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酉,为嘉庆十八年,这年的九月十五日,一批天理教徒从东西两路杀入紫禁城,激战两天一夜,震惊朝廷。此事先期已暴露出种种征兆,当事大员尸位素餐,甚而故意躲避,终于酿成大变。嘉庆帝由热河赶回京师,发布罪己诏,自责责人,要求臣下痛切反省。皇帝下旨追究惩处失职者,并在全国开展吏治大整顿,然雨过闻雷,收效极为有限。
事发时,皇次子绵宁(即后来的道光皇帝)正在上书房读书,闻变果断开枪,打退养心殿越墙之敌,进而指挥搜捕,成为平定变乱的主心骨,得到了父皇的高度赞赏。这是绵宁的一次提前亮相,赢得了满堂彩,遗憾的是,其也是他一生中唯一的精彩篇章。
第一节 左贞门的刺客
一个王朝的衰微,必然先有一些征兆,也会体现在方方面面。天理教以不到数十乌合之众,手执简陋武器,就能杀入重兵层层守卫的紫禁城,在宫中横冲直撞、所向披靡,也堪称奇!大清吏治之坏,常会由军队的战斗力显现暴露,镇压教乱时如此,平定叛兵时如此,而在京师、在皇宫也是状况迭出,丑陋不堪。而10年之前,紫禁城内就出现过一次行刺皇上的事件。
一、庆桂上位
嘉庆帝亲政后对军机处的调整分为两步,先以成亲王永瑆主持,10个月后便换为庆桂。他是一个标志,一个开启平庸时代的标志。
庆桂于嘉庆四年十月为首席军机大臣,肩负军政大任逾13年;在内阁15年,十一年十月接任内阁首辅,直到癸酉之变后才以老迈去职。很长时间内,他是嘉庆朝重臣,是颙琰甚为倚信的大臣,可从来没有如王杰般赢得皇上敬重,也缺乏朱珪与颙琰那样的亲切感情。
如果说同一朝代的内阁大员能有些共同印记,则庆桂堪称嘉庆朝之代表:清廉谨慎而缺乏才情和激情,任事勤勉却又碌碌无为。内阁如此,枢垣亦如此;庆桂的施政如此,接下来的董诰、曹振镛莫不如此。不得不说,这是一班平庸的大臣,共同辅佐着一个平庸的君主,一个孜孜求治,却不免浮泛琐碎,既狠不下心治标治本,不知从哪里下手,又喋喋不休甚至论述不休的嘉庆皇帝。
清廷本来就有一套爵位世袭体制,承平日久,在用人上也越来越讲究门楣出身,官二代、官三代甚至更多代,有不少人占据高位。庆桂出身满洲勋贵,祖父尹泰、父亲尹继善皆先朝重臣,一生官运亨通:20岁时以户部员外郎入为军机章京,30岁升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32岁奉派库伦办事,调任理藩院右侍郎,35岁以正白旗满洲副都统在军机大臣上学习行走,后来屡经差派往伊犁、塔尔巴哈台,以办事认真周到,大受乾隆帝夸赞。之后曾任乌里雅苏台将军、正黄旗汉军都统、盛京将军、福州将军、黑龙江将军、吉林将军,也曾担任工部和兵部尚书、署吏部尚书和陕甘总督,若非先有了一个和珅,想也早就位极人臣。禅让之际,庆桂几乎已在各种文武要职历练一遍,仍在外围打转,不得重用,想来还是由于和珅暗中作梗。嘉庆帝早把这一切看得明明白白,是以亲政伊始,就对庆桂大加任用,使重新进入军机处,转刑部尚书、协办大学士。审讯和速办和珅,虽上有亲王主持、王杰主审,作为刑部尚书的庆桂出力亦多。第二年,庆桂成为首席军机,一直干到老得干不动为止。
庆桂廉洁自持,有很强的办事能力,但缺少担当,也怕得罪人。乾隆帝阅人多矣,曾责斥庆桂为人软弱、办事一贯缺乏担当、常以弥缝了事。等到庆桂主持枢垣,仍是一味疲软,即使在帝辇之下的京师,也开始出现种种案件:
十四年十二月,发生工部书吏以假印冒领库银案,这是一个十余人的团伙,先后三四年,竟然冒领近千万两银子,涉及工部、户部三库、内务府广储司一大堆官员吏役;
十五年三月,在广宁门发现夹带鸦片案件;
十六年四月,发生骁骑营满洲马甲在朝阳门城墙坠城而下,入仓窃米案,牵连士兵数十人之多;
六月,又查出京师地面有12处赌局,经过调查,发现有不少重臣的轿夫参与其间,有的还是窝主。兹事案情重大,直接牵涉到军机大臣,容后详述之。
一边是日益严重的腐败,全社会的、罔分官商军民的腐败;一边是因循疲软、得过且过的内阁和军机处。这就是当日之政情。内阁和枢垣都有一些栋梁之材,可上面有这样一位“举止不离寸跬”的大善人,敢于任事和敢言者往往成为众矢之的。花杰弹劾戴衢亨时,嘉庆帝前后发布数道长谕,严词叱责,就中也包含着对庆桂等人的不满。
二、畏缩不前的护军
八年闰二月二十日,嘉庆帝东巡回京,由神武门进入紫禁城。就在帝辇即将进顺贞门之际,颙琰隐约听得一阵奔跑喧哗之声,因此日先与予告大学士王杰约定陛辞,急切切赶往养心殿去也。这边与王杰君臣絮话,不尽留恋,刚一分手,担任御前大臣、领侍卫内大臣的定亲王绵恩已等候在外,禀报拿获了欲行犯上之人,方知顺贞门的吵嚷是因为出现了刺客。
顺贞门在紫禁城后部,是神武门进入后的第一道门,也是庞大后宫向北的关键门户,素来警戒森严。当日皇上大驾回宫,前后左右都是侍卫和护军,区区一个刺客,手持一把小刀,想要行刺坐在大轿中的皇帝,应是根本不可能。可这样的事情居然发生了,入门时以空间狭小,侍卫自然稍稍退后,刺客陈德倏地闪出,直扑帝辇。事出意外,护卫军校和御前侍卫的第一个反应,是惊慌躲闪逃避,若非轿侧的绵恩奋力将其推开,陈德真还就冲至圣驾之前。第二个上前阻拦的是当朝驸马、固伦额驸拉旺多尔济,身为喀尔喀扎萨克亲王的他,自然比60多岁的绵恩有力气,又要保护自家老丈人,表现很是英勇。御前侍卫丹巴多尔济也很勇敢,挺前拼搏,浑身三处被刺,仍不退缩。到了这会儿,陈德已是殊死相拼,跟过来又有几位侍卫一起出手,很快将之拿下绑牢。唯一跟随陈德的其子禄儿,一个年仅16岁的文弱少年,先是呆呆观看,后乘乱逃出宫去。
陈德应是一个脑子有病的人,若非精神出了症状,便是深受天理教的影响,或二者兼而有之。他出身贫贱,父母皆在豪门为奴,自小为家生子,漂泊山东,结婚生子,在父母去世后到了京师,依附亲戚家为生。他和妻子先后受雇于宦家做厨役,日子还过得去。后来妻子病死,自己又被解雇,老岳母瘫痪在床,两个儿子年少,便尔绝望。为什么要行刺皇上?据他说是为死个痛快,死个明白,真是鬼才相信!
王杰闻讯后急急再进宫请安,路遇礼亲王昭梿,表达了自己的担忧。他认为一个仅做过庖厨杂役的人,不可能想到要行刺皇上,背后必有人主使。明代张差之事,就是一个史证。叩见之时,王杰建议深挖宫中逆类,以除肘腋之患,话语虽急切,老臣垂暮之忠贞,以及其对案件的洞察,表达无余。嘉庆帝深以为然,谕令大学士、军机大臣会同刑部、科道官员反复研审,“穷究主谋何人?同谋何人?有无党羽”。可酷刑用遍,陈德矢口不移,反复逼问,又说是曾做过一个当皇帝的梦,也是痛极时鬼扯。此后再怎么用刑,包括把他的两个儿子带来当面刑讯,也没招出一条有价值的口供来,只能以不了了之。陈德的是一条好汉!
行刺案发生当日,嘉庆帝即传谕褒奖绵恩等六人,并以“废弛门禁”将护军统领阿哈保和副都统苏冲阿革职。苏冲阿是德楞泰的儿子,已没有乃父的忠贞勇武。四天后,嘉庆帝再次降谕,叙说当时场景,对那些临事畏缩的护军和侍卫,给以更严厉的责斥:
二十日捕捉凶犯之时,定亲王绵恩首先奋力推却,衣被浮伤。固伦额驸亲王拉旺多尔济,御前侍卫丹巴多尔济、珠尔杭阿、扎克塔尔、桑吉斯塔尔,同擒逆犯,即时就缚。丹巴多尔济身被三伤,实堪嘉尚,是以超封贝勒。绵恩等俱分别加恩矣。然御前侍卫及各项人等彼时不下百余人,而奋不顾身、擒捕凶犯者只此六人。在绵恩、拉旺多尔济等六人受恩固厚,然百余袖手旁观之人竟无一受恩厚者乎?绵恩系朕之侄,拉旺多尔济系朕之额驸,固应休戚相关,朕怀深慰。然百余袖手旁观者岂无朕之至亲?岂非世受国恩之臣仆乎?见此等事尚如此漠不关心,安望其平日尽心国事耶!朕之所深惧者,在此而不在彼。诸臣具有天良,自问于心能无愧乎?
表露的是一种真切感受,一种极度的失望和愤懑!然毕竟有一百多人“袖手旁观”,法不责众,骂上一通,处罚几个,也就作罢。
对于胆大妄为的刺客,嘉庆帝自不会有任何宽容悲悯。就在这一天,陈德被绑缚菜市口刑场,凌迟处死,同时被处死的还有其两个未成年的儿子:
成得(即陈德)之处决也,已至菜市,缚诸桩,乃牵其二子至,一年十六,一年十四,貌皆韶秀,盖尚在塾中读书也。至则促令向成得叩首讫,先就刑,成得瞑目不视。已,乃割成得耳鼻及乳,从左臂鱼鳞碎割,次及右臂,以至胸背。初尚见血,继则血尽,但流黄水而已。割上体竣,成得忽张目呼曰:“快些!”监刑者谓之曰:“上有旨,令尔多受些罪。”遂瞑目不复言。
场面残酷血腥,令人不忍卒读。然在那个时代,在镇压苗乱、教乱和兵变时,这样的悲惨场面、比这还要悲惨得多的大处决场景,真的有很多。陈德亦算一条好汉、一个忍者,两个年少儿子被杀,自己身被活剐,终是没有吐露同党。十年后的紫禁城之变,人们才知道,他也是天理教中的一个重要人物。
这次行刺未遂事件,提醒朝廷加强禁门守御。三月二十九日,绵恩等呈上稽查禁门及行在扈跸相关规定,亡羊补牢,也是必须要做、认真做给皇上看的。嘉庆帝每天晨起阅读一卷前朝实录,恰好当日阅读至《高宗实录》二十三年六月,当月发生疯僧持刀入东华门一事,处理很严厉,失职八旗护军16人先拟绞罪,后加恩发配边方。此次陈德先混进东华门,又一路游逛至神武门,居然没人过问,加上欲行刺皇帝,性质要严重得多。乾隆帝当年敕令将处罚失职者的谕旨书之木牌,悬挂于所有值班处所,时间过去已久,木牌早已没了。嘉庆帝命“前锋统领护军统领等,敬将前奉皇考谕旨恭录一通,并朕此次所降谕旨一并书于木牌,在各进班处所敬谨悬挂”。后来的事实证明,其作用十分有限。
三、一封匿名揭帖
陈德案件过去了,朝野间的议论仍不绝如缕,最普遍的看法为,其不应是一个孤立事件,背后必有主使之人。到了三月间,京师出现了一份匿名揭帖,说的就是陈德背后的人。
上奏此事的是鸿胪寺卿诚存,称在家门口捡到一份匿名揭帖,“内称笔帖式兴德保父子曾与逆犯陈德熟识往来,现在尚有陈德伙党在外勾结情事”。嘉庆帝立刻召见诚存,详细询问捡拾此帖的经过。诚存相貌朴实,一看便不是攀附希恩的奸狡之辈,他讲述了整个事情的经过,并说比较可能“系挟仇诬害者所为”。嘉庆帝读后,也觉得此帖不太靠谱,但事体重大,假的也要弄清楚来龙去脉,当即谕令将兴德保父子传到圆明园,由军机大臣会同刑部讯问。兴德保为步军统领衙门笔帖式,该衙门一听涉及叛逆大罪,撇清还来不及,亟请将之先行解任,旨意未准,且明令不许用刑。经反复审查,兴德保父子实在没有与陈德往来之事,确定为诬陷。皇上松了口气,令细细查问这父子有哪些仇家,以根究诬告者。
正在此际,给事中曹锡龄上奏“请禁匿名揭帖”一折,称:
律载:凡投帖隐匿姓名告言人罪者,虽实,亦置之重典。见者即便烧毁,无庸办理。即如陈德一案为天下所共愤,近闻有匿名揭帖,任意株连,致被告之人辗转系狱。如果属实,罪无可逭。万一俱属子虚,则告者方萧然事外,而无辜者已受桎梏之苦。乞敕下法司,仍照旧例办理。
匿名告讦之风,为历代所有,亦为大多数朝代所严禁。盖因为虽也能提供一些破案线索,也极易为阴谋家和别有用心者所用,造谣中伤,或转移视线,于世道人心危害更大。大明律、大清律皆列有明条,锡龄所言,应是看出此风渐起,欲劝谏皇上不予听信。未想嘉庆帝览奏大怒,批为“所奏全无良心,殊不成话”,又说涉及叛逆情事,岂可像等闲视之,见到就自行烧毁?即便是诬告,也应查清是何人所为,加以惩治。御批将曹锡龄严加申饬,“并着将原折掷还”,本来还想给他一个处分,毕竟科道有言事之责,想想也就算了。
