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不堪风雨哭徐灿:河山变 家国叹

第二卷 不堪风雨哭徐灿:河山变 家国叹

悔教夫婿觅封侯

一生颠沛流离,发配出塞十几年的徐灿,其童年、青年的生活却是欢愉而令人神往的。

在《拙政园诗集》中,徐灿追怀当年所居山庄景物及游赏胜事之作尤多,如《有感》诗所写“少小幽栖近虎丘,春车秋棹每夷犹”,及《秋感八首》之六所写“几曲栏塘水乱流,幽栖曾傍百花洲;采莲月下初回棹,插菊霜前独倚楼”,这正是徐灿一生中难忘的美好岁月。又如《初夏怀旧》诗云:

金阊西去旧山庄,初夏浓阴覆画堂。

和露摘来朱李脆,拔云寻得紫芝香。

竹屏曲转通花径,莲沼斜回接柳塘。

长忆撷花诸女伴,共摇纨扇小窗凉。

徐灿的另一首《怀灵岩》诗云:

支硎山畔是侬家,佛刹灵岩路不赊。

尚有琴台萦藓石,几看宝井放桃花。

留仙洞迥云长护,采药人回月半斜。

共说吴宫遗履在,夜深依约度香车。

一方面,徐灿家在苏州外多峰岩泉石之胜的支硎山畔,如此秀美的景色,足以赏心悦目,净化心灵;另一方面,徐灿的家庭是一个文学世家,钱谦益在《列朝诗集小传》闺集“香奁”中称其祖姑徐媛(字小淑)“多读书,好吟咏,与寒山陆卿子唱和,吴中士大夫望风附影,交口而誉之……称吴门二大家”,吴骞在《拜经楼诗话》卷四中则谓徐媛“所著《络纬吟》盛称于时”,“以绮丽胜”。可以说,自然环境的陶冶,加上家学的沾濡,提供了孕育这一代才人的优越条件和重要因素。

徐灿于崇祯初年嫁给了陈之遴。陈之遴为明末清初的知名诗人,出身于浙东海宁的名门望族。在政治上,他早年就与名士钱谦益、陈名夏等结识,经常参加东林党和复社的活动。钱谦益也是著名的文人,曾经是明代文坛的领军人物,陈之遴常和他一起唱和。

徐灿是作为继室嫁给徐之遴的。关于此事,《家传》只是这样写道:“素庵公原配沈夫人早世,请继室于徐。时素庵公举孝廉三年矣。”“孝廉”是举人的别称。

陈之遴考中举人后,曾于明思宗崇祯元年戊辰(公元1628年)、崇祯四年辛未(公元1631年)、崇祯七年甲戌(公元1634年)先后三次应进士试,均未考中,陈之遴诗集中有《戊辰下第作》《辛未下第作》《甲戌下第作》三诗可证此事。当然,陈之遴最后还是考上了,他在明崇祯十年(公元1637年)高中第一甲第二名进士。

当时,惊喜交集的徐灿有题作“丁丑春贺素庵及第,时中丞公抚蓟奏捷,先太翁举万历进士亦丁丑也”的《满庭芳》词,向陈之遴祝贺高中之喜,这必是她与陈之遴成婚后所写,由此也可以推断陈之遴“请继室于徐”的时间应大致在崇祯初年。至于词题中所说“中丞公”,则是指陈之遴的父亲陈祖苞,陈祖苞当时以右副都御史巡抚顺天(治所在今北京市)。

徐灿的出生年月今已不详;姑定其出阁时为二十岁,从明崇祯元年(公元1628年)上推二十年,则其生年或在明神宗万历三十五年(公元1607年)前后。

婚后的生活最初是很如意的。

陈之遴是当时著名的才子,徐灿是当时著名的才女,两个人在文学上有许多共同语言。正是由于他们在文学上志气相投,互相吸引,才为夫妻感情奠定了思想基础,在两人的诗、词中常常可见唱和之作。

他们墨上传香,樽前把酒,不负风和月。他们有大块文章,细漪醇醪,仄平煽举,良辰豪设。放夜吟哦,练辉如雪,待缱绻同歇,重系罗结。轻依在窗下,淡淡衫儿薄薄罗。谁绾双丝结,颦黛微开?新歌几叠,宫商处、尽说诗心彻。百斗流觞,只须沉醉,忘了人间事,把玉宇清霄,蜡纸金泥,写到真切。

但是好景不长,陈之遴中进士不久就被崇祯皇帝斥为“永不叙用”,夫妇二人被迫回到了海宁。陈之遴的父亲陈祖苞在明崇祯十一年(公元1638年)自杀于狱中,陈之遴也无辜受到连累。这次打击使徐灿对宦途险恶产生了寒意,她原本平和、明朗、安宁、自适的心态决定了她必然会对宦途险恶产生畏惧与厌倦。

徐灿《拙政园诗集》的七言律体中有一首《答素庵西湖有寄》,编排在《甲申七月有怀亡儿妇》诗前,应写于崇祯末年,还是陈之遴在《拙政园诗余序》中自称“以世难去国,绝意仕进”之时。诗是劝陈之遴莫再作出山之想,中有“从此果醒麟阁梦,便应同老鹿门山”,“寄语湖云归岫好,莫矜霖雨出人间”诸语。但陈之遴并非真能“绝意仕进”之人,他寒窗苦读了多年,经历了多次失败,才让自己的梦想迈出第一步,但是还没有走多远,就被命运无情地击打回原地,他岂能甘心?

