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沙水拍

金沙水拍

贵阳中心开花战术花未开,蒋介石反倒被毛泽东困坐愁城;滇军“勤王救驾”,惊魂甫定的蒋介石重振领袖神采,再施聚歼朱毛红军之计。

一九三五年四月七日晨,贵阳威清门外。

晨雾像睡眼惺忪的少女,懒慵慵地弥漫在天地间,尽管万物复苏,百草吐绿,枝缀新芽,春意盎然,但湿润的空气中仍裹挟着一丝丝寒意。

天刚泛亮,当守城的士兵刚取下城门的大木栓,早已等候的人们便像开闸泄洪般,一下子将城门挤开了,争先恐后地往城外涌去,一时人声鼎沸,乱如一锅粥:小车、马车、板车、滑竿,在仿若蚁拥般的人流中缓缓蠕动;外国人、传教士、达官显贵、豪商巨富,携着家眷,裹着金银财宝,你推我搡地挤出城门,络绎不绝地沿着贵阳至安顺的公路上赶路,车水马龙,烟尘滚滚,人叫马嘶,一片兵荒马乱的混乱光景。

六广门西南侧的毛光翔公馆内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荷枪实弹的国民党士兵肃立在屋前檐下,尤其是右侧厢楼,几乎连走廊的两端都设有双人岗,戒备甚是森严。

此刻,二楼挂有贵阳绥靖公署牌子房间的雕花梓木门敞开着,室内灯火通明,长方形条桌两侧端坐着七八位戎装整肃的军人,众人的目光正聚集在摊开于正上方一光头男子桌前的地图上。

光头男子身着白色睡袍,浮肿的眼睑堆满了笑丝,两撇胡髭微微上翘着,手中的红铅笔在地图上边指边说:“刚才郭思演从茶店来电话,说朱毛残部已由乌当过洗马河,向龙里、贵定方向走了。而都匀、独山一带驻有廖磊的一个军防守,毛泽东不敢往南走的话,我料定他必然会出马场坪东下镇远,企图窜到湘西与贺龙、萧克部会合或转回江西!”

“委员长运筹帷幄,毛泽东无路可逃!”众人唯唯诺诺,一脸的恭顺谦逊之色。

凌晨,正恹恹而睡的蒋介石接到第九十九师师长郭思演的电话,多日来的惶恐一扫而光,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趿着拖鞋,穿着睡袍,顾不上仪容,连忙命令侍从室主任晏道刚立即召集行营随从人员,召开紧急军事会议。

不多时,澳大利亚顾问端纳、国民政府军政部政务次长顾祝同、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陆军整理处处长陈诚、总统府资政吴稚晖、侍从室第二处主任陈布雷、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行营总参议吴忠信等人一个个急匆匆地从暖被中爬起,赶到蒋介石跟前。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眼下只要孙渡的第三纵队能按时赶到的话,毛泽东就插翅难逃了!”蒋介石薄唇一抿,消瘦的脸庞布满了腾腾杀气,将红铅笔重重地甩在地图上。

“报告,第三纵队司令孙渡奉命赶到!”正与智囊团谋士们商磋“剿共”大计的蒋介石闻声扭头一望,原来是第二路“追剿”军前敌总指挥薛岳领着一位一身泥尘的军官腰板笔挺地站立在门口。

“哦,说曹操,曹操就到。志舟兄(孙渡字),你们这个部队,可以算是国家的军队了!”蒋介石喜出望外,连忙起身相迎。

蒋介石笑容可掬地拉着孙渡的手在身旁刚坐下,便急不可待地把朱毛红军的行进方向和自己的判断说了一遍,末了,布满血丝的眼珠紧盯着孙渡说:“你看怎么样?”