几天后,刑部根据兴德保之子刚安提供的线索,再经过仔细核对笔迹,逮着了编造和投递匿名揭帖的兆昌。一通严审,兆昌很快就交代得清清楚楚,的确是“挟仇诬陷”。兆昌出身满洲,属于在街上游逛胡混的年轻一代,因与刚安的矛盾,产生陷害兴德保的念头,在帖子中编造了一些大逆不道的言论,企图嫁祸于人。刑部以“诬告谋逆”拟为斩候,请旨正法。嘉庆帝以尚未造成重大后果,留他一命,改为应斩监候秋后处决,同时以“治家不正,弃妻宠妾”,将乃父刚柱革职。
约在两年半以后,在死牢中的兆昌又行控诉,检举犯人与禁卒结拜弟兄。这一次是署名举报,事情必也有些影子,可谁会听他的呢?此类细碎案件竟也报到嘉庆帝案头,又是这小子,皇上实在是厌恶至极,斥为“任意污蔑,殊为可恶”,命将该犯提至刑部堂上,重责四十板。挨了一顿暴揍的兆昌,纵然能活下来,在死牢中的日子怕也难熬了。
至于那位捡到匿名揭帖的诚存,则是捡到一个大便宜。嘉庆帝对他印象颇佳,当时就命“加恩议叙”,到五月还不见报上来,命军机大臣追查行文流程,“此件谕旨,自四月初三日传抄到部,吏部于初八日定稿,移文翻书房翻译谕旨,至二十二日经翻书房翻出交部,二十九日送交本房缮写”。原来是翻书房用了半个月,被皇上一通斥责。吏部这才明白圣上之意,诚存自此遇上了交好运的太阳:先升为鸿胪寺卿,九月间转光禄寺卿,九年九月为太常寺卿,再半年成为大理寺卿。虽然都是卿,官场人都知道,卿与卿的差别可大着呢。
上本建议对匿名揭帖不必理睬、随手烧掉的曹锡龄,从此被打入另册,虽未被逐出科道,却几乎成了一个废人。实则律法对匿名揭帖的处置方式、曹锡龄对诬告谋逆一案的意见,系由无数前车之鉴得来,应是有充分道理的。果然,皇上对此类黑函、飞帖的兴趣,极大刺激了造作者的积极性,此后数年间匿名揭帖漫天飞舞,告讦之风愈演愈烈,手法花样翻新,兹略举几例:
十年五月,直隶总督颜检奏报究出匿名正犯审明定拟一折。某县户书马天德因受知县杖责,心中恼恨,“匿名讦告本官,并将平日不睦之人概行罗织,编成不法语句,密用黄纸誊写,乘隙装入公文内,交马夫递至藩司衙门拆阅”。这位马兄头脑简单到可笑的程度,居然想了如此一招,不光编造黑帖,还要“诈传诏旨”,希望藩司将知县杀掉,结果被“即行处决”。
十年八月,在东巡期间,仪亲王奏呈控告内务府佐领延福等人的匿名揭帖,罪名是逼令壮丁攒凑银两办理差务。经军机大臣传询,原来是用于盛京宫内陈设及办事公所器具的维修,“酌定壮丁每名出银八钱,共凑交银一万二千余两属实”。此事先已请示了盛京将军富俊,事后也买了一些猪羊酒米,“馈送内务府大臣、官员及各等处太监”。这让皇上觉得很没面子,传旨将富俊议处,那些收了东西的内务府大臣和官员,不仅要如数退回,还要受处分。至于是谁写了无头揭帖,未见追查。
几年之间,匿名揭帖、匿名封折,还有“匿名夷字”,追究下来,多是内部倾轧,涉及的多系满人,甚至牵连到成亲王之子、领侍卫内大臣绵懿。朝廷不胜其烦,也为此花费了大量精力,即便如此,嘉庆帝仍没有意识到曹锡龄奏议的价值。十一年四月,锡龄又上了一个有关誊写实录的折子,不痛不痒,一堆琐碎,也是被一通训斥。
四、轿夫开赌场
赌博之风,聚赌恶习,在我国历史上也是为患已久,无时无之。嘉庆帝对此管束綦严,多次申诫。十三年闰五月,管理营房事务的旗员兴国保与所管马甲等聚赌,输钱不还,被索要时恼羞成怒,“喝令兵丁鞭责,情同无赖”。有司本拟革职枷杖,嘉庆帝认为“不足蔽辜”,命于枷满杖责后,发往吉林充当苦差,以示惩儆。
十六年春,宗人府和刑部开列一个宗室成员犯罪违法的清单,其中“宗室果敏,系因容留旗人在家聚赌”,嘉庆帝以“情节尚轻,着准其减等”。京城当时聚赌成风,赌场遍布,除了蒙在鼓里的皇上之外,几乎是尽人皆知,恬不为怪。御史韩鼎晋密疏上奏,称“风闻近日内城聚赌之处甚多,大约俱系诸大臣之轿夫开局”。嘉庆帝很重视,当即密饬负责京师治安的内阁大学士禄康,以及户部侍郎兼京营左翼总兵英和查办,两人都兼任步军统领,也是职责所系。
二人不敢怠慢,先从酒楼茶馆之类公共场所查起,很快拿获杏花天赌场一起赌棍。又听说协办大学士明亮家轿夫有聚赌之事,差人赶往捉拿,参与赌博的人已经逃散,只留下一个空棚。随即严讯看街兵役,始知此处开赌场已久,巡逻士卒平日得点小钱,不仅不去报官,还会帮着望风,这次也有人先来报信,一帮赌鬼跑了个精光。嘉庆帝很生气,即命明亮前来质询,明亮倒是未加否认,可也看出有些不服气。再命军机大臣传问,方说出禄康的轿夫也曾聚赌,自家的事不处理,反而到别人那里抓人。嘉庆帝虽对明亮攀扯别人不满,一向平庸软弱的禄康也让他不放心,密令英和与户部右侍郎、翰林院掌院学士兼内务府大臣桂芳迅速调查。果然查出大问题,禄康府上轿夫头徐四开局聚赌,为之看门望风的三个人也被拿获。仅仅数日,就连续拿获三起聚赌案,韩御史以“所奏确实”,特旨加恩交部议叙。
严厉的追究迅即开始,第一个便是明亮。这位大清战将已然年近八十,熬到了一大堆头衔,也养成了遇事推诿的积习,对涉及的关键问题,基本不予承认。自家轿夫开场赌博,明亮不得不自认缺少管束,却说轿夫在府外居住,不知详情;又说他们见禄康家轿夫设赌,跟着有样学样。对于当日派家人王福给轿夫透漏消息,更是矢口否认,说只是命他前去查看。至于在哪里听到御史奏报查赌的讯息,明亮竟说在朝房中听窗外有人说话,不知是何人。嘉庆帝览奏即予批驳,指出明亮曾经说过自己耳聋,陛见时也发现其听力甚弱,怎么这会儿连窗外的密语都能听见?难道窗外人会大声嚷嚷不成?
明亮资历甚深,30多年前就做过军机大臣,让现在的军机大臣询问他,也真是费劲。嘉庆帝责斥这位百战勋将“从前在军营中习惯编谎,今陋态未除,诸欠真实”,也不让再问了,当日即传旨革职,曰:
明亮身为协办大学士、兵部尚书,本应坐轿,若仅止失察轿夫聚赌,自行据实陈奏请罪,不过交部议处。即议革职,亦必加恩留任。乃于轿夫开场聚赌,平日既不能约束,得信后又授意家人进城送信,致令该轿夫等闻风逃逸,种种回护欺饰,殊失大臣之体,不胜协办大学士、尚书之任。本应照部议褫职,姑念明亮前同阿桂平定金川,著有功绩;嗣剿办三省邪匪,于湖北孝感歼毙贼众,保护地方,亦有微劳。此次系因文职任内获咎,着将伊所有太子少保衔、内大臣、协办大学士、兵部尚书、镶蓝旗满洲都统、阅兵大臣、管理稽察坛庙事务、上书房总谙达、清字经馆总裁、紫禁城骑马、双眼花翎,全行革去。
虽然严厉,毕竟念着明亮卓有军功,仍给保留了一些体面。
第二天,禄康的事情也基本查清。在明亮攀扯时,嘉庆帝声称禄康为忠厚之人,所谓忠厚,也包括软弱和宽纵之义。密派英和去查,以其干练且勇于任事也。五日夜间,英和将代徐四看房之王三、潘二、陈四等犯拿获,审明禄康家轿夫头儿徐四开局聚赌事实,并于次日一早,奉旨派员到禄康府中捉拿徐四。禄康负责京师治安,出了聚赌的事本责无旁贷,却又只查别个,不问自家,此则不仅仅是忠厚和糊涂了。“徐四等供认系十四年十月起开局聚赌,随将局内伙犯多人一一供出。并据供称,每日分给地面官兵京钱八千,又禄康宅内之家人张四、内监杨二每日钱二三十千不等”。禄康见势不好,急忙上疏说当天早间已将徐四看押,正在讯问,英和等派人来拿去。如此伎俩,真是个笨人,被皇上斥为“无能已极”,“欲盖弥彰”。军机处和刑部效率极高,审讯后即提出对禄康的处理建议,嘉庆帝当即照准,得旨:
禄康前在步军统领任内,因其赋性软弱,特换文宁管理。嗣因文宁降调,一时简任乏人,仍令禄康兼管。乃前后在任数载,于地方应办事件一味废弛,毫无振作,疲软无能。又非若明亮尚有军功可纪,本日都察院议上奏请褫职,本应照议罢黜。姑念禄康供职有年,时常患病,着革去太子少保、内大臣、东阁大学士、管理吏部事务、步军统领、稽察钦奉上谕事件处、经筵讲官、阅兵大臣、管理户部三库事务、崇文门正监督、国史馆总裁、管理右翼宗学、管理西洋堂、紫禁城骑马,并拔去花翎,加恩降为正黄旗汉军副都统。
如此无能无才的一个人,竟担任了如此多的重要职务,只因其出身宗室,因其在皇上跟前总扮着一副忠厚老实相。遇事即查,由小见大,毅然撤掉平庸的禄康,还有年迈的明亮,自然是对的,只不知嘉庆帝能对用人体制有所反省么?
明亮和禄康都在查明当日被撤,显示皇上治理之决心。这之后大清查仍在继续,在京师地面上共查出16案之多,内阁首辅兼首席军机大臣庆桂的轿夫也参与赌博,还有一些满大臣牵连在内。庆桂和贝勒丹巴多尔济皆降二级留任,兵部尚书恭阿拉因出差已逾半年,失察之日无多,改为降一级留任。前任理藩院侍郎、右翼总兵本智,不独有轿房聚赌之事,还有未经奏准擅行坐轿之过,予以革职。
查赌有功、且不畏权贵的英和,也以失察被部议革职,幸皇上念其办事勤慎、缉捕认真,加恩给予革职留任。查赌时发现的一些通同作弊的番役,以及分片管理的步军校卫翼尉,都被严加惩处。嘉庆帝还就奏折泄密一事专发谕旨,指出一些赌场闻风停办,显系有人通风报信,严厉申诫。至于那些用以开赌场的房间棚座,传旨一律充公。
由于聚赌多出于内城地面,参与者多满大臣之轿夫家仆,嘉庆帝不能不想到满族子弟的成长发展,特撰御制文,训谕八旗子弟:
八旗子弟,国之世仆也。百有余年,英才辈出,不可胜纪。然生齿日众,间有失于教训之子弟,又遇不肯为国家作养人才、只知尸禄保位之都统副都统,加之以作奸犯科、开局哄骗之莠民,以致趋于下流,甘为卑污。如蛾投火,不知改悔,惟图片时逸乐,罔恤一世身家,深可悯也。奸匪棍徒多方引诱,最可恨者无如聚赌,盖开局之恶棍,其意总在敛钱,受其愚弄,昏迷不觉,诚可哀也。好赌之人,其弊有五,为我八旗子弟言之:食禄于朝,罔知节俭,妄希恩泽,终至困穷,其弊一也;上不能供父母之甘旨,下不能顾妻子之饥寒,其弊二也;学文习武,俱缺资本,终为无用之人,其弊三也;一入赌局,有败无胜,典卖之物既穷,偷窃之心顿起,其弊四也;偶为鼠窃,未犯王章,胆益放恣,卒致身名皆丧,其弊五也。
颙琰好论辩,喜撰文。京师聚赌,竟成为他舞文弄墨、展示才情的题目,分析好赌五弊,也是头头是道。在此,嘉庆帝又提出八旗子弟的教育问题,提出各旗掌旗大臣的督导之责:
尔都统副都统七十余员,何忍视国家有用之子弟,半为无用之匪徒,不为朕加意训导耶?诸臣中能尽一分心力,国家受一分之福。八旗子弟观朕此旨,能翻然改悔,日引月长,皆复旧习、成佳士,诚国家之大福也。若诸臣中无一人尽心尽力,八旗子弟无一人翻然改悔,是国家之大不幸。此篇文字不必存,朕亦不再饶舌矣。
讲了半天,也知道作用有限,最后落到这儿,满是悲观无奈。十余天后,禄康轿夫聚赌案审清,徐四、张三“实为此案罪魁”,判令“永远枷号,游示九门”,其他从犯分别枷号三年或一年,“满日再发极边烟瘴充军”。于是,煌煌京师之九门,从此有了一批披枷带锁的赌鬼,成为一道新的风景线。
第二节 查赈委员被杀
大清吏治到了嘉庆年间,各种体制机制、法律法规已堪称完备,而在整个官场和社会都陷入腐败的大背景下,所有的规章律条皆成具文。嘉庆帝曾指出:“今时大弊不出八字:因循疲玩,交结逢迎。各省皆然。”这番话是他在河南巡抚恩长抵任奏折上的批语,对官场腐败不乏清醒认识,也在苦苦寻找解决的办法。
大小官员之中,也会有一些清正廉洁、讲求操守之士,可他们往往要付出惨痛代价,甚至是身家性命。江苏的山阳县,就发生了一桩震惊朝廷的凶杀案,查赈委员由于不苟同而被残忍杀害,下手的竟是自己的仆人。案发后层层遮掩回护,几成沉冤,幸亏嘉庆帝的强力干预和直接过问,方得到昭雪。
一、候任知县的蹊跷自缢
十三年十一月初七日凌晨,江苏淮安,漕运总督署东侧的善缘庵突起一阵惊呼喧闹,借居于此庵的李毓昌被发现吊在梁间,已然气绝身亡。他的三个长随(李祥、顾祥、马连升)惶急万分,哭喊着解救,哪里还救得过来!三人显得六神无主,忙乱了一阵,寺中僧人和周边邻居纷纷赶来,方才想起报官。
