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生命的甘泉
想要陶冶一个人的情操,时间无疑是最好的因素。一个人随着年龄的增长,会越来越喜欢把活动范围固定在房间内。而当他慢慢走向生命的尽头时,他的各种习惯也会随着进入黄昏。最后,他也许会为了满足身体的需要,在日落之前走到室外,然后花上半小时散散步。
只是我这里所说的漫步和那种举哑铃或椅子的体育锻炼完全不同,这种漫步就像病人要按时吃药一样,是有规律的,是每天都要进行的冒险活动。去寻找生命的甘泉吧,如果你想得到真正的锻炼。
试想,一个为了保持健康而做哑铃运动的人,当他的生命之泉从远方的草原奔涌而来时,他却待在房间里无法去追求,这是多么令人遗憾的场景啊!
而且,你漫步时还必须像骆驼一样边行走边思考——据说骆驼是唯一会这样做的动物。当一位旅行者来到华兹华斯的住处,并向女仆提出参观主人书房的请求时,得到的回答却是:“这只是他的藏书室,他真正的书房是户外。”
时常让自己置身在大自然温暖的阳光和轻柔的微风中,会使人的性格变得豁达——让我们天性中细腻的方面生出厚重的表皮,就像脸上变得粗糙的皮肤和手上起的老茧一样,又比如,像粗重的手工劳动会减弱双手的灵敏度一样。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讲,始终待在室内,或许会使皮肤变得柔嫩、细滑,不过这并不是皮肤会变薄的意思。只是它变得更加敏感了。如果我们长时间待在室内,很少让自己站在阳光和微风中,我们可能因此变得更加敏感,但同时这也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我们在智力和道德方面的提高。无疑,拥有薄厚均匀的皮肤是一件好事。但在我看来,皮肤转瞬就会衰老,而自然的疗法则要在白昼和黑夜的变换、季节的更迭、理论到实践的转变过程中寻找。我们的精神世界需要更多的空气和阳光。劳动者的双手虽会长满老茧,却也会让人联想到他拥有个性的尊严和豪迈的气概;和倦怠的人无力的手指相比,这样的双手更能让人的心灵震撼。他们既不会像白天卧病在床却自认为皮肤白皙的人那样多愁善感,也不会像晒得黝黑的人那般历尽苦难。
每当我们想要漫步时,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向森林出发;如果我们的散步范围只是在花园里或者林荫路上,又能有什么心得呢?一些从没有到过森林的哲学家,即使从未想到置身于林间是一件多么必要的事,却还是会“自己栽培桐树苗,在长大后的树木之下散步”, 他们从那里穿过门廊,来到户外。只是,如果他们不把灵魂一起带到森林,即便径直走到那里,也不会有任何收获,这一点无可置疑。假如我在森林里漫步了1英里,却发现我的灵魂并未与我同在,我会变得慌乱。所以我在午后漫步时,常常将正在进行的工作以及自己对社会的责任全都抛在脑后;但有时,我也会发现其实很难彻底挣脱社会的约束,因为脑海里总会浮现出一些和工作相关的事情,我的灵魂好像丢失了,并不在我的身体里面。在森林中漫步时,我喜欢让自己的思绪归于平静,否则我总是会惦念着森林以外的事情,又有什么必要一定要到森林散步呢?当我发现心中暗含着某种思绪时,即使那是所谓的好主意,我也会不信任自己,不禁打个冷战——因为有时候有些想法真的会成为现实。
在我的住所附近有很多地方都适合散步。多年来,我虽然几乎每天都会出去散步,有时甚至连续出去好几天,却依然不能降低我对此事的热衷程度。每一道新风景都可以带给我巨大的快乐,并且我在任何一个下午都可以获得这种快乐。两三个小时的散步时光,就可能引领我到达一直期望看到的村庄,那是一个我不熟悉的地方;那里有我从没有见过的一个个独立农舍,漂亮得就像达荷美共和国国王的皇宫一样。事实上,无论是观赏方圆10英里以内的风景,还是把整个午后时光都用来散步,无论你遇到的是耄耋老人还是顽皮幼童,你都会发现乡村里有一种和谐的美,这里的一切对你来说永远都不会陌生。
现在,为了所谓的人类进步,不停进行的房屋建筑、森林的砍伐,其实只是在毁掉自然景观而已,这些行为让大自然变得驯服且低劣。一个生活中的吝啬鬼正和土地测量员一起寻找他自己的土地,完全没注意到他的身边就是天堂,当然也看不到来来往往的天使,只顾闷头寻找藏在天堂里用来埋桩子的旧洞口。我再次向远处望去,看见那个吝啬鬼已经站在幽暗的沼泽里,环绕在他身边的东西也变成了恶魔。他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领地,在三块小石头处立着一个树桩,走近就会发现,那个恶魔就是他的土地测量员。
