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六

之六

他们说日子是一寸一寸过的,而我今天为了搜寻资料,居然惊讶已经二〇一八年了。

多么可笑,人的理性和知觉是如此脱离的。去年十二月三十一日我还抒写了跨年的感悟,可是我的认知钟摆,却顽固停留在二〇一七。

由于失去两个毛小孩,寸寸的心痛,使我认知不了年岁的移动。我反而知道小甜点走了两个月又四天,我知道二月四号,再十天,成吉思汗也走了两个月。

我的时间轴不是公众的日历,是我的孩子离开的时间。

而我手上,还有一个病痛末期的南禅寺。我陪着她,目睹她的痛苦,她仍有坚持,她想回家,想躺在自己的新床上,想主人抱着她心安地睡觉。

看着她,拥有最好的医疗,最尽心的照顾,我想:小甜点突然意外走,成吉思汗因为邻居的樱花喷了农药……他们突然地走,是一件坏事吗?

小甜点住院二十天,但除了初期,一转到台大动物医院,他的病情就稳定了,没有太多折磨。他求生意志坚强,出院那天,他傻傻地不敢相信自己终于脱离了病痛,重获自由。但是一个人为的疏失,十二天后他因温差变化太大,突然走了。

我舍不得,也觉得对不起他。但他走得毫无痛苦。已经十六岁半的小狗了,未来折磨难免,这样走,不好吗?

成吉思汗一生以吃为志业,当他不能吃时,对他而言,生命已失去意义。这辈子,他是来图个快活的,讨厌医院,见到针筒,还没有注射,已经叫得如杀狗声,声传千里。他后来即使洗肾成功,救回来,若如南禅寺这般折磨,这混小子可不吃这一套。活和死,他都要痛快!

而南禅寺病了三年多,最后这两个月,她的疼痛、疲惫,如一个已然变形的生命体。我那个永远雄霸天下的南婆子,没有了威武,只剩下最后一丁点小小愿望,希望我们抱着她,乌溜溜的眼神仿佛想告诉我什么:妈妈,我受不了了?

于是,这两个月来,我的认知完全和二〇一八无关,它不是新年,是生命经历中新的一页。

我必须重新认知死亡,学习接受,它如此紧迫,我才刚刚放下了一点苦涩,另一个死亡已经降临;才从无可言喻的无助中走出来,一个病危的“亲人”,又叼着死亡的钟摆,在我面前滴滴答答地算时间。

直到钟响。

我想这次我会哭,有能力哭……因为南禅寺用她的痛苦,让我学会放手,学会对生命所有答案的接受,更让我明白那两个突然走的小孩,不见得是不幸。

你不能抗拒死亡,但你可以看穿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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