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朱槿残,银屏昨夜寒
清平乐
晏殊
金风细细,叶叶梧桐坠。绿酒初尝人易醉,一枕小窗浓睡。
紫薇朱槿花残,斜阳却照阑干。双燕欲归时节,银屏昨夜微寒。
上篇说到晏殊与南唐的冯延巳有相似相关之处。而冯延巳也作过一首《清平乐》:
雨晴烟晚,绿水新池满。双燕飞来垂柳院,小阁画帘高卷。
黄昏独倚朱阑,西南新月眉弯。砌下落花风起,罗衣特地春寒。
冯氏的笔下,有双燕、画帘、黄昏、朱阑、落花、春寒诸语,而晏殊的笔下则是双燕、银屏、斜阳、阑干、花残、微寒等语,哪有那么多的“不谋而合”呢?冯延巳去世之时晏殊尚未出生,这也就是说,在有生之年,冯延巳并无可能读到晏殊的《珠玉词》,而对于冯氏的词集《阳春集》,晏殊却是既有目睹也有耳闻。假如这两位词人在泉下相逢,宴席上听人唱起《清平乐》——唱罢“雨晴烟晚”之篇继以“金风细细”之章,顿生惊奇之感的定是冯延巳而不是晏殊。只应冯延巳来问晏殊:“你的词,为何与我这般相像呢?”而不会由晏殊来问冯延巳:“我也有此同感呢。你的词,为何与我这般相像?”
当然,若据此便为晏殊加上一顶“晏抄抄”的罪名,晏相国肯定极不服气,是会立即申诉的。何况冯延巳与在《清平乐》中所使用的那些词,“落花”“双燕”“黄昏”,皆为婉约词中的常见意象,不能说是注册商标,一人用过后别的人再用,就要判处侵权了。
那么,晏殊该怎样来回答冯延巳的疑问呢?那有什么不好回答的。“谁让您是冯前辈呢?余生也晚,不得当面请教前辈的清才锦思,私淑之心却从未稍减。你觉得拙作与前辈的名篇相像,这是在下的荣幸,前辈是否感到唐突与冒犯?”
“何谈唐突与冒犯。你的那篇,亦佳。”冯延巳很是欢喜,“应当说余生也早。倘若你我的有生之年调换一下先后顺序,适才之问,就该由你出口了。不过,你我的词风如此形神相似,这也是想不到的缘分了。”
诗词之道,真的非常奇妙。一组类似的意象,由两个不同的人铺缀于笔下,便有了两般风致。即使这两个人风格相近,却也不难分辨出各自的特征。晏殊的《清平乐》与冯延巳的《清平乐》也还是各有千秋的。
冯延巳写的是暮春的黄昏,而晏殊写的是初秋的黄昏。“新月眉弯”“罗衣春寒”,冯延巳是透过闺人的目光来观察四周,有一种淡雅幽微的闺怨的情味。而晏殊的笔下,则并未道明观察主体的性别,这个主体可以是她,亦可以是他,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不借外人之目,观察主体为晏殊本人。倘使观察主体真是晏殊本人,则词中的情味又作何理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