孙渡是云南“讨逆”第十路军总指挥部参谋长,这次被蒋介石连发三道电令率着滇军三个旅,从毕节、大定等地赶到贵阳勤王救驾,三昼夜兼程走了四百余里,初次晋谒蒋介石,也不好多说,只好随口答道:“卑职对整个情况尚不了解,委座的指示是不会错的。”

马屁拍得恰到好处。满心欢喜的蒋介石两撇胡髭往上一翘:“志舟兄辛苦了,因前方战事紧急,你稍休息一日,明日再率部向龙里方向前进,与薛伯陵(薛岳字)从后面追击。”

蒋介石回头望着吴忠信说:“官兵们都辛苦了,叫侍从室预备几万元款子,送到孙司令那里去,慰劳他们。”

“是!”吴忠信应承着,当下便拿了四万元送到驻在城外的滇军军营。

目送着部属们相继离去,蒋介石站起身来,踱到门口,望着晨曦中的贵阳城,长长地吁了口气,连日来悬在心里的那块石头总算是落地了,心身顿感格外的轻松,就连脚下的步子也仿佛是含笑蓄欢的。

说实话,这几天蒋介石是被老对手毛泽东折腾得够苦够累的了。原本想御驾亲征,一战永逸,彻底铲除让自己头痛多年的朱毛红军,没料到反被毛泽东困坐愁城,一惊一乍,度日如年。

蒋介石是三月二十四日下午偕夫人宋美龄从重庆飞到贵阳的。

自从一九三四年十二月中旬,朱毛红军西进入黔,蒋介石调集中央军、黔军、川军、滇军三十余万大军,前堵后追、两翼夹击,朱毛红军以赤水为轴线,在黔北、川南旋磨打圈了三个多月,一次次陷入国民党军精心部署的包围网中,但又一次次得以死里逃生。

忽进忽退,忽东忽西,变幻莫测,飘忽不定,对老对手毛泽东那套不按常规出牌的战术,蒋介石伤透了脑筋,费尽了心机!

朱毛红军四渡赤水,蒋介石又看到了巨大的战机:将朱毛残部聚歼于遵义以西、乌江以北、赤水以东、綦江以南的狭窄地域!

秋后的蚂蚱,看你还能蹦跶几天!

蒋介石决定御驾亲征,兴致冲冲地赶来贵阳,他要亲自指挥这最后一战。

然而,让蒋介石感到十分沮丧和懊恼的是,正当他手忙脚乱地调兵遣将想给朱毛红军最后一击时,谁知朱毛红军又出其不意地突围而去,于三月三十一日南渡乌江,将中央军、川军、黔军数十万大军甩在乌江以北的黔北地域。

更让蒋介石感到寝食难安的是,据前方报告和空军侦察发回的情报表明,进入乌江南岸息烽县境的朱毛红军在黑神庙、潮水场击溃阻击的第五十三师李清献部后,竟兵分三路,由北向南疾进。

一路留在乌江北岸地域继续游击,二路直赴贵阳,一路折向开阳,向清水江前进,把不足三万人马的朱毛红军如此分散运用,虚实难辨,毛泽东到底摆的是哪门子龙门阵?

四月二日,百思不得其解的蒋介石立即召开行营智囊团紧急会议。

乘虚袭击贵阳,作困兽之斗?

东渡清水江,与湘西贺龙、萧克的二、六军团会合?

从上午到下午,从黄昏到深夜,推理、判断,分析来分析去,蒋介石、宋美龄夫妇在厢楼二楼的行营会议室内与端纳、顾祝同、陈诚、何成睿、吴忠信、晏道刚智囊团成员及九十九师师长郭思演、贵阳警备司令兼公安局长王天锡夜以继日地闭门造车,达成的唯一共识就是:两者都直接威胁到贵阳,当务之急是如何确保贵阳的安全!

蒋介石甚至歇斯底里:贵阳的得失,关乎国际视听!

然而,让蒋介石感到揪心的是,此时的贵阳守军只有郭思演九十九师的四个团,且大部分驻防在外围担任守备,城防兵力包括宪兵在内不足两个团,原在遵义吃了败仗的唐云山九十三师、韩汉英的五十九师残部分驻息烽、清镇,一部驻防乌江南岸,但已如惊弓之鸟,毫无战斗力可言。距贵阳最近的只有驻扎在黔西的唐云山师陈金城团可调,而周浑元纵队和黔军皆在黔北地域。

远水难救近火!

