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翳礼赞

阴翳礼赞

如今,讲究家居的人,要建造纯日本式的房子住,总是为安装水电、煤气而煞费苦心,想尽办法使得这些设施能和日式房间互相适应起来。这种风气,使得没有盖过房子的人,也时常留心去过的饭馆和旅店等场所。至于那些特立独行的雅士们,将科学文明的恩泽置之度外,专到偏僻的乡间建一座草庵居住,这些人自当别论;但一个人口众多的大家庭,既然住在城市,不管多么讲究日本风格的人,总不能一概排斥现代生活所必不可少的暖气、照明和卫生设备。然而,死心眼儿的人,为着装一根电话线而大伤脑筋,楼梯背后,走廊一角,尽量找那些不碍眼的地方。另外,庭园里的电线埋在地下,房间内的开关藏在壁橱里或地柜下面,电线扯在屏风后头。千思万虑,其结果是有些作为过于神经质,反而使人觉得是自找麻烦。实际上,电灯之类,我们的眼睛早已适应,何必如此勉强,外头加上一个老式的浅浅的乳白色的玻璃罩,使灯泡露出来,反而显得自然、素朴。晚上,从火车车窗眺望田园景色,民间茅屋的格子门里,看到里头吊着一盏落后于时代的戴着浅灯罩的电灯,感到实在风流得很。然而说起电扇,那响声,那形态,倒是同日式房间难以调和。一般的人家,不喜欢可以不用,不过到了夏天,生意人家里就不能一味迁就老板的喜好了。我的朋友偕乐园店主非常讲究住居,他讨厌电扇,客厅里很久都不用。可是每年一到夏季,客人叫苦连天,结果不得已还是装上了。就说我吧,早几年,也不顾自己的身份够不够,花了一大笔钱盖了一栋房子,那时就有同样的体会。要是连建材器具等细微末节一概在意,就会更加感到困难重重。比如一扇格子门,依照兴趣并不想安玻璃,然而要是全使用纸,则不利于采光和关闭。没办法只得里边贴纸,外边装玻璃。为此,表里要做两道沟槽,花费自然要高。即便做到了这一点,从外面看,只是一个玻璃门,从里面看,纸后头有玻璃,仍不像真的纸门那般温润柔和,有点儿令人生厌。早知这样,当初只做成玻璃的就好了,这时才后悔起来。只管笑话别人,轮到自己,不到那个份儿上是不甘心认输的。近来的电灯用具,有座灯式的、提灯式的、八角式的、烛台式的种种,我对哪个都不中意,从古董店里找到古时用的煤油灯、夜明灯和床头座灯,安上灯泡。最头疼的是采暖设计,说起来,大凡炉子之类都不适合日式房间,煤气炉燃烧时声音大,且又不装烟囱,容易令人头昏起来。在这一点上,电炉倒很理想,不过形态同样难看。电车上使用的暖炉,安装在地板洞内,倒不失为一个良策,但看不到红色的火焰,觉不出冬天的气氛,也不适于一家人团圆的场合。我绞尽脑汁,造了一个民家常有的大火炉,里头装入电炭,既能烧水,又能取暖,除了费用高些之外,样式颇为成功。暖气倒是装得精巧,下面的困难是浴室和厕所。偕乐园主人不喜欢浴槽和冲水的地方贴满瓷砖,客用的澡堂全部木造。当然,从经济、实用这一点上说,贴瓷砖要优越得多了,只是天棚、房柱、板壁使用上等日本木料,部分地方却是花哨的瓷砖,整体上看起来不够和谐。刚建的房子看不出,经年累月,木板和房柱渐渐现出木纹,而瓷砖却依然洁白闪亮,就好比一棵树嫁接上一根竹子。不过浴室根据个人喜好,牺牲几分实用价值倒也无所谓,一到厕所更大的麻烦事儿就来了。

我每次到京都、奈良的寺院,看到那些扫除洁净的古老而微暗的厕所,便深切感到日本建筑的难能可贵。客厅固然美好,但日本厕所更能使人精神安然。这种地方必定远离堂屋,建筑在绿叶飘香、苔藓流芳的林荫深处。沿着廊子走去,蹲伏于薄暗的光线里,承受着微茫的障子门窗的反射,沉浸在冥想之中。或者一心望着外面庭园里的景色,那心情真是无可言表呢。漱石[1]先生把每天早晨上厕所当成一大乐事,说是一次生理的快感。要品味这样的快感,当数身处于闲寂的板壁之中、能看见蓝天和绿叶之色的日式厕所为最佳场合。为此,我再说一遍,一定程度的微暗,彻底的清洁,静寂得只能听到蚊蚋在耳畔嗡嘤,这些都是必需的条件。我喜欢在这样的厕所里倾听潇潇而降的雨声。