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2017

2017.09.04 怯懦的自尊心与傲慢的羞耻心

9月4日,虽然还没有到达日本,但却是我为期一年的留学生活的开始。今天是同期的小留学生们在北京集合、开始行前培训的日子。上午我们听了一个有关中日关系和在日生活注意事项的讲座,下午主要是在酒店听说明会。大概是从这时起,“一定要在这一年里做些什么”的强烈念头就已经破土而出了。我用从中岛敦的《山月记》中读到的短语,将这个念头的根源命名为“怯懦的自尊心与傲慢的羞耻心”。

“在认为自己是珍珠的同时,暗地里又不敢在历经磨炼后面对自己并不成器的事实,因此既不去磨炼自己的光芒,又因自视甚高而不屑于与身边的瓦砾为伍。”第一次读到这段话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呆住了。我能听到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在问,为什么能有人如此轻而易举地把我的心态描绘得这样准确无误,而且还是用这样犀利到有些伤人的语言。在自负于自己肯定能成功的同时,又害怕失败,更害怕失败后承认自己的弱小与无能,最后干脆什么都不去做,同时还告诉自己“我并不是能力不足,只是没有努力而已”。

这样下去,最终只能永远沉浸在自欺欺人的美梦之中,落得眼高手低、望洋兴叹的结局。我知道这样不好,但在去日本之前,我一直难以摆脱这种状态。之所以说我有着“傲慢的羞耻心”,是因为我心里还是有目标的。打从决定大学本科要去日本留学后,我就立志一定要考上日本的最高学府东京大学。然而,由于“怯懦的自尊心”,我在确定了这个目标之后,又没有做过什么实质性的努力。在十一学校,去日本留学的学生并不多,高一时我一直和高考班的同学一起上课,每天学着以后用不到的东西,自然就会产生倦怠。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很久之后,“心连心”这个机会出现在了我眼前。我猜想或许换个环境会好一点,至少可以给自己找点事做。反正以后也要去日本留学,能提前过语言关也是好的。抱着这样不纯的私心,我通过了面试,确定了高二一年要在日本度过。

想要改变眼下的自己,想要在这一年里做点什么,想要成为一个配得上我的目标的、厉害的人。在这份心的驱使下,我无比认真地听完了讲座,将老师提到的要点都详细地记在了小小的笔记本上;我还在下午的行前培训会上挺直腰板,绷紧了神经,在日本老师讲话时不放过任何一个单词,即使这份焦虑并不有助于我更好地听懂她的话。

今晚是在北京的最后一晚。为我们送别的壮行会上的菜品不太好吃,不过也可能是因为我马上就要离开故乡、心中百感交集的同时还要打起精神和身边人交谈,搞得胃里紧巴巴的缘故。当然,除了不舍外,我的心中也充满了激动。我特别喜欢西装和学生制服,除了因为外观清爽整洁之外,还因为这种衣服有着向他人昭示身份的作用。西装厚厚的垫肩紧紧裹住肩膀,系到最高的扣子让雪白的衣领环绕在脖子上,一种我憧憬已久的“大人感”油然而生。今天能坐在这里,就说明有人认可我的日语水平和自理能力,同意我只身一人在异国他乡留学一年了。这对于只有十六岁、从来没有长时间离开过家的我来说,是相当高级的肯定了。

壮行会结束后时间还早,我就和爸妈一起逛街去了。那是个工作日的夜晚,夏天还没有结束,商场里摆着的已经是清一色的秋装。夜幕下的西单人来人往,灯火却十分安静。街道上方有很多排列整齐的天桥,顺着马路走,它们就从我们头顶一排排扫过——我两手分别挽着爸妈,可以不看路一边仰头看天一边往前走。这时候我右手边的爸爸突然说:“再见到你就是一年之后了。”我知道这是他在用他的方式表达不舍,但我不敢接话继续刺激他,害怕他会忍不住在我面前掉眼泪。

晚上回到酒店,我睡意全无,一直在听那首《风居住的街道》,结果越听越睡不着了。这首歌是我开始用手机时下的第一首歌,第一次听它还是在初一的初夏。这次再听,一下子又想起了那时崭新到发光的、还有太多可能性的夏天。那时凭着兴趣和单纯的执着开始学日语的我,又怎么可能料到四年后的这一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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