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

出生

像所有带有自传性质的书一样,首先得讲讲生命的起源,这样读起来牛气一些。

在《小强来了》节目开始有一段时长一分零两秒的片花,这在电台节目片花当中时间算长的了,这段片花也介绍了我的来历:

四百万年前,电子星的能量枯竭了,汽车人打算到宇宙中寻找能量对付霸天虎,霸天虎追踪汽车人飞离电子星,双方在一颗行星附近激战,霸天虎在威震天的率领下攻击汽车人的飞船方舟。激战中,汽车人的飞船坠毁在地球上,现在他化身一个电台节目主持人,每天十九点在电波中主持节目,每讲一个段子就给电子星输送一个能量模块,为了宇宙的安全,为了电子星的重启,他不懈地努力着,他就是最著名的汽车人领袖:擎天柱小强。小强,来了!

所以,大家都知道我的老家是电子星,而我来地球的目的就是为了收集能量模块,早日返回电子星。那么,电子星到底在哪儿?今天我为大家揭晓谜底。电子星的精确位置在河北省邯郸市永年县南沿村镇南贾葛村,这里就是擎天柱出生的地方。

1982年农历七月十二的早上,我来到了地球上,那年是狗年,奶奶说我命好,因为是早上出生的,所以我这一辈子不用费劲干活儿。我问为什么,奶奶说清早的狗不用看门。这么一说不要紧,直接导致了我以后不怎么勤快的特长,心理暗示太重要了,家里的活儿我爸只要一让我干我就不痛快:不是说好的清早的狗吗?我不是不用干活吗?后来,我爸用他宽大的手掌重重地抚摸了我的脸颊,我捂着火辣辣的脸想明白一件事:封建迷信必须破除。

很多自传里都写着主人公出生的时候老天爷啥的都特别给面子,要么电闪雷鸣,要么风雨交加,要么就是母亲头天做了一个什么梦,要么就是有谁看见院子里天降祥瑞,总之是不一样的,所以,我也问我妈我出生那两天天气什么的有没有什么异常,我妈每次都斩钉截铁地回答:忘了。我说:“忘了?别忘啊,这直接决定我以后能不能成个人物啊!您得想想有什么异常没有,我也好知道我是不是文曲星什么的下凡啊?”

奈何我妈记性不给力,平时还不写日记,这么重要的事情居然没有任何文献记录。那我也不死心,我追着我妈问:“那您想想我出生的时候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吗?”我妈在烦不胜烦地追问下,终于打开了记忆的闸门,眼睛里似乎闪现着幕幕往事,然后突然眼睛一亮,但依然平静地说:有。

这个字一出口,我就差蹦起来了,但是,必须稳住,听听这与众不同到底是怎么一个与众不同法儿。我小心翼翼地探寻:“有什么与众不同的?”

我妈扭过头来看看我,特别认真地说了一个字:丑!

我感觉我不是亲生的!

朋友们,这一瞬间我深刻体会到了一个词的意思:上天入地。我仿佛从九重天一下摔进了盆地里头。不过,我妈说的是实话,我小时候长得巨丑。这话说得好像现在好看似的。我丑到什么程度呢?我丑到连我姥爷都嫌弃。据我妈的痛苦回忆,她回娘家,姥爷看见我从来不抱,如果我妈让姥爷抱一次我,姥爷就开始下逐客令,我妈为此跟姥爷经常争吵。

我妈肯为怀里抱着的这么个玩意儿跟她亲爹吵架,也证明一个事实:我是亲生的!

我出生后两年,我弟弟出生了,从此,我家六口人的印象一直影响我到现在: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弟弟、我。现在冷不丁别人问我家里几口人,“6”这个数字总是瞬间蹦出来。我基本上就是跟着爷爷奶奶生活,弟弟由爸妈带着。虽然大家生活在一个院里,可从我记事起,我跟爸爸妈妈同住一屋的天数极少,所以从小我跟爸妈在一起的时候就特别拘束。由此可见,如果有条件,孩子还是要由爸妈亲自带,别生出来就丢给爷爷奶奶,一推六二五,这样对孩子的成长不利。

小强语录

很多朋友都想知道我长什么样,非常简单,任何图片搜索引擎搜索一个字:丑,那张令人发指的就是我!

