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高为何能指鹿为马
鹿和马是两种根本不同的动物,这一点连小孩子也不会弄错。可是在中国历史上,有人在朝堂上当着皇帝和满朝文武大臣的面,公然指鹿为马,奇怪的是大家还都跟着附和。皇帝觉得邪门儿,怀疑自己生病眼花,或是发生了神经错乱,遂让宫中执掌占卜的官员太卜前来占卦,万没想到太卜算了半天,也说此鹿是马。这种有意颠倒黑白、混淆事非的怪事发生在秦二世胡亥时期,导演这幕丑剧的是丞相赵高,从此历史上留下了“指鹿为马”的荒唐故事。同时,在这个故事的背后也留下了一个个难解的历史之谜:赵高如此胆大妄为,到底是为了什么?在赵高死后46天秦朝即土崩瓦解,这和专权乱政的赵高究竟有没有直接关系?
说到这些问题,应该先认识一下赵高,看看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从司马迁《史记·蒙恬列传》和《史记索隐》记载看,赵高家是赵之宗属的远支,可是他的出身却很卑微,父亲因为触犯了秦国的刑律被处以“宫刑”,成为宫中的奴隶。母亲因受株连,没入官府当了奴婢。因为耐不住寂寞与人私通,接连生下了赵高兄弟几个。按照当时的法律,奴隶的后代仍然为奴,他们兄弟几个也被阉割,送入秦宫成了内宫厮役。
赵高生性狡黠,记忆力过人,对儒、法、阴阳之学皆有涉猎,尤精法家学说,并且写得一手好字。他决不满足当厮役的差使,悄悄做着出人头地的准备。他通过细心观察,认准了秦始皇执行的是“以法为教”的国策,“事尤无小皆决于法”。于是,赵高以吏为师,很快精通了繁琐的“狱律令法”,凡五刑细目若干条款无不烂熟于胸。后来他得到了靠近秦始皇的机会,只要一见秦始皇披阅案牍,就趋前侍候,凡遇疑义,赵高便大胆在旁参决,无一不合律令,这让秦始皇龙颜大悦。又见其生得身材高大,仪表堂堂,遂提拔他任中车府令。这个职位品级不高,然而掌管着皇帝的乘舆、玺印和墨书等,是皇帝信得过的宦官头儿。这使他有了接触国家机密、易获皇帝宠幸的绝好机会。果然,秦始皇越来越赏识赵高,特意命第十八子胡亥认赵高为师,随他学习法律,“师徒”二人由此结下亲密关系。秦始皇目游万仞,精鹜八极,然而他不知道伏寇在侧,就因为这个疏忽,给大秦帝国埋下了祸根。
赵高很有政治眼光,他知道秦始皇的身体不好,必须考虑自己的下一步依归问题。经认真分析秦始皇二十多个儿子的情况,觉得最受宠爱、最易操纵的是其小儿子胡亥,于是赵高把心思都用在胡亥身上,为今后攫取更大权力做着精心准备。秦始皇三十七年(前210)七月,秦始皇在东巡途中行至沙丘宫(今河北平乡东北)病危,遂令赵高作书通知远在上郡监军的长子扶苏至咸阳会丧并嗣位,可是诏书尚未发出秦始皇就咽气了。赵高立即对丞相李斯威胁利诱,两人一起篡改了始皇帝遗诏,立胡亥为二世皇帝,赐长公子扶苏自裁。接着,赵高又花言巧语劝说胡亥“尽除去先帝之故臣”,为了使秦二世放下心来做皇帝,连秦宗室的许多人也惨遭杀害。
从此以后,赵高开始毫无顾忌地抓权,“二世拜赵高为中丞相,事无大小辄决于高”(引见《史记·李斯列传》)。由一名阉人而位至丞相,在秦以前的历史上十分罕见,文武百官是否服帖,赵高心中并无把握。为了试验自己的权威究竟如何,他亲自策划和导演了“指鹿为马”的丑剧,从此秦朝的中央大权被赵高紧紧攥在手里。不久,他又逼杀了二世皇帝,立秦王子婴为王。子婴为了防止重蹈秦二世的覆辙,命卫士用乱刀砍杀了赵高。在赵高死后第46天刘邦率军进至咸阳城郊的灞上,秦王子婴素车白马,捧着传国玉玺向刘邦投降,短命的秦王朝遂告灭亡。
庞大的秦帝国迅速土崩瓦解,这是秦始皇没有想到的。他曾乐观地打算把皇帝位子传至万世,其结果二世而亡。后来许多人分析了秦朝覆灭的原因,认为最主要的是赵高乱政。持这种看法的人几乎历代皆有,其中不乏名士大儒。较有代表性的有:西汉著名作家桓宽,他在著名的《盐铁论》中说“秦使赵高执辔而覆其车”。意思是秦王朝的翻车,是因为错误地使赵高执掌了驭马的嚼子和缰绳。西汉政论家、文学家贾谊的《新书》、政论家陆贾的《新语》也持这种观点。唐代文学家柳宗元、明代思想家李贽也认为秦朝的“二世而亡”是因为“胡亥任赵高”。到了明末清初,思想家王夫之继续探究这个问题,他在《读通鉴论》中明确认为,秦亡实在是因为“托国于赵高之手”。
这些人都把赵高看做是导致秦王朝灭亡的罪魁祸首,是秦代头号大奸臣。这种观点代代流传,颇有市场,几乎成了看待和评价赵高的定论。因为就其所作所为来看,比如篡改遗诏、逼杀太子、铲除功臣、指鹿为马、欲图帝位等,随便抽出哪一条,都是祸国乱政的罪行。那么,赵高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作为秦朝的丞相,已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他若有意引导秦朝灭亡,难道真想取而代之,过一过做皇帝的瘾吗?