陈之遴为中丞之子,有才干并且有野心,明朝覆灭和清军入关给了他机会。他于清顺治二年(公元1645年)迎降清廷,之后凭借自己的机智敏练,以词臣蹿居政地,再加上多尔衮的重视,陈之遴可谓平步青云,在数年之内,官职一升再升。顺治八年,官至礼部尚书;顺治九年,授弘文院大学士,调户部尚书。这一时期,陈之遴仕途亨通,春风得意。而此时的徐灿,无眠中独自数着生命酸楚的跫音。

陈之遴降清或有复杂心理,而心怀故国、又与陈之遴伉俪情深的徐灿的心理则更为复杂。

徐灿由明入清,经历了天崩地坼、时代鼎革之变迁,又随着丈夫的宦海沉浮而经历了人情的冷暖,饱尝了生活的辛酸。

清兵大举南下,江南一带惨遭蹂躏。陈之遴在海宁的老家和徐灿在姑苏的旧宅都在战争中受到了或大或小的损毁。在国家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时,徐灿非常痛心,深受儒家思想影响的她对民族和国家抱有强烈的坚贞之情。对于丈夫出仕清廷,徐灿始终抱着难言的苦痛。

清朝入关之后,很多文人崇尚誓不仕清的气节,出仕清朝则被当时很多文人鄙视和不齿。因此,对于丈夫降清,深明大家闺秀之礼而又富有民族节气的徐灿既不能与丈夫直面抗争,也不能认同丈夫的做法,所以她的内心是非常矛盾与寂寞的。一方面,传统的妇德和对丈夫的挚爱使她不能也不忍与陈之遴激动冲突;另一方面,儒家重气节的精神和爱国的情怀又使她对丈夫的作为深感遗憾。虽然陈之遴春风得意,但徐灿的内心特别煎熬,丝毫没有感到快乐,这个问题也让徐灿在感情和生活上始终处于深深的矛盾和痛苦之中。

徐灿词作风格特色的形成主要在这一时期。

碧云犹迭旧河山

陈之遴虽然青云直上,但一直受人弹劾,处于岌岌可危之境,卓有见识、对政治风云有着清醒认识的徐灿对此并不觉得意外,她曾经委婉地劝说陈之遴退隐山林,仿效隐居苏州天平山的才女徐淑及其丈夫范允临,但终究未果。于是,徐灿心头纠缠着亡国之痛、思乡之愁以及对丈夫的失节之愧和对丈夫前途的忧虑,真是千愁百虑,纷至沓来。正如朱祖谋《望江南·杂题我朝诸名家词集后》对其所作的评述:“双飞翼,悔杀到瀛洲。词是易安人道韫,可堪伤逝又工愁。肠断塞垣秋。”

徐灿也多次在词中流露了自己的隐痛。

只如昨日事,回头想,早已十经秋。向洗墨池边,装成书屋,蛮象管,别样风流。残红院,几番春欲去,却为个人留。宿雨低花,清风侧蝶,水晶帘卷,恰好梳头。

西山依然在,知何意凭槛,怕举双眸。便把红酿酒,只动人愁。谢前度桃花,休开碧沼,旧时燕子,莫过朱楼。悔煞双飞新翼,误到瀛州。

—《风流子·同素庵感旧》

徐灿之词意深,欲以王谢荣衰的前朝往事惊醒当局之人,一“悔”一“误”,道出自陈之遴仕清以来激荡在徐灿内心无以言说的悔恨和难堪。虽身为闺中弱女子,徐灿却有着明末清初爱国文人守气节重操守的冰霜之气、松柏之志,可谓深明大义、见识卓越,为清初名媛之典范。

昔时的闺秀词人,多半如王鹏运所说:“生长闺闱,内言不出,登临游观唱酬啸吟之乐,以发抒其才藻。”徐灿的生活虽然也局限于深闺,但一天也没有远离过政治的旋涡。明王朝的覆灭、清廷对抗清义士的残酷镇压、丈夫仕途的大起大落,都让她间接地感受到了时代风云的变幻无常,在她心中留下挥之不去的阴影。因而她的词中除了闺愁怀远之作,也有许多篇幅抒写时代的沧桑、山河的破碎和对故乡的思念,这是徐灿词最具光彩的部分,也是她特立于闺秀词人之上,受到时人称颂的重要原因。其中《踏莎行·初春》一词最为著名,写于明亡之际,寄托着女词人沉痛的亡国哀思:

芳草才芽,梨花未雨,春魂已作天涯絮。晶帘宛转为谁垂,金衣飞上樱桃树。

故国茫茫,扁舟何许?夕阳一片江流去。碧云犹迭旧河山,月痕休到深深处。

明清交迭之时,士人的品格与气节受到了严峻的考验,有的人视死如归、气贯长虹,他们或战死沙场,或自沉于水,或绝食而亡,或隐逸草野,布衣终老;有的人则经不起清廷的威胁和利诱,纷纷剃发变服,成为新贵。徐灿耳濡目染,深受儒家重人格的思想熏陶和明耻守节之时代精神的影响,有着一颗充满忧患的爱国之心,其人格和气节,绝对不是陈之遴所能比。“夕阳一片江流去”,是徐灿怀着无限眷恋和凄婉为故国唱出的挽歌,难怪谭献在评论这首词时感慨道:“兴亡之感,相国愧之。”

经历这样的沧桑巨变,徐灿常常流露出世事难料、人生如寄的感慨,她在《永遇乐·舟中感旧》中喟叹:

无恙桃花,依然燕子,春景多别。前度刘郎,重来江令,往事何堪说。逝水残阳,龙归剑杳,多少英雄泪血。千古恨,河山如许,豪华一瞬抛撇。

白玉楼前,黄金台畔,夜夜只留明月。休笑垂杨,而今金尽,秾李还销歇。世事流云,人生飞絮,都付断猿悲咽。西山在,愁容惨黛,如共人凄切。

这首词将个人的身世之感与国家的兴亡之感紧紧地交织在一起,显得十分深沉蕴藉,顿挫峭折,沉郁苍凉。谭献在《箧中词》中也说其“外似悲壮,中实悲咽,欲言未言”。“往事何堪说”,显示出词人心中有无限情意徘徊未出。“世事流云,人生飞絮”,百般思绪互相激发,使徐灿哀怨不已,“春景多别”,感觉不到春光之美。徐灿在词的表达上并没有让思绪一泄而出,而是形成了其词气的“幽咽”之美。

梦到乡关惊

徐灿从小接受的是传统的儒家教育,她的父亲徐子懋称徐灿“幼颖悟、通书史、识大体”,可见徐灿知识渊博,通读四书五经,从而积淀了深厚的儒家道德传统,“识大体”便说明了她深谙作为一个封建的大家闺秀所应遵守的道德规范,自觉而自律。

儒家鼓励积极入世,所以徐灿在陈之遴于崇祯十年进士及第时对丈夫是极为支持与赞赏的,她还作了《满庭芳·丁丑贺素庵及第》来表示她的衷心祝贺。

儒家以仁政治天下,而忠恕之道在儒家思想中也是相当重要的概念。“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所谓忠,即心无二心,意无二意的意思。徐灿的忠君思想是根深蒂固的,明亡后,对于自小接受儒家思想教育的徐灿来说,丈夫降清意味着不忠,已失气节。但是作为一个深受儒家思想影响的封建大家闺秀,徐灿不可能像柳如是那样逼丈夫自尽以求忠于前朝。这种矛盾的心境致使徐灿有苦却又不敢直言,因此,徐灿的作品时时表现出欲言又止之意。

乱后国家,意中愁绪真难说。春将去、冰台初长,绮钱重叠。炉烬水沉犹倦起,小窗依约云和月。叹人生、争似水中莲,心同结。

离别泪,盈盈血。流不尽,波添咽。见鸿归阵阵,几增凄切。翠黛每从青镜减,黄金时向床头缺。问今春、曾梦到乡关,惊

—《满江红·有感》

这首词写于陈之遴降清别家后。从词中可以看出,陈之遴出仕新朝,徐灿是不愿意随丈夫上京的。词作主要表达的是对丈夫的愁怨,最后一句“问今春,曾梦到乡关,惊”,含蓄地表达了对丈夫的责怪。即杜鹃鸟,相传为蜀帝杜宇的魂魄所化,常常在夜里啼鸣,声音凄切,徐灿借此抒发自己的悲苦哀怨之情。

异乡的天空下,栽满不同形状的云朵。每一朵都因心事重重而饱含泪水。就如同乱世中,每一座庭院都因漂泊的帆影而明亮忧戚。如此夜晚,她眼里的三千秋水与万千心事重叠交缠。是的,那些如烟的往事,只是逝水间一抹感伤的涟漪。

但是,生活在当时的社会、当时的家庭中,徐灿于陈之遴在清廷任职后不久,也不能不携子女去北京与之团聚。《拙政园诗余》中有一首题作《将至京寄素庵》的《满江红》词,就是此行途中所写。