爷爷

在我们村,李姓是个大家族,族谱上介绍村落的形成也是因为老祖先李节从洪洞县迁过来以后才有的,由于村庄坐落在贾葛渠的南岸,所以叫南贾葛。村子的正中有一座五百多年的祠堂,前后两排大瓦房,豁亮气派;门前两只石狮子也是五百多年前留下的,伴随了我整个童年记忆,只可惜去年被盗了。这座祠堂就是“李氏祖祠”,是我们李姓的家庙,供奉各代祖先。李氏祖祠几经修缮,最新落成的这座就是经由我爷爷主持修建的,从我记事起,我爷爷跟这座祠堂就紧密联系在一起。平常家里不断人,都来跟爷爷说说家庙里的大事小情,逢年过节,家里的人更多,今天续写家谱,明天采购礼花过元宵,年年如此。爷爷对老祖先的大事小事特别用心,从无怨言,他人善良,人缘好,所以不管家长是谁,爷爷一直是历届李氏祖祠管委会的总理。

上:李氏祖祠

下:被盗的李氏祖祠门口有五百多年历史的石狮子

我小时候帮爷爷做得最多的事儿就是记账,翻修家庙从他手里花的钱他都记在脑子里,等我放学回家,他就给我一个本一支笔,他说我记:买钉子多少钱,买水泥多少钱,人工多少钱……

您想啊,纯凭脑子记,只能遗漏不可能多记,所以经常出现钱少了但是账面上没有的情况,怎么办?爷爷就开始拿家里的钱往里补。为此,奶奶经常跟他生气:别人拿着会里的钱都是自己可劲儿地花,你可倒好,不花就不花,那钱是老祖先的咱不能花,可你也不能老拿家里的往会里添啊。

爷爷每次都笑笑说:“给老祖先花钱,多少都得花。”

他管了一辈子李氏祖祠管委会的钱,没贪过一分,现在是李姓的家长,年龄最大,辈分最高,更是以身作则教育我们。我每次回家,他看见我拿着东西就会说:“别乱花钱。”我为了不让他心疼钱,每次都说:“朋友送的。”他就会特别严肃地把我叫到跟前说:“记住,别贪!”我听完哭笑不得:“爷爷,我不是官,没得贪。就算当了官,也不能贪。”他就特别高兴,“那就行。”每次我回来上班前,他又会叮嘱一遍:“无论做什么,别贪!”

他一个没有正式职位的农村老汉有这觉悟,是不是一些地方官员都要汗颜?

老家人都相信因果报应,泽被子孙,所以我考上大学的时候,邻居见到我都说:“你小子能有今天,都是你爷爷给你修来的,一辈子好人。”

爷爷勤快。我从小长到大,没见爷爷在家休息过,没见过爷爷睡懒觉,总是在忙各种各样的事儿,逢年过节炸子,走街串巷卖,赶着驴车粜小米、收棉花、收红薯渣。上了年纪以后,不想来回走街串巷了,就在街上开了一个小卖铺。正是这勤快劲儿才有了我们家的大院子,当时的宅基地是个大坑,队长跟爷爷说你拉土垫吧,垫多少你就要多少,爷爷也真没客气,垫出了村里第一大院。

上:我的爷爷——李氏家族家长,辈分最高,年纪最大

下:爷爷和孙辈们(后排左一是我)

爷爷善良。在生产队的时候,爷爷负责看林场。要不说他闲不住呢,心说看着林场也可以开展副业,那时候人们吃点儿肉不容易,所以爷爷就在林场盖了一个猪圈,养了几头猪。那年冬天,一只老母猪下了一窝小猪崽儿,这对于林场来说是件大事,喜添猪丁。忽然有一天,天降大雪,北方的风雪到了冬天就是一个凛冽,人躲在屋里不想出去,穿着棉袄都想裹着被子,烤着火还嫌冷,人还有个屋子,猪圈可是蹚风冒雪的全景天窗啊,小猪崽儿哪能受得了呢?爷爷从被窝里一骨碌爬起来,跑出去看看这刚出生的小猪崽儿。往外一走,这寒风刺骨,风一沾身子,整个人就给冻透了,跟被窝里比起来那就是冰火十九重天,十八重冰,一重火。推开猪圈门,看见一只冻得瑟瑟发抖的老母猪身下围着一圈更加瑟瑟发抖的小猪崽儿,这样下去小猪崽儿非得变成小猪冰棍儿不可,怎么办?一阵寒风,一层冰雪,一圈猪崽儿,怎么办?爷爷抬头望着簌簌雪花,一个冷战,脑海浮现两个字儿:被窝!事不宜迟,来回几趟,两只胳膊一边夹一个小猪崽儿都给抱进被窝里,码得整整齐齐。大被子盖上,炉子里多添煤块,随着温度升高,小猪们终于一个个缓过来了。

