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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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2年10月15日,陈独秀在上海被捕。胡适闻讯,立即设法营救,请蔡元培等人出面,多方努力未果。当月30日,胡适在北大演讲《陈独秀与文学革命》,冒着风险重申陈独秀对新文化运动所作的重大贡献。

1934年1月2日,胡适冒弥天大雪到京郊西山,凭吊李大钊。李大钊上年安葬,葬后不久夫人赵氏也病殁,合葬,俱无碑碣。胡适拟请蒋梦麟补立一碑。之后于2月10日,乘火车到南京,再去狱中看望陈独秀。陈独秀在狱中想要写自传,正设法联系疏通出版。胡适劝他:“放手写去,不必先求早出版。若此时即为出版计,写的必不得不委曲求全,反失真相。不如不作出版计,放手写去,为后人留一真迹。”陈独秀“颇以为然”(胡适《日记》)。

从此,陈、胡二人天各一方,命运把他们推向各自的人生轨迹,沉沦或流浪。陈独秀似乎凋零得过于寂寞,胡适似乎显赫得高处不胜寒。

2012年中华书局出版的《余英时访谈录》,这样评价陈独秀:“陈独秀在文字学和旧诗方面就很有造诣,他为人也光明磊落”,“他从国民党监狱出来到四川去的时候写的一首诗很动人,叫‘贯休入蜀惟余钵,老去无依生事微’。他吃饭都发生困难,但决不接受蒋介石的一个钱”。1937年8月,陈独秀南京获释后,在上海小住,遂几经辗转至重庆。他借住的房子是两间厢房,内为卧室,外为书房。房子简陋,上无天花板,下为湿泥地,夏日漏雨,冬季透风,卧室仅有木床蚊帐和小几,书房一台书桌,几条长凳,两个装满书籍的木箱。靠偶尔几笔微薄的稿费,难以果腹,主要依赖朋友的接济艰难度日。贫困的陈独秀并非接受所有的施舍,素无交往者,不收;国民党的要员、共产党的叛徒所赐也一概坚拒。如曾是他的学生,后成国民党中央研究总干事、中央大学教授的傅斯年和罗家伦,持重金到陈独秀住处,孝敬师长,被陈独秀拒绝,并加以讥讽:“你们做你们的大官,发你们的大财,我不要你们的接济。”弟子弄得面红耳赤,悻悻而去。国民党中央组织部长、“中统”局长朱家骅,许以高官厚禄,拉拢陈独秀,被严词拒绝。为表示敬意,又赠陈独秀五千大洋支票一张,仍被陈断然不受。共产党叛徒任卓宣曾给他汇去二百元,陈独秀原封退回。即便是不当得之金,他也不纳。他曾编《小学识字课本》,拟由教育部出版,且已预支稿费一万元,但因书名问题,与陈立夫发生分歧,书未出版。按规定,稿费应由编者所得,但陈独秀却以无功不受禄为由,一直未动分文。在金钱高于一切的旧时代,一个穷困落魄者却视人格尊严重于黄金,视金钱如粪土,没有强大的精神力量和人格力量支撑,真是难以想象的。余英时说:“陈独秀的风格是了不得的。他后来完全从中国共产党里面跳出来了。因为早期中国古典的训练,西方的思想的训练,让他接受的理念相当广。他不会长期被马克思主义罩住。……他心中仍主张以中国儒家的思想和现代价值互相沟通。‘五四’时打倒孔家店是针对现实而发。在这一点上他和胡适很相近。”

陈、胡因《新青年》而聚首,时代成就了他们的黄金时代,时事造就了他们成为波澜壮阔的新文化运动的英雄主角。随着《新青年》的思想分裂,又促成他们在新的历史空间,各展宏图大业,为中国的现代政治文化史的演化,重写新的篇章。他们的复杂关系,成了深奥的人生之谜,历史之谜,非语言能道断,非常人所能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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