死了的李毓昌并非寻常百姓,也不是闲游到的这里。他乃当年新科进士,山东即墨人,由吏部分派到江苏候任知县,恰有了一档子查赈的活儿,便被藩司派往淮安山阳县核查。所谓查赈,即核查赈济银两的发放,要求将当地户籍人口和赈银数额一一核对。当年淮安等地患水灾,朝廷给以赈济,照例要派员逐村逐户进行核查,定出极贫次贫,确定给赈人数。查赈小组以外调与本地人员相结合,共约11人,同知林永升担任总查。眼看着核查之事接近尾声,作为委员之一的李毓昌居然上吊自尽。
淮安是苏北重镇,漕运总督署在焉,南河总督衙门所在的清江浦亦相距不远,山阳县作为府城的附郭之县,地位自与一般属县不同。知县王伸汉为陕西渭南人,监生,已然53岁,先捐了个从九品,后来捐升知县,看来家里有些资产,也不太多。嘉庆五年,王伸汉分发江苏试用,署睢宁知县,十一年任盐城知县。本年五月山阳知县周垣升任松江府川沙同知,铁保奏请以王伸汉署理县事,十月间正式奏报将他调任。这份奏折由铁保领衔,同瑞、那彦成、江苏巡抚汪日章联署,先说山阳县“系冲、繁、疲、难四项沿河最要之缺”,“境内事务夥繁,且并管河口官剥,尤关紧要。又为淮安府首邑,与总漕同城,交审事件甚多。若非精明强干、熟悉河漕情形不能胜任”;再称王伸汉“心地明白,办事认真,自委署山阳,办理漕粮一切事务均无贻误。今以之调补,实属人地相宜”。可证王伸汉亦是上司眼中的能员,虽在山阳署任不到半年,已然混得顺风顺水。
王伸汉闻听查赈委员上吊,大吃一惊,急急率一班人马赶到,命县中仵作认真检查尸身,倒也没发现别的疑点,就是自杀。毕竟死的是一个新科进士、候任知县,伸汉不敢自专,又火速禀报知府大人。淮安知府王毂,安徽黟县人,贡生,也是当年新任,闻讯赶到现场,又是一番查验,又回到府衙会商,定性为自缢。
李毓昌为什么会自缢?接下来自然要严密调查,周边相关之人,尤其是他的三个长随,被一一讯问。长随者,明代为宦官的第二等级,至清则指官府雇用的仆人。当时社会上活跃着一批此类人等,游走于各地官府之间,彼此多相熟稔,常也互相引荐,通风报信。马连升为山东聊城人,31岁,从京师跟随毓昌前来。另二人皆长洲县人,一个叫李祥,38岁,一个叫顾祥,32岁,皆是当年七月间在苏州被雇。联想到王伸汉长随叫包祥,大约这些“祥”字号人物,多是为了求职改的名字,以官场之人,多喜欢吉祥也。三人供称自从在各乡完成核查回城后,李毓昌的精神状态就出了些状况,“总说身体不好,心内慌瞀,神思恍惚,初六日晚言语更觉颠倒,均向安慰睡卧,初七日早瞥见自缢,解救无及”。众口一词,互相印证,所述严丝合缝,调查至此,也就尽到了责任。
其后的处理便进入了通常程序:由案发所在的山阳县拟写呈文,再由淮安府、江苏藩司臬司逐级上报,最后报到皇上那里。今天仍能见到由江苏巡抚汪日章签署的题本,对自缢场景以及事件全过程的描绘清晰详备:
勘得善缘庵由大门进内,朝南正屋三间,东首朝南客屋三间,已故委员李毓昌在西首房内,面西背东,两脚站立床上,用蓝绸腰带缢于二梁木上。当验梁木上有灰尘滚乱形迹,自梁至床量高六尺九寸,板床离地量高一尺八寸。勘毕,饬令将尸解放平明地面,对众如法相验。据仵作李标喝报,验得已死委员李毓昌问年三十七岁,仰面两眼胞合,口微开,舌出齿二分,咽喉下有缢痕一道,起向两耳根,斜入发际,斜长七寸,深三分,阔五分,青红色,两手微握,两手心、十指、十指肚、十指甲缝,俱有坠青色……委系生前自缢身死。
题本还列举了所做各项调查讯问,有李毓昌的三个长随,有随他下乡办赈的本县差役,有庵内僧人及周边邻居,尤其以引证长随李祥的话为多:
据李祥供,年三十八岁,长洲县人,小的是嘉庆十三年七月里在苏州跟随家长李毓昌到江宁,九月里家长奉文委查山阳县赈务,二十八日到淮,前赴泰安十一、十二两乡查灾。小的跟随服侍,在乡散给赈票,完竣回郡,因感冒风寒,暂时寓居庵内调养。十一月初头,家长总说身体不好,心内烦闷,有时见他神思恍惚,坐立不宁,小的要去请医生诊视,家长再三不许。到初六日晚上,言语更觉颠倒,小的同马连升们劝慰睡宿,在傍伴守,家长吩咐小的们出去,不必伺候。小的们终不放心,仍旧在房照应,家长生气呼叱,小的们才各自回房就寝。不料那夜家长乘小的们睡宿,用带自缢身死。初七日早,小的起来进房惊见,连忙喊救,已经无及。通知地方黄万报验的,委系因病短见轻生,并无别故。
一口一个“家长”,叙述简明扼要,显得十分可信。其间也映带出三长随与主人感情很深,平日里尽职尽责,对其遇难沉痛不已。
山阳县对事件经过调查详确、叙述清晰,又经过知府衙门的确认,藩司、臬司、巡抚、总督一路依此上报,刑部乃至皇帝大人也没看出任何蹊跷,此一页便尔翻过。同时火速通知死者家属前来料理丧事,扶棺回乡安葬。李毓昌出身乡间,父母皆为农民,只有一个叔叔李泰清为武生,算是见过一点世面。恰好李泰清要到侄儿这里探望,已行至淮安,便由他代表家人参加办理后事。王知县待之极好,接待安顿很是体贴周详,时也送钱送物。泰清等悲痛之余,对王伸汉充满感激,不几天便扶柩启程,行前亲笔写下具结:“生侄毓昌在淮因病自缢身死,已蒙验明,并无别故。今生情愿率仆马连升等将侄棺柩搬回原籍埋葬。”王知县前来送行,又拿出150两银子相赠。至于李毓昌的其他两个长随,也是一直忙前跑后,此时沉痛话别,也要各谋生计,就不远送了。
回到即墨的李泰清,起初还对家人赞扬王知县的仁义,而毓昌之妻检点丈夫遗物,竟从衣箱内一件皮衣上发现血迹,疑窦顿生。她本来就不相信艰难博得一第的丈夫会自杀,与叔叔及族人亲属商议,决定打开棺材,“自行开验,见尸身青黑,始知被毒身死”。家人凑了一些银两,决定进京告御状。
二、钦命办案
李家的进京告御状,即所谓“京控”,应是艰难的。我们已无法得知其详,然此案在十一月上旬发生,当月李泰清便扶柩归乡,开棺自验尸身,应在月底光景,待都察院奏明皇上,已然是次年五月。其间约有半年,应是李家人在京师到处喊冤、奔走呼号的时间。
李家的选择是正确的,若到淮安或江宁鸣冤,真不知会有什么状况。李家也是幸运的,此案总算到了皇上案头,而且一下子便引起高度关注,皇上立即降谕,指明种种可疑之处,要求两江总督铁保及江苏巡抚汪日章严查奏闻:
朕详加披阅,其中疑窦甚多,必有冤抑,亟须昭雪,以慰孤魂。李毓昌在县署赴席,何以于回寓后遽尔轻生,当夜自缢?其事已不近情。彼时山阳县知县随同署知府验明,换衣棺殓,是否于申报后由上司派委,抑或另派有同验之员?总未见该督具奏,实属不以人命为重、草率因循之至。且山阳县知县于李泰清领柩时,送给路费银一百五十两,未必不因情节支离,欲借此结交见好,希冀不生疑虑。又将李毓昌长随李祥荐与淮安通判、马连升荐与宝应县二处,李祥等不过同僚厮役,何以俱代为安置周妥?其中难保无知情同谋、贿嘱灭口情弊。此案或系李毓昌奉差查赈,认真稽核,查有弊端,该山阳县畏其揭报,致死灭口,亦未可定。
不能不佩服嘉庆帝对官场的洞察,佩服其对人情世故的了解。事后的审讯和调查证明,皇上的初步判断及所指明的办案方向是完全正确的,只是对官场腐败程度之深,还缺少具体认识。
铁保是在四年前接任两江总督的,然兴趣多耽于诗书,政事悉委之下属,数年间连连出错。接奉谕旨,他立刻赶往淮安,亲自提审王伸汉及所有牵涉人员。一时找不见李毓昌三长随,先讯问王伸汉,以及跟差胡太、验尸仵作李标、善缘庵僧人源福,“逐一严讯,坚称当日相验李毓昌尸身,实系自缢,并无服毒情形”。铁保及一干江苏高官,期望的就是这个结果,听来觉得句句是实,连毓昌的三个长随,也懒得去找了。
正在此际,再次接到谕旨,命查明山阳知县是什么人,传旨先行解职,将之同毓昌三长随、差役胡太等一并解京,交刑部审讯。缉拿三长随颇费了些工夫:被荐到宝应县的马连升未被接纳,不知去向何方,李祥已成为长洲县知县的跟班,顾祥说是回了苏州,但皇上有旨,当也跑不了他们。铁保连忙下令捉拿钦犯,派人陆续押解往京师。解京前,铁保对他们逐一讯问,依然不得要领。对于衣服上血迹,李祥等说为上吊时口中出血所致;对李毓昌为何会寻自尽,又提出核查中受西陈庄一位陈姓监生之邀,曾到其家中吃酒,“索取赈票数十张,后李毓昌深自懊悔,行坐不安”,如此一来,倒像是李毓昌做了虚报的事。铁保即命查拿,此人名叫陈懋,是一位捐纳从九品,承认确实经再三邀请,将李毓昌请来家中,喝酒时诉说田产遭水淹,也虚报了12户名目,请求帮忙。这件事应属不假,李毓昌酒后懊悔当也是事实,但只是陈懋请托,毓昌并未答应,懊悔的是不应去陈家吃酒也。铁保在奏折中报告了此事,意在说明,毓昌之死也许与此一曲折有关。他还做了一番自我辩解,将责任大多推给巡抚汪日章,内心仍不愿相信王伸汉下毒之事。
六月初六日,山东巡抚吉纶上奏,说是接旨后已委派多名官员前往即墨,将李毓昌棺木提解至省,再做检验,主要内容则是讲述一件荒诞不经之事:
有素与李毓昌交好之营书某姓,因病忽而发狂,作李毓昌声口,诉其由山阳县署赴席归寓后,口渴索茶,家人辈随递与一碗,不知何物,饮毕腹内痛不可忍,随即口鼻出血。复被人用物蒙首,用绳勒项而毙。语毕,该营书亦即身故。
真有一位与李毓昌知交的营书,名荆崇,居然摊上此事,也真是倒霉透了。吉纶说此事得之于来省办事的武定府同知蒋第,嘉庆帝批曰:“此语朕亦闻之,与汝相同。”匪夷所思的是,后来真相大白,加害场景居然一丝不爽,岂冥冥之中果真有冤魂游动乎?
其实李毓昌与铁保有师生之谊,关系并不一般。乾隆五十九年秋,铁保以礼部左侍郎、正白旗蒙古副都统出任山东乡试正考官,此是为禅让大典举行的乡试恩科,毓昌考取举人。这次李毓昌以新科进士分发江苏,见到老师自是分外亲切,铁保也说了一些勉励的话。六月底,铁保再次接奉圣谕,告知山东开棺验尸,确认李毓昌先经下毒,而后缢死,并通报了其故友突然发狂,诉说自己是李毓昌,被人害死的蹊跷事,命铁保“再密委精细诚实之员,确加体访”。此旨也证明王伸汉等人仍在咬紧牙关,硬撑着不交代。七月初一日,铁保奏报,说自己也听到类似传闻,还有关于二人师生之情的内容:
窃念李毓昌乃甲寅科臣典试山东所取门生,人甚诚笃。前于李泰清在京具控后,臣即派员遍加访察,亦闻有荆崇发狂言之时,并有“铁总督是我老师,我往山阳查赈,曾谕我要做好官,赈务须秉公查办,不可受人愚弄。我是以兢兢小心,不敢草率”之语。臣回忆接见李毓昌时,实曾有此告诫之言。
铁保所言应不会是凭空编造,然这时候才说出来,只能让皇上反感。其应该想到,或也正是他的话,给了李毓昌敢于对抗官场恶势力的勇气,乃至被害身亡。而对于案情,铁保依然毫无头绪。
王伸汉等人自知罪在不赦,早已定下攻守同盟,解到京师之后,经过军机大臣会同刑部连日熬讯,仍是拒不交代。山东验尸报告呈到,审讯力度顿时加大,第一个顶不住的是马连升,一经招供,其他人哪里扛得住?很快就崩溃吐实,谋害李毓昌的原因和经过大白于天下。尽管已有所预测,嘉庆帝闻知后还是极为震惊,极为愤怒,谕曰:
地方偶遇偏灾,国家不惜帑金,原以救济穷黎。承办各员自应激发天良,尽心经理,实惠及民,方不负朕毋使一夫失所之意。乃迩来不肖州县,多有捏开侵冒,私肥己橐。其查赈委员贪图分润者,即与之通同作弊,是直向垂毙之饥民,夺其口食,已属毫无人心。不意山阳县查办赈务,因委员秉持公正,不肯扶同,畏其禀揭,竟至谋命灭口,实为从来未有之事!
这是一桩谋杀案,是知县谋杀知县的奇案;又是一桩贪污案,是贪官恶官毒死清官好官的大案。而贪污的又是赈灾款项,夺垂毙饥民之口食,真是加倍的可恶!书谕之后,颙琰犹未尽意,联想到地方大员,于行间又加上数语:
江南省竟有如此奇案!督抚大员,毫无觉察。朕知人不明,误用汝辈,诚朕之咎,不知汝等尚有何颜上事天子,下对万民?