尤其是关东的厕所,地面开着细长的垃圾口,房檐和树叶流下来的雨滴,洗涤着石灯笼的基座,润湿了脚踏石的青苔,然后渗进泥土。那静谧的声音听起来多么亲切!诚然,厕所极为适合于虫鸣、鸟声,也适合于月夜,是品味四季变化和万物情趣的最理想的去处。恐怕自古以来的俳句诗人,从这里获得了无数的题材吧。故而,应该说最风流的地方是厕所。将一切诗化的我们的祖先,把住宅中本来最不洁净的地方一变而为雅致的场所,令其同花鸟风月相结合,包裹于依依难舍的怀恋之中了。西洋人总认为这地方不干净,在公众面前绝口不提,比起他们,我们要聪明得多,的确获得了风雅的真髓。如果硬要说缺点,因远离堂屋,夜间入厕很不方便,尤其冬天里有引起感冒之虞。然而,正如斋藤绿雨[2]所言:“风流即清寒。”那样的场所,里外空气一样冷,反而使人觉得心情舒畅。饭店的西式厕所通着暖气,实在可厌。可是喜欢建造风雅居室的人,谁都觉得这种日本式的厕所最为理想。寺院里的建筑物宽阔轩敞,住的人少,打扫的人手也很齐备,自然不成问题,可是普通住宅,要经常保持干净是不容易的。尤其一装上地板和草席,又讲求繁琐的礼仪作法,即便勤于扫除,也会污迹斑斑。结果又只得铺上瓷砖,安装冲洗水槽和马桶等净化设施,既卫生又省事。但是这样一来,可就和什么“风雅”、“花鸟风月”完全绝缘了。厕所顿时明亮起来,四面一片雪白,要尽情享受漱石先生所说的生理快感,那就太困难了。固然,一眼望去,随处一派纯白,清洁倒是清洁,但自己体内之物的排泄场所,用不着这般讲究。一个冰清玉洁、美若天仙的女子,在大庭广众之中扭屁股伸腿总是不礼貌的行为。同样,于光亮之处赤身露体,说得过分些,这更有伤风化,可见的部分很清洁,不可见的部分却使人想入非非。还是那种地方好,一切包裹在薄暗微茫的光线里,不论哪里洁净哪里不洁净,倒是界限模糊、扑朔迷离一些为好。所以,我在建造自家房屋时,净化装置倒是有,可是瓷砖等一律不用。地板铺楠木的,具有日本风格。头疼的是便器,大家知道,冲水式的都是白瓷制作,带有光洁锃亮的把手。我所要的不管男用还是女用,木制的最好。打蜡的更理想,岁月一久,木质变得有些黝黑,木纹渐渐显现奇妙的魅力,可以安神养性。尤其是把青翠的杉树叶子填进小便池,不仅好看,而且听不到一点儿响声,应该说非常理想。我虽然不至于学得这般豪奢,但总想建造一个中意的,打算使用冲水式的便池。不过要是特别定做,既麻烦又破费,只得作罢。而且,当时我一直考虑这样一个问题:照明、暖器和厕所,引进文明利器固然无可非议,但为何不能稍稍尊重和顺应我们生活的习惯和爱好,略加改良呢?

已经流行的座式电灯,使我们一时忘却的“纸”所具有的柔和与温馨得以再现,证明这种设施比起玻璃制品更适合日本式的房子。但便器和火炉,直到今天还未见到有合适的样式出售。关于暖器,根据我的尝试,炉子里装上电炭最好,但就连这种简单的设施都无人制作(微弱的电火盆倒是有,只是同普通火盆一样,不能当暖气使用)。现有的东西都是不实用的西式暖炉。对衣食住行中的各种琐细的趣味处处用心,这实在太奢侈了。也许有人说,只要能度过寒暑饥饿,管它什么样式不样式。事实上,不论如何坚忍,“下雪的日子最寒冷”,只要眼前有了便利的器具,再也无暇顾及什么风流不风流。喋喋不休讲述这些东西的恩惠,虽然已成为一种不得已的趋势,但依我看,假若东方独立发展完全不同于西方的科学文明,那么我们的社会状况也就会和今天迥然相异吧?这个问题时常引起我的思考。例如,假设我们有独立的物理学、化学,我们也就能独立完成以此为基础的另一种发展,日常使用的各种机器、药品、工艺品等,就会更加适应我们的国民性,不是吗?而且,就连物理学和化学本身的原理,也会产生不同于西方人的见解。甚至光线、电气、原子等的本质和性能,和我们今天所学的东西相比,也许会呈现全然不同的形态。我不懂得这些科学原理,只是凭着模糊的想象罢了。不过,至少实用方面的科学发明,如能走独创的道路,衣食住行自不必说,甚至对于我们的政治、宗教、艺术及工业等形态,也不可能不产生广泛的影响。