面对五万分之一的贵阳态势图,蒋介石冥思苦想着。

朱毛红军在黔北川南活动达三月之久,损兵折将,辎重尽弃,已是疲惫之师,贵阳城墙坚固,地形易守难攻,若毛泽东顿兵攻坚,缺少重武器,那是在以己之短攻我所长,且各路援军只需三日行程便可赶到贵阳增援。看来袭击贵阳是虚晃一枪,东渡清水江与二、六军团会合才是真实意图,这是毛泽东惯使的声东击西伎俩!

蒋介石通红的眼珠泛亮,仿佛又看到了巨大的战机。

将计就计!就以贵阳做诱饵,调集各路追剿大军,来个以贵阳为中心的开花战术,将朱毛红军聚歼在余庆、瓮安、平越以西,龙里、贵定以北,清镇、修文以东,乌江以南地域!

行营的头头脑脑们商榷到深夜,已成为蒋介石高级传令官的第二路追剿军前敌总指挥的薛岳奉蒋介石之令,将蒋介石绞尽脑汁精心制定出来的中心开花作战部署分电各路追剿大军:

(一)令第五纵队指挥官李云杰,指挥第二十三师(李谦)、第六十三师(陈光中)火速由镇远星夜兼程经施秉、黄平西进,限四月六日到达余庆,于清水河东岸阻击共军。

(二)令第三纵队指挥官孙渡率第二、五、七等三个旅即由毕节、大定取道黔西,昼夜兼程,经鸭池河直开清镇,限先头部队于四月四日到达,巩固贵阳外围防务。

(三)令第一纵队指挥官吴奇伟、第二纵队指挥官周浑元、第四纵队指挥官王家烈、第七纵队指挥官李韫珩所属各部,沿敌后分途猛追,不许停留。

(四)令空军在乌江南跟踪,轮番侦察轰炸,切实协同各纵队作战。

(五)分电徐源泉、刘建绪在铜仁、酉阳、秀山防止东下,布置阻击,并电李宗仁所属廖磊军进驻独山、都匀以防共军南移。

这的确是一个无懈可击的四面围堵战术,只要各路大军奉命而行,按时赶到指定的作战地域,那么毛泽东就会再次陷入四面楚歌、十面埋伏的绝境!

望着地图上从四面八方射向贵阳的拖着巨大扫帚尾巴的箭头,望着自己亲手导演出来的这一幕杰作,蒋介石踌躇满志,憔悴的脸上咧出自信的笑容。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贵阳城也不得不防。蒋介石缀满血丝的眼珠一转,又盯上贵阳的城防:

命令贵阳警备司令王天锡指挥一个宪兵营、两个消防连及警察四百余人负责城防责任,在三天内把城垣四周的碉堡修理完毕;

命令萧树经的别动队警卫行营和严查户口;

命令郭思演第九十九师负责贵阳外围防务,在市郊黔连山、图云关、大关等地加强据点工事,在龙里封镇线的守碉部队加紧备战,并派出一部进出贵定、平越作威力搜索相机阻击;

命令黔西的陈金诚团昼夜兼程赶到贵阳增防。

下达毕“圣旨”,筋疲力竭的蒋介石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才昏昏沉沉睡去。

天一亮,整个贵阳城便沸腾起来了:拆庙宇,毁祠堂,男女老少在宪兵和警察的驱赶下,倾巢出动,搬砖抬石运木头、木板,到处是一片大战前紧张忙碌的景象。

下午,对贵阳城防仍放心不下的蒋介石携着宋美龄,在端纳、顾祝同、陈诚的陪同下,到城墙上巡视一趟。当他看到全城出动,筑碉修堡,干得热火朝天,疲乏的脸面由阴转晴,露出满意的笑容。

薛岳则秉承蒋介石的旨意,在绥靖公署内紧急召集党政军要员训话:追堵大军云集,共匪必定无为,勉以精忠报国……各党政军人员务必坚守职责,要与贵阳城共存亡,闻风即弃城者杀无赦!