真可称痛心疾首。嘉庆帝命铁保、汪日章将有关涉事官员彻底清查上报,亦命他二人自行议罪,并将汪日章的顶戴先行摘掉,一次大问责随即展开。
若说悍然杀人还是一个孤立现象,而借赈灾大肆贪污,在各地官场中皆非偶然。就在这期间,直隶总督温承惠奏报,上年直隶地区赈灾,“因宝坻县知县单幅昌短少赈银案内,究出该管东路同知归恩燕、署定兴县顾淮,均有分用银两情事”,经查总督府书办也收了银子,自请交部议处。折中又说:直隶布政使方受畴曾经率员往宝坻查赈,“讯出家人书吏有需索门包房费之处较多”,已令其自查上奏。此事近在京畿,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更让嘉庆帝撮火,再次就赈灾之事严厉降旨:
乃上年直隶省办理赈务,竟有宝坻县已革知县单幅昌侵蚀赈银二万余两之案。计该县共领赈银四万余两,而侵蚀之数至于过半。则该县待赈贫民不能仰邀抚恤者,不知凡几。一县如此,其余各州县亦殊不可信。以灾黎活命之源,饱其私橐,贪官墨吏视为固然,即督抚等有派往查赈之员,亦不过彼此分肥,通同具报。间遇有存心公正者,必致受其挤陷,甚至近日有山阳县查赈委员李毓昌被毒身死之事。可见各省大吏于查赈一事并未实心确核,遂致属员罔知顾忌,恣所欲为。
除了不敢(或说不需要)行凶杀人,这位单知县比王知县下手更重。王伸汉贪污两万多银子,打点别人花去一万多两,单幅昌竟一人独贪两万多两。嘉庆帝命将温承惠、方受畴革职留任,至于宝坻知县和那些通同作弊的官员,就没有这么客气了。
三、可怕的真相
似乎是为前引嘉庆帝对官场的八字定评做注脚,李毓昌作为一个不谙人情世故的新科进士,既不识因循,又不愿交接逢迎,破坏了赈灾的潜规则,以致饮鸩身亡。
铁保说李毓昌为人诚笃,而县志记载,他是一个讲道德、有孝行的读书人,“少有至性,父未食不敢食,未寝不敢寝。母病昼夜侍汤药,目睫为之不交。祖晚年瘫痪,缚竹椅为舆,与从弟舁行庭除间,数年无倦色……长而下帷诵读,人罕睹其面”。自乾隆五十九年中举,经过15年的科举长跑,终于在本年会试考中,列三甲第48名。分发江苏为知县。适值乡试座主铁保为总督,毓昌很兴奋,也决心在查赈中认真尽职,有所作为。
李毓昌得进士时已经37岁,自与少年得志者不同。作为国家荒政的重要内容,赈济和查赈几乎年年都有,久而久之,给贪赃枉法之辈积累了经验,也让多数参与者习以为常。多报户籍人口,多定极贫次贫,把国家的银子骗来,大家一起分肥,以故查赈委员便成为肥差。此次派往淮安的10名查赈委员,加上一位由布政使亲自选任的总查,除李毓昌外,仅有一人没有贪污,便是证明。
能以监生捐纳为知县,王伸汉应是花了不少本钱的,这次调任在淮安首县山阳,怕也是银子铺路。现在有了一个放赈的大好机会,能不狠捞一把?他显然是一个很会弄事的人,出手也大方,知府王毂那里先送上1000两,总查跟前送上1000两,所有的委员以产定利,约好以虚报所得三七分成,绝多积极响应。虽没有开会协商,大家也是心照不宣,黑眼珠儿见了白花花银子,谁人不爱呢?
如果说赈灾是一种官场盛宴,其中一类极为活跃的人就是长随。王伸汉不会傻到自个儿出面,一旦不成,把柄就留给了对方。长随是最恰当的人选,长随与长随私下通款,很简单就能把事情搞定。王伸汉的长随包祥与李祥熟稔,李祥再把顾祥和马连升拉下水,这些“祥”字号人物聚在一起,便生不祥。三人已是拿了王知县的银子,一起去对李毓昌说项,不料遭到严厉斥责:
公(李毓昌)正色曰:“今岁某赴科场,皇上所命题,即以德本财末为言。某虽不肖,敢欺君纳贿耶!明日并以此禀诸制府可也。”
这是一个意外!更意外的是毓昌还声称要举报。制府,又称制台,总督之尊称。李毓昌从不隐瞒其与铁保的师生情谊,如果真的要去说,还真能说上话。王伸汉闻知惊恐,思虑再三,只有铤而走险了。
第二天晚上,王伸汉在衙门设宴,为查赈委员饯行,席上殷勤劝酒,毓昌也因同事数月,明天就分手,同大家多喝了几杯。醉醺醺回到善缘庵,庵中万籁俱寂,李毓昌似睡非睡之际,觉得口渴,要仆人倒水喝。岂知三名恶仆早被王伸汉重金收买,李祥端上放了砒霜的茶水,毓昌感到味道不对,将茶盅放下,血已从口鼻中流出。三人心中恐惧,索性一拥而上,以布蒙住头,用衣带将毓昌勒死,再悬挂于房梁之下,伪装成自缢。
后面的事情已经有所叙述,三长随呼喊报官,王伸汉假模假式带人来验尸盛殓,慷慨赠送一具上好棺材。然后是知府王毂来也,事情又起波澜:王毂老江湖了,一眼便见出情形不对,稍加翻验,即发现口鼻中血迹。他并没有当场揭穿叫破,阴沉着脸儿离去,派人将王伸汉叫到府衙,方才厉声喝问。王伸汉已知瞒不过知府大人,扑通跪地,泪如雨下,讲说李毓昌要禀报总督之事,说自己为了保护大家,方出此下策,乞求王毂救命。王毂也是收了伸汉钱的,且绝不止这一次的赈银,事情若败露,自也脱不了干系,万般无奈,只有与他一起遮盖。王伸汉早又递上2000两白银,王毂压下此事,叮嘱仔细把死者口鼻擦拭干净,将验尸文书分府县两级,填写得天衣无缝,然后向上司呈文,说李毓昌精神出了问题,自寻短见。
另一个版本,说王伸汉先到了知府衙门,与王毂坦白真相,订立攻守同盟,然后再一起去验尸,总之两级政府长官都涉及此案。藩臬两司见到禀报,觉得详明可信,也不调查,照依呈报。铁保倒是觉得有些突然,曾想将仆役人等叫来讯问,可下面自有对策,总之解释得合情合理,告说三长随早已各奔东西,难以寻觅,总督大人也就放开,依旧吟诗作赋去了。
四、褒奖与严惩
王伸汉是在六月二十八日“供认谋毒实情”的。嘉庆帝对其痛恨已极,即传旨“将王伸汉任所、原籍家产抄没”,又因李毓昌没有子嗣,命铁保查明王伸汉有几个儿子、多大年岁,“俱发往伊犁,交该将军分置各城,以泄幽愤”。铁保已是高度惶惧,回奏王伸汉四子,大的12岁,最小的刚出生不久,但还是表示不宜遣发。嘉庆帝当然不会坚持发配十来岁小孩子,命将王伸汉斩立决,然由于一些事情还要他对质,暂留在狱中。至于王伸汉的儿子,据道光九年的一份题本可知,后来被陆续发配乌鲁木齐,而且多数病死在那里。
知府王毂属于知情不报,严重渎职,“以本管知府,于属员冒赈谋害委员,不即举发查办,竟敢力为庇护,且收受王伸汉银1000两。骫法营私,通同一气,其罪甚重”。实际上是收了4000两银子。谕旨先命将王毂革职解京,又命铁保即将王毂任所及安徽原籍资产一并查抄。嘉庆帝本来也要将王毂砍了脑袋,复觉其罪过毕竟与王伸汉不同,改为绞立决。
对于那些“分肥饱橐”的查赈委员,嘉庆帝也是十分厌憎,“所有得银之同知林永升、从九品温南峰、州同龚国恒、训导颜姓、知事余姓,俱着革职拿问”。钦命将五人的资产全部查抄,并押来京师,使与王伸汉对质。这是被揭露有贪占行为的委员,至于另外五人,皇上也不放心,命铁保“秉公确查,如亦有侵蚀情弊,一并严参”。铁总督再不敢懈怠,下了大力气,果真又查出四个小贪来。未曾贪污的还有一人,即山阳县教谕章家麟,“不特未经得银,亦且核对所开户口毫无浮冒”。据王伸汉交代,没有找他,是因为素来了解其性情,“我怕送他银子,他倒说出别的话来,所以没有送他银子”。毕竟还有好干部啊,嘉庆帝得到稍许安慰,命将章家麟送部引见,以知县即用。所有收钱的查赈委员都被定为“杖流”,即先挨棍子,再流放。至于那位担任总查、收银子最多的林同知,供称:“我到山阳后,见他一切公馆费用颇多,王伸汉待我情意甚好,我下乡走了一回,也不好过于认真细查,就据他们的册子含混转报。我临走时,王伸汉送给我银一千两,是有的。”被皇上指名遣发乌鲁木齐。
对于因清正廉洁惨遭杀害的李毓昌,嘉庆帝满怀怜惜悲悯,多次降谕褒奖,亲笔写下祭悼的长诗,赐予为侄子奔走昭雪的李泰清武举,询问毓昌之妻如何生活,还关心为其过继嗣子之事,谕曰:
李毓昌于上年中式进士后,朕于引见时,以知县分发江苏即用。经该省上司委赴山阳县查勘水灾,不肯捏报户口,侵冒赈银,居心实为清正。乃山阳令王伸汉因李毓昌不肯扶同捏饰侵赈,胆敢起意与长随包祥串谋于李毓昌家人李祥、顾祥、马连升等,将李毓昌始则用信末毒伤,继复勒毙悬挂。似此惨遭奇冤,实从来所未有!允宜渥沛恩施,以示褒慰。故员李毓昌,前已有旨令吉纶即委妥员将其尸棺加椁送回,交伊家属安葬。着施恩加赏知府衔,即照知府例赐恤。并着吉纶派委登州府知府前往李毓昌坟前致祭……朕昨亲制《悯忠诗》五言排律三十韵,为李毓昌阐扬幽郁。并着吉纶采取碑碣石料,量定高宽丈尺奏明,再将御制诗章发往摹刻,俾循吏清风,勒诸贞珉,用垂不朽。
死后哀荣,已臻无极,毓昌可以瞑目矣。在皇上的亲自关怀下,主要是采纳毓昌遗孀的意见,为之在同服侄辈中选定了一个继子,并很快赐予举人资格,准许一体参加会试,皇恩浩荡,何所不及!
嘉庆帝最痛恨的是毓昌三长随,以其在冒赈案中最关键、最凶残,不仅帮凶杀人,而且以仆弑主,冲决了礼教秩序和道德底线,传谕:
李祥、顾祥、马连升,俱着凌迟处死。包祥着即处斩。李祥等三犯均谋害伊主,而李祥于伊主李毓昌查出王伸汉冒赈欲禀藩司之处,先行密告包祥,转告王伸汉,迨包祥与王伸汉谋害伊主,亦先与李祥密商,该犯首先应允,商同顾祥、马连升一同下手。是李祥一犯,尤为此案紧要渠魁。着派刑部司官一员,将该犯解赴山东,沿途饬令地方官多派兵役防范。到东后交该抚转饬登州府知府,押至李毓昌坟前,先刑夹一次,再行处死。仍着摘心致祭,以泄愤恨。包祥首先设计,狠毒已极,着先刑夹一次,再行处斩。顾祥、马连升二犯,着各重责四十板,再行处死。派刑部堂官秦瀛,押赴市曹监视行刑。
作为当朝皇帝,嘉庆帝的确喜欢“下行臣工之事”,他要亲自设计对这帮“祥”字号的惩处,予以凌迟,是所谓极刑,尚觉不解恨,还要先行夹打,要他们多受活罪,也以此示众示儆。
五、对当事大臣的追究
赈灾是国家大事,在嘉庆帝以为是朝廷莫大德政,发生这么一件血案,使之怒不可遏,多次责斥铁保:“江南有如此奇案,可见吏治败坏已极!该督抚直同木偶,尚有何颜上对朕,下对民?”降旨令铁保、汪日章自行议罪。他还命“将御制《悯忠诗》排律三十韵,钞寄铁保等阅看”,自然是让这些不负责任的封疆大吏读后知耻。
铁保摊上事了,多少有一点儿倒霉。
出身满洲正黄旗、为将门之子的铁保,20岁得中进士,文武全才,深得阿桂器重,很快官至卿贰,并兼副都统。乾隆帝曾命考试科甲出身官员,出题令各作一诗一赋,铁保首先交卷,钦定为第一,从此进入皇上视野。铁保性情耿介,做事勤勉,担任过多种职务,皆得清正爱民之誉,治理亦见才干。然经历多销磨亦多,越是到后来,铁保就越对公务失去兴趣,一门心思都在寻章摘句上,屡屡出现问题,这次便被一总算账。至七月间,铁保的调查仍不见进展,心中着急,胡乱抓人,搞得鸡飞狗跳,嘉庆帝忍无可忍,谕曰:
铁保……自补放两江总督以后,不能敬慎办公,一味偏听人言,固执己见。办河工则河工日见敝坏,讲吏治则吏治日见废弛,甚至有不肖劣员藐视法纪,逞其贪戾残忍,全无忌惮,致酿成如此奇案,而彼犹梦梦不知,可谓无用废物!不但不胜封疆重任,亦何堪忝列朝绅?铁保着革职,发往乌鲁木齐效力赎罪。
“无用废物”四字,铁保奏折的朱批中已然出现,一向以才学自居的铁保,真不知读后是何滋味。
下面是江苏巡抚汪日章,曾做过内阁中书,乾隆三十年中举,一步步升为二品大员,在向称富庶的江苏任巡抚,也不容易。此案一出,被斥为“全无觉察,如同聋瞶”,“年老无能”,命革职回籍。不上两年,汪日章就在家乡钱塘死去。至于江宁布政使杨頀和署按察使胡克家,均照部议革职,念其平日办事尚认真,留于河工效力。
清代有庞大的监察系统,朝廷设都察院,有六科给事中和十五道监察御史,“为朝廷耳目之官”;国家又制定了严格的考绩制度,京察大计,四格六法,同时要求督抚而下层层监督制衡。及至具体实施,便成空转,成为马后炮,科道官最喜欢放马后炮。查赈出了问题,便有御史周钺提出修订“办赈章程”,增加核查程序,多派审办人员。嘉庆帝阅后很生气,认为查赈出了状况,不在规章制度不严密,而在办事之人,以及各级官员的不负责任:
国家办赈章程,良法具在。如果各州县实心经理,该督抚认真查察,自能实惠及民。无如地方不肖之员,昧良丧心,视同利薮。而派往查赈之委员等,贤不肖亦复迥殊。间或有持正之人,而嗜利者多转深憎恶……惟办理之得有实济与否,是在督抚。如督抚总不知认真经理,徒以为立法未周,如御史周钺所言,欲于地方官查明户口之后,另委道府承办,试思道府中又岂尽属贤能?