从我房子的门口出发,不必经过任何其他人的房子,也不必穿越任何公路——除了狐狸和貂走过的路。我先是沿着小河,然后走到小溪,再之后就来到草地和树林。就这样毫不费力地走上10英里、15英里、20英里,甚至更远,我周围方圆几英里的范围内,都见不到一个人。在途中,无论站在哪个小山丘上,都能看到文明的痕迹和远方居民的居住之地,只不过土拨鼠和它们的洞穴比农民和他们的劳作更显而易见。人类和社会生活——教堂、政府、学校、贸易、商业工业、农业,还有在它们当中最令人担忧的政治,但让我高兴的是,它们只占据了风景中的一小部分空间。在这部分空间里,政治只是一片狭长的地域,以及从远方伸向它的更为狭长的道路。我有时也会给旅行的人指明通向那里的路:如果你想进入政治领域,就跟在那些商人身后穷追不舍吧,沿着大路,它会直接将你带到目的地。它的领地很小,无法占据所有的空间;我像经过通向森林的一片田地一样从那里经过,它在我的记忆中瞬间消失。半小时之后,我已经离开了那里,到达一个从来都不举行选举的地方,在这里,政客只不过是一些抽雪茄的人,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村庄是公路的目的地,是公路的一种延伸,就像湖是河流延伸的部分一样。如果村庄是一个人的身体,那么公路就是它的手和脚。而对于旅行者来说,它只是一个极其普通的岔路口,一条平平常常的大道。“村庄”这个词最初起源于拉丁文“villa”一词,意思是“通道、道路”,也可能是从古老的拉丁文“veho”中的“ved”“vella”和“varro”演化来的,有“携带”的意思,因为“villa”一词的本意就是指“被携带的物体要到达的地方”,并且将过着群居生活的那些人称作“vellaturam facere”,因此,拉丁文中的“vilia”和我们的词语“vile”(粗俗的)是同一个意思,也表达村夫的概念,这就暗示着某些村民很容易堕落。他们之所以在旅途中很辛苦,不是因为走了太多路,而是携带了太多、太重的财富。
有些人从来不散步,还有些人只在公路上散步,有旅行经历的更是极少数人。公路是给马匹和做生意的人使用的,我就很少在公路上行走。因为我并不急着赶路,客栈、商店、车马出租所或者公路所通向的车站都不是我急于到达的地方。我是一匹用作旅行的好马,但决不会听从一个赶路人的指使。即使将人物轮廓作为路的标志的风景画画家也无法勾勒出我的形象。我如同古代的先知和诗人曼奴、摩西、荷马、乔一样,在大自然中从容漫步。你可以将它命名为美洲,但它并不是美洲:既不是亚玛利哥·维思普奇,也不是哥伦布城或其他被发现的地方。即便是神话,也有着翔实的记载,甚至比我见过的所谓的美洲历史更加真实可信。
也会有一些没有留下商业足迹的古老公路保留了下来,只不过现在,它们几乎全被废弃了,它们似乎是通往某个特别的地方。老莫尔伯勒公路就是这其中的一条,它现在已经不通向莫尔伯勒城了,但在我眼里,它永远都是那条把我带到莫尔伯勒城的老莫尔伯勒公路。在这里,我要做一个狂妄之徒,可以大胆地谈论它,因为我认为每一座城市都会有一两条这样的公路
为了寻找黄金,人们曾经挖掘过老莫尔伯勒公路,结果可想而知,没在这里发现任何东西。春天的到来,把我喜欢旅行的本能唤醒,这时我可以在老莫尔伯勒公路上收获足够的砂砾。没有人去修复这条公路,因为没有人能磨损它;正如基督徒所说,它是一条有生命力的路。除了一些来自爱尔兰的宾客,并没有多少人经过那条路。公路上有很大的石头导板,但却没有一个行人;立在路边的纪念碑更显示出了它的庄重。这道风景值得亲眼去观赏。我仍然很好奇这条公路是哪位国王下令修筑的;它是什么时间、怎样完成的。如果能保持这样的想法,你就可以走出家门,乘风破浪去远航了,通过这条老莫尔伯勒公路,你完全可以畅游全世界。
这一带目前最美丽的土地还没被归类为私有财产,因此,来这里散步的人还有机会欣赏到绝美的景色并享受到绝对的自由;但是,不远的将来,它就要被命名为所谓的游乐场了,那时,便只有少数人可以在那里享受到狭隘的、目空一切的快乐。随着栅栏的数量不断增加,人类的陷阱和其他机器会逐渐把人们禁锢在公用的道路上;即使在上帝创造的大地上行走,也会被视为对某位乡绅个人领地的非法入侵。占有一种事物,无法让人体验到它所能带来的真正快乐。在暗淡的时刻到来之前,让我们把握眼前的机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