柳岸欹斜,帆影外、东风偏恶。人未起、旅愁先到,晓寒时作。满眼河山牵旧恨,茫茫何处藏舟壑。记玉箫、金管振中流,今非昨。

春尚在,衣怜薄。鸿去尽,书难托。叹征途憔悴,病腰如削。咫尺玉京人未见,又还负却朝来约。料残更、无语把青编,愁孤酌。

—徐灿《满江红·将至京寄素庵》

词中描写了旅途之愁苦,并杂以家国之恨。上片写旅愁,说是旅愁,其实是写河山旧恨。虽然即将与丈夫团聚,但徐灿心中却无喜悦之情,她根本不想来到这个已被清军占据的京城,恨不得把船藏起来。想起当年与丈夫中流泛舟时,有笙箫相伴,而今却只有词人孑然一身,怎么不让人生出凄凉之感呢?下片抒情,词人很想给丈夫捎书一封,倾诉一下自己的凄苦,只可惜无鸿可托,只有默默无语,独自忍受那难言的旅愁。而徐灿独自咀嚼的岂止是旅愁,兴亡旧恨更是她所受的折磨与煎熬。

在夫妻即将重逢之际,本应满怀欣喜,如陈之遴的《西江月·湘苹将至》词所写:

梦里君来千遍,这回真个君来。羊肠虎吻几惊猜。且喜余生犹在。

旧卷灯前同展,新词花底争裁。同心长结莫轻开。从此愿为罗带。

而徐灿的感情却与此迥然异趣。她只感到东风恶,旅愁重,河山牵恨,今已非昨,其“茫茫何处藏舟壑”句与前《踏莎行·初春》词中“故国茫茫,扁舟何许”两句相似,所表达的也是国亡家破、容身无地之感。

令徐灿伤感的是,陈之遴并不为降清而感到羞耻,夫妻两人的政治分歧越来越大,但是徐灿严守妇道顺从的儒家道德规范,未曾与丈夫正面冲突,只是作诗词抒发自己的国愁家恨而已。很多时候,作为一个封建妇女,她不能放开言辞,从而导致她的作品呈现出“幽咽境深”的艺术风格。

所谓“幽咽”,即欲言又止,欲言未言的意思。在江山易主的历史变革中,作为一个敏感的知识女性,徐灿感受到了时代的寒意。几经起落的人生境遇,国恨与家愁的叠加,使她不能也不敢放开言辞,其词作则呈现出“幽咽”的特点。

徐灿的词,意蕴深沉弥厚,境界以深幽取胜,她完成了女性词词境的开拓。这一词境的形成,在于其内心的哀怨。这位极为敏感的词人,生就了婉约的心性。这使她在表情达意上极为深隐,而词作意蕴则异常丰富。有对故国的追思,有对丈夫降清的不满,也有对自身处境的尴尬和茫然。如以下诸句:

碧云犹叠旧山河,月痕休到深深处。(《踏莎行》)

伤心误到芜城路,携血泪,无挥处。(《青玉案·吊古》)

故国茫茫,扁舟何许?夕阳一片江流去。(《踏莎行》)

烟水不知人事错。戈船千里,降帆一片,莫怨莲花步。(《青玉案·吊古》)

阅读这样的词句,除了感到其痛楚的心境,还有一种难以言传的感慨震荡读者的心魂。意旨的深幽、情感的怆痛构成了徐灿词的“境深”的意境。

意蕴的深沉弥厚再加上美感效果上的“幽咽”色彩,成就了徐灿旷世的忧生患世之音。

翠帐春寒,玉墀雨细,病怀如许。永昼愔愔,黄昏悄悄,金博添愁炷。薄幸杨花,多情燕子,时向琐窗细语。怨东风、一夕无端,狼藉几番红雨。

曲曲阑干,沉沉帘幕,嫩草王孙归路。短梦飞云,冷香侵佩,别有伤心处。半暖微寒,欲晴还雨,消得许多愁否?春来也,愁随春长,肯放春归去?

—《永遇乐·病中》

这首词将伤春怨别之情与意蕴美感结合得恰如其分。词又不仅仅是伤怨,还有她理想与期待落空的悲苦。“半暖微寒,欲晴还雨,消得许多愁否”,词人欲说还休,在结尾处又收为伤春幽怨。幽弦折叠,回肠处,听得莺声彻,几许正缠绵。泪眼红痕,绮梦销魂,瘦损蛮腰,薄凉罗袂,伤感千千阙,谁慰心结?

