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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灵堂前摆放了许多花,前来参加葬礼的人很多。“我们终将面对死亡。时间将至,让我们做好准备面对上帝的召唤。罪恶的人们啊!没有人知道自己的死期,只有耶稣知道。阿门,阿门,阿门。”虽然悼词传递出的更多是哀痛而非祈愿,但他还是觉得她会满意这样的葬礼。他已经筋疲力尽,厌倦那走了调的哀乐与变了味的哭丧。他一直昏昏沉沉的,那些天使的画面、粗糙的老十字架以及参加葬礼的人们的面孔,如电影般不断闪现又消失,而他已无力招架。

每当过河的时候,每当去别处干活的时候,他都会深深地思念她。这些河流如同弯曲的鸿沟,把他俩隔开。是的,我们应该在河边会合。但是,为什么要会合?会合是望穿秋水的等候吗?是为相看无言唯有泪千行吗?还是仅仅为了听那湍急的河水奔流不息?

他忽然很想摸摸她的脸。

“让我们记住这一天,”牧师对他和儿孙们说,“记住所爱之人离开我们的这一天。”

她离世的这天晚上,他从书桌里拿出日记本,写道:

“今天是我妻子过世的日子,我们结婚57年了,一起度过了57年的美好时光。”

这是他最简洁的记录。

他永远不会忘记这天,牧师会忘记,而他却永远不会。

人总会死的,对她本身来讲并没什么,但这对她的至亲所造成的痛苦与损失,非笔墨可以形容。

葬礼结束后,他被扶进二儿子的车里,去了长子(他的长子早已去世)的墓地,长子在此已经沉眠多年了。在这里,将进行最后的默祷。牧师在他面前停住,欠了欠身子,握住他的手说了些祝祷之词,然后转过身对他的子女们又重复了一遍同样的祷文,活像一只机械学舌的鹦鹉。

“我们回家吧,爸爸。”一个儿子说。

“再等会儿。”他答道。

他的面前停放着她的棺材,棺材用结实的尼龙绳固定住,如同航空表演中的飞行器。一层玫瑰铺在棺材上。他看着那个挖好准备下葬的土坑,旁边是他长子的坟,那是个平坦的小土堆,如雪一样白,掺着云母的沙子闪闪发亮。他感觉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忽然,他很想独自待一会儿。

“我没事,”他轻声道,“真的没事。”他拄着拐杖,感到大家都在看他。他对着那具棺材说道:“永别了。”然后,转身,慢慢地离开。

这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温暖而明亮,微风从西边吹来,透过青翠的叶缝可以看到滟蓝的天光。此刻,阳光正温柔地轻拂他的面庞、他的掌心。

下午,他去医生那儿拿了药之后回到家就睡着了。他梦见了尼丽,那是个和她妻子一起工作过的黑人。在梦里,尼丽坐在妻子的灵柩旁,正在说着什么,“别担心,我会准备些豆子,没什么需要您操心的,像您以前做的那样,我再烤点小饼干。所以您不用担心,什么都不用担心。我会好好照顾他的。”然后,妻子的声音从灵柩里传来,“把水杯放在他桌上,尼丽,记得要加冰,他喜欢喝掺了冰块的水。还有把盐和胡椒粉放好,到时他都要用呢。”尼丽答道:“好的,我会的。我会做好所有的事情,您别担心了。您放心地去吧,不用担心任何事,尼丽会帮您打点好一切的。”

醒来时,他听见隔壁房间有声响。他寻思着,这栋房子还是挤了点。教堂的妇人们会来打扫卫生,做做饭,表示一下哀悼。她们会把食物放在桌上,可能会有一些小点心、热可可,还有三明治。他想知道尼丽是否也和那些教堂的妇人们在一起,她是不是正在告诉她们都需要做哪些事。当尼丽听到他妻子的死讯时,她冲进屋子,情绪激动,推开他的儿女和孙辈冲过来拥抱着他,放声大哭。“您不用担心任何事,”她号啕道,“这儿还有尼丽,还有尼丽……”

他听见最小的孙子在外面玩耍的声音。

“是帕蒂?”

