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者序
在20世纪40年代初期,还是“孤岛”的上海,有许多旧书摊和旧书铺。我是爱“掏”旧书的青年。几乎我所有的零花钱,都用在“掏”旧书上了。有一次,在一家旧书店里见到了一本斯蒂文森的英文诗集《一个孩子的诗园》,爱不释手,倾囊购归。这是一本薄薄的洋装书,暗绿色的封面和封底,已经很陈旧,一翻开来,里面的书页呈淡黄色,还有一种不太好闻的霉味。但当我细读其中的诗时,我被深深地吸引住了。
首先抓住我的是那首《被子的大地》。这首诗所描写的恰好是我自己也曾经有过的经历。一种极其亲切的回忆被唤醒了。
当我还是个初小学生的时候,有一次生病,躺在床上。我清晰地记得,我整日凝望着窗外蓝天上的白云,仔细地观察云的变化。我竟能够逐渐地发现,那朵白云像一只羊。但,那羊会慢慢地变化,一会儿变成一只狮子。过一会儿,又会变成一只孔雀。真奇妙啊!但是天阴了,白云不见了,老虎和鸵鸟也不见了。于是我看天花板,天花板上的水渍。我看着看着,忽然发现,那水渍的轮廓,恰好是一个老公公的头,水渍的延伸部分正是老公公的胡须。水渍是不会动的,不像白云那样会变化。因此它永远是老公公。然而,奇迹出现了。怎么一下子,那同一个水渍,又会呈现出另一种形状,成了一棵树,那胡须是树的一根枝杈呢?似乎是眼花了,这棵树又变成了老人。老人和树成了叠影。……不久,天花板看厌了。我半躺在床上,看着我身上盖的被子,看着看着,我又发现了新的领域。那白色的被子拱起的部分,不是山吗?那凹陷的部分,不是谷吗?被子有起有伏,有皱褶,有舒展,那不是连绵不断的山谷、树林和平原吗?为了使这个幻觉固定住,我不敢动一动,怕一动就把这整个幻象破坏了。但是,过了一阵,我忽然猛一翻身,让那些山峦和原野来一个天翻地覆。我心里想:这是一次大地震!地震过去了,大地恢复了平静,在我的面前又出现了经过重新安排的山、谷、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