我经常想,爷爷坐在炉子旁边往里边添着煤块,看着被窝里躺着的小猪崽儿们,他救活了它们,他一定是开心的、欣慰的、幸福的;而我是感动的,因为爷爷的善良,生命得到了平等,更得到了尊重。

“庆长,庆长!”坐在炉子边打盹儿的爷爷听见屋外有人喊,推门出去看到来人有四五位,见着爷爷就问:“刚下的那窝猪崽儿呢?”原来他们几个也在担心着小猪崽儿的安危,怕冻着,找一圈没找到。

爷爷把他们领到屋里把被子一掀,就看见一窝小猪崽儿正在甜蜜如梦,他们哑然失笑。对于此事,我一直耿耿于怀,我觉得爷爷掀被子的时候应该喊一句: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爷爷后来成了县里的劳动模范,骑着大马,戴着红花,到各地去做事迹报告,接受了很多掌声和鲜花。

其实也不是因为这事儿成的劳动模范,这劳动模范奖励的是他平时就是如此,他把小猪抱到被子里的时候也不知道有人会来,他只是在做他觉得应该做的。所以这件事情对我影响很大,我懂得了凡事不可以功利为目的,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奶奶

小时候我是在爷爷奶奶跟前长大的,爷爷奶奶对我和弟弟那真是视如掌上明珠,这样形容一点儿都不过分。奶奶经常说:“奶奶对你们的亲,在全村排不上第一也出不了前三名,吃个虱子都少不了你们的大腿。”

奶奶相当重视对我们的安全教育。那时候在农村没有游泳池,夏天一到,各大养鱼池就成了我们下水嬉戏的场所。大多数养鱼池都是因地制宜把一个大坑用推土机推平,之后蓄上水,放上鱼苗,定期喂养,如此而已。没有护栏,没有台阶,没有任何安全设施,就是一个大水坑,所以每年都能听说十里八村在养鱼池发生有人溺水的事件。

奶奶生怕我跟弟弟下水,可是又不能天天跟着我们,一到夏天她就发愁,刚开始是谆谆教诲,后来是连打带吓,但攻心之策不见效,我跟弟弟还是会偷偷跑出去,跟着小伙伴一起光屁股钻进鱼塘嬉闹。攻心不成,奶奶开始研究策略。她老人家通过缜密的思考、细心的观察、反复试验,终于取得了防御孙子下水的突破性研究成果,那就是下过水上来以后,用指甲在皮肤上轻轻地就能划出一条条白道子,于是,这个科技成果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我和弟弟惨遭无数次“严刑逼供”,幸亏我和弟弟政治立场坚定,咬定青山不放松,就说自己没下坑。奶奶一看这招不好使了,又开始研究预防孙子下水方法的升级改造工程。

这回是动真格的了,有一天我跟弟弟要一起出去玩,奶奶把我俩叫到跟前,表情严肃地说:“告诉你们俩,谁都不许下水洗澡,否则回来我把你们打得我都不敢看。”说着拿起一支圆珠笔,接着说:“我在你们俩后背画上记号,要是玩回来,我看见这记号的颜色浅了,你们俩可悠着点儿。”说完就让我俩把上衣脱了,奶奶在后背上刷刷点点画了一会儿,然后说:“出去吧。”

我跟弟弟走到墙根儿蹲下来商量对策。

“哥,你说咋办?”

“好办啊,我把你背上的图像看看,你把我背上的图像看看,等游泳回来,我给你画上,你给我画上,不就行了吗?”

“哥,你太厉害了。你给我看看,奶奶给我画的啥?”弟弟扭过身来,脱掉上衣,我一看,差点儿没一个跟头栽过去:哎哟我去,我奶奶一定是个深藏不露的画家。当我看到那密密麻麻的笔画时,我想:奶奶,您画的这是防伪标识吗?这太有难度了!您要说您不认识毕加索我都不信!

和奶奶、弟弟的合影(左一是我)

每年夏天都成了跟奶奶斗智斗勇的过程,可是,总是奶奶技高一筹,正所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最终也无法逃脱奶奶的慧眼,所以这件事情直接造成了现在的结果,那就是我和弟弟到现在都不会游泳,连狗刨都不会。