“不是,帕蒂在屋子里,那是格里在玩儿。”

在灵堂,他的一个女儿说道:“全家人都聚到一个房间里,这是第二次了。第一次是在您的结婚纪念日那天。爸爸您还记得吗?您和妈妈的五十周年结婚纪念日。”主持葬礼的司仪发讣告时,曾经问起家里的孙辈共有多少人。没人知道。于是,司仪便依次写下每个孩子的名字,括号旁注明其配偶的名字,从长至幼,依次下来,以及儿女们各自小家庭的子孙数。他的儿孙如下:爱玛(霍特)、劳丝(泰博)、小山姆(米兰达)、凯特(诺亚)、凯莉(霍曼)、保罗(布兰达)以及詹姆斯(莎朗)。当司仪补充完孙儿们的数量后,这个数字达到了28人。

“要是有人知道一共有多少儿孙该多好!”小山姆说道。

“妈妈知道,”劳丝答道,“她是唯一知道的人。”

直到访客们和教堂的妇人们全都离开了他才起床。他喝了碗汤(那是尼丽为他做的,她留了下来),听着女儿们提到屋子的清洁问题。他知道自己无力反对,虽然打扫卫生这样的事情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而已。她们想陪着他,服侍他,至少应该持续一段时间。也许她们想研究一下他的心态,如同对待一个不确定的实验一般。女儿们想知道他能否照顾自己。如若不能,她们就会讨论如何照料他的事。

“我们不会妨碍您的,爸爸。我们只是想整理一下,把屋里的东西放回原位。”

“肯定会有很多感谢信要写的,我们会帮您写好。”

“如果您不喜欢我们在这儿,想让我们离开,请告诉我们。”

“爸爸,您觉得您一个人没关系吗?”

夜晚,他在日记中写道:

在我81年的人生当中,今天是最难过的一天,和我相濡以沫57年的妻子下葬了。她的墓边埋着我的长子,他于1941年的某天搭便车找工作的时候,遭遇车祸离开了人间。这些年来,妻子一直希望有朝一日能与他再会,伴他左右。如今,她的心愿实现了。我知道,他们母子俩肯定会快乐地紧紧相拥。今日是我此生欢乐时光的终结之时,感谢万能的上帝赐予我理想的妻子和孩子。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我一直希望自己能竭尽所能地付出。但我敢说,我们拥有了连金钱都买不到的幸福。我会时刻想念她的音容笑貌,也知道她无时无刻不在我身边。人生是一条河,她已渡过河,停留在堤岸边。终有一天,我也要穿过河流,与她相会。每当我看见河流的时候,都会想起她。现在,所有的孩子都在家里,他们都很乖。

他再次服了药,又再次梦见了她。他看见她在厨房里忙活,在整理橱柜,在揉捏面团。两个女儿也在厨房,帮她一起干活。

“我要是死了,你们的爸爸会再找一个。等着看吧。他会再娶,找个能照顾他起居,为他做饭洗衣的人,等着看吧。”

“妈妈,别这么说。”

“你们不了解他,可是我了解。你们会明白的,要是我死了,其他人会住进来,用我的烤饼机给他做饼干,一天三次。”

“真的吗?爸爸。”

“没错,但是她什么也不用烤,我会从亚特兰大找个露大腿的女人回来。”

“爸爸!”

“他会的,会找个踢裙子的老太婆,说不定还是塞比·希拉德。她都已经暗恋了他二十年,哦不,三十年了。每次你爸爸在罐头厂上班的时候,她都会来看他。她不懂豆子是怎样被压进罐头里的,你爸爸就教她,压给她看。他以为我没看到,其实我早就注意到他们俩了。”

“妈妈,别说傻话。塞比·希拉德是我们这最漂亮的女人,但她有丈夫了,而且一定早在四十五年前就结了婚。”

“你不了解她,我了解。我记得那时候,她经常来罐头厂。”

“爸爸,是这样吗?”

“我可不记得塞比·希拉德来过罐头厂。”

“明白了吧?妈妈。”

“但是她确实长得不赖。”

“好了爸爸,别说了嘛!”

“让他说,我才不在乎呢!等着瞧吧,肯定会有别人来这儿做饼干的。”

他被惊醒了,刚才的梦在脑中挥之不去,清晰可见。他禁不住笑了,这是一个愉快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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