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三爹今天没有出去卖臭豆腐,因为他要送儿子去一师报名。刘家简陋的棚屋里,床头、地上,摆放着崭新的铺盖、脸盆等用品,刘俊卿的身上,更是一袭全新笔挺的长衫,与房里的寒酸破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到了学校,不比在家里。”刘三爹一面收拾箱子,一面唠叨叮嘱儿子,“你从小也没受过这个苦,这一去吧,我又照顾你不到,也不晓得你吃不吃得饱饭,穿不穿得暖衣,只能靠你自己凡事小心。”

“知道了。”刘俊卿正对着镜子梳理着自己几乎是一丝不乱的头发。

“你睡觉的时候,最听不得有人打呼噜,万一寝室里有那种打呼噜的人,你莫跟他讲客气,告诉校长,要他换寝室。还有,饭碗、脸盆这些东西,莫让其他人随便用,不干净。”

他正想合上箱子,刘俊卿却皱起眉头从箱子里拎出一条旧短裤:“这么旧的还带?”

刘三爹看看那条旧短裤比自己身上补丁摞补丁的衣服明显好得多了,想说反正是短裤,穿在里面别人又不知道。可看看刘俊卿的神情,这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赶紧将短裤拿了出来,还负疚似的不停地说:“不带,不带不带。”

父子俩收拾停当,一前一后出了门:刘俊卿两手空空地走前面,刘三爹挑着满满一担行李,跟在后面。看看离学校已近,刘俊卿站住了,回头说:“爸,你送就到这儿吧。”

“不是还没到吗?”

“你把东西给我,我自己拿进去就行了。”

“你哪会挑担子啊?”刘三爹挑着担子继续向前走去。

“爸,爸!”刘俊卿追上去要拉父亲,看到旁边走过来两个拿着行李的新生,刘俊卿赶紧收住口,摆出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悄悄与他一身皱巴巴的父亲拉开了距离。

刘三爹挑着行李,挤了到了校门口,迎头碰上了秀秀刚送走子鹏要回王家。父女俩正想说话,方维夏挡在了刘三爹前面,轻声说:“对不起,你不能进来。”

“我是来送行李的。”刘三爹忙解释。

“学校规定,行李一律由学生本人拿。”方维夏抬头,提高了声音,“这是谁的行李?”

“这是……”

“是我的。”本来与父亲拉开了距离的刘俊卿抢上前来,打断了父亲的话,伸手就来解行李。

“哎呀,你哪里挑得担子?”刘三爹急了,抓着行李,对方维夏说,“这位先生,还是让我挑进去吧,他从来没挑过担子的。”

“那就从今天开始挑!”方维夏的口气一下子变得严厉了。

“可是……东西这么重,他会拿不动的。”

“年轻人,这点东西怎么会拿不动?”方维夏看看刘俊卿,发觉他的穿着打扮与刘三爹实在不像一路人,又问,“这是你什么人啊?”

“这是……”刘俊卿看看四周到处是人,憋了憋,居然说,“是……是……我雇的挑夫。”

刘俊卿的这句话仿佛一记重锤,击得刘三爹全身一震,击得秀秀目瞪口呆!而刘俊卿似乎也被自己口中说出的话吓了一跳,慌乱中,他埋下头,伸手来解行李,却碰到了死死抓着绳子的父亲的手。儿子的手一伸过来,刘三爹就如触电般一抖,松开了手里的绳子。秀秀仿佛这才反应过来,她刚要开口,衣角也被父亲使劲地揪住了。

刘三爹用力挤出一丝笑容,对方维夏说:“是,是挑夫,我是挑夫。”

终于把俊卿的行李送进去了,秀秀和刘三爹一起出了一师,她可以陪父亲走到南门口,再分路回王家。秀秀一路上都不说话,只是不住地流泪。

“你哭什么嘛?又没什么事。本来嘛,我这样子,多不像样,学校是个体面场合,你哥他也是没办法。”刘三爹知道女儿在想什么,他劝慰着女儿,可劝慰来劝慰去,他越劝慰越觉得这种解释没有道理,叹了口气,在路边蹲了下来,自言自语似的说:“他不会是有心的,肯定不是有心的,只是一句话,不会是有心的。”

秀秀站在父亲身后,看着父亲花白的头发,使劲擦了一把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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