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花集[1]
一叶落而天下知秋。秋与知是否邈不相关?二而一?管它!落下一片叶子是真的。普天下决不能有两片叶子同时落,然而普天下并是那一个风也。只要是吹的,不管甚么风。风不可捕,我拾起这片叶子。红的么?
我的欢情,那一枝……
一片寂静的树枝中,有一枝动了,颤巍巍的;韵律与生命合成一体,如钟声。于是我想起,一只小鸟,蹬一蹬,才从这里飞去。静是常,动是变,然而任何一刻是永远。
“有笑的一刻,就有忆笑的一刻”,一笑是无穷。
没有人能够在看到之后才认识。你是跟我的生命一齐来的。“美的定义是引起惊讶与感到舒适”;后者是已经熟悉的,前者是将会熟悉的:希望的眼睛与回忆的眼睛有同样的光,因为它们本来是一个。回忆未来的风雨晴晦,你看,天上的云,多真实。
水至清则无鱼,然而历历可数岂非极可喜境界?
——历历可数么?不可能的。一尾,两尾,三,四,虎皮石边,白萍动了,一个水花儿,银鳞翻闪,啫,红蓼花边的眼睛映一点夕阳如珠,多少了?忘了。单是数本身就是件弄不清的事。“我还没有到能静静分析自己的年龄”,永远也到不了。
“想到你的爱特别是一种头脑的爱,一种温情与忠诚的美而智的执著”。芥龙为这句话激恼了。
一枝西番莲以绿象牙的嫩枝自陶缶中吮收水分。一只满载花粉的蜜蜂触动花瓣,垂着细足飞出窗外。幸福可见如十指。
附 烧花集题记
终朝采豆蔻,双目为之香。一切到此成了一个比喻,切实处在其无定无边。虽说了许多话,则与相对嘿无一语差不多少,于是甚好。我本有志学说故事,不知甚么时候想起可以用这样文体作故事引子,一时怕不会放弃。去年雨季写了一点,集为《昆虫书简》,今年雨季又写了《雨季书简》及《蒲桃与钵》,这《烧花集》则不是在淅沥声中写的了。□是一个不同耳,故记之。“烧花”是甚么意思,说法各听尊便可也。谁说过“花如灯,亮了”,我喜欢这句话,然于“烧花”亦自是无可不可。
卅二年十二月二日
[1] 本篇原载1943年《建国导报》第一卷第一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