每年农历七月十二,对我来说都是一个大日子,不光因为这天是我生日,还因为在这一天,无论是星期几,我都可以堂而皇之地休息,而且这休息绝对是得到官方认可的。

农历七月,正是华北大平原一年里头最热的时候,一到晚上我们村里家家户户都“风餐露宿”;晚饭时家家户户的人就都端着碗到胡同口集合了,边吃边聊,聊的内容五花八门,天文地理、古今传奇、十里八村、家长里短,这跟今天的微博差不多,一个人说完就相当于发了个微博,别人开始评论,转过天来,其中一个人对外村的亲戚朋友讲完,这亲戚朋友回去在他那儿一说,就算转发了。几千年来,人们就是口口相传留下了诸多传说典故,当然,根据历史规律,一般坏事比好事传得要快,转发评论数要多,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行千里”。不过,微博要比过去的口口相传幸福得多,因为微博上如果听见自己不爱听的你可以关闭评论,谁也无法下嘴;可口口相传就无法左右别人的口舌,好的坏的都得招呼着,所以过去的皇上都知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大伙端着碗一起吃饭,既让吃饭变得有了乐趣,更成了一种不可或缺的娱乐项目。那时电视机还不是每家都有,即便有电视机的也架不住村里限电,一到农耕时节,家里就停电,尤其是灌溉庄稼地时,家里的电经常一停就是个把月,对电的渴望从小就在我心里扎下了根,只要家里灯泡一亮,整个人肾上腺素都分泌旺盛。一般在正式通电之前灯泡儿会闪烁几次,为的是提醒在家里带电作业的人赶紧停止以防触电;一旦来电之后,小伙伴们就会兴奋地大喊“来电了”,附近的邻居小孩儿犹如公鸡打鸣效应一样,听取“来电了”一片。我到现在自己喊一声“来电了”还会莫名地兴奋,绝对条件反射。除了电视,能接收点儿外部消息的就只有收音机了,可是,收音机不是人人都爱,说实话,我小时候对收音机这玩意儿也没感觉,真正喜欢收音机是从大学开始的,因为大学宿舍里只有收音机。

当时娱乐活动少,到了晚饭时间,胡同口就成了大家信息交流的平台,我第一次对女孩儿萌发的好感也结束在这晚饭里。上小学一年级的第一天,回家之后我妈就问我:“孩子,你们班上哪个女孩子最漂亮?”我说:“穿绿裙子的,村东头老田家的闺女。”我妈听罢若有所思,然后摇头说:“不行啊,论起来咱们两家是亲戚,也不能给你说媳妇儿啊。”我听罢,脸都还没有来得及红,我妈端着碗就出去了。我跟在后面,满脑子都是绿裙子,瞬间脑补各种pose和画面,美不胜收,就在我陷入美好憧憬的时候,我妈一句话把我从梦境里喊出来了,“哎呀,怎么这么巧,刚刚我家孩子还说全班就你家闺女好看呢!”我抬头一看,正是那女孩儿妈妈,估计我在0.000000001微秒的时间里就完成了脸红、扭头、向后转、跑步走的一连串动作,身后回荡着两位母亲爽朗的笑声。从这以后我落下毛病了,无论如何我都不敢直视穿绿裙子的女人,后来发展到我看见玉米秸秆都羞涩。

风餐大概如此,露宿大概如下。

三伏天,空调、电扇统统失去了效力,村里的房子奇高,一间平房的高度相当于城市里的二层楼那么高,多大个的空调都犹如石沉大海,况且我小时候还没见过谁家有空调,只有电扇和蒲扇,根本不起作用。

然而,大自然的设计是最完美无缺的,每到夏日酷热难耐,华北平原的夜晚总有徐徐凉风,没有高山阻挡,四周的风携着泥土和农作物的芬芳,吹到人皮肤上分外舒爽。村里的房子都是独门独院,院里树木林立,所以,在院里睡觉成了夏夜的标配,如果感觉地面温度还不够舒服,也可以抱着铺盖卷儿直接奔房顶。

如果说晚饭时间的胡同口是邻里之间交流的平台,那么,院里大树下的交谈就是一家人心灵的碰撞。我所背过的《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小儿语》等都是爷爷在这个时候灌输给我的。没有课本,就是一句一句地教,一个段落一个段落地讲,我脑海中关于包公、济公、牛郎织女、八仙过海以及家族轶事都来源于此。

等爷爷奶奶摇着蒲扇慢慢睡去,我一个人躺在大树下,看着微风掠过的树梢,树叶和树叶自由组合,在月光下幻化成无数的景象,有的像孙悟空,有的像济公,有的像狮子,有的像老虎,有的像鹅……