所见甚明。良法能否贯彻下去,根子在于督抚。处置高高在上、不问政事的督抚,也算抓住了关键处。
至八月二十九日,嘉庆帝传谕内阁,宣布对此案各犯及涉事官员的处理,再次对赈灾之弊提出警示:
乃不肖州县,非惟不认真经理,且竟从中侵蚀,私肥囊橐。官吏多一分侵蚀,穷黎即多几许饿莩。是直向垂毙饥民夺其口食,岂复尚有人心,行为竟同盗贼!向来疆吏,因办赈地方国帑攸关,未尝不特派多员,会同查办,俾互相稽核,以杜弊源。而委员中存心公正者甚难其人,扶同一气者正复不少,欲杜弊而转多舞弊之人,欲节用而更增分银之吏……
一个贪腐的社会,往往在规章制度上至为严密,往往以加增程序和加派核查人员为法宝,实践证明,只能对百姓更添扰害。嘉庆帝是这么认为的,解决路径也是对的,即从督抚开始,一层层真正负起责来。问题在于,能做得到吗?
第三节 滑县的密谋
西南三省的大规模教民起事,持续九年,耗费军费约两个亿,清廷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之镇压下去。我们看到,从皇上到统军大臣,再到各路将领,对待教首和教军是极其残酷的,有大规模杀降,有成批成批的处决,举凡够得上一方之头目,都是枭示、凌迟,甚至寸磔。恨则恨也,更主要的目的当是恐吓,以儆效尤。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在秘密宗教的鼓动蛊惑下,激情燃烧,或曰神魂颠倒的教民,常常是悍不畏死的。白莲教的名称隐匿了,反叛的种子则播撒开来,潜地里生根发芽。尤其在北方,没有经过太多血腥剿杀的北方,白莲教流变为无数名目,如八卦教、九宫教、红阳教、白阳教,包括本章所要提到的天理教。与三省教乱主要活动于边远地区和深山老林不同,天理教直取紫禁城,一举震惊朝野。
一、八月中秋,中秋八月
这次教变的旗号为天理教,因何得名?是否由朱熹夫子的“存天理,灭人欲”得到启发?不得而知,实际则是在中原传布多年的八卦教。所信奉的“无生老母真空家乡”八字真诀,仍来自白莲教经卷,是为白莲教之流亚。天理教之乱亦涉及三省,主要发生在河南、山东与直隶交界处。在三省教民陆续起事过程中,已显现各立字号山头的群雄状态,而八卦、九宫之说,颇便于分宗立派,满足一些人的领袖欲。豫鲁冀交界数县,其时已呈星火燎原之势,许多贫苦民众将希望寄托在入教上,尤以震卦、离卦、坎卦教徒众多。
震卦的首领李文成,河南滑县人,年约四十七八岁,做过木匠,幼年读书,粗知天文历算,加以性情明快豪放,很快得到师傅刘帼明的推举。他在辩难中击败原九宫教主梁健忠,得以掌管九宫教。李文成较有领导才能,善于封官许愿,一时响应者众多,也积累了不少经费。
离卦教首领冯克善,据说是文成的表弟,自幼随其父游走江湖,练得一身好武艺,入教之后,不久便主持离卦教,由是可知所谓八卦之分、卦主之任,皆有很大的随意性,找上一伙人就可以打出旗号,为所有民变教变的共同特征。
八卦教中也有人才,能解读《易经》,也能剖析卦理,但多为不得志的村秀才,解释多在表象,往往以己意歪曲编造。坎,象征险难,代表水,为北方之卦。坎卦教果然活动在京畿一带,教首林清刚过40岁,也是个不安分的人,加以经历甚广,善于结交,入会三五年便崭露头角,再数年而整合北方各派教众,俨然坎卦教掌教。
嘉庆十六年九月,经滑县人牛亮臣协调联络,林清赶到滑县的道口镇,与李文成、冯克善等共商大计,决定联合各地卦主,共同举事反清。以九宫的影响力不如八卦,改名震卦教,推李文成为教主,总领各卦。又推举林清为天王、冯克善为地王、李文成为人王,有的记载是“天皇”、“帝皇”、“人皇”,充分展示了这几位的政治抱负和草莽精神。大约相聚甚欢,两个月后,李文成赶到大兴县宋家庄回访林清。两人酒酣耳热之际,约好两年后共同举事,以白莲经卷有“八月中秋,中秋八月,黄花满地发”一句,精心推敲,敲定举大事的具体日期和时辰,即嘉庆十八年九月十五日午时。这使我们想起黄巢的著名诗句,“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也算是隔代相传了。
这之后,各地教众进入紧张筹备阶段。林清在京师的活动极有成效,不独联络了一些官府和军队中人物,还在皇宫中发展了一批教徒。远离政治中心的滑县,更成为教众的大本营。数年间,此地收成一直不好,粮价腾贵,进入嘉庆十八年更是亢旱成灾,贫民无以为生,草根树皮采食殆尽,信教从教者更众。教民聚集训练,打造兵器,搞得轰轰烈烈。滑县知县强克捷闻知担忧,多次向卫辉知府禀报,均以不要惹事和激怒教民,予以搁置。
当年七月,林清再赴道口,与李文成、冯克善、于克敬等会商,决定整合而一,更名天理教,设三皇:以李文成为人皇,统治天下;林清为天皇,冯克善为地皇,共相辅佐。“三皇”共同约定,以“奉天开运”为口号,以“得胜”为暗号,于九月十五日同时起事。
二、先下手为强
让所有人(包括滑县那一帮子教首)没想到的是,先下手的,居然是滑县知县强克捷。
强克捷,陕西韩城人,为李毓昌同科进士,同在三甲而名次略前,一同分发知县,同时到地方候补。他分派在河南,很快又丁忧回籍,至十六年底始任滑县知县。克捷勇于任事,抵任后即能平反冤案,令某小吏倾心感念,将所知教众情况详细告知。克捷亟上报,虽未得到上司支持,但一直高度警惕,密切关注着事态的进展,并派人潜入教众,了解到教内头领等情况。
七月底,山东金乡县已有异动,虽被暂时扑灭,并未解决问题。八月,附近多县均有教众聚集,人情汹汹,几近于公开化。进入九月,牛亮臣在大伾山率数百人打造兵器,私买战马,教乱一触即发。而五日凌晨,强克捷闪电出手,先发制人,不用县衙捕快,命老安镇巡检刘斌率属下吏役秘密抓捕,将李文成、牛亮臣等数十人一举擒获。可怜“人皇”也是血肉之躯,在随后的审讯中,被强知县喝令大刑招呼,先打后夹,以致两踝皆被夹碎,数度昏死过去。虽然坚不吐口,然已成无法行走的废人。后来的过程证明,李文成的被捕受伤,直接打乱了天理教的整体计划。
九月六日,相邻的直隶长垣县知县赵纶也是主动出击,率员到与滑县交界的苇园村搜捕教民,被武装教徒围攻攒刺,无法抵御。赵知县计划不周,没有估计到教民敢于戕官反抗,死后三天才被抢回尸骸,已是身首分离。第二天凌晨,滑县教军数千之众在冯克善、宋元成等率领下提前行动,一举攻陷县城,救出李文成等人。强克捷显然也没有充分戒备,率吏役和乡勇与教军巷战,不敌而死。阖府35人同时遇难,血流遍地,只有两个儿子在家乡未归,幸免于难。长媳徐氏不甘被辱,奋身斥骂,竟被钉在柱子上活活分割。此次教军常常这样肆意杀人,杀害妇女小孩,手段之残忍,远超过前面的西南三省教乱。
初十日,山东定陶县教民暴动,攻破县城,知县贺德瀚急令家人带着印信往曹州府告变,也是满门被杀,外委、典史,包括幕友皆被杀害。
十一日,曹县教众暴起攻城,抵御不及,知县姚国旃阖门遇害。天理教起事,一开始就格外血腥,所至杀官斩吏,知县典史等首当其冲,连家中老幼妇孺也难以逃脱。这之前金乡知县曾派人往各县告警,均不以为意。只有姚国旃在幕友吴星萃劝说下开始搜捕,“以吏役多通贼,故贼攻县治,急求星萃甘心,先国旃攒刺数十创死”。这些教民消息灵通,报复心极强。
当年十一月,所有教乱平定之后,嘉庆帝对林清没能得到滑县援军深感庆幸,而强克捷的抢先出手,夹断李文成腿骨,成为打乱教军原有部署、使之无法驰援林清的关键,否则真不堪设想!他连降谕旨,表彰强克捷重创教乱总头子,使之行动不便:
李文成虽一时兔脱,究因伤重不能步履,在滑城潜伏。迨后官兵屡胜,贼党刘帼明等于未经合围之先,将该逆拥护出城,乘坐大车,沿途逃遁。究因带伤不能远逸,旬余之久,仅逃至距滑城二百余里之司寨。官军星驰追及,立予殄灭。检验尸身,伤痕宛在。
行走不便,带来了指挥不便,使得一个公推的总指挥,变成严重累赘。我想,应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即李文成经过一天一夜严刑拷打,看着自家的一双断腿,做皇帝的心必也凉了许多。
天理教起事之初,受到当地官员吏役、士绅乡勇的殊死抵抗,得势后杀戮甚重,多有阖门被害者。对于强克捷的死,当时便存在不同说法。有记载说他率吏役且战且退,要往开封搬兵,行至封丘,得知滑城已被教军占据,悲愤自尽。不管是当夜战死,还是三日后在封丘自尽,都不能降低他在这次平叛中的功绩。第二年春,嘉庆帝再发谕旨,对强克捷的追褒奖赏再加提升,定为杰出良臣:
强克捷职膺民社,能周知一县之事,首先访获逆党,俾林清李文成等失约败谋,后先授首,实属杰出良臣,功在社稷!且以身殉难,阖署被害者至三十余人,深堪嘉悯,览奏挥泪不止。前经降旨,照知府例赐恤,入祀京城昭忠祠,尚不足以酬忠荩。强克捷着加恩赐谥忠烈,赏给骑都尉,世袭罔替。伊长子强逢泰即着承袭骑都尉,服阕后送部引见。次子强望泰着赏给举人,文武听其自便,准其一体会试。强克捷长媳徐氏抗节不辱,挺身骂贼,致被活钉脔割,抛弃遗骸,尤为可惨,着赐谥节烈,诰赠恭人,照例建坊旌表。并着朱勋遵照前旨,在韩城县为强克捷建立专祠,前层设强克捷牌位,后层设节烈恭人牌位。其从难之三十五人,俱分次设牌从祀。地方官春秋致祭,以慰忠贞。初次致祭,着巡抚朱勋亲诣拈香。
由于克捷籍贯韩城,使嘉庆帝想到已经去世的大学士王杰,加恩赐祭一坛,并以韩城出了这样两位杰出人物,特谕将该县文武学额各增加五名。
三、京师的异动
滑县等多地骚动,数县失守,消息很快传到行围未归的皇帝那儿,即行传谕相关各省,调兵会剿。嘉庆帝万万没想到的是,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京师形成。
有人要进攻并夺取紫禁城,其实早有风声。闻听者怕是误传,怕担信谣传谣之责,皆隐匿不报。按说,作为秘密宗教的天理教不太注意保密,居住南郊的教首林清交结官府,呼朋引类,平日里很是张扬。他们两年前就确定了行动日期,弄得不少教徒都知道——
事变前一年的夏天,远在台湾淡水的一个天理教徒被抓获,竟交代出该教次年要攻打紫禁城,时间和首领名字都很准确。淡水同知急忙上报,台湾知府却认为这种话属于胡说八道,将之一刀了账,根本就没有奏报朝廷。
事变前数月,教中骨干祝现的弟弟祝嵩庆,向豫亲王裕丰举报乃兄谋反之事,裕丰本打算上奏,后来想到祝现为府中管事庄头,经其介绍,自己去年还在林清家中住过,思来想去,决定隐匿不报。
事变前数日,担任京师守卫之责的步军统领吉伦,对生变已有所耳闻,仍旧在西山喝酒吟诗,然后以前往白涧迎驾为名,率大队部伍离开京城。属下左营参将拉住马缰,诉说京师潜伏乱党,苦劝他留下防变。吉伦佯装大怒,厉声说:“近日太平乃尔,尔作此疯语耶?”一把将他推开,领兵浩浩荡荡而去。
事变的前一天,卢沟桥巡检飞报顺天府尹,说祝现奉林清之命,定于次日午时攻打皇宫,现在党徒已经进入城内。府尹将他好一通训斥,警告他不得冒昧乱讲,也不做任何预备。待到真的出了事,府尹大人又说报告拖延,得知此事时教军已然闯入宫门。结果在事后的追究中,倒是这位巡检被革职遣发。
第四节 攻破紫禁城
嘉庆十八年九月十五日,天理教在京城聚众起事,教徒70余人攻入紫禁城,与宫内护军和京营官兵厮杀两天一夜,举朝惊悚。虽说这些教徒和内应最后全都被毙伤捕获,带给嘉庆帝的震动,仍是前所未有的。
一、疏于防备的紫禁城门
林清等人主要活动于京郊一带,发展徒众,培植势力,触角渐渐伸向清廷的一些重要机构。依照与滑县李文成等拟定的攻打皇宫日期,林清精选悍勇教徒,由祝现、屈五、陈爽、李五等带领,提前一天便潜入京城,在正阳门外的庆隆戏院(该戏院老板亦天理教徒)聚集,看戏饮酒,养足精神。第二天领取兵器,伪装成小商小贩,络绎相随,朝着紫禁城进发。