正当蒋介石为贵阳城防忙得焦头烂额之际,朱毛红军却突然掉头向东而去。

四月四日,飞机侦察:红军主力先头部队已过平越西机场,清水江发现有浮桥,后续部队仍在向开阳东南前进。

四月五日上午,据飞机第四队侦察报告:牛渡北十余里清水江,搭有浮桥两座,浮桥附近高地,约有匪两千余,有东窜模样。朱毛红军集结在开阳羊场地区。

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蒋介石心里变得格外的踏实:督促梁华盛、欧震两师加紧向东追击,尽早形成包围态势。

更让蒋介石感到兴奋无比的是,第九十二师梁华盛师长发来的红军俘虏(通讯队长肖寿山)的供词:

一、伪总部代名词“天津”,第一、三、五为“上海”、“温州”、“厦门”。伪一军团为(一〇〇)又名武汉;三军团为(七〇〇);五军团为乌江。

二、现伪一军团人约七千余,枪约半数,辖步兵六个团,伪三军团人约四千,枪约三千,辖步兵四团。伪总部直接有干部团一,有迫击炮八门,有机枪两挺,配弹药七八千发。

三、中下级干部及士兵,均蓄念遁逃,现党员监视过严,多不遂意。

人不足三万,且弹尽粮绝,军心不稳,已是强弩之末!

看来在黔北、川南三个月的追剿,已大见成效,朱毛红军元气大伤,已陷入分崩离析的绝境!

然而,好梦不长。

四月五日下午,当蒋介石正在行营兴致勃勃地褒奖修建城防工事卖力的王天锡时,顾祝同神色仓皇地闯了进来,慌张得连帽子也忘记取下便慌里慌张地行了个室内礼:“报告委员长,刚才水田坝有电话来,敌人已过水田坝,快到天星寨了。”

蒋介石闻言霍地从沙发椅上一弹而起,铁青着脸望着王天锡:“水田坝距离贵阳有多少路程,在哪个方向?”

王天锡慌忙走到地图前一指:“在东北角,距贵阳大约三十华里。”

一丝紧张的神情在蒋介石铁青的脸上一掠而过,鹰隼样的目光仍紧盯在地图上:“距清镇机场有多远?”

“这……这……卑职得算算。”王天锡一时语塞,急得直冒冷汗,慌忙勾着手指计算起来。

“报告校长,乌当来电话,敌人已过乌当。清镇也来了电话,据报飞机场附近发现敌人便衣队,第二十五军有一部叛兵在机场附近滋扰。”陈诚又跌跌撞撞地闯进来报告。

偏在此时,空军又送来当天的侦察报告:贵阳东北几十里外的狗场、扎佐等地的一支红军部队正快速向贵阳扑来;东南面也有一支红军部队正快速赶来。

简直是祸不单行!

蒋介石看着陈诚在地图上标出的朱毛红军进军路线,脸呈猪肝色:原本以为毛泽东已转向开阳东南,必抢渡清水江,没想到又来了个向贵阳东南迂回,从东北和东南两个方向向贵阳呈夹击之势。

“我又上了毛泽东的当了!”蒋介石一时没了主意,倒背着两手,在办公室内晃过来晃过去。室内诸人低垂着头肃立一旁,连粗气也不敢喘,只有蒋介石那双锃亮的皮鞋与木地板撞击的“嚓、嚓”声回荡着。

忽然,“嚓、嚓”声在地图前戛然而止,蒋介石面向着地图:“辞修(陈诚字),孙渡部现抵何处?”

陈诚急忙答道:“安恩溥的第二旅今天下午已经清镇抵达贵阳近郊布防,龚顺璧的第七旅已抵鸭池河。”

“立即命令韩汉英派卡车赶到鸭池接龚顺璧旅进占清镇平远哨飞机场,巩固贵阳清镇间安全!”蒋介石边说边转过身来,抓起桌上的电话机就摇。

“给我接龚顺璧!”蒋介石气急语促。

让蒋介石感到恼火的是,电话接通后,龚顺璧因听不清蒋介石满口的浙江话,蒋说一句,龚差不多要反问三四遍,蒋介石怒不可遏,将话筒往桌上狠狠一摔。

更给蒋介石忙中添乱的是,恰在此时,夫人宋美龄闻讯慌里慌张地闯入办公室,气喘吁吁:“达令,赶快坐飞机离开贵阳!”