这一点不能否认,人的欲望是没有止境的,赵高本是个阉人,没有儿子,不一定想把皇位传之万世,但是做皇帝的念头他还是有的。赵高在“指鹿为马”之后,名为丞相,实为皇帝,可是他不满足于这种不正常的局面,在距皇位只有一步之遥时,要篡位的欲望最强,但是也最危险。赵高决定铤而走险。他让弟弟赵成为郎中令,掌宫廷警卫;女婿阎乐为咸阳令,乘秦二世祀斋望夷宫的机会,假传诏令调集卫士,发动了宫廷兵变。秦二世被迫自杀,赵高企图自立为帝,出出进进皆“引玺而佩之”,可是他没有想到“左右百官莫从”。赵高明白“天弗与,群臣弗许”(引见《史记·李斯列传》),不得已才立秦王子婴为帝。经过赵高这番折腾,大秦王朝摇摇欲坠,很快就被刘邦取而代之。
对于赵高乱政是要自立为帝的说法自古就有人提出异议,认为赵高乱政,其目的是为赵国复仇,不是什么篡位自立,因而不能说赵高是奸臣,应该把他看做是“反秦义士”。这样,赵高乱政也就乱得有了道理。比如泷川在《考证》中转引唐代史学家司马贞的话说:“高本赵诸公子,痛其国为秦所灭,乃自宫以进……以勾践事吴之心,为张良报韩之举。”明代学者赵时春在《史论》中认为赵高本是赵国公子,“为秦擒乃宫”,他受不了这种奇耻大辱,遂“欲亡秦而报赵矣”。清代史学家赵翼在《陔馀丛考》中也说:“高本赵诸公子,痛其国为秦所灭,誓与报仇,乃自宫以进,卒杀秦子孙而亡其天下。”清代剧作家吕星垣《下邳谒留侯庙》则云:“读《史记索隐笺言》,知留侯博浪之逃,赵高匿之也。”他进而叹道:“《索隐笺言》颇辨冤,鹿马计胜长平战。”
这些言论均不同于传统说法,其观点则有同有异。相同的是都认为赵高是赵国公子,痛恨其国为秦所灭,决心亡秦而为赵国报仇。不同的是,有的认为赵高是被秦人抓住后,迫其受了宫刑,从而产生雪耻报仇之心;有的则说赵高是“自宫乃进”,制造打入秦中枢的条件,实施自己的报仇计划;赵高藏匿了刺杀秦始皇的张良,效法卧薪尝胆的勾践,要像张良那样,誓死为故国报仇。
以上说法尽管有些出入,但总起来看,也有各自的道理。因为从《史记》中的《秦始皇本纪》和《李斯列传》等史料看,确实可以找到有关证据,而这些证据足以说明,赵高是在有目标、有步骤地实施他的乱政计划,终于达到了亡秦的目的:
第一步,乱言诱骗二世,使其不理朝政。赵高为了抓取最高权力,必须把皇帝支开,他哄骗秦二世说:“天子之所以贵者,但以闻声,群臣莫得见其面,故号曰‘朕’。”对于这位帝师之言,二世毫不怀疑,从此不坐朝堂,只居禁中享乐,大事小事都由赵高说了算。第二步,怂恿皇帝享乐,推进严刑峻法