我沉沉睡去,时间如此缓慢、如此宁静。

农历的七月十二,我在夏日的凉风中睁开眼睛,看见奶奶忙碌的身影,堂屋外墙中间的天台上已经是香烟缭绕了,香炉下面的地上已经有待烧的纸钱放在那里,奶奶会从屋里拿出一些好吃的贡品放到天台上,一般都是在这时候叫我起来磕头。我揉揉惺忪的双眼,从床上翻下来,径直走到天台前跪下,奶奶从屋里拿出一个梭子,上面是她纺的白线,拿在右手,左手拿一个平时漏粉条、筛黄酱时用的罗,把白线一圈圈缠在框上直到缠一百圈,寓意长命百岁,厚厚的一圈,在上面拴一根红绳,这叫作“锁子”,估计是长命锁之类的吧。烧完香,拜完神,就进屋吃一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上面卧着两个荷包蛋,喷香四溢,垂涎三尺的我睡意顿无。家里的庆生仪式完成之后,就要去邻村——西大慈村的一个亲戚家,按辈分我管她叫老姨,她是远近闻名的信女,凡大小庙会肯定会有她的身影。在她那里的仪式和家里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她一边缠梭子一边嘴里还念念有词儿,而且念得很搞笑,每次我都会忍不住地笑,奶奶用眼睛看着我,告诉我别笑,不过我能看得出来,她也挺想笑的。

小强语录

欢迎您继续锁定河北交通广播,您现在收听到的是从19点到20点整整一个小时比《新闻联播》还要多半拉小时的希望带给您无尽欢乐的节目——《小强来了》,各位好,我是小强!

这个仪式从我记事起一直到十三岁。十三岁就算大孩子了,在我十三岁生日的那天,这么多年我带过的锁子集中在天台前一起烧掉。

还有一件事情我觉得很奇怪,就是每年这个时候从我家到亲戚家的路上,总是能看到一群一群的麻雀从头顶上飞过,往南飞去。奶奶说,他们是去搭鹊桥,因为牛郎织女要相会了。我也在夜里偷偷地观察牛郎星和织女星,不过天公不作美,这个时候的夜空从来没有晴朗过,说明老天爷的法制观念挺强,时刻保护牛郎织女的隐私。

上小学

在我们老家,关于孩子上学有一种说法“七灵八糊涂”,说的是年龄,意思是七岁上学就比较伶俐,八岁上学就容易犯糊涂,从而学习成绩一般。而且村里没有幼儿园,直接上小学一年级,所以我七岁那年被送到了一年级,去得比较晚,搬了一个特别矮的小板凳儿坐在最后一排,除了能听到老师的声音、看到前排的后脑勺儿,课堂印象就没什么了。满满当当一屋子小孩儿,老师的声音又小,我压根就听不清讲的什么,还有就是这一屋子里头就我年纪最小,天然一种被压迫感,然后想着逃离。听不下去课的时候,我的消化系统就开始工作了,可能是为了排遣我的寂寞,或许是它们自己寂寞,一上课我就有饥饿感,于是,我一下课就往家里跑,拿上半拉馒头往书包里一塞,赶紧在上课前跑回教室。接着,上课铃一响,老师开始讲她的,我开始吃我的,本着睦邻友好、互惠互利的原则不加干扰多好,可是没想到老师居然首先撕破脸,打破生态平衡,对着正啃馒头的我一顿狂轰滥炸,让我站起来听课。可是,站起来不到十分钟就让我坐下了,因为我打嗝儿的声音比她讲课的内容更吸引同学们。

下课的时候老师把我留下了,因为我没有完成课堂作业,看着同学们在院子里丢沙包、踢毽子、捉迷藏,我心痒难耐,非常想出去,可是老师搬了一把凳子坐在门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教室里的三个同学除了我之外,那两位正在奋笔疾书恶补作业,而我非常淡定地看看作业,内心发出了真实的呼唤:我不会还是不会。可是,我必须出去,因为我的泌尿系统给我下通知了,它们已经蓄势待发,刻不容缓,我抬腿就往教室外冲,眼瞅着光明就在前方,在我前脚刚迈出大门的一瞬间,我感觉脖领子被什么东西挂住,瞬间双脚离地了。挣扎中我听见老师说:“作业没写完不让出去,把a、o、e写三页去。”

我回到座位上,摊开作业本,内心对老师充满了感激,三页对我来说并不复杂,我屏气凝神,笔走龙蛇,下笔如有神,刷刷点点完成了三页的作业。我走过去把作业本交到老师的手上,在老师惊诧的目光中我犹如脱缰之野驴直奔厕所,随后听见老师的一声凄厉长啸划破天际:“小强,我让你写三页a、o、e,你第一页写了一个a,第二页写了一个o,第三页就写一个e啊?!”