黍离之悲是徐灿一直深藏于心的伤痛,一经触动,便椎心泣血,“往事何堪说”,是她欲说还休的遗憾和悲凉,明王朝已成逝水残阳,抗清义士的丹心碧血也空自抛洒,只留下千古遗恨。物是人非而江山依旧,徐灿忍不住唏嘘感慨,发出苍凉之声。亡国之恨和人生如梦的感慨交织在一起,令徐灿心中充满无限怅恨。

《满江红》和《永遇乐》的词牌常用于表现豪放激越的情感,徐灿一向温柔敦厚、词风醇雅,如此悲慨激烈之声实属少见,严迪昌曾说“徐灿运笔阔大处不逊男子”,此为胸中郁气堆积日久,不能不发之故。但却不是江河飞瀑,一泻千里,往往中途受阻,激溅起巨大的浪花之后又回旋成涡流,即谭献所谓“外似悲壮,中实凄咽,欲言未言”。

几日愁风和恨雨

几日愁风和恨雨,乡梦教留住。花外燕双飞,等得它来,诉与伤心语。

碧云有路须归去,青鸟书无据。残月又模糊,空照人愁,没个分明处。

—《醉花阴·风雨》

徐灿这首词描写的是在春日风雨中思念家乡的情感。词的一开头便点题:“几日愁风和恨雨”,风曰“愁风”,引发人愁怨的风;雨曰“恨雨”,让人怨恨的雨。一连几日的风雨让徐灿产生怨恨之情,那是由于风雨引起了徐灿思念家乡的情怀。“乡梦教留住”,梦回家乡,流连忘返;但梦醒以后的现实与梦中的情景,却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花外燕双飞,等得它来,诉与伤心语”。春花外紫燕双双飞翔,徐灿呼唤燕子回到梁上来,好跟它吐诉内心的忧伤。下片则从眼前的风雨愁怨联想开去:“碧云有路须归去,青鸟书无据”。漂泊天涯,虽道路遥遥而终须归去,然而青鸟传书,无所依凭;归路迢迢,而归期杳杳,则让人格外悲伤。结尾处宕开一笔,写“残月又模糊,空照人愁,没个分明处”。一钩残月,晦暗不明,模糊不清。没有明亮之处。这里以景结情,景是残景,情是苦情,情景互相生发,既以不足之情结束全词,又深化了词的意境。

徐灿的词无论在境界和意蕴上均为女中楚翘,对此人们多有肯定,周铭云:“湘苹夫人善属文,兼精书画,诗余乃得北宋风格,绝去纤佻之习”;徐乃昌云:“其冠冕处,即李易安亦当避席,不独为本朝第一”;谭莹云:“起居八座也伶俜,出塞能还绣佛灵;文似易安人道韫,教谁不服到心形”;陈之遴亦在《拙政园诗馀》序中提到:“香长短句,得温柔敦厚之意,佳者追送诸家,次亦楚楚无近人。”

乡关之思、亡国之痛、丈夫的折节之恨,都不宜明言,这就形成了徐灿词意蕴的哽咽深隐、委婉曲折的风调,陈之遴所谓“语多凄婉之调,所遇然也”。徐灿的词极少遵循上阕写景,下阕言情的规律,景语与情语的界限模糊,交迭在一起,构成回环往复的特点,令人极难把握其情绪的脉络,又加上意象的复杂和叠加,层层推进、回旋曲折,因此内涵丰富隐曲、极富张力。徐灿为词,擅长将情绪忽而向上扬起,忽而打入深谷,造成起伏跌宕、深恨化为悲咽的情势;又巧将家国之恨悄悄糅入景物描写和人生的感慨之中,词的意蕴更显凝重幽深。有时她的家国之思隐藏在怀古的外衣之下:

伤心误到芜城路,携血泪,无挥处。半月模糊霜几树。紫箫低远,翠翘明灭,隐隐羊车度。

鲸波碧浸横江锁,故垒萧萧芦荻浦。烟水不知人事错。戈船千里,降帆一片,莫怨莲花步。

——《青玉案·吊古》

顺治初年,徐灿途经金陵、扬州一带,看到山河破碎,物是人非,不禁感慨万端。上阕描述战火过后扬州城萧索破残的景象,下阕指责南明小朝廷“戈船千里”,却“降帆一片”的腐败无能。徐灿能够在一片盲目的忠君爱国声中反思历史,深究明朝覆灭的内因,识见非一般男子所有,她隐晦地将亡国的深怨大哀镶嵌在吊古感怀的框架之中,这正显示了徐灿幽怨感伤、深藏不露的词风。

徐灿与顾太清的一生都可谓起伏不定,对比同时代的其他女性,虽然她们的生活悲苦交集、风霜雨雪不断,但她们却在词作方面展现出独特的色彩,压倒须眉,名留史册。虽然她们有部分词作特点相似,但是其总体艺术风格仍然呈现出不同的风貌,徐灿词以“幽咽境深”为人称道,而顾太清词则以“浑成奇爽”传世扬名。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分别呢?这是因为除了两人的身份、性格、学养、经历有别之外,更重要的还是她们思想渊源的差异。