不难想象,东方就是东方,我们完全能够独自开辟自己的乾坤。举个最近的例子,我曾在《文艺春秋》杂志发表文章,谈到钢笔和毛笔的比较。我说假如钢笔过去由日本人或中国人发明制造,那么笔端一定不会采用钢笔尖儿,而是使用毛笔头儿。而且墨水不会是蓝色的,而是近乎墨汁一样的液体。还会想方设法使得这种液体顺笔杆儿向毫端渗透。若是这样,纸也不便于用西式的纸,即使大批生产,其纸质也必须近似和纸[3]或改良半纸[4]。一旦纸张、墨汁和毛笔发达起来,钢笔和墨水就不会像今天这样流行了。因此,罗马字论[5]等也不会大行其道,大众对于汉字、假名的热爱也将进一步增强起来。不,不仅如此,我等的思想和文学或许也不再一味仿效西方,而朝着独创的新天地突飞猛进吧?如此看来,哪怕小小的文具,其影响所及也是广大无边的。

我很清楚,以上种种看法只是小说家的空想,时至今日,这个趋势已经无法逆转了。因此,我所说的这些更不可能实现,只不过发发牢骚罢了。但是,牢骚固然是牢骚,想想我们比西方人吃了多大亏,发发牢骚也未尝不可嘛。总之一句话,西方是沿着顺利的方向发展到今日,我们是遭遇优秀的文明而不得不接受下来。结果呢,走向和过去数千年发展进程完全不同的方向。由此,产生了各种障碍和曲折。当然,要是我们被弃置不管,今天也许和五百年前一样,不会取得物质上的大发展。现在,走到中国和印度的农村,那里仍然过着同释迦牟尼和孔夫子时代几乎相同的生活。但他们毕竟选择了合乎自己性情的方向,虽然迟缓,多多少少总是在坚持进步。说不定有朝一日,不需要借鉴别人,发见真正适合自己的文明利器,以取代今天的电车、飞机和无线电。举个简单的例子,就拿电影来说,美国、法国和德国在明暗度和色调上都不一样。演技和编剧姑且不论,仅就摄影而言,都带有国民性格上的差异。即便使用同一种机器、药品和胶卷,也还是这样。我想,假若我们有自己固有的照相技术,那会极好地适应我们的皮肤、容貌和气候风土。还有收音机和无线电,假若由我们发明,就能更准确地发挥我们在声音和音乐方面的特长。本来我们的音乐是含蓄的,以精神为本位的,一旦灌入唱片,或用扩音器广播,就失去了大半的魅力。在说话艺术方面,我们的声音轻柔,语言较少,而且最重视“间隔”。然而一上机器,这种“间隔”就给完全抹消了。所以,我们欲迎合机器,机器却歪曲了我们的艺术本身。至于西方人,机器本来就是在他们中间发展起来的,当然符合他们的艺术需要。在这一点上,我们实在吃了不少亏。

听说纸这东西是中国人发明的,对于西洋纸,我们只当做实用品,此外没有任何感触,然而一看到中国纸和日本纸的肌理,立即感到温馨、舒畅。同样洁白,而西洋纸的白不同于奉书纸[6]和白唐纸[7]的白。西洋纸的肌理有反光的情趣,奉书纸和唐纸的肌理柔和细密,犹如初雪霏微,将光线含吮其中,手感柔软,折叠无声。这就如同触摸树叶,娴静而温润。我们一旦见到闪闪发光的东西就心神不安。西洋人的餐具也用银制、钢制和镍制,打磨得锃亮耀眼,但我们讨厌那种亮光。我们这里,水壶、茶杯、酒铫,有的也用银制,但不怎么研磨。相反,我们喜爱那种光亮消失、有时代感、变得沉滞黯淡的东西。无知的女佣将带着锈迹的银器擦拭得光亮如新,反而遭到主人的叱骂,这种事儿谁家都曾发生过。近来,中国菜一般都采用锡制的餐具,大概中国人喜爱那种古色古香的东西。锡制品类似铝制品,虽然感觉并不好,但中国人用起来,务必要求有时代标记而富于雅味者。而且,表面即使刻有诗文,也要同黝黑的纹理和谐一致。就是说,一到中国人手里,轻薄而光亮的锡金属,一律变得像朱砂一般深沉而厚重。中国人也爱玉石,那种经过几百年古老空气凝聚的石块,温润莹洁,深奥幽邃,魅力无限。这样的感觉不正是我们东方人才有吗?这种玉石既没有红宝石、绿宝石那样的色彩,也没有金刚石那样的光辉,究竟爱的是什么呢?我们也弄不清楚。可是一看那浑厚蕴藉的肌理,就知道这是中国的玉石,想到悠久的中国文明的碎屑都积聚在这团浑厚的浊云之中,中国人酷好这样的色泽和物质,也就没有什么奇怪,可以理解了。