五年级合影(二排左一是王俊玲老师,后排右四是我)

可能是因为和老师属相不合或者是我水土不服,总之跟她过不到一块儿去,于是我在七岁那年高高兴兴上学去,然后平平安安回家来。

在八岁那年,我开始了真正的学习,特别幸运地遇到了我的启蒙老师王俊玲。王老师那年也是第一次当老师,鉴于都是第一次,互相都很配合,所以我的成绩一直非常好。后来我分析为什么只差一岁,对学习的认识就相差这么多呢,七岁的时候死活不开窍,八岁的时候死活堵不上聪明的智商往外喷薄,到底是为什么?后来我得出结论,这个差别源于我审美意识的提升,因为王俊玲老师太漂亮了,后来我知道的一个演员叫赵雅芝,她就是照着我们王老师的模样长的,相似度百分之九十九强。

小强语录

一听友:强哥,我考前默念“信强哥、不挂科”,结果挂了,这口令不灵啊!

小强: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你念口号前没有刷牙漱口沐浴焚香。各位,请记住我们是一档科普节目,破除迷信,崇尚科学,所以我们节目的口号就是:心诚则灵!

门派之争

上小学的时候正是武侠电视连续剧风靡的时候,《江湖恩仇录》《射雕英雄传》《决战玄武门》等每播一部都是万人迷。那时候村里的电视很少,整个村西头也不过我家一台,于是电视的作用被无限放大,直接变成了电影,我家就成了电影院。一到这些电视剧播出时间,我家的屋里就人山人海、接踵摩肩了,到了夏天,干脆把电视往院里一放,半拉院子都是人,从规模上讲,我家差不多就是我们村的广电局,至少也是我们村西头这半拉的广电局。我也因此威风不少,小伙伴们为了能上我家看电视都以我为中心,还有些平时干过架的为了能看上电视也主动向我示好,当然,我会根据心情来决定接受不接受对方发出的和平信号。

这些武侠电视剧对我们的影响无疑是深远的,最直接的影响就是门派之争,但凡武林浩劫,无一例外都是各门派之间三言两语不和就开始动手。我们看着挺酷啊,每个小朋友的心里都有一个江湖梦,可是在我们芝麻大小的村子里,我打听了三天,一个门派都没有,连蛋黄派那年代都找不到。这下可急坏了我们,没有门派就没有山头,没有山头就没有规矩,没有规矩就没有纷争,没有纷争怎么打架?当时我很肯定,认为社会最大的矛盾就是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想打架的想法和世界偏偏特别和平之间的不可调和的矛盾。

没有体会到电视剧里门派之争的热烈,想必是学得不够彻底,得,转过头继续研究电视剧,看看人家是怎么找到理由干架的。皇天不负有心人,我经过潜心研究、缜密侦查后发现,大多数门派之争都是为了抢地盘儿,于是在江湖上广为流传的一句口令就是: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于是,在一次放学的路上,我们几个家住村西头的小伙伴拦住了一个家住村东头的小伙伴,当场说了这四句口令,号令一出,地裂天崩,那个哥们儿当时泪奔,给我们吓得抱头逃窜,那个哥们儿一边往家跑一边喊:救命啊!看来,他比我们看电视剧看得多,这些套路都明白。

从此,我们村西头的小伙伴跟村东头的小伙伴就算结下梁子了。为了防止村东头报仇,我们几个小伙伴还一起成立了天地会,会长是年龄最大的李占旗,我和李金领年龄稍小,做左右护法,既然是护法也得有个江湖称号,一般混江湖的多以动物来命名诨名,比如翻江龙、彻地鼠,听起来比较凶猛,我们搜肠刮肚,想起来在《思想品德》课本上刚学的一个成语,正好用上,于是我和李金领这左右护法分别成为“虎头”“蛇尾”!这么霸气的名字,在一次跟敌方交手的时候刚刚往外一报,当场笑抽了俩,足见这名字起得绝对有“不战而却人之兵”的神奇疗效。

我参加的第一个组合“眼镜队”(前排左一是我)

为了时刻迎接村东头的挑战,我们天地会内强素质外练体质,会长把卖冰棍儿的钱攒下来在庙会上买了一本拳书,封面上赫然印着“洪拳”。买回来以后,会长带领我们操练,我们列好队形,会长站在台阶上,手拿拳谱跟我们讲:“洪拳你们听说过吗?”

“没有!”

“洪秀全你们听说过吗?”

“听说过,历史课本上刚讲过!”

