。大哥的友人从邻村赶到会场参观,在塑料脱模工的肖像照面前驻足,发出惊呼。原来这位友人是葡萄栽培家,昭和四十年代中期的一个冬天,他来到东京打工。在一家工厂里,他和那个男人一起共事。不久后的一个休息日,那男人邀请他到位于浅草桥的公寓做客。这位友人还回忆了那个男人和他老母亲一起生活的事。

又过了几年,一个夏天的傍晚,我的友人在屋形船举办了一场出版庆祝会。我沿着浅草桥的河边边走边找,看着地图,擦着汗,这时有一辆自行车缓缓地从我身旁经过。慢吞吞的自行车上骑坐着的正是那位塑料脱模工,后车座上系着一个装猫粮的大袋子和一根大葱。我不禁想象,也许他的母亲已经过世,现在他正与猫相依为命。那次邂逅,我们没有交谈,我只是伫立原地目送他的背影。他长长的头发因汗水粘在皮肤上的情景,我现在依然记得。

又过了几年,十二月的某一天,我在浅草寺内遇见了他。这次我向他打了招呼。很久不见,他得了白内障,看起来也衰老了许多。因为有免费的都营公交车,所以他经常来这里的浅草观音温泉。我请他站在那堵墙的前面拍了一张照片。

下一章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