近来由智利大量进口水晶,较之日本的水晶,智利水晶过于清澈明净。过去,甲州产的水晶透明中满布着淡淡的云翳,感觉非常凝重。有一种名叫网金红石的,内里混合着不透明的固体,反而为我们所喜爱。哪怕玻璃,经中国人之手制作的所谓乾隆玻璃,比起一般玻璃来,更近似玉石或玛瑙。玻璃制造术很早就为东方人所知晓,但不如西方那样发达。陶瓷的进步,无疑和我们的国民性有关。我们自然也不是一概讨厌闪光的东西,但较之浅显明丽,更喜欢沉郁黯淡。无论天然宝石还是人工器物,肯定都带有令人想起那个时代光泽的云翳。中国有“手泽”一词,日本有“习熟”一语,长年累月,人手触摸,将一处磨亮了,体脂沁入,出现光泽。换句话说,就是手垢无疑。看来,“寒冷即风流”;同时还有一警句——“污秽出文雅”也能成立。总之,我们所喜好的“雅致”里含有几分不洁以及有碍健康的因子,这是无可否认的。西方人将污垢连根拔除,相反,东方人对此却加以保存,并原样美化之。说一句不服输的话,从因果关系看,我们喜欢那些带有人的污垢、油烟、风沙雨尘的东西,甚至于挖空心思爱其色彩和光泽,而且一旦居于这样的建筑和器物之中,便会奇妙地感到心气平和,精神安然。因此,我总在想,医院墙壁的颜色、手术衣和医疗器械等,既然以日本人为对象,还是不要摆放光亮洁白的东西,换上一些黯淡柔和的不很好吗?要是墙壁改为砂壁或者什么的,可以躺在日式客厅的榻榻米接受治疗,那么就能使病人情绪稳定下来。我讨厌到牙科医生那里去,其中一个原因是不想听那咯吱咯吱的响声,另外一个原因是闪光的玻璃、金属器械太多,使人害怕。我在患严重神经衰弱的时候,有一位由美国回来的牙医带来了最新式设备,我一听就毛骨悚然。我爱到乡间小镇落后于时代的牙科诊所去,那里的手术室设在古风的日式房子里。古色的医疗器械倒是令人有点困惑,但近代医疗技术要是在日本获得发展,就会考虑到如何使医疗设备和器械同日本房间更加和谐一致。这就是引进给我们带来损失的一个例子。

京都有一家著名餐馆,叫“草鞋屋”。这家餐馆的客厅历来不用电灯,以点燃古老的烛台而广为人知。今年春天,我走进这家久违的餐馆一看,不知何时又换成了纸罩电气座灯。我问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回答说去年。“很多客人反映,蜡烛太暗,没办法这才改成这个样子。有的客人喜欢老样子,我们就送上烛台。”我此行是专为恋旧,所以请他们换上烛台。这时候我感到,日本的漆器之美,只有在这朦胧的微光里才能发挥到极致。草鞋屋的客间是小巧的“四叠半”茶室,壁龛的柱子和天棚等设施都泛着黑黝黝的光亮,使用电气座灯也还是感到黯淡。如今再换成更黯淡的烛台,烛火摇曳,灯影里的饭盘、饭碗,一眼瞅去,蓦然发现这些涂漆的餐具变得幽深、厚重起来,具有先前无可比拟的魅力。由此可见,我们的祖先发现漆这种涂料,并挚爱漆器的光泽,这不是偶然的。听朋友萨巴卢瓦说,印度现在鄙视使用瓷碗,而多用漆器。我们相反,只要不是茶会、仪式,饭盘和汤碗之外,几乎都是瓷器。一提到漆器,就觉得俗气,缺少雅味。这种感觉也许是采光和照明设备所带来的“明朗感”引起的。事实上,可以说,没有“黯淡”作为条件,就无法体味漆器之美。如今出现了白漆这种东西,但自古以来,漆器的肌理唯有黑、褐、红,这三种颜色是一重重“黑暗”堆积出来的,可以看做是在包裹四围的黑暗中的必然产物。绘有漂亮泥金画的光亮的涂蜡首饰盒、文几、搁板等,有的看上去花里胡哨,俗恶不堪。假如使这些器物周围的空白充满黑暗,再用一盏灯光或一根烛火代替日光或电灯映照过去,那你看吧,原来花里胡哨的东西就会立即变得深沉而凝重起来。古代的工匠在这些器物上涂漆、绘泥金画的时候,头脑里必然想到这种黑暗的屋子,以追求作品在贫光环境里的效果。即使是豪华的烫金器皿,看来也是考虑到浮沉于黑暗中的色调以及反射灯火的强弱程度。就是说,泥金画不适合在光明之处一览无余,而是供人们在晦暗之处,一星一点,由部分到全体,渐渐看到底光来的。