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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女人。她恨我。“影子”,她这样叫我。比方说,她会这么问我:“你怎么在这儿?在找什么呢,影子?”下次她又会那么问:“中午吃圆白菜,影子,行不行?”还有的时候,她这样跟我开玩笑:“我把我的影子掏出来。”这说的肯定是我,是在指我,意思是说,想要看见我。开玩笑并不一定表示情绪就好,情绪好时,她有时会冲我兴奋地尖叫:“影子世界!”我知道这个也是在叫我。如果她的情绪不好了——比方说,她姐姐从吕贝克给她打电话来,或者觉得自己太胖,无论我怎样死去活来地向她表示我为她的身体发狂也徒劳无效——这时她会抱怨说,我像一棵树挡住了她的视线,让她看不见森林。我不会从她身边让开,无论怎么都不会。如果她张大嘴巴,啊——啊——啊,我也跟着张开嘴。如果她坐下,我就蹲在她旁边。如果她晕倒了,我赶紧去找嗅盐。她若闭上眼睛,我便控制不住地浑身发抖。如果她扬起手,我也马上做体操。假若有一块干净的墙面能给孩子们模仿兔子、小狗和老鹰,这种时候我就是兔子、小狗和老鹰。我对她充满了情欲,无奈好事多磨,进展曲折;我们的关系阻碍重重。有的时候,我离她很近,有的时候却又很远,可无论远近都没有结果,我必须亲自围着她转,在她眼前,在她身下,在她背后。我们的关系也有潮涨潮落。“你说这话什么意思,影子?”她突然扯着嗓子冲我喊,即使这样,只要她感觉到了我的欲望,只要她能够嗅出,就能变得平静下来,她并非将我的欲望当成欲望接受,恰恰相反,她将其扑灭,纳入私囊。

有的时候,她不能跟我有话直说。(这里面有很多原因,有政治上的、单位的、交通上的或家庭的。她父亲不喜欢我,认为我的工作是“影子游戏”“影子拳击”,说我本身就是个影子,怪我让他女儿的生活“阴影笼罩”,等等。这真不公平,“老不死的蠢货!”要不是因为他有一副和蔼的面孔,要不是因为他是位老成持重、颇有魅力的灰发男人,我真想破口大骂!)这种时候,她的声音由于掩饰而变得生硬,跟我说话时的态度阴沉冷漠,我的心紧缩成一团。我怕极了会失去她,只要她不离开我,让我做什么都行。“这话当真?那么你会给我送花吗,影子?不,我知道这不可能,你不是那种人,你不会送花给我的。让你送花,你宁愿折断自己的手……”她得意扬扬地点头说道。我稍微沉思了片刻,这样回答:“你说得不错,你说得很对,亲爱的,但是折断之后我会用打着石膏的手送花给你。我会把花束紧贴着肚子,这样给你送来,而且我只会送你大朵的、傻大傻大的花,不会是驼峰花,以防花从石膏和肚子中间掉出去,比方说剑兰,我主要会送这样的花。我会抱着花束招摇过市,花卉产量将直线上升。”“真的吗,影子,你真要送我剑兰吗?!那可是我唯一喜欢的花啊。”

一听到剑兰,她开始变得犹豫不决,并且燎起了欲火。她站在墙前,仿佛是被宣判了死刑,墙从背后将她照亮,她脚步缓慢、毅然决然地向我走近,然后停下脚步。我站在原地,没有后退。她揉搓我。一切仿佛都涂上了一层石灰或白膏(一种起保温作用的灰泥),煞白煞白的,像小丑的脸。我喘息,颤抖,几乎不能动弹。现在,我心中暗想,她仿佛一队行刑队队员,男男女女混成一列,他们的枪管里是否已经子弹上膛?她的那些脸孔是不是也涂了一层石灰或白膏,煞白煞白的,像小丑的脸?

  1. 德国北部城市。——中译注,下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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