梁启勋在《词学》中说:“曼声之回荡法,如引吭高歌,其气外舒。促节之回荡法,如暗中啜泣,其声内咽。然而音节虽不同,其回荡之能力则一。”这恰好可以评判徐灿、顾太清两人的词。徐灿的“幽咽境深”与顾太清的“浑成奇爽”虽然差别甚大,却都有余味无穷的回肠荡气之美。

徐灿与顾太清是清代女性词坛的杰出代表,不管是“幽咽境深”还是“浑成奇爽”,她们的词都带有浓厚的女性特色,都在女性词史上占据特殊的地位。徐灿词已经从闺思怨情向“故国之思”倾斜,将历史与现实交融在一起,营造出更为沉重的历史感受。顾太清词则避免了闺阁作家的浓艳与纤愁,其作品真淳本色,自成格调,体现了自然之真美,开拓了闺阁题材的范畴。无可非议,两位女词人自然成为清代女性词坛两座不朽的丰碑。

肠断塞垣秋

徐灿诗作中很大一部分是抒发自己随夫远徙塞外、不得归的思乡怀旧之情。这种感情深沉却平和,是徐灿身经山河易主、家世多次变故后看破红尘的心境的反映,是极痛之后的平和。感情较为凄切、伤感,如《忆梅花》:

迢遥清梦碧江湄,点点寒梅发旧枝。

欲拟色香谁得似,莫论开落总堪思。

花明茂苑乡关杳,人在穷边驿使迟。

旅况几年凄切甚,不须羌笛夜频吹。

陈之遴在清廷飞快地升官,引起了同僚的嫉妒。顺治十年(公元1653年),陈之遴不断遭到同僚的弹劾。顺治十二年(公元1655年),陈之遴以弘文院大学士加少保兼太子太保在仕途上登至顶峰。但宦海多风波,到顺治十三年(公元1656年),陈之遴却因被劾“植党营私”“市权豪纵”,“下吏部严议,命以原官发盛京(今辽宁沈阳)居住”。陈之遴被发配到盛京(沈阳)居住,徐灿随行。遗憾的是,徐灿的《拙政园诗余》由陈之遴编次于顺治七年(公元1650年),由其子坚永、容永、奋永、堪永付梓于顺治十年(公元1653年),本名《拙政园诗余初集》,但未续出二集,以后虽有所作,今已散佚;因此,她此次随陈之遴去盛京的情况以及她此后的境遇和心情已不能从她的词作、而只能从她的诗作中钩稽出最值得重视的自我表述了。

陈之遴这次并未一败涂地,在盛京住了不到一年。同年冬,清廷“复命回京入旗”。陈之遴得到复职,回到了京城。对此行,陈之遴有《发京师》《齐化门》《通州》和《辽河》《至盛京》五律三十首,记其前往盛京的沿途所经、所感:又有《初发盛京》《渡辽河》和《白河》《通州》《至京师》七律三十首,记其回程的所经、所感。徐灿则只在回京途中写了一首《玉田县》诗,在诗题下记云:“丙申季冬,随素庵奉召西还,道出玉田,赋此。”诗中有“风沙满鬓人非昨,道路经时岁已阑。差喜长安今咫尺,归来恰及五辛盘”几句,表露了她的悲喜交集之情。

此后不久,顺治十五年(公元1658年),陈之遴又因交结、贿赂内监罪,“鞠实论斩,命夺官,籍其家,流徙尚阳堡(今辽宁开原东)”(《清史稿·陈之遴传》)。

陈之遴这一次真是在劫难逃,其获罪之重,虽可免一死,但活罪须样样去受,在革职、没收家产之外,全家被迫迁往尚阳堡。这次流放和上次完全不同,前两年是“以原官发盛京居住”,这次不仅陈之遴自己受到责罚,连家人也受到牵连。

徐灿随同陈之遴一起流放到了偏远的东北。这里环境十分艰苦,和南方生活相去甚远,这让习惯了锦衣玉食的夫妻两人接受不了。徐灿的心情更加低落。

作为一位多愁善感的词人,徐灿身历如此巨大的家庭变故,受到如此沉重的精神打击,其此后的生活和心情之痛苦是可想而知的。看白首功名,浅印虚华,羁身薄禄,终成空设。枉负清怀,俗埃尘染,误了凌云节。吴骞在《重刻拙政园诗集题词》中称她“身际艰虞,流离琐尾,绝不作怨诽语”。其实,此时她是流人身份,在写作时,措辞不能不倍加谨慎,即令有“怨诽语”,也决不能示人。而且,她主要是词人,用词这一文学体式来表达怨情更能曲折尽意;但许三礼《海宁县志》中提到《拙政园诗余》时,谓自陈之遴死后,她“虽吟咏间作,绝不以一字落人间矣”。她在塞外所作之诗留了下来,其在塞外所写之词竟“不以一字落人间”,这里必有不便“落人间”的苦衷,这是极为可惜的。梦底墀阶,书中壮语,都付苍穹月。