那豪华绚烂的画面大半潜隐于黯淡之中,催发着一种无可名状的闲情余绪。而且,那闪光的肌理,于暗中看上去,映着摇曳的灯火,使得静寂的房间里,仿佛有阵阵清风拂面而来,不知不觉将人引入冥想之中。假如阴翳的室内没有一件漆器,那烛光火影酿造出来的奇妙的梦幻世界,还有那闪动的光明所荡起的夜的脉搏,真不知要减损几多魅力啊!这正如榻榻米上有几条小河在流淌,水聚满了池子,随处捕捉着灯影,逐渐变得纤细、幽微、闪闪跳跃,在夜的肌肤上织造着泥金画般的绫罗。总之,作为餐具,瓷器固然不错,但瓷器缺少漆器那样的阴翳和深沉。瓷器用手一摸,重而且冷,传热快,不便于保温,再加上一碰撞就发出喀嚓喀嚓的声音。而漆器手感轻柔,不会发出刺耳的响声。我每次端起汤碗来,就感到掌心里承载着汤汁的重量,我最爱那新鲜而温暖的情味。那感觉宛若手里捧着一个刚落地的婴儿胖乎乎的肉体。汤碗至今依然使用漆器,这是很有道理的。瓷器不可用来盛汤汁,首先,一掀开盖子,汤汁的内容与色泽就一览无余,而漆碗的好处是,揭开盖来送到嘴边这一瞬间,当你看到幽深的碗底无声沉淀的液体同容器的颜色相差无几时,那是什么心情?人固然不能分辨碗底的幽暗里有些什么,但手里能感觉出汤汁缓缓摇动,碗边上渗着些微的细汗,由此可知从这里还在不断腾起水汽。这水汽使人在汤汁未送到唇边之前,已经朦胧预感到了香味。这一瞬间的心情,比起将汤汁盛在浅白的西式瓷盘里,真是天壤之别啊!应该说,这是一种神秘,一种禅味。

我把汤碗置于面前,汤碗发出咝咝声,沁入耳里。我倾听着这遥远的虫鸣一般的声音,暗想着我即将享用的食物的味道,每当这时,我便感到堕入了三昧之境。据说茶人在听到水沸声时,就联想到山上的松风,进入无我之境,恐怕我也是类似的心情吧。有人说日本料理是供观赏的,不是供食用的,而我却说,比起观赏来,日本料理更能引起人的冥想。这是黑暗中闪烁的烛光与漆器,合奏出来的无言的音乐所起的作用。漱石先生曾经在《草枕》一书中赞美羊羹的颜色,这么说来,那种颜色不也是冥想之色吗?冰清玉洁的表层,深深汲取着阳光,梦一般明净,含在嘴里,那感觉,那深沉而复杂的色相,绝非西式点心所能见到。奶酪等与之相比,何其浅薄、单调!这羊羹盛在漆器果盘里,其表面的色泽看起来明显地黯淡而深沉,同样唤起人的冥想。人将这种冰冷滑腻的东西含在嘴里的时候,感到室内的黑暗仿佛变成一个大糖块,在自己的舌尖上融化。哪怕是口感不佳的羊羹,这时也会平添一层特别的美味。所以,不论哪个国家,总是想尽办法使菜肴的色泽和餐具、墙壁的颜色相调和起来。日本料理若于明亮之处、用洁白的餐具,吃起来会食欲大减。例如,我们每天早晨吃的红酱汤,观其颜色,就会知道是在黯淡的作坊里制造而得以发展的。我曾应邀出席一次茶会,端出一道酱汤,同平时所吃的毫无两样,那浓厚的红土般的汁液,于飘忽不定的烛影之下沉淀在黑漆碗里,看起来实际上是一种甜美而极富深味的颜色。此外,上方地区[8]在吃生鱼片和腌菜时,使用一种名叫“黑溜”的浓质酱油当佐料,那黏稠而有光泽的汁液多么富有阴翳,而又能和“暗”相调和啊!至于白酱、豆腐、鱼糕、山药汁、白鱼片等发白的东西,周围明亮的时候,颜色就不显眼了。首先从米饭说起吧,盛在光亮黝黑的饭柜里,置于暗处,看起来既好看又能刺激食欲。刚煮成的白米饭,一打开锅盖,猝然腾起一股热气,盛进黑色的容器,粒粒赛珍珠,银光闪亮,日本人见了,谁不感到米饭的珍贵!细想想便会明白,我们的饭菜总是以阴翳为基调,和“暗”有着割不断的关系。

