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俊卿不舍地往前走去。地上,到处是积水,他找了个靠墙的地方,脱下皮鞋,换上了布鞋,小心地选着水少的地方落脚,向一师走来。眼看快到校门口了,他犹豫了一下,又躲到墙边,取出了皮鞋,掏出手帕,仔细地擦了擦,才穿上。崭新的皮鞋踏在地上,和穿布鞋的感觉就是不一样。刘俊卿昂着头,迈着方步,向学校走来。

随着一声“落轿”,袁吉六一抖长衫,气派十足地下了轿。一旁,黄澍涛等人的轿子刚好也到了。二人互相抱着拳,走进校门。放眼看去,接送老师的轿子成了堆,众先生个个衣冠楚楚,一看就都是有身份的人。

毛泽东光着双脚,提着那双破布鞋,正好也在这个时候跑了进来。刘俊卿心情很好,主动招呼道:“润之兄。”毛泽东随口答应着,看都没看刘俊卿的新皮鞋,自顾自地跑上台阶,抖着衣服放裤管。刘俊卿不禁有些失望,还好子鹏与蔡和森也正走来,他又来了精神,改变方向走向子鹏,不料此时身后正好有个中年人边抖蓑衣边走来,与他撞在了一起,中年人沾满泥水的草鞋踩在了刘俊卿闪亮的皮鞋上。

“哎哟,对不起,对不起,一下没注意,对不起了。”中年人不好意思地说。

看到崭新的皮鞋被踩上了几道泥水印,刘俊卿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他打量了一眼中年人,一身陈旧的土布短褂,卷着裤管,穿着草鞋,提着蓑衣,身上到处是水,脸上赔着憨厚的笑,一看就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顿时很不高兴地吼道:“搞什么名堂你?长没长眼啊?我这可是新鞋,上海货,弄坏了你赔得起吗?”

“真是对不起,你多原谅……”中年人憨厚地继续道歉。

刘俊卿却还是得理不饶人:“我不管,你给我弄干净!”

“刘俊卿,你至于吗?人家又不是故意的。”毛泽东看不下去了,回头来为中年人打抱不平。

刘俊卿对他怒目相向:“不是你的鞋,你当然不心疼。”

“也不过就是双鞋,又不是你的命!”

“你以为这是你那双破鞋啊?穿不起就别在这儿摆大方!”刘俊卿挖苦毛泽东,又冲中年人吼道,“你到底擦不擦?”

蔡和森也看不过了,劝说道:“刘俊卿,何必呢?回去自己擦一下算了嘛。”

“关你什么事?要你多嘴!”

子鹏也来打圆场:“算了算了,我借你手帕……”

毛泽东一把拉过子鹏:,说“莫借给他,让他自己擦!还不得了啦!”

“毛泽东,我可没想惹你啊!”刘俊卿觉得毛泽东真是多事。

毛泽东偏偏就是个不怕事的主,把腰一挺,冲着刘俊卿嚷嚷道:“那又怎么样?”

眼看几个学生要吵起架来了,中年人赶紧插话说:“算了算了,都是我惹出来的事,我擦干净,好不好?”他蹲下去,抓着衣袖来给刘俊卿擦鞋。

“哎,我说,你何必……”毛泽东还想阻止,中年人却带着一脸息事宁人的笑,温和地说,“算了,不就是擦一下吗?擦干净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他用衣袖擦着皮鞋上的污水,刘俊卿伸着脚,一动不动。毛泽东实在看不下去,向刘俊卿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中年人直起身问刘俊卿:“你看看擦好了吗?”

众目睽睽下,刘俊卿似乎也感到了自己有些过分,他放缓了口气:“算了吧,下次小心点。”

走进大楼的毛泽东又回头瞪了外面的刘俊卿一眼,他刚往里走,迎面,却站着杨昌济。看看老师的目光停留在自己拎在手里的破鞋和另一只手上的书上,毛泽东不由得不好意思起来,低下了头。

杨昌济问他:“又买了什么书?”

“《西洋伦理学史论》。”

“哦。”杨昌济接过书,翻了翻定价:“不便宜嘛!”

“本来我是去买鞋的,路上经过书店,没注意就……”他解释不下去了,摸了摸脑袋。望着他,好一阵,杨昌济才把书递了回来,不动声色地说:“要上课了,别耽误了。”望着毛泽东光脚跑去的背影,杨昌济微微地点了点头。

毛泽东进了综合大教室里,才坐好,就看见方维夏进来了。他上了讲台,扫视了一眼台下的全体新生,说:“各位同学,从今天起,大家将开始一门新的课程——教育学的学习。教育学是我们师范生的专业主课,也是学校非常重视的一门课程,为了开好这门课,学校专门聘请了长沙教育界著名的教育学权威——徐特立先生为大家授课。”

台下的学生们精神一振,不少人小声议论了起来,徐特立的名字显然大家都听说过。方维夏继续说:“徐先生是长沙师范学校的校长,也是省议会副议长,能于教务与政务之百忙中接受聘请,为大家来授课,是我们第一师范的光荣,也是各位新同学的荣幸。下面,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徐特立老师!”

掌声如雷,人群中,刘俊卿更是从听到“副议长”的头衔起就激动得两眼放光。他鼓掌的手突然僵住了。从门外进来的,竟是方才在大门口为他擦鞋的那个中年“农民”,他的袖口上,还带着擦鞋留下的污印。

“同学们,”徐特立走上讲台,声音洪亮,“你们都是师范生,以后呢,都将成为小学教师,教育学就是教大家怎么做一个合格的教师。今天,我不打算给大家讲课,课本上的知识,留待今后。现在我们一起去参观一次小学教育,以便大家对今后要从事的职业有一个直观的认识。参观之后,回校分组讨论,各写一份参观心得,这就是我们的第一课。好,全体起立,跟我出发。”

他干净利落地说完,大步就往外走。学生们纷纷跟了上来,这样的教学方法显然让大家颇觉新鲜,毛泽东拍拍蔡和森:“哎,这老先生有点意思啊。”蔡和森微笑着点点头,落在最后的刘俊卿却脸色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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