当时京师由外向内,分为外城(仅绕南城建成)、内城、皇城和紫禁城,警卫巡察层层布防,规制上极为周详严密:外城各门由巡捕营负责,内城设九门提督,有八旗兵分区驻防;皇城内既有满八旗步军营巡逻,又在紧要地点置重兵守卫;紫禁城外由下五旗护军沿城墙分段警卫,四座城门和内卫则属上三旗护军营。加上宽阔的护城河,朱车栅栏,可谓戒备森严。以一批武器简陋、毫无攻坚经历的蛮汉,想要打进紫禁城,应说是难上加难。
当日午间,天理教徒分为两拨,各约六七十人,分别攻打东华门和西华门。他们伪装成向宫内送东西的商贩挑夫,三三两两靠近城门。在东华门,教徒与运煤者因争道发生摩擦,推搡时露出藏掖的刀剑,被守门军士看见,慌忙呼喊关门,教徒除少数强行进入,余者被关在外面,只好逃散。冲入城门的十数人直奔协和门而来,负责警卫的护军副统领杨述曾还算忠勇,率身边仅有的几名护军向前截杀,互有死伤,教徒大部分被杀死。
西华门一路教众则非常顺利,全部进入城门,守门护军非死即逃,所执兵器反被缴获。教徒初战告捷,关上城门,杀向大内。就这样,看似固若金汤的紫禁城被轻易攻破,西华门是全伙进场,东华门也杀入了一小批。所谓体制完备的都城警卫、皇城护军乃至紫禁城郎卫,几乎形同虚设。
二、太监中的内应
应该说,天理教徒不是杀入,而是混入了紫禁城。更准确地说,是装扮为送货的接近城门,这才暴起用强,斩门而入。帮助他们伪装蒙骗的是一些宫内太监,天理教在宫中的教徒。没有这些内监的引领接应,癸酉之变也不可能发生。
参与起事、作为内应的太监(也有个别宫中小吏)多出于河间诸县。这个贫穷的地方,也是奋起抗争的一块热土,有全家入教、整村奉教者。影响所及,他们在京城和皇宫的子弟亲属也信了教,并为提供各种信息。此次天理教的攻袭行动,虽说早有策划,但皇帝去热河围猎,众皇子和内外大臣多跟随前往,皇城和紫禁城防御懈怠,当也有内应先期告知,促使林清最后下了决心。
据事后的审讯得知,共有十多名太监参与了这次事变。其中茶房太监杨进忠职务稍高,态度也较坚决,先期就在宣武门外铁市打造了数百把钢刀,供起事时取用。其余大都从事低等杂役,平日里难免受人欺侮,心中愤懑,也是其积极入教的原因。正是这些身着内监服色、悬挂出入宫禁腰牌的内应在城门外迎接,麻痹了守门护卫,增加了夺门的突然性。
值得清廷庆幸的,是这次攻袭行动极不慎重周密。教首林清把宝主要押在几个小太监身上,入教太监则迷信教徒有大法力。庞大的皇宫千门万户,教徒进入后难免有些发蒙,一切仰仗内监引领,而几个太监脑子里想的,首先是要报素日被欺侮之仇。东华门一路由内监刘得财带领,当本来就不多的教徒攻打协和门时,他却选了两个强手一直向北,经景运门,穿过苍震门,要去杀负责宫内警卫的太监督领侍常永贵,以解往日之恨。哪知常总管身边颇有几位大内高手,一番搏斗,他们的短刀不及侍卫手中长棍,三人很快被打翻拿下,捆得像粽子一般。东路的进攻就此消解。
西华门一路顺利进入,杀死杀伤守门护军,初战告捷,士气正旺,接应的杨进忠却把他们引到偏在一隅的尚衣监,要将里面的人杀掉。原因在于他有一次补衣服不想付钱,遭到拒绝,一直怀恨在心。小小私仇导致了一场无情杀戮,却失去了宝贵战机,待他们一番折腾后赶到隆宗门外,大门早已关上,里面也有了预备。
三、中看不中用的大内侍卫
隆宗门之内是乾清门广场,大清军机处在焉;进入乾清门便是大内,首先是乾清宫,以及南书房和皇子读书的上书房等;紧挨着隆宗门北墙,便是嘉庆帝常时临御的养心殿。该门设印务参赞、护军参领,有军校30余人,另有内务府值班人员,却无人敢挺前交锋,只是匆匆将大门紧闭。围垣不算太高,贴墙又有低矮值房可供蹬踏攀援,情况很是危急。
嘉庆帝尚在返回京师的途中,护军精锐多跟从随扈,大内空虚。所幸当年的“木兰秋狝”为暴雨所阻,皇次子绵宁等已先行还京,正在上书房读书。早班侍读的礼部侍郎宝兴退值出宫时,望见东华门有变,虽不敢上前指挥拦截,倒也踉跄奔回,命侍卫关上景运门,自己跑去向绵宁告急,一脸惶惧之色。时嘉庆长子已死,刚过而立的绵宁颇有大气象,闻变从容布置,传令四门戒严,召官兵围捕,并命侍从取来鸟枪和子弹,与刚刚18岁的皇三子绵恺、贝勒绵志赶到养心殿御敌。这时已有五六名教徒跃上西大墙,沿着墙脊两边游动,一旦大批教徒跃入,后果真不堪设想。绵宁自幼随父祖行围,见多了危险局面,夷然自若,举枪将一名执小白旗的教徒击落墙外,接着又轰毙另一名踏墙飞身向北者。未来的道光皇帝枪法精准,吓阻了教徒的攻势,也带给身边随从极大鼓舞,棍打刀砍,墙上来敌慌忙退缩。嘉庆帝闻知后且喜且惧:“若依期行围出哨,又迟十余日,皇子等不能还京。若尚未还京,则逾垣二贼直犯宫庭,孰能击退?”
事实上的确如此,入宫教徒不敢再行翻越,由盛气强攻内宫转为骚扰宫禁,待在京几位王公提兵赶来,教徒们便只有奔窜躲藏和消极抵抗了。绵宁既果决出手,扭转危局,又临事镇定,先是分派护军守卫后宫,接下来指挥清军对进入皇宫者仔细搜捕,成为敉平变乱的核心人物。
至于本应承担守卫职责的护军和侍卫,其表现大多一塌糊涂:宫内各门守军十分懈怠,如苍震门只有一人在岗,其余的都去逍遥玩耍;至为紧要的景运门和隆宗门,兵卫无人敢跃出杀敌,只是仓皇把大门紧闭;护军所持刀剑大多华而不实,有的锈迹斑斑,有的连刃都未开。皇宫中护军和侍卫远多于来犯之敌,然多数人怯懦避战。记载说明珠后裔那伦闻变赶来参战,有的竟劝他慢慢走,然后看着他被围杀于熙和门,无人上前解救。最过分的是值卫午门的统领策凌,居然率兵逃跑,令此一紧要门户无人守护。若非绵宁派人巡察时发现,若是天理教在外面伏有援军,那可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四、危急时刻的王公大臣
癸酉之变,让嘉庆帝最感庆幸的是皇次子绵宁先期回京,临变挺身而出,先镇定抵御、紧急应对,进而指挥宫中的清剿搜捕,是为平变的主心骨。在绵宁的带领下,皇三子绵恺、贝勒绵志表现英勇,击退进犯养心殿之敌,否则其沿墙向北,便是皇后所居储秀宫,让教军抓住大清皇后,笑话可就闹大了。
其次是满洲王公,表现还算积极,闻变即各带少数仆隶赶来,由神武门进入皇宫。据礼亲王昭梿记载:
时诸王大臣闻变,皆由神武门入。余在邸方与僮手弈,闻变骋马入,至神武门,庄亲王绵课、贝子奕绍先后趋至,闻贼已聚攻隆宗门。纳兰侍郎玉麟方迎驾归,短衣踉跄入,皆聚集城隍庙门前,时官兵至者未逾百人,余皆仆隶而已。众错愕无策,镇国公奕灏,勇士也,掌火器营事,因曰:“是日火器营官兵,皆聚集箭亭以备拣出征,可招而至也。”余应声曰:“君言大是。”伊乃骋骑去。时镇国公永玉、护军统领石瑞龄曰:“禁内隘窄,恐有不测之变,可速备车乘,以备后妃之行。”余亦是其言。宗室原任大学士禄康拂其论曰:“此系何等语,乃敢出口耶?”众皆默然,其心实叵测也。成亲王永瑆后至,时已被酒,乃大呼曰:“何等草寇,敢猖狂乃尔!贼在何处?俟吾手击之。”因脱帽露顶,势甚雄伟。时内监有言贼甚凶猛,已攻中正殿门……
那边隆宗门告急,太监登楼呼救、洒泪求告;这边一帮子亲王贝勒,以数百人之众,进神武门后并不直接赴战,远远跑到西北角的城隍庙门前,各有各的说法,嘴上吵吵嚷嚷,脚下却是一步不动。大家都在等,终于等到奕灏领来了火器营——
须臾奕灏率火器营官兵入,凡千余人,鱼贯横枪,意甚踊跃,实祖宗百年涵养之功也。庄王因率百余人,并矛手数十,从西城根进。余在后督率官兵后至者,励以大义,皆奋勇前进。副都统公安成者,超勇公海兰察子也,少年勇锐,时方徐行,余抚其背曰:“君乃勋臣世荫,不可有坠家声。”安乃奋勇而前。遥闻枪声砉然,知官兵已对敌也。时有数十贼人入慈宁宫伙房者,庄王首射一贼,应弦而倒,官兵复枪伤数人,贼遂披靡。庄王同安成、奕灏先后追至隆宗门,贼首李五、祝现方积直宿者之襥被于檐下,意欲纵火。庄王率众攻之,擒获数贼,其余皆由南遁去。时副都统苏公尔慎、钮钴禄公格布舍方衔命出征,入京整理行装者,闻警趋入,亦首先杀贼。
皇宫有警,京师王公大臣理应率人赴救,参酌各书记载,大多数都能赶来。昭梿所记仅为一路,已算忠勇,也写所见另一种景象:“亦有日落始至者,亦有逍遥雅步于御河岸者,以天潢贵胄之近,而漠然如越人之视,亦可谓无心肝人矣。”这样的“无心肝人”,当时并非少数。而更多的则是废物,是笨人和自私鬼。将士入宫剿乱,一整天没有米水入口,原大学士禄康和豫亲王裕丰出宫备办食物,过了一阵子均空手而归,说是“无炊饭处”,堪称废物。至于满身酒气的仪亲王咋咋呼呼,钮钴禄宗伯庆福“公服挂珠”坐于军机处台阶上,内阁首辅庆桂一筹莫展,各形各状。嘉庆帝曾多次以“无用废物”责斥臣下,事到紧急,不少大臣的举动皆堪为此四字做注,一个个须眉生动。
十七日,嘉庆帝在烟郊行宫颁旨,专门奖赏紫禁城平变有功王公亲贵,曰:
此次贼匪擅入紫禁城,经王大臣、侍卫官员等奋力搜捕,擒歼净尽。仪亲王、成亲王在紫禁城内亲身督办,昼夜勤劳,甚属可嘉,着加恩将所有未经开复处分及未完罚俸,悉予开复宽免。又本日和世泰奏称,昨据二阿哥告知,前日贼匪突入禁城,绵志先入大内,经二阿哥将自带鸟枪交给点放,绵志于二阿哥枪毙两贼之后,亦用枪毙贼一名,其余贼匪始皆畏惧避匿。绵志为仪亲王之子,系朕亲侄,如此奋勇出力,着加恩赏加郡王衔,于岁支贝勒俸银二千五百两外,每年加给银一千两,以示嘉奖。庄亲王绵课于贼匪奔突之时,亲身持械剿捕,并射伤贼匪一名,亦属奋勇,着加恩将从前所罚王俸未完者全行宽免,仍交宗人府从优议叙。奕颢、安成、苏尔慎、格布舍四人各杀毙贼匪,均属出力。奕颢、安成着交宗人府兵部从优议叙,苏尔慎着赏给副都统衔,仍交部议叙,格布舍着交部议叙……
九月十九日,嘉庆帝缓辔入宫,“即下罪己诏,诸王公大臣集乾清门跪读,不禁呜咽失声”。对于失职官员,他十分痛恨,随即展开一系列追究和惩处,也亲自参加对林清及其宫中内应的审讯,一律处以极刑。第二年三月,豫亲王裕丰被定三项重罪,革去王爵。至于那些在御河边散步的、日落时分姗姗来迟的、干脆躲避不来的,后来嘉庆帝都有所了解,也处分了几个,法不责众,只好作罢。
第五节 两种清剿
还在驻跸烟郊行宫时,嘉庆帝即颁示朱笔《遇变罪己诏》,认为“变起一时,祸积有日”,指出“因循怠玩”、“悠忽为政”为官场大弊,要求大小臣工“切勿尸禄保位”。罪己诏一改通常的官话套话,语出衷肠,直白痛切,“笔随泪洒”,有着强烈的感情色彩,也有着深切的反思和自省。同日,颙琰撰作《责己述怀》和《有感五首》,“从来未有事,竟出大清朝”,可称痛心疾首。然而不对,应该是“竟出嘉庆朝”,前此四朝和后来的五朝,都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一、靖难两大臣
京畿有变,京城有变,禁宫有变,各路军报迭至,一个比一个紧急,使尚在归途中的嘉庆帝大为惊恐,甚至一度产生了避往盛京的念头。略事镇定后,他连发谕旨,首先想到要用的多为满大臣,对英和、那彦成寄望最殷。两人皆出身满洲正白旗,科场上英年早发,也都在仕途上折过不止一个跟头,跌而复起。遇到紧急大事,皇上首先想到的还是他们。
英和时以总管内务府大臣、礼部侍郎随扈,闻变当日,嘉庆帝即命他接任步军统领兼正蓝旗汉军都统,立刻与托津一起赶回京师。步军统领“掌九门之管钥,统率八旗步军京营马步兵,颁其禁令,以肃清辇毂。凡都城内外,各分汛以直班”,职责极重,例由亲信大臣兼任。英和果然不负使命,回京后整肃门禁,加强巡逻,做得有条不紊。庄亲王审讯宫中通敌太监,得知教首林清可能住在黄村宋家庄,告知步军统领衙门。英和即派张吉等三名精干番役,伪装成教徒,秘密前行缉拿。此时皇上尚未回銮,京师情形很复杂,人心惊惶,若派大兵前往,林清必闻风而逃。张吉等由向导宋某带领,乘着夜色潜入宋家庄,直趋林宅。礼亲王昭梿对之记载颇详:
时由东华门溃散者,已归告林清,清踌躇竟夕不寐,绕床嗟叹,然犹希冀曹福昌之逆党应承于十七日起事者,或有所侥幸,因未逃遁。黎明时,张吉等三人已至其家,扉尚阖,张扣扃久之,林清着燕服出。张吉伪告曰:“城中事已有成,奉相公命,延请入朝。”清大喜过望,欲登车,其姊闯然出曰:“事吉凶未可知,不可独往!”张、高等推妇仆地,遂驱车返。妇踉跄归,命数十人追之,车已入南苑门,门遂掩。追者无及,返。