我对建筑完全是门外汉,西方教堂的哥特式建筑,屋顶又高又尖,最顶端高指云天,可谓非常美观。与此相反,我国的寺院首先在屋顶上蹲伏着巨大的屋甍,下面围绕着整个建筑的是广大幽深的庇檐。不仅寺院,就连宫殿、庶民住宅,外观上最惹眼的是高大的屋脊,有的瓦葺,有的草葺,庇檐下飘溢着浓密的黑暗。论时辰,即使是白天,屋檐下也萦绕着洞穴般的黑暗,几乎看不见入口、门扉、墙壁和柱子。无论是知恩院、本愿寺那样宏伟的建筑,还是草木扶疏的乡间民宅,一律相同。过去大多数建筑,檐下和檐上的屋脊部分相比,至少眼睛看上去,屋顶部分显得厚重、堆叠,面积广大。以此,我们营建住宅时,首先张开屋顶这把大伞,大地上落下一片日阴,然后就在这薄暗的阴凉地盖起房子来。当然,西式建筑也不是没有屋顶,但与其说是为遮阳光,毋宁说主要是为防雨露,尽量减少日阴,最大限度地让光线照射到内部。这种构想从外形上看,也是令人首肯的。如果说日本建筑是一把伞,那么西式建筑只能是一顶帽子,一顶便帽,帽檐儿窄小,只能把阳光挡在檐端。总之,日本房舍屋顶庇檐长,这恐怕和气候风土、建筑材料以及其他种种因素有关。例如,由于不使用砖瓦、玻璃和水泥,要防蔽横扫过来的风雨,就必须有深长的庇檐。比起黯淡的房间,日本人当然也认为明亮的房间更便利,但还是不得不那样生活过来了。然而,所谓美,常常是由生活实践发展起来的,被迫住在黑暗房子里的我们的祖先,不知何时在阴翳中发现了美,不久又为了增添美而利用阴翳。事实上,日本居室的美完全依存于阴翳的浓淡,别无其他任何因素。西方人看见日本居室,为其简素而震惊,只有灰色的墙壁,而无任何装饰,这对他们来说,自然难于理解,因为他们不懂得阴翳的奥秘。不仅如此,我们还在阳光难以照射的客厅外侧建筑土庇附着在廊缘上,进一步远避日光。庭院里反射过来的光线透过障子,静悄悄映进室内。我们厅堂美的要素就靠着这间接的微光。我们为了使得这种无力、静寂而虚幻的光线,悠然沁入厅堂的墙壁,特意涂抹成浅淡柔和的砂壁。库房、厨下、回廊等场所,使用发光的涂料,厅堂的墙壁几乎都是砂壁,很少使之发光。否则,那微弱光线所形成的阴柔之美就会消失。随处可见的无法捉摸的外光映照着昏暗的墙壁,艰难地保持着一点儿残余,我等便以这纤细的光明为乐。对于我们来说,这墙壁上的光明或晦暗强过任何装饰,看都看不够。因此,为了不打乱这砂壁上的亮度,当然要涂成一色。每间厅堂的底色虽然稍有差异,但这差异何其微小!这要说是颜色之差,不如说是浓淡之别,或者只能说是观者心情的不同罢了。而且,墙壁颜色的些微差异,又给各房间的阴翳带来不同的色调。尤其是我们客厅里有壁龛这种设置,悬着挂轴,摆着插花,这些挂轴和插花虽然也起着装饰的作用,但主要是增添阴翳的深度。我们悬上一幅挂轴,其用意在于挂轴与壁龛墙壁的调和一致,即首先注重所谓“映衬”的效果。我们重视构成挂轴内容的书画的巧拙,同样也重视裱装的好坏,实际上,这是因为假若“映衬”效果不佳,不论书画多么有名,这幅挂轴也变得毫无价值。相反,有时一幅独立的书画作品,虽然不属于大家手笔,但一挂上客厅的壁龛,同房间非常协调,使挂轴和客厅立即变得引人注目。那么这种本没有什么特色的书画挂轴,究竟在何处达到协调一致呢?这主要在于纸张、墨色和裱装的断片所具有的古色古香方面。此种古色和壁龛以及客厅的黯淡保持了适当的平衡。我们经常参拜京都和奈良的名刹,看到寺里被称为珍宝的挂轴,悬在幽深的大书院的壁龛里。这些壁龛大都白天也是黯然无光,看不清花纹图形。只能一边听向导的解说,一边追寻着渐次消泯的墨色,大致想象着那幅绘画的精美。那朦胧的古画和黯淡的壁龛是那般和谐一致,使得图案不鲜明非但不成为什么问题,反而让人感觉这种不鲜明恰到好处。就是说在这种场合,那绘画只不过是承受虚弱光线的幽雅的“面”,只能起着和砂壁完全相同的作用。我们选择挂轴时十分讲究时代和“闲寂”,其理由就在于此。所以,新画,即使是水墨或淡彩,一不小心,就会破坏壁龛的阴翳。

如果把日本客室比作一幅水墨画,障子门就是墨色最浅的部分,而壁龛则是最浓的部分。我每当看到设计考究的日本客室的壁龛,总是感叹日本人十分理解阴翳的秘密,以及对于光与影的巧妙运用。为什么呢?因为这里并没有任何其他特别的装饰。很简单,只是以清爽的木料和洁净的墙壁隔出一片“凹”字形的空间,使射进来的光线在这块空间随处形成朦胧的影窝儿。不仅如此,我们眺望着壁龛横木后头、插花周围、百宝架下面等角落充溢的黑暗,明知道这些地方都是一般的背阴处,但还是觉得那里的空气沉静如水,永恒不灭的闲寂占领着那些黑暗,因而感慨不已。