“离什么离,要死也要死在贵阳,看他毛泽东奈我何!”正在气头上的蒋介石没好气地说。

“好,好,你不走我走!”气极了的宋美龄一把扯下墙壁上的地图,揉搓成一团,摔在地板上,解气地跺上几脚,闹嚷着冲出门外。

蒋介石见夫人动了真怒,连忙跟晏道刚丢了个眼色,示意他去劝阻宋美龄。

生气归生气,但夫人的话不得不听,也不敢不听,蒋介石见晏道刚会意追赶夫人去了,这才转过身来望着王天锡。

王天锡后来谈起当时的情形说:蒋介石默不作答,把两手背在后面,在办公室里面走来走去,沉思很久,两眼盯住我,问:“不经清镇,有便路到安顺吗?”我答:“有。从次南门出去,经花仡佬(花溪)走马场,可以直达平坝,平坝到安顺只有六十多里了。”蒋说:“你去准备一下,挑选二十名忠实可靠的向导,预备十二匹好马,两乘小轿到行营听用,越快越好。”我出了蒋的办公室后,心里在想,老蒋准备逃跑了。

毛泽东使出的这一招的确够狠够刁,直把蒋介石逼得举止无措,惊慌欲逃。

病急乱投医。忧心忡忡的蒋介石,正为孤城无援急得抓耳挠腮,团团乱转,忽然想起桂军廖磊的第七军在离贵阳不远的独山、都匀一带,连忙让薛岳急电廖磊星夜兼程赶来贵阳救驾。

没料到廖磊竟复电云:容请示白(崇禧)副总司令允许才能前去。

“这简直是外国的军队了!”恼羞成怒的蒋介石一把将电文撕得粉碎。

心绪异常烦躁的蒋介石信步走出行营,扈从人员慌忙奔波于鞍前马后,陪着蒋介石漫无目的的查看城区工事。

此时的贵阳城,早已风声鹤唳,人心惶惶,不少外国人、富豪绅士纷纷卷着财产举家外逃避难,市面上乱哄哄的。

耳闻目睹,蒋介石的情绪几乎跌落到最低点。凑巧走到郭思演师的外围工事阵地上,却见阵地上除稀稀拉拉的少数士兵在修筑防御工事外,其他的士兵打牌的打牌,猜拳的猜拳,晒太阳的晒太阳,乌烟瘴气,一片狼藉。

“火烧房子了,你还喝得三碗烫粥!郭思演,你是怎么带的兵?简直是玩忽职守!”蒋介石勃然大怒,气不打一处来。

“卑职督责下属不力,卑职失职……”闻讯匆匆赶来见驾的郭思演见龙颜震怒,早已吓得脸如白纸,没了人样。

蒋介石虎着脸,气呼呼地掉头就走,吓得扈从们手足无措,慌忙护驾返城。

夜,漆黑又漫长,行营办公室内灯光熠熠,身着国民党军官服的人忽进忽出,一片忙碌。

在长方形会议桌的尽头,沙发椅背紧靠着桌沿,坐在椅上的蒋介石布满血丝的两眼久久盯在墙壁悬挂着的地图上,宛如一尊泥塑的菩萨。

先是由北向南直指贵阳,后又折向清水江直指黔东,现又迂回贵阳东南,对老对手毛泽东虚虚实实战术战法的意图,揣度、推测、捉摸,尽管蒋介石耗尽了心血,伤透了脑筋,但始终没有得出准确的判断结果。

毛泽东到底想干什么?像一支犀利的针头深深地扎进蒋介石的大脑里,搅得他坐卧难安,心神不定,将他折腾得疼痛难忍,苦不堪言。

说实话,此时的蒋介石除了因毛泽东看似杂乱无章却屡屡取胜的战法使自己灰头土脸而对老对手感到痛恨外,内心深处也不得不由衷地承认毛泽东“是我见到过的最聪明的乡下人”。

这次自己精心制定的“贵阳中心开花”战术,花未开成犹为小可,却反倒被毛泽东神出鬼没的战术耍弄得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毛泽东呀毛泽东,既生瑜,何生亮!