几年之后,其他一同被流放的陈氏族人都已经回到了家乡,只有陈之遴一家还留在凄苦的塞外。在流放中,徐灿所生的四个儿子中,大儿子、二儿子和小儿子都死在了戍所,心情低落的徐灿接二连三地遭受丧子的打击。刚被流放之时,陈之遴还想着有回到南方的一天,但是还没有等到那一天的到来,陈之遴就在被流放的六年后(即康熙五年,公元1666年)在戍所病逝。失去亲人的痛苦,以及身在他乡的艰难困苦,让只有第三个儿子相依为命的徐灿痛苦至极,心情的灰暗颓败是难以形容的。昔日热闹的家庭变得七零八落,那些曾经的温暖荡然无存,抑郁的徐灿心如死灰。杏花红叠,谁折枝寄来,千里玉关彻。春暮桃花流水远,杨柳清风早歇。

浮沉久识虚名误

徐灿在历尽沧桑后,对功名利禄十分鄙夷。自己的丈夫为名为利,宁身仕二朝。为人臣者,又结党营私,受革职之惩罚。而朝廷君臣间为了名利,尔虞我诈、互相倾轧的丑事丑闻,徐灿耳闻目睹太多,所以她鄙薄功名,曾在《和素庵韵》诗中云:“浮沉久识虚名误,霄汉无劳彩笔干。”她能如此劝戒夫君,实是颇有见识。

彩毫清夜竞迎春,隐隐窥帘月半轮。

幸有词坛为乐国,长无尘事即仙人。

瑶觞饯腊将愁去,玉管催花与岁新。

试揽凤毛群绕案,只今堪笑五侯贫。

—《冬夜和诸儿韵》

徐灿希望摆脱功名的滋扰,去过自由宁静的生活,这也是她人生经验的总结。徐灿对自由宁静生活的渴望和她的怀乡凄婉之情交织在一起,反倒使其心境愈趋平和,比如:

绮阁斜临碧沼开,一庭嘉卉半亲栽。

虽无苑囿同金谷,亦有篇章比玉台。

堆砌暂留将霁雪,调弦先赏未舒梅。

于今花草谁为主,还想又飞粉蝶来。

—《怀旧》

再如:

八口皈依乞梵王,客心亲梦两难忘。

冰毫尽扫闲愁去,玉斗还消此夜长。

渐喜雪霜回塞草,遥知梅柳动江乡。

阳和忽转条风暖,好送雕轮凤阙傍。

—《已亥除夜》

此诗作于顺治十六年(公元1659年),此时徐灿全家八口已迁居盛京。经历了人世涛浪的徐灿有如寒冬后的菩提枯枝,在冥暗中有一种格外坚强不屈的姿态。于是诗作中所表现出的羁旅之苦、怀乡之愁已渐渐淡然无迹。她坚强不屈的毅力终于令她争得重返家园的机会,此时她的心性已极为淡泊。

对于徐灿来说,这是一段漫长而悲惨的岁月,她的境遇更为凄苦,其感情也更复杂。

旧柳浓耶,新蒲放也,依然风景吴阊。去年今午,何处把霞觞。赢得残笺剩管,犹吟泛、几曲回塘。伤心事,飞来双燕,絮语诉斜阳。石榴花下饮,吊花珠泪,还倩花藏。过一番令节,如度星霜。向晚竹窗萧瑟,凄凄雨、先试秋凉。难回想,彩丝艾虎,少小事微茫。

—《满庭芳》

这首《满庭芳》作于本应是家人团聚的端午节,节日里风景依旧,柳依然是江南的柳,旧柳早已浓绿万千,但是在徐灿的眼里却黯然失色。身世像秋雨那样凄凉,于是徐灿一下子便随着那凄清的冷雨回到童年的美好时光,小时候“彩丝艾虎”的往事是会被放在记忆中终身难以忘怀的。她的很多怀旧诗就是这样,淡淡地描摹着记忆中年少时的场景,细细地用笔勾勒出来,那平淡的场景似乎并没有什么特色,和千千万万的家庭所度过的端午节一样,因为太过于平常,那些隐藏在平凡事物中的浓浓情意也就不容易被人察觉出来。抚今追昔是最令人伤怀的,孩提时的生活有多么难忘,和现实生活形成的强烈对比更让人感伤。梦里的江南再美,也是回不去的过往,现实的人生才是真正要面对的。

在陈之遴死前,徐灿与他茕茕相守,还不时聊以诗篇共同抒写愁怀,消磨岁月。对照两人诗集,有不少同题之作。陈之遴死了,“诸子亦皆没”,她的生活之孤独痛苦实令人难以想象,看来她已万念俱灰,连作诗的心情也没有了。在《拙政园诗集》中,似乎没有康熙五年(公元1666年)以后在塞外所作的诗篇。在卷尾有两首似乎为她暮年南归后所写的题作《感旧》的七绝:

人到清和辗转愁,此心恻恻似凉秋。

阶前芳草依然绿,羞向玫瑰说旧游。

丁香花发旧年枝,颗颗含情血泪垂。

万种伤心君不见,强依弱女一栖迟。

诗写得极为沉痛。最后一首中的“君”当指陈之遴。这可能就是她最后的作品了。《清史稿》本传称徐灿“晚学佛,更号紫”,陈元龙所撰《家传》也称其“晚益皈依佛法”。她希冀以此求得情感的解脱,这是她当时所能找到的唯一的心灵归宿。但从上面两首诗看,其情感上的苦痛是终身难以解脱的,其心灵上的创伤是终身难以愈合的。

一盏灯花,心头恨语,却不敢付笔端。念漏断北风,此处无江南疏桐,寂寞枝头,冷落闲愁,塞北无以诉。勾心深处千结,瘦尽灯花,瘦亏小院,瘦损南天月。筝阒瑟寂,清寒不抵,水阔木兰舟,想江南,缥缈江天隐曳,朱楼镜花空折。

生还偶然遂

《清史稿》虽然有《陈之遴妻徐传》,但叙述十分简略,对其出塞事,只云:“之遴得罪再遣戍,徐从出塞。之遴死戍所,诸子亦皆殁。清康熙十年(公元1671年),圣祖东巡。”在陈之遴死后的第五年,也就是康熙十年,在塞外生活了十二年的徐灿,终于迎来了转机。根据记载,在这一年,康熙皇帝东巡,徐灿当时跪在道边回话。

“徐跪道旁自陈。上问:‘宁有冤乎?’徐曰:‘先臣惟知思过,岂敢言冤。伏惟圣上覆载之仁,许先臣归骨。’上即命还葬。”

—陈元龙撰《家传》

康熙在听了徐灿的陈述后,下令准许陈之遴的棺柩回到家乡。陈元龙所撰《家传》则称:“当时同被谪者,例不得还,即家属叩阍悉不准。准者,惟徐夫人一疏。”从这些记述以及徐灿的措辞之苦,可见清初对流人之严酷与徐灿处境之可悲。她最后居然能扶柩南归,真可说是“生还偶然遂”了。

回到江南的徐灿年已六旬。江南的景色依旧美丽,但是在徐灿看来,已经失去了年少时的色彩,江南再也不是那个她所向往的江南了。无奈隔了天河,惟恨春宵,忆君肠断,憔悴花时节,难了却心结。

孤独和悲凉成为她晚年的基调,在海宁陈之遴的家乡,在一栋小楼中,她潜心礼佛。在塞外极度伤痛之时,礼佛就已经是徐灿经常做的事情了。在那日复一日的诵念之中,她的心情渐渐平静了。徐灿的塞外思归之作中,感情的沉稳平静其实和信奉佛教有很大关系。比如《同素庵游安平泉时以初度礼佛山寺次东城原题韵》中有“青云破梦终皈佛,绛雪回颜不羡仙”等诗句都表达了她的归佛之念。

徐灿晚年皈依佛门,静坐修行,亦早有诗作表明她归佛意坚,如《和素庵写金刚经作》云:

朝朝探般若,尘念醒心头。渐解经中义,浑忘塞上秋。

徐灿的一生,难以评述,其苦难的生活固然是悲剧,却也开阔了她的视野,使得她在词的创作上有着宽广的题材,进而使其词在内容上突破了女性词人的狭隘意识和局限于日常生活的纤细琐碎的感受,以抒写家国兴亡之感慨,表现黍离桑梓之悲思和羁旅飘零之情怀,拓宽了女性词创作的传统题材,境界开阔,社会表现力强。

陈维崧在《妇人集》中对徐灿极为推崇,称其“才锋遒丽,生平著小词绝佳,盖南宋以来,闺房之秀,一人而已。其词,娣视淑真,姒蓄清照”。其词或典雅清新或悲慨苍凉,才锋遒丽,开拓了女性词之意境,对清代妇女文学影响极大。而其身世的坎坷不平、词作的沉郁娴雅又使她不仅仅与易安、淑真比肩,更卓然独立于同时代的众多女词人之上,成为明清之际一位可与众多男性词人争胜的优秀词人。

朱孝臧则谓其“词是易安人道韫”(《彊邨语业》)。

周勒山曰:“湘苹诗馀,真得北宋风格,绝无纤佻之习,其冠冕处,即李易安亦当避席,不独为本朝第一也。”(《女子绝妙好词》)。

清代词评家陈廷焯对徐灿极为推崇,亦云:“闺秀工为词者,前则李易安,后则徐湘苹。”

陈维崧的《拙政园连理山茶歌》中有“赋就新词易断肠”及“镜前漱玉辞三卷”两句,暗引朱淑真词集名《断肠词》、李清照词集名《漱玉词》,赞徐灿的艺术水准与朱、李都可相提并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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