我认为西方人所说的“东方的神秘”这句话,指的是这种黑暗所具有的可怖的静寂。我们自己在少年时代,每当凝视着阳光照不到的客室和书斋的角落,就因难以形容的恐怖而浑身颤栗。那么这种神秘的关键在何处呢?归根到底,毕竟是阴翳在作怪。假如一一驱除角落里的阴翳,壁龛就会倏忽归于空白。我们天才的祖先,将虚无的空间遮蔽起来,自然形成一个阴翳的世界,使之具备远胜于一切壁画和装饰的幽玄之味。这似乎是一种简单的技巧,但实际上非常不容易。例如,壁龛旁边的凹凸、横木的纵深、框架的高度等,处处都要仔细经营。这种肉眼看不见的苦心是不难知晓的。我站在书斋的障子门前,置身于微茫的明光之中,竟然忘记了时间的推移。本来书斋这种场所,顾名思义,自古就是读书之处,所以开了窗户。然而,不知何时变成了壁龛采光的通道了。很多时候,窗户的作用与其说是采光,不如说是使侧面射进来的外光先经障子纸过滤一下,适当减弱光的强度。诚然,反射到障子门背面的光亮,呈现着多么阴冷而寂寥的色相啊!庭院的阳光,钻进庇檐,穿过廊下,终于到达这里,早已失去热力,失去血性,只不过使障子纸微微泛白一些罢了。我时常伫立在那障子门前,直视着那明亮而一点也不感到炫目的纸面。大迦蓝建筑的厅堂,距离院子很远,光线渐次变得薄弱,春夏秋冬,晴天雨日,晨、午、晚,一律淡白,殆无变化。障子门上纵向细密的沟槽里仿佛积满了灰尘,永远浸染进纸里,纹丝不动,令人感到惊讶。这时,我仿佛目迷于这梦幻般的光亮,不住眨着眼睛。面前似乎腾起一片雾气,模糊了我的视力。这是因为,那纸面上淡白的反光,无力赶走壁龛里的浓暗,反而被那黑暗弹回来,以致出现无法区别明暗的混迷世界的缘故。诸君进入这种客室时,会发觉房间里飘溢的光线不同于普通光线,这光线给人一种颇为难得的厚重感,不是吗?还有,你在这样的房间里不会感到时间的过去,不觉之间岁月流逝,抑或怀疑自己一旦出来会变成一位白发老人,从而对“悠久”二字抱有恐怖之念了。

诸君一走进大建筑内部的房间,就会发现,处于一切外光照不到的幽暗中的金隔扇、金屏风,捉住相隔老远的院子里的亮光,又猝然梦幻般地反射回去。这种反射,犹如在夕暮的地平线上,向四围的黑暗投以微弱的金光。我感到,自己从未看到过这样黄金般沉痛的美!我一边打前面通过,一边回首望之再三,从正面到侧面,移步随形,金地的纸面上的底光缓缓扩大开来。这光线绝不是匆促的一瞬,而是像巨人变脸一样,目光炯炯,久久逼人。有时真感到不可思议,那细纹纸面上一直昏昏欲睡的迟滞的反光,为何一转到侧面,看上去宛如灼灼燃烧的烈火?这种黑暗的角落怎能聚攒如此众多的光线?当我想起古人用黄金为佛像装身、贵人用黄金镶嵌房屋的四壁,我才明白他们这样做的意义。现代的人住在明亮的房子里,不知道黄金的美。住在黯淡房子里的古人,不仅沉迷于这种美好的色相,还知道黄金的实用价值。这是因为,在光线微弱的室内,金色肯定能起到反射的作用。就是说,他们不是一味奢侈地使用金箔和金砂,而是利用反射补充光明。这是可以理解的,因为银和其他金属的光泽很容易消退,而黄金能够恒久地发光,一直照耀着室内的黝黯,所以显得异样的宝贵。我在前面谈到泥金画专门是供暗处观看的,由此可知,不仅泥金画,就连纺织品过去也常常使用金银丝线,是基于同样的道理。僧侣裹的金袈裟等,不是最好的例证吗?今日城里许多寺院,大都把本堂搞得很明亮,以迎合大众。在那种场合,金袈裟只会徒然闪光,不管修行多高的高僧穿在身上,也很少使人肃然起敬。有来头的寺院,出席那里古典式的法事,老僧布满皱纹的皮肤,明灭闪烁的佛灯,还有那金的衣饰等等,是那般调和一致,平添了几分庄严的空气。这也和泥金画一样,华丽的纺织花纹大部分被黑暗隐匿着,只有金银丝不时闪射着微微的光亮。也许是我个人的感觉吧,我认为,日本人的皮肤最适用于能乐[9]艺术衣饰的映衬。不用说,我是指那种戏装绚烂多彩,使用了大量金银丝,而且演员穿着不必像歌舞伎那样面傅白粉。日本人特有的红褐色的肌肤以及象牙色微黄的面孔因此得以充分发挥魅力。我每次去看能乐,都十分激动。