冈寨发现有红军便衣队活动!

脚崖发现有红军便衣队活动!

洗马河发现有红军便衣队活动!

电报、电话,像催魂一样不断报告着,搅得蒋介石的大脑宛如一团乱麻,无头无绪,一片空茫。

蒋介石再也沉不住气了!

黔灵山、东山的工事及城防守备兵力强度?

螺丝山、照壁山的工事及城防守备兵力强度?

图云关、大小关的工事及城防守备兵力强度?

清镇飞机场的安全?

东北、东面、东南,问了一遍又一遍,电话机的摇柄都摇热了,蒋介石的心里如小鹿乱撞,七窍皆疲。

临危不乱!作为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委员长、作为三军最高统帅,蒋介石又不得不在部属面前摆出一副大将风度。

蒋介石的心是够苦够累的了,但个中的滋味也许只有他自己才知晓。

侍卫队长蒋孝镇见一脸倦容的蒋介石坐在沙发椅上恹恹欲睡,好劝歹说才把主子送到隔壁的卧房就寝。没想到天还未亮,卧房里就传来蒋介石咆哮如雷的叱骂声。

“蒋孝镇,老子毙了你!”

蒋孝镇一惊,一骨碌从睡椅上爬起来,慌忙往隔壁卧房就跑。

卧房内,蒋介石脸色青白,身着睡袍,脚穿拖鞋,在房内乱转。

“为什么要安排在透风的屋子里住?”看见蒋孝镇战战栗栗地站在卧房门口,蒋介石大声责问。

原来,这一夜躺在床上的蒋介石,翻来覆去,根本没有睡。

从白天和夜间各路大军汇总的军情来看,此番走投无路的毛泽东采取鱼死网破的战术攻打贵阳城恐怕不再是传言了。若毛泽东集中朱毛红军孤注一掷,守备空虚的贵阳城必将难保。

走嘛,临阵脱逃,领袖颜面尽丢,难免遭世人之讥!

留嘛,一旦城破,自取沦为毛泽东阶下囚之辱!

进退失据,走留两难,蒋介石思前想后,权衡得失,根本无法入睡,再加上也不知晚上用餐吃了什么东西,吃坏了肚子,肠子里咕咕直响,害得他不停地往卫生间里跑。一夜下来,竟在床笫与卫生间之间来回跑了四五趟。

黎明时,早已被折腾得筋疲力尽的蒋介石刚合上眼入眠,没料到夫人宋美龄却患上伤寒发烧,咳嗽剧烈,气得蒋介石大骂,埋怨蒋孝镇没安排好住房,冷风从窗隙挤进卧室使自己和夫人着了凉。

吃无味,睡无眠,看什么都不顺眼,做什么都不称心,这几日坐镇贵阳城里的蒋介石,被毛泽东使出来的拳脚耍弄得眼花缭乱,逼得束手无策,如坐针毡,惶惶不可终日。

唯一让蒋介石感到欣慰的是,在自己软硬兼施之下,四月六日曾称雄一方的贵州王王家烈最终同意辞去了贵州省主席的职位,数载处心积虑的努力,终于在看似铁板一块的西南数省打开缺口。

一直到七日上午,“勤王”之师滇军孙渡的三个旅相继风尘仆仆地赶到贵阳救驾,蒋介石这才重振作精神,恢复起领袖的神采,调兵遣将,决计将朱毛红军聚歼于清水江以西的瓮安、开阳地域,以彻底剜除心腹之患!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望着院子里吐露新芽的梧桐枝梢,望着门外明媚的春光,蒋介石喃喃自语,心境豁然开朗起来。

他仿佛望见疲惫困顿的朱毛红军在他用数十万大军编织而成的天罗地网中狼奔豕突,最后奄奄一息;

他仿佛望见老对手毛泽东正仰天长叹……

然而,蒋介石眉间、眼角的笑丝转眼间便凝固僵化了。

四月八日,贵阳东南二十里外的图云关传来了隆隆的枪炮声,蒋介石彻底懵了:毛泽东到底唱的是哪一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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