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银行家朋友蒋抑卮

《鲁迅书信集》里，第一封信，是写给蒋抑卮的。

蒋抑卮对鲁迅的一生至关重要，他是鲁迅年轻时认识的阔气朋友。比如，1904年4月，从弘文学院结业的鲁迅想去仙台念医学专科，便是蒋抑卮做了他的担保人。

周作人在《鲁迅的青年时代》一文里写到鲁迅所起的诨号，钱玄同叫“爬来爬去”，邵明之叫“熊”。而蒋抑卮也有一个诨号，叫作“拨伊铜钿”。这是一句绍兴话，翻译一下，是“给他钱”。因为家里一直做生意，而且他的确身家不菲，所以，这个牛叉的人，认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搞不定。“不行，给他钱啊。”

这话现在听来仍然好玩。

而这个有钱的朋友竟然还是一个热爱读书的人，不但喜欢听章太炎的课，还热爱藏书。

鲁迅的处女作品发表在许寿裳主编的《浙江潮》杂志上，而这本杂志，是蒋抑卮赞助的。一直到后来，鲁迅和周作人翻译出了两本《域外小说集》，仍然是蒋抑卮出钱助印的。

蒋氏的后人蒋彦明回忆自己家族的账簿，账目上曾经有条目写着“寄日本仙台周树人先生大洋40元”。这说明，鲁迅在仙台念医专时，还曾受蒋抑卮的资助。

蒋抑卮比鲁迅年纪长七八岁，很有经营头脑，除了绸缎庄的生意，他还将家族的资本投资创办了浙江兴业银行，并且长期打理着浙江兴业银行。

1904年，因为耳疾，蒋抑卮退学回家。直到1909年耳疾复发，他才又一次见到鲁迅。这一次，他就住在许寿裳和鲁迅等人合租的房子里。鲁迅因为学了两年的医学，所以，对东京的专科医院就多一些了解，后来经过他的比较选择，终于联系了一家专门的医院，让蒋抑卮住了进去。这期间，鲁迅、许寿裳和蒋抑卮拍过多次照片。

蒋抑卮出院后，又回到鲁迅的寓所休养一段时间。谈论什么呢，除了说笑话，便是鲁迅正在做的事情。

鲁迅从仙台医专退学时，蒋抑卮并不知道，但是他听说鲁迅退学后，一点也不吃惊。因为他曾经建议过鲁迅学文科。鲁迅的肺不好，总是瘦弱，对天气特别敏感。蒋抑卮笑鲁迅“肋骨可以弹琴”，还说，牙科医生要有一口好牙，内科医生也要有健康的内脏。而鲁迅因为阅读很多，又喜欢看一些报章，长处是一支笔。所以，蒋抑卮认为鲁迅是学文科的料。

所以，当蒋抑卮听说鲁迅“弃医从文”，颇有些先知先觉地高兴，拍着鲁迅的肩膀支持，说，如果需要钱，就说一声。

当时的鲁迅，和周作人正在一起翻译一套东欧文学作品。有很浩荡的篇目，鲁迅说起来这些作品的时候，甚是激动。蒋抑卮当场同意资助。于是，鲁迅和周作人的处女作品集（译作），就这样在病房里商定了。《域外小说集》分为两册，1902年初，第一册印了一千本。可是图书印刷出来以后，发货到了国内，在上海开了一个寄售处，却没有售出几本。所以，大量的书就堆在蒋抑卮的仓库或者书房里。只好，第二册印行的时候，少印了五百本。关于这件事情，鲁迅并未在文字里感谢过，倒是周作人曾在不同的场合感叹过：“假如没有这垫款，那小说集(指《域外小说集》)是不会得出世的!”

鲁迅与蒋抑卮交往颇多，除了上学时的资助，鲁迅回国以后，在日记里，提到蒋抑卮有四十二次之多。一直到鲁迅去世前的7月，蒋抑卮到上海大陆新村的鲁迅住宅看望鲁迅，看到鲁迅病得严重，忽然想起自己得病时和鲁迅在一起的时光。他有的是钱，诚恳地邀请鲁迅去他的别墅疗养，或者去日本治疗。但被鲁迅拒绝了。

那次见面，是两人的最后一次见面，他兴奋地说：“冬天的时候，我出资给你办一个庆祝会吧，庆祝你创作三十周年。”蒋抑卮一生也没有改变过“拨伊铜钿”的习惯。然而，冬天没有到，鲁迅先生病逝。蒋参加了追悼会，并找到许广平说，要资助《鲁迅全集》的出版。

给你钱，好吧。一个文人身边，如果有个这样的朋友，也是一桩幸运的事情。

^{1910年1月10日，鲁迅和浙江两级师范教员二十五人合影于杭州湖州会馆。前排右起第三人为鲁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