金银织线和带刺绣的内衣非常相配,浓绿或赭黄的武士素袍、文官礼服、便装之类,还有素白色的棉袄、肥裤等,实际上都十分协调。有时是美少年担当能乐的角色,那细腻的肌肤,充满青春活力、神采焕发的面颊,从而更能引人注目,看上去有着不同于女人肌肤的蛊惑人心的魅力。由此可以悟出,古代大名[10]之所以沉溺于宠童的姿容,道理就在于此。歌舞伎[11]历史剧以及舞蹈剧华美的衣饰并不逊于能乐,在表现“性的魅力”这一点上,也被认为远远超过能乐,但经常观看这两种艺术的人,也许会有完全相反的感觉。虽然,初看起来,歌舞伎富于性感,舞台华丽。且不论过去,在使用西方式照明设备的今日舞台上,那种艳丽的色彩很容易陷入俗恶,叫人一看就生厌。衣裳是如此,化妆也是一样,即使化得再美,但看到的只是一个假造的面孔,缺乏一种实实在在的本质的美。然而能乐的演员,面孔、衣领、手,皆以本来的样子登台,一颦一笑,都是生来如此,丝毫不欺骗我们的眼睛。故能乐的角色均接近花旦和小生的本来面目,不会令观众扫兴。我们所感到的是,这些和我们相同肤色的演员,一旦穿上武家时代华丽的衣裳,乍看起来虽然和他们很不相称,但那副姿容显得非常惹人注目。我见过在能乐《皇帝》中扮演杨贵妃的金刚严[12]先生,至今不忘从袖口窥探到的那双手是何等漂亮!我一边看着他的手,一边时时审视着膝盖上自己的手。他的手是那样美,这种美来自整个手掌从手腕到指尖那种微妙的动作,来自具有独特技巧的手指的姿势。不仅如此,还有那皮肤的颜色,那从肌体内部迸射出来的光泽,究竟来自何处呢?我为此感到惊讶不已。不过,这是一双普通日本人的手,其肌肤的色泽和我的放在膝盖上的手完全一样。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将舞台上金刚先生的手和我的手仔细比较,瞧来瞧去,都是一样的手。然而奇怪的是,就是这同样的手,在舞台上显得那样光艳优雅,而一旦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却显得这般平凡无奇。这种情形不限于一个金刚严先生,在能乐的世界,露在衣裳外面的肉体只是很少的一部分,仅仅是面孔、脖颈、手腕到指尖,演杨贵妃这一角色,“能面”连脸孔也遮住了。可就是这极少部分的肌肤,其颜色和光泽给人留下了异样的印象。金刚先生也许特别突出,不过大多数演员都是和普通日本人一样的手,没有什么奇特之处,只是他们发挥了为现代服装所遮掩的不被人在意的妖媚与诱惑,才使我们张大惊异的眼睛。再说一遍,这不仅仅限于美少年、美男子演员。例如,平时我们不会被一个普通男子的嘴唇所吸引,然而在能乐的舞台,那暗红而潮润的肌肉,比起搽口红的女人更带有一种肉感的黏度。这是因为演员为了歌唱而始终用唾液濡湿的结果。但是,也不能单纯这么看。童角演员的面颊呈现潮红,这种红十分鲜艳惹眼,根据我的经验,穿着暗绿色衣裳时,大多是这种情况。白皮肤的童角不用说了,实际上黑皮肤的童角反而更能衬托出红的特色来。为什么呢?这是因为白皮肤的孩子红白对照过于鲜明,穿上暗色的戏装,对比效果太强,而黑皮肤孩子的暗褐色的面颊,红得不太显眼,衣裳和脸孔可以调和一致。暗绿和暗褐两种中间色相互映衬,使得黄色人种的肌肤尽展其长,更加引人注目。我不知道是否还有其他这般色调调和而产生的美艳,假如能乐也使用歌舞伎那种现代照明设备,那么所有的美感就会被炫目的光线驱散尽净。所以,能乐的舞台一味任其往日的黯淡,是为了服从必然的规律。建筑物等也是越古越好,地板带着自然的光泽,房柱和板幕等黝黝闪光,从屋梁到房檐的黑暗像反扣的大吊钟遮盖在演员的头上。这样的舞台布置最为适宜。从这点上说,最近能乐进出于朝日会馆和公会堂当然是很好的,不过看起来,能乐真正的意味已经丧失大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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