此为九月十七日凌晨之事。作为天理教“天皇”的林清,如此轻易就被拿获,自然可见其素质连一个农妇都不如。然若非英和快速动手,一旦逃逸,也是个大大的麻烦。紧接着,英和再派护军速往,将林清家人党徒一并抓获。
就在当日,嘉庆帝接山东巡抚同兴急奏,得知天理教“首犯刘真空潜匿离京二十八里之沙河”的消息,谕令“英和派明干可靠员弁前往,密行踹缉有无踪迹”。此一消息中,名字和地点都有误差,皇上也只是要英和派员密查,岂知已在早晨将之成功捉拿。抓获林清,迅速审讯,对于肃清宫内和京城天理教徒众,对于消解他们,也包括滑县一带教军的抵抗,起到很大作用。嘉庆帝喜出望外,当即传旨嘉奖:“英和督拿要犯,克日就擒,厥功甚巨。英和着交部从优议叙。”数日之后,英和升任工部尚书。
英和重新被重视倚信,也重新以远见卓识和不苟同的作风,让不少人,包括皇上感到不爽。当年岁末,以军费和河工开支浩大,经费短绌,长期任职河道的吏部右侍郎吴璥请开捐例,交户部核议具奏,户部尚书潘世恩、侍郎苏楞额等都赞同暂开捐例。嘉庆帝颇有些动心,命曹振镛、托津、铁保、英和四人再行议奏。英和与其他三人看法不同,单衔具奏,极言捐例之弊,称“开捐不如节用,开捐则暂时取给,节用则岁有所余”。他也提出两项陈裕国之策,“一请仍复名粮之旧,一请多开矿厂”。嘉庆帝不以为然,采纳了曹振镛等人之议,确定暂开捐例,并说:“此朕万不得已之举,非以捐例为必可行也。诸臣食君之禄,皆当忠君之事。除此次曾经交议者无庸再行渎奏外,其余各大臣果有真知灼见,能为裕国之策者,必须字字确切,毫无流弊。不准泛论纸上空谈,仍犯议论多而成功少之病。”这番话,显然针对的是英和。对于他的“单衔具奏”,也留下很不好的印象。
与任用英和为步军统领同一天,嘉庆帝还想起那彦成,“命陕甘总督那彦成驰驿兼程来京陛见,并酌带勇干将备听候差委”。同日“命江南提督乌尔卿额赴徐州边界,安徽寿春镇总兵官喀勒吉善赴颍亳一带,各带兵驻守”。仅过一天,又命那彦成直接驰赴军营。那彦成远在兰州,西安将军穆克登布受命挑选1000名精锐骑兵,交副都统富僧德管带奔赴河南,晚几天又奉命再选1000名官兵,备足武器装备,待那彦成到达西安,即跟随奔赴前线。
那彦成星夜兼程,途中即上奏征剿方略,计议周详,主要是怕教军渡过黄河、或遁入大山,这是他在陕西主持军务时得到的教训。十月初八日,那彦成赶到卫辉,接受钦差大臣关防,总统军务,而由京师选调的火器营、健锐营官兵业已赶到,由杨遇春和杨芳率领的陕军也匆匆赶来,遵旨悉听节制。几天后,皇上以渎职罪撤掉温承惠,军政大事悉委之彦成,寄望甚殷。
那彦成并不急于进剿。十余年来,他算是久经战阵,宦场上也是几番沉浮,知道了教乱之凶险,更深知君心难测、皇恩不定。如果冒险轻进,一旦教军凶狠反扑,或乘间远飏,后患无穷。他一面部署军队前往扼守通往山区的要冲,一面请求增调劲旅。滑县等地的叛乱仍在继续,有些地方呈扩大事态,嘉庆帝心急如焚,密谕那彦成,严词督战:
本日接汝折奏,愤恨极矣!大逆林清,勾结滑县李文成谋危社稷,现在李逆株守滑县,机不可失。朕日夜焦急,寝食俱废,望汝速剿大逆,奠安民社。不想汝到卫辉,迟疑不进,逗遛观望,以等兵为词,大失朕望。具何肺肠,忍心病狂,天良何在?非阿桂之孙,非朕之臣!任汝为之可也。近因温承惠迟回贻误,所以用汝,孰意汝之因循疲玩更甚于彼。汝以世家满洲,不及一山西人,有何颜面立于天地之间乎!贼匪一日不灭,良民一日不安。汝一日不进兵,贼匪多裹胁一日。若等兵齐进剿,须至腊月,彼时贼匪又增数万矣。况汝安坐卫辉,有何良策不令贼匪裹胁?又有何策不令贼匪窜逸?将此二策明白具奏。直入大内之逆党,为覆载所不容。稍有人心者,孰不思灭此朝食,而汝漫不关心,可恨之极!可恨朕屡用庸臣,败坏国事。今日之旨,是汝生死关头,信与不信,凭汝自议。掷笔付汝,好自为之。三路进兵,攻打桃源道口,以重兵围住滑县,勿令一贼潜逃,此为上策,勉力办理,稍赎重咎。朕计日以待捷音,汝若再有迟疑,朕永不见汝之面矣!
“恨”字满篇,恨意淋漓,以至于骂骂咧咧,絮絮叨叨,语无伦次,总之督催那彦成赶紧进兵,收复滑县,捉住所有叛乱之人。
清代皇帝一个个自诩为军事家,极喜欢在京师遥制数千里外的战事。那彦成堪称国家栋梁,虽十余年间摧挫甚多,毕竟敢于说话,奏称以数千官兵对数万教军,攻之有余,围之则不足;合之可顾一路,分开则不免单弱。他认为不宜急于接仗,而应周妥布置,一鼓而奏功。嘉庆帝读了也是无话可说,来了句:“看汝造化,无可训示。”
彦成自也不敢懈怠,与杨遇春等精心部署,以教军大部集中于滑县、浚县,两县之间的道口素为运河雄镇,教徒聚集甚多,决定先行攻剿道口,切断教军的联系。其时该镇附近各村住满教众,约有两万人,声势浩大。清兵精锐一部假扮作乡勇,一经接战即行溃逃,教军3000余人呼喊追击,进入杨遇春的埋伏圈,死伤惨重,士气大挫。清军乘胜进击,连克数村,完成对道口镇的合围。教军首领徐安国、朱成方等率众突围,滑县和浚县教军也赶来救援,战斗极其激烈。健锐营和陕西兵皆有畏缩逃避者,杨芳等见势不好,亲斩数人,方才压住阵脚。十月二十七日,清军七路猛攻,先用大炮猛轰,再以马队冲击,恶战一整日,教军死伤惨重,只有徐安国带领一部冲出,在接应下撤入滑县。清军紧跟而至,将滑县三面围住。接到军报的嘉庆帝心情大好,传旨嘉奖,官帽与宝物齐飞,还表示打滑县要四面围定,不许教军脱逃,并反复说自己不会“饬催”。
滑县古称滑州,城墙甚坚,城池宽阔,自举事之后,李文成就多方筹集粮草弹药,把这里当作根据地。占据桃源的刘帼明见情况紧急,亲率800勇士,由围堵薄弱的城北苇塘入城,劝说李文成离开。此时便见出强克捷当日之功:两腿皆断的李文成无法行走,周身创伤也未康复,只能坐或躺在大车之上,极大地影响了队伍的机动性。加上清军在相邻地区布防严密,李文成等人先往山东曹县,走不通;再转往直隶长垣,也不通;折向辉县,打算进入太行山。十一月初十日,那彦成从俘虏口中得知讯息,迅速分派大军,命德宁阿、色尔衮带领刚刚赶到的吉林黑龙江马队官兵急追,又命杨芳、特依顺保带兰州固原劲兵,绕往辉县山前要隘堵截。这个判断是准确的,李文成等果然来也!这位“人皇”在教徒中仍有一定号召力,旬日之间又收拢四五千之众,在辉县司寨与杨芳所部遭遇,虽然敢于猛烈冲杀,哪里是固原劲旅的对手?李文成与刘帼明不得已退守司寨,恃寨墙高大,宅内有碉楼,近千教众据险而守。一个寨子、一些村民的自卫设施,千余名装备很差的教军,对清军自是小菜一碟,杨芳等四面围定,用大炮轰溃围墙,一拥而登。李文成等人最后的时刻来了,表现得非常英勇:
李文成避入楼房,杨芳、特依顺保、色尔衮、德宁阿率众直入。该逆等无可逃避,刘帼明自称其名,持刀跃出,被官兵用枪击毙。李文成亦对众称名,举火自焚,经官兵抢出,业已压毙。查验尸身,刑伤痕迹显然。其余贼目及从逆伙党五六百名,全行歼戮,并无一名漏网。
巨魁已死,规复滑县只是时间问题。那彦成以六百里急报奏捷,嘉庆帝兴奋异常,再次大加封赏,命从速进攻滑县,命将李文成、刘帼明“剉尸枭示”。
十二月初十日凌晨,清军对滑县五门同时猛攻,复用地道装填炸药,轰塌数段城墙。那彦成和高杞、杨遇春等亲自督率前锋军校,乘着硝烟,冒险先登,从多处攻入城内。守城教军有两万余人,突围不成,节节殊死抵抗,坚持到中午,终于败落。最后时刻,徐安国等劝李文成之妻张氏化装潜出,张氏慨然拒绝,挥双刀巷战杀敌,后与女儿自焚身死,誓不投降。此一役也,教军阵亡近两万之众,近半数系被烧死,极其惨烈。
从滑县到京师,六百里加急的红旌报捷,也就两天一夜。嘉庆帝得报喜不自胜,“渥沛恩施”,不独那彦成等前线统帅将领,连所有军机大臣和一些章京也获奖励。他也未忘惩处那些军中懦夫,降旨枷号流递。
二、从问责到反思
嘉庆帝对紫禁城之变极度震惊,接下来便要严厉问责,大加整治。
九月十六日,即闻变当日,嘉庆帝在白涧行宫,传旨将步军统领吉伦和左翼总兵玉麟革职。
次日,传旨将当直之署护军统领杨澍曾革职,遣发伊犁;又以失察,将长期兼管顺天府尹事务的协办大学士、吏部尚书邹炳泰贬为中允,将刚卸任顺天府尹的李钧简贬为编修。同日传谕王公大臣清查本府有无形迹可疑之人,具结保证;对于三品以下官员及所有军民铺户,命护军一家家排查,按名点验,见行踪诡秘者即行拿问。回京以后,更是大力追究相关人员责任,陆续予以惩处。
十八日,以督察不力,将直隶总督温承惠革职留任。
十九日,亦即回京当日,嘉庆帝命将直隶通永道道员任烜革职。以上皆属失职给予处分,而真正的整顿,自上而下,首先从内阁开始,从大臣开始。九月二十日,令大学士庆桂、刘权之原品休致,谕曰:
古人七十致仕,虽平素才猷卓越者,精力就衰,即不肯贻笑素餐;况才具素本中平,年齿既迈,仍居高位。其职守所在悉属旷瘝,而贤路转因而阻塞。现当整饬纪纲之时,当先行于贵近,大学士庆桂、刘权之俱年老多病,于所管事务不能尽职,着均以原品休致。
说是保留体面,实则一句“才具素本中平”、“贻笑素餐”,就让二人丢尽了脸面。同日,命刑部尚书祖之望、礼部尚书王懿修原品休致,大约是查得二人未入宫应变,断然令去职还乡。
对于满族大员失职、在旗官员从逆、宗室成员信教,嘉庆帝更是毫不留情。前面所记豫亲王革爵尚在其后,仅以家仆陈爽参加宫变先被罚俸10年。宗人府又审出宗室海康入教之事,虽未参加教乱,事先亦不知变乱阴谋,也被斥为“背本丧心”,海康与二子、侄子“俱着革去黄带子,即日发往盛京,严行圈禁,永远不赦”。
至于林清曾倚为强援的军中同党,曹纶、曹福昌父子,至十月间也被查明,亦英和之功:
后于十月间,步军统领英公和因访获曹福昌从逆有证,遂逮其父曹纶至,御讯于丰泽园,即时正法。以失察故,革禄康、裕瑞职,发往盛京居住。曹福昌临刑时,告刽子曰:“我是可交之人,至死不卖友以求生也。”
曹纶也是拒不交代,使亲自审讯的皇上恼怒至极,立诛之。怒犹未解,复下旨以漫无察觉,将正黄旗汉军都统禄康、副都统裕瑞一撸到底,发往盛京,永不叙用。如此仍觉不解气,又将该旗前任都统福庆、副都统德麟、副都统拴住一律革职。
先发现宫中太监和苏拉作为教军内应,后又陆续审出皇族和在旗之人、军中职官居然成为教徒,有的死心塌地、执迷不悟,让嘉庆帝愤恨郁闷,也让他思考和寻觅问题的根源:失败在教育。次年二月,文华殿举行仲春经筵,直讲官英和、曹振镛进讲《孟子》“经正则庶民兴”,讲毕,照例是皇上宣说御论:
人心不正之故,总由邪说横行也,其咎在上而不在下,盖有故焉。为人上者不能彰明教化、宣扬礼义,司牧之官惟知尸禄保位,视民如草芥。德不修,学不讲,乃有奸徒煽惑,假邪说以诬民。愚顽自趋陷阱而不觉,世道沉沦,未能挽救,谁之咎欤?正己治人,实为探本之论;谨身率下,诚为不易之理。不必责人之趋向不端,曷不自省己之行为?未有不知者也,逆来顺受,又何怨乎!人君为世道计,在一心枢机之所发,转旋风气,惟在敬敷五教,躬行实践,为庶民之准则。形端表正,其应如响,不可忽也。尧舜以来,真正不易之常经,即在伦常日用之间,非新奇之事也。常经既复而归于正,皆知五伦之道为吾真是,勃然咸兴于善,则邪慝皆潜移默化矣。人伦明于上,小民亲于下,乌有干名犯义之举,同归于正之功用,全在培养心德,诚至理也。
下面是桂芳和潘世恩进讲《易经》“遏恶扬善,顺天休命”,同样很有针对性,嘉庆帝也是长篇御论,煞费苦心。
事变之后,嘉庆帝亲自撰写了一系列文章,如《遇变罪己诏》、《尽心竭力仰报天恩谕》、《报天恩肃吏治修武备谕》,文中多有自责,如说“朕无知人之明,乏驭世之才”,不可谓不深刻,然语义一转,便将谴责的矛头指向臣下。十九年闰二月,御史申启贤上奏,请求重申地方官定期巡历乡村,以宣扬教化,责成吏治。嘉庆帝随即降谕,称教乱之起,除个别大奸巨滑如李文成、林清之辈,大多数都是一些为利益驱使的附和之徒,而致乱之由,“实因州县各官因循怠玩,不能教养之所致也”,提出:
今欲化民俗,先饬官常。着各省督抚大吏,倡率各州县官,受任一方,即以一方之民事为己责,劝农桑,兴学校。民之所利,亟为兴之;民之所苦,亟为除之。无论通都僻壤,公务之暇,轻骑减从,亲赴闾阎,体察民情,旌别淑慝,绥集善良。而发奸摘伏,亦隐寓其中。一邑举其职,则一邑安。一郡举其职,则一郡安。由郡而省,吏治修明,民气和乐,而天下安矣。朕谆谆训诲,尔长吏其共勉之。
诸事略定,一场由上而下的全国大宣教即行展开。
三、江西的宣教
京师发生如此重大的事变,很快就传遍全国,正在江西学政任上的王鼎自是十分震惊,却也未见上疏言事,说些什么好呢?皇上所下谕旨,及所撰一系列御制文颁发之后,如一粒石子扔入老池深潭,扑通一声,几圈涟漪,又告平静,政坛基本上不见改观。
九月二十五日,癸酉之变之后第10天,王鼎再上谢恩折。远在数千里之外的他,还不知道京师发生的惊天大事,只是就连任学政恭折谢恩,照例要表达一番感激涕零、思报天恩之意,也再一次提到“邀圣主特达之知”和衷心感戴之情。王鼎言出肺腑,虽避不开一些套话,表露的真诚仍让皇上欣慰。这正是颙琰需要精神抚慰之时,值得注意的是该折御批:
实心化导,改邪归正。勉之。
字体比通常略大,放在一则谢恩折后面,有些莫名其妙,却极能体现皇上当时心情,王鼎自能意会。
就在王鼎拜折的几天前,嘉庆帝前往瀛台,亲自审讯林清和宫中内应的几个太监。此类审讯需要皇帝主持吗?当然不,可颙琰很愿意参加,自打白莲教起事开始,他就有选择地将一些教首弄来问问,对有的口供也很重视。嘉庆帝有一个心结和无数悬疑:这些太监为什么会背叛朝廷?还有哪些在宫中潜伏?是何原因使他们冒死从教?经过几天几夜的熬审和酷刑,所有皇上能想到的疑点都被反复逼问,号称“天皇”的林清早已全盘吐露,内应太监所知更是有限,能交代的早就交代净尽。可嘉庆帝还是亲至审讯现场,听从教内监刘得才等哭喊主子饶命,笑着对尔辈说已不再是他们的主子,看看“林天皇”的狼狈模样,应也有一种满足在焉。
后来审讯曹纶父子,也是帝驾亲临,也是想问个明白:八旗世仆和朝廷亲授武职,怎么就与林清之流搭上关系?怎么就上了邪教的道儿?不料曹福昌态度强硬、拒不交代,几句话不合,即钦定死罪,喝令带出;接着审独石口都司曹纶,身为四品职官,已知不免,应答时倔强不服,惹恼了皇上。一次次审讯和痛苦反思,嘉庆帝从来不在自身和体制上找原因,把所有责任都推给地方官员,归结为教育方面的失误。
王鼎奏折到京应在十月下旬,京师及近郊已经将天理教信徒肃清,对李文成部众的攻剿仍在进行中。就是在这种情形下,嘉庆帝批复了王鼎之折,其所说的“改邪归正”,所指自是会党中人;而“实心化导”,则对他以及所有学政提出了要求。
在奏折中,王鼎曾多次提及作为皇上“特达之知”的荣耀。怎样做圣天子的特达之知?想也不外乎体谅圣衷,忠贞勤慎,积极去做好应分之事。二十一年二月,王鼎附折呈报了两份告示,是他两年来响应皇上号召,在江西的具体实施,资料难得,兹酌加引录:
为“正经黜邪,以端风教”事
……国家深仁厚泽,沦肌浃髓,皇上勤求治理,崇学校、正人心,不惮宵旰之劳,为海内谋乂安者至详且悉,兆民生计昌期,自宜秀良者诗书,拙朴者农桑,或服贾牵车,或庀材治事,范身于名教纲常之地,乐业于作息耕凿之恒,孝尔父,敬尔兄,训诲尔子弟,节俭尔财用,和睦尔宗族姻邻,以共享升平之福。本部院恭膺简命,视学兹土,于士习民风时加咨访,每于按临州郡日接见士子,谆谆以正学为勖,并谕以训俗型方之道、熏德善良之方。该省士秀民淳,遵循自易。顾念自莅任以来,如瑞金之卢礼明等结盟拜会,崇义之钟体刚等纠结添弟会匪,长宁之郭秀峰、罗曰彪等分党结盟,而余干之朱毛俚、胡炳耀等竟敢于光天化日之下阴结匪类、编造逆词,罪大恶极,覆载不容!……自来传习邪教为首者,多系无赖游民,假神鬼无稽之谈,敛钱营私。小民被其煽惑,信其可以求福获利,遂至堕其术中,及至败露,同罹法网。而首先倡恶之人身被极刑,父母妻子连坐,为祸更烈。所谓邀福利者转成祸害之薮,覆辙了然,足为炯戒。夫以有用之岁月、易匮之财帛,诡随邪僻,供其浮靡,无利而有害,求福而速祸,虽至蠢愚,亦当醒悟。与其念经烧香、斋醮于无名之鬼神,何如修甘奉旨、求悦于生我之父母?与其结盟拜会酒食于异姓之匪党,何如均财笃爱相欢于同气之兄弟?况留余资以养妻子,安本分以守田庐,在家为孝子悌弟,居乡为善士端人,共敦礼让之俗,咸遵忠孝之经,不但邪说伪行无从售其术,即盗贼匪僻亦无从匿其踪。一方之人心正,则一方之风俗美,风俗美则天心亦顺,并水旱疫疠之疾亦不作矣。福利之说,孰大于是?
江西并非一块安定的绿洲。由告示可知,不少州府都有会党活动,名目繁多。作为学政的王鼎配合督抚,在各府州县学校中推广儒家经典,提倡正统教育,以求从读书人做起,端正风习。王鼎出身贫家,深知生存之艰,在告示中细说邪教骗人钱财之害,委曲详尽,如一位老乡亲。他所提出的“人心正”和“风俗美”,在任何时代都不过时。
王鼎还及时跟进大案要案,针对教民活动较多地区,如临近福建的建昌府,发布专门告示,谆切劝谕:
尔等生逢圣世,自当从正黜邪,间遇匪徒入境,即互相觉察,鸣官首治。其平居父兄子弟务当各守生业,切弗被人诱惑,或自蹈典刑。该府士习甲于江右,读书明理,通知大义,即穷乡僻壤,亦有秀异杰出者生于其间,更当广为论说,俾愚夫愚妇知正理之易行、邪说之宜远。乡里多善人,邪慝自无所容身于其间矣。正人心而美风俗,毋得视为具文也。凛之,戒之!
读书明理,是任何国家民族、任何时代的不易之论。而古今中外所有的邪教谣言惑众,正在于诱骗不读书、不明理之人。王鼎要求士子和生员“广为论说”,引导乡民,也是一片苦心。
- 《国朝耆献类征初集》第五册,卷三十一。
- 《清高宗实录》卷一三五三,乾隆五十五年四月甲戌。
- 《清仁宗实录》卷一〇九,嘉庆八年闰二月己丑。
- 《清朝野史大观》卷一,仁宗之遇刺。
- 《清仁宗实录》卷一一〇,嘉庆八年三月癸亥。
- 《清仁宗实录》卷一一一,嘉庆八年三月甲子。
- 《嘉庆道光两朝上谕档》第八册,嘉庆八年五月初三日。
- 《清仁宗实录》卷一四四,嘉庆十年五月己酉。
- 《清仁宗实录》卷一四九,嘉庆十年八月丙午。
- 《清仁宗实录》卷一九六,嘉庆十三年闰五月癸酉。
- 《嘉庆道光两朝上谕档》第十六册,嘉庆十六年四月二十四日。
- 《清仁宗实录》卷二四四,嘉庆十六年六月壬子。
- 《清仁宗实录》卷二四四,嘉庆十六年六月壬子。
- 《清仁宗实录》卷二四四,嘉庆十六年六月癸丑。
- 爱新觉罗·颙琰:《御制文二集》卷二,《训谕八旗简明语》。
- 《清仁宗实录》卷二一四,嘉庆十四年六月戊午。
- 录副奏折:铁保等,奏请以盐城知县王伸汉调补山阳县知县等事,嘉庆十三年十月二十八日。
- 录副奏折:铁保,奏为复讯查赈委员李毓昌因亏欠自缢事,嘉庆十四年五月二十五日。
- 录副奏折:汪日章,题为江苏候补知县李毓昌奉委查办山阳县赈务事竣回寓因病自缢身死事,嘉庆十四年三月二十一日。
- 《清仁宗实录》卷二一一,嘉庆十四年五月辛未。
- 《嘉庆道光两朝上谕档》第十四册,嘉庆十四年五月十二日。
- 录副奏折:铁保,奏报拿获李毓昌案内原用长随李祥等解交刑部事,嘉庆十四年六月初十日。
- 录副奏折:吉纶,奏为查到派赴山阳县查赈委员李毓昌死因传闻事,嘉庆十四年六月初六日。
- 录副奏折:铁保,奏为遵旨访查山阳县查赈委员李毓昌身死案事,嘉庆十四年七月初一日。
- 《嘉庆道光两朝上谕档》第十四册,嘉庆十四年六月二十九日。
- 《清仁宗实录》卷二一五,嘉庆十四年七月己未。
- 《嘉庆道光两朝上谕档》第十四册,嘉庆十四年七月初六日。
- 清同治《即墨县志》卷九,人物·名臣。
- 《啸亭杂录》卷八,李毓昌。
- 《嘉庆道光两朝上谕档》第十四册,嘉庆十四年七月初一日。
- 鄂山,题为查明前任江苏山阳县已故知县王伸汉分赔核减银两无力完缴请豁免事,道光九年五月一日。其未说明王伸汉四个儿子何时被遣发,是否都被陆续发配,但叙述中似乎家乡没有儿子。
- 《清仁宗实录》卷二一五,嘉庆十四年七月己巳。
- 《嘉庆道光两朝上谕档》第十四册,嘉庆十四年七月初一日。
- 录副奏折:永璇等奏折附片,呈已革山阳县知县王伸汉供单,嘉庆十四年七月二十三日。
- 《清仁宗实录》卷二一七,嘉庆十四年八月丁巳。
- 录副奏折:永璇等奏折附片“呈查赈委员分发同知林永升供单”,嘉庆十四年七月二十三日。
- 《嘉庆道光两朝上谕档》第十四册,嘉庆十四年七月初十日。
- 《嘉庆道光两朝上谕档》第十四册,嘉庆十四年七月十一日。
- 《朝鲜李朝实录中的中国史料》下编,卷一二。
- 《清仁宗实录》卷二一五,嘉庆十四年七月己巳。
- 《嘉庆道光两朝上谕档》第十四册,嘉庆十四年七月十四日。
- 《嘉庆道光两朝上谕档》第十四册,嘉庆十四年七月十七日。
- 《嘉庆道光两朝上谕档》第十四册,嘉庆十四年八月二十九日。
- 《清史稿校注》卷四九六,忠义三·赵纶等。
- 《清仁宗实录》卷二七九,嘉庆十八年十一月庚寅。
- 民国十九年《重修滑县志》卷一三,职官·宦绩,引钱仪吉《珩石斋记事稿》,曰:“公闻变,率吏役数十辈出御贼,巷战久之,贼益众,吏役争拥公且战且走,出滑城,旦至封丘。当是时,公将赴开封,求急调兵击贼以复滑,顿曳不能行。封丘令全福劝稍休,而即夕白太守。太守曰:‘吾闻滑破,不得令声息,为死矣,已申省,强君义不可不死。’全福匿郡檄,而从容谓公曰:‘闻贼据滑,势张甚大,非厚集兵力不能击,旦夕不得复矣。将奈何?’公大恸曰:‘城不得复耶?我死后矣!’起立问曰:‘有朝服乎?’则曰有。全福入取朝服奉公,公受而服,望阙北面再拜讫,为书致其同年生席元榜,属善教二子,谕二子事席君如其父,赋诗一章,曰:‘吾必为厉鬼杀贼。’乃缢。后城破三日也。”
- 《嘉庆道光两朝上谕档》第十九册,嘉庆十九年四月二十六日。
- 见《清仁宗实录》卷二八八,嘉庆十九年三月壬子,御制书裕丰获咎事。
- 《啸亭杂录》卷六,癸酉之变。
- 《清仁宗实录》卷二七四,嘉庆十八年九月辛巳,谕军机大臣:“所有托津等讯出从逆太监,现据二阿哥奏交五名外,又续交九名。托津等陆续讯出如尚有在逃者,着步军统领、顺天府、五城及内务府番役,一体严拿务获。”
- 《清仁宗实录》卷二七四,嘉庆十八年九月庚辰。
- 《啸亭杂录》卷六,癸酉之变。
- 《清仁宗实录》卷二七四,嘉庆十八年九月庚辰。
- 《啸亭杂录》卷六,癸酉之变。
- 《清会典》卷八七,步军营。
- 《啸亭杂录》卷六,癸酉之变。
- 《清仁宗实录》卷二七四,嘉庆十八年九月庚辰。
- 《清仁宗实录》卷二七四,嘉庆十八年九月辛巳。
- 《皇朝经世文编》卷二六,户政一,开源节流疏。
- 《嘉庆道光两朝上谕档》第十九册,嘉庆十九年正月十二日。
- 《清仁宗实录》卷二七四,嘉庆十八年九月己卯。
- 《清仁宗实录》卷二七七,嘉庆十八年十月己酉。
- 《那文毅公奏议》卷二八,《续修四库全书》第496册,第49页。
- 《清仁宗实录》卷二七九,嘉庆十八年十一月戊子。
- 《嘉庆道光两朝上谕档》第十八册,嘉庆十八年九月二十日。
- 《清仁宗实录》卷二七六,嘉庆十八年十月甲辰。
- 《啸亭杂录》卷六,癸酉之变。
- 《清仁宗实录》卷二八四,嘉庆十九年二月甲午。
- 《嘉庆道光两朝上谕档》第十九册,嘉庆十九年闰二月十一日。
- 朱批奏折:王鼎,奏为奉谕续任学政谢恩事,嘉庆十八年九月二十五日。
- 朱批奏折:王鼎,呈出示通省各府州属“正经黜邪,以端风教”稿清单,嘉庆二十一年二月初六日。
- 朱批奏折:王鼎,呈出示建昌府属“严查邪匪,以正民风”稿清单,嘉庆二十一年二月初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