“好,洪拳就是‘洪秀全’的简称。”

会长肆无忌惮、想象力丰富地讲着,我们认真听着,还有个别小伙伴做着笔记。

小强语录

一听友:强哥,听你讲段子特别开心,很好奇你在生活中也这么快乐吗?如果遇到不开心的事儿,你怎么让自己开心起来?

小强:想让自己开心,只需一个字——装。

红尘一劣孩儿

1992年我上四年级。一至三年级,用句很高调的话,我都是班里的尖子,可到四年级的时候,压抑很久的天性终于释放了,我学会了捣乱。

我们的捣乱组织——反学霸武装总共有五六个人,除了我,他们几个基本上没有学习好的历史,所以从这个角度上来说,我是误入歧途。

夏季的一天,我们聚在村东的小树林,有些风,还算凉爽,我们坐在一起商讨组织的未来发展方向,制定方针政策。正在我们各抒己见、争论得面红耳赤的时候,突然,大家都屏住了呼吸,仔细一听,听见了鸡叫。循声望去,不远处有一只母鸡昂首阔步,非常嚣张地在寻找食物。

于是,我们组织的负责人马上转变讨论的话题:同志们,我们眼前过来了一只鸡,现在我们讨论一下,是让它继续寻找食物,还是让它变成我们的食物。有人问了,要是让它变成我们的食物,谁来具体负责操作啊?

负责人盛气凌人地说,当然是我了。

我听到马上举手表示反对,一是想放这只鸡一条生路,大家出来生活都不容易;二是担心挨打,我想,如果这只鸡死了,它的组织肯定不会放过我们的组织;三是对我们组织负责人的手艺表示强烈怀疑,把一只鸡做好吃了,那是大工程。

我提出了异议,组织的其他成员纷纷附议。

负责人听完我的话,也找到了台阶,赶紧就坡下驴:“啊,同志们,那我们就不吃它了。可是,如果把它放了,也不是我们组织的原则,我们就把它逮住,然后卖掉。”

我们开始行动了,眼前的情景把我镇住了,我太难以接受他们的办事风格:一人手里拿着两块砖头,开始满树林追鸡,鸡叫得更欢了,十五分钟过去了,我还在原地傻傻地看着。这时候,我意识到,我加入的是一个不良组织,我们这个组织不像是为人民服务的,是为自己服务的,全心全意为自己服务的。他们已经气喘吁吁,累得没有人样了,我心里暗暗觉得好笑,那只鸡呢,在他们的前面也站住了,眼睛不停地扫视,左顾右盼,没有丝毫疲惫。我不禁感叹,当鸡得有个好身体啊!

“延强,过来!”

我们负责人喊我呢。

“你怎么不拿砖扔它啊,快点儿,看我们都累成什么样了。”

这时候,跟着我附议的那拨人开始倒戈了,纷纷指责我的无动于衷,最后他们说:“你要不拿砖扔鸡,我们就扔你。”

小强语录

人家是名人,咱就是个人名。人家是笑星,咱就是个笑料。

看来这个组织还带些恐怖主义和黑社会性质。

我拿起一块小砖头,闭上眼睛扔出去,之所以这样,一是为了保住我的性命,二是为了保住鸡的性命。手起砖落,我的眼睛还没有睁开,忽然听见他们炸了锅似的异口同声:中了!

我睁开眼睛,看见一只鸡,慢慢悠悠地原地打转,步履有些缥缈,像跳华尔兹,但我很清楚,这只鸡要完蛋了,至少是要晕过去。

其实,这个时候应该给点儿音乐:啊,朋友再见,啊,朋友再见,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

他们抱着那只很荣幸被我打中的鸡去卖钱了,他们没有分给我钱,我猜测,这不是一个按劳分配的组织。

我傻呆呆的,心想:我一定要脱离这个组织,去做一个有用于人民的人。

然后我就从那个组织脱离出来,加入了另一个组织——学习小组,由一开始的被帮扶对象变成了后来帮扶别人的对象。

后来,我又和原先的组织成员见面了,他们的爸妈到学校找到老师,说请班里的学习小组给孩子补补课,老师就安排我带着新组织成员去了。

出村上学

从我上学起就盼着六年级赶紧到来,因为我们村没有六年级,得到弓庄去上,这就意味着咱要跨出村门,走向全乡了,所以我们村的小朋友都盼着能早点儿出去上学,我想这也是对成长的一种渴望吧。

五年级结束,开始享受这个漫长暑假的时候,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猛练车技,去外村上学得骑自行车,车技不好容易掉队,脱离群众的事儿我一向不爱干,所以开始没日没夜练习骑自行车,主要练习掏大梁,一天从早练到晚,估计自行车都被我练毛了。当然,我的车技突飞猛进,练到最后我都能用自行车完成漂移动作了。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正当我到处炫耀从鼻青脸肿中锤炼出来的娴熟车技时,校长在大喇叭里一嗓子喊灭了我的骄傲:全体社员注意啦,全体社员注意啦,尤其是家里有五年级升六年级学生的社员注意了,从今年开始,南贾葛小学,也就是我们小学开始承办六年级,咱们不用再去外村上小学了!这是我们师资力量进一步加强的表现……

校长当功劳一件在讲,我当噩耗一桩在听。

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个故事大家都听过吧,说一个老头儿家里养了一匹马丢了,他特别伤心,别人就劝他别着急别上火,没准儿这是好事;果不其然,没过两天,这匹马回来了,上面还驮着一个和尚名叫唐僧,这下不得了,吃了唐僧肉长生不老啊,这大家都知道,于是他不客气地把唐僧吃了,正happy呢,别人又劝他别嘚瑟,没准儿是坏事;果然,吃了唐僧肉的第二天,一个叫孙悟空的找过来了……

什么?不是这么讲的?那无所谓,关键是这个意思。

当我得知我们村有史以来第一次承办六年级的老师配备的时候,我忽然感觉到这件事情变得非常有吸引力,一共两位老师,男老师教数学,女老师教语文,男老师是我的远房表哥王占龙,我见到女老师第一面就觉得特别亲切,因为第一是长得漂亮,第二是名字叫李翠芹,而我对芹菜超级喜欢。

六年级合影(后排右一是我)

这个六年级在南贾葛的村史上有很多第一次。第一次办六年级,且因为是第一年配备六年级,学校里没有多余的教室供给我们,所以我们在李氏祖祠里上课,这对于我们就相当于特别行政区。两位老师都是第一次当老师,所以非常用心,课讲得生动有趣,下课跟我们一起玩儿,晚上组织我们上晚自习,学校里没有条件,我们晚上就去王老师家里上课。我们第一次开始早上跑步,王老师把教室的钥匙交给我,由我负责每天开门,所以我每天都是天不亮就出现在教室门口,风雨无阻,不分冬夏。

这一年过得异常充实,这一年我感受到了学习的乐趣,真的是上课学、下课学,身为电视控的我,六年级一年时间连一眼电视都没看过,可见任何东西只要你真的爱上了、喜欢上了,你不想把它做好都难。

一年的时间很快过去了,转眼参加完小学毕业考试,迎来了等待上初中的那个假期。有一天,我正在睡梦中,梦里化身为一个武林高手,站在滏阳河畔、明山之巅和不知哪门哪派的掌门决斗,我一个蜻蜓点水,他一个鹞子翻身,我来黑虎掏心,他就虎鹤双形,最后我使出了看家本领——还我漂漂拳,拳风劲道,可是我没想到对方出手更快,我正心想完了,只感觉屁股上重重挨了一掌,火辣辣的生疼,紧接着听见我妈声嘶力竭地怒吼:“起来!还睡?”我知道,我现在真醒了,原来我妈使出九成功力对我一顿胖揍。

我揉揉眼睛,惊悚地问:“妈,能给个打人的理由吗?”

我妈来回在屋里寻找兵器,怒吼:“别人都考上初中了,你没有考上?你还有心睡觉!天天供你上学,你连学都没考上,你让我以后在邻居跟前张不开嘴!”

她找了半天凶器没有趁手的,甩门出去了。我瞬间扫描了一下屋里的东西,能拿得起来打人的,除了一个枕头就是墙角的几块砖,枕头打着不疼也不管用,板砖倒是能当武器,可我还没有量刑到这个程度。我就想着我妈这会儿出去,不会是找邻居借打人凶器去了吧?我赶紧走着!

大门还没迈出去,我妈推门而入!

我迅速扫描她有没有携带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发现没有可以致命的凶器,两手空空,我稍放宽心。

我妈居然笑了,跟我说:“儿子,中午想吃啥啊?今儿咱们庆祝一下。”

我疑惑地问:“庆祝什么?我又捡了一条小命?”

我妈笑得更开心了:“你考上重点初中了!早上我听大喇叭里念谁考上初中了,没有你的名字,我一气之下揍了你一顿。一出门遇到了广宗,他在高中教书,他懂,他说念到的都是去乡中上的,没念到的都是考上了县重点中学——永年七中的!”

前后不过十分钟,两世为人。

那一年,我们的成绩非常好,一下子有十个人考上了重点中学,而且包揽了全乡前三名,两位老师一举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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