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做取悦自己的贵族
多少年来,你一直努力取悦别人、取悦你想要取悦的人、取悦这个世界,又要多少年后,你才懂得取悦自己?
在以前住的那幢大厦,我常常碰到一对老夫妇,这两个老人,你很难对他们没有印象,这么说吧,他俩像两棵行走的圣诞树,每次出现穿得七彩缤纷,非常耀眼。
有一次,我跟朋友说起这对夫妇,才知道她原来也认识他俩,听说老先生经营一爿小生意,颇有积蓄,两老早就退休,最大的嗜好是穿衣打扮。在他们身上,你从来不会看到黑、白、灰这些单调的颜色,有时是男的嫩绿,女的桃红,有时是男的鲜黄,女的粉橙,姹紫嫣红开遍,多恩爱,也多甜蜜!这一生,多么难得有个人和你一样热衷打扮,品位和你如此接近,你喜欢的衣服他也喜欢。
也许有人会笑话他们,都什么年纪了?穿得像孔雀开屏。可他们伤到谁了?自己觉得好看,跟别人有什么关系?我们又凭什么认为这样的相濡以沫比不上两个同样爱读书、爱研究或者爱极地冒险的人?
他们是由衷地热爱装扮,甚至不介意让身上的衣服成为主角,自己退居配角的位置。别人若懂得赞美,固然是好,不懂也没关系,那是你不懂欣赏他的好。要是连做自己喜欢的事也想要得到别人的认同,那活得多累啊。
有人可能会说穿得像圣诞树哪里有品位?可是,美和品位岂止一个标准?有的人喜欢黑、白、灰,有的人就是喜欢五颜六色,不必去深究为什么,要是每个人都喜欢黑、白、灰,这世界将会是什么颜色?
爱穿和会穿是两回事,就像爱吃和会吃、爱做菜和会做菜压根儿是两码子的事,但你不会取笑爱吃和爱穿的人。我甚至觉得那些喜欢穿得七彩缤纷的人特别善良,他们都有一颗不老的童心。
刚刚离世的八十七岁纽约街拍鼻祖Bill Cunningham(比尔·坎宁安)几十年来风雨无改,每天骑着一部自行车在纽约街头捕捉穿得好看和有趣的路人,他是真正的街拍大师。有一位老太太Anna Piaggi(安娜·皮亚姬)一直是Bill Cunningham镜头下的宠儿,她穿得古灵精怪,标奇立异,脸上永远擦着两坨红红的胭脂,就好像每次都豪气地把一辈子能用的腮红全部用上了。Bill Cunningham却特别欣赏她,说她是一个穿衣服的诗人。
谁说诗和田野只能在远方?眼前和远方不都是同一个地方吗?就像此岸即彼岸,眼前没有诗,远方也不可能会有。
同样是厚厚的粉底和两坨红红的胭脂,小丑卸装之后却觉得感伤,因为他是娱乐别人。我曾经常常遇到的那对七彩的老夫妇和纽约街头那位斑斓的老太太,你说他们像蝴蝶、像马戏团团长、像空中特技人或者像魔术师和女助手也无所谓,他们活着是为了讨好自己和灿烂自己,而我们总是害怕恶心到别人,害怕出糗,也害怕被人取笑。
谁说灿烂的颜色穿在身上就一定俗气?我忘了是哪一位法国时装设计师在一个采访里被问到她最欣赏的打扮,她回答说是落难贵族的打扮。就是啊,那些破烂、斑驳和流苏的设计,那些被时光褪掉了的颜色,自有一种体面的美。有些大师,即使再多的颜色,从他手里甩到衣服上,也绝不会俗艳,这就是功力。
我曾经拥有过为数不多的Romeo Gigli(罗密欧·吉利)的衣服,他的设计满满是落难贵族的味儿,他也的确是贵族,母亲是女伯爵,父亲是古董书籍收藏家,他的童年是在意大利一幢十六世纪的别墅中孤零零地度过,陪伴他的,是数之不尽的书。成名好多年后,他也真的成了落难贵族,跟生意伙伴拆伙,他名下的店全都没有了,钱也没有了。这位学建筑出身的时装大师,他的衣服,美到凄凉,我好后悔我没留着。是的,那么绚烂的美,美到极致,有一种凄凉,就好像我们有天一觉醒来才发现从来就没有永远。
真正的贵族,家财散尽,品位犹在,那份优雅是别人拿不走的,是一夜暴富的人再花几十年也学不来的。品位是心中的一缕诗意。
我认识一位家道中落的老太太,跟Bill Cunningham的岁数没差多少,即便在家里见朋友,她的化妆打扮也一丝不苟。她在客厅从来不穿拖鞋,只穿皮鞋,她的拖鞋是在睡房里穿的,厨房也有厨房专用的拖鞋。她喜欢色彩缤纷的衣服,她的衣服一点也不贵,都在小店里买,然后自己配搭。她脸上的粉是擦得厚了点,可能因为年纪大了,眼睛老了,对颜色没那么敏感。她年轻时可是放洋留学的清秀的大美人呢。一个老太太粉底擦得厚了点、胭脂擦得红了点,又伤到了谁?我由衷地敬佩她对生活的庄严和热情,不像我,在家老爱踢掉鞋子,赤着两只脚穿睡衣,朋友来了,我也是这样子。我对生活,甚至对生命的热爱和好奇永远比不上她。
穷得有品位,那得要多少年的修炼和教养?又得要有多少坚持、沉淀与谦逊?遇到这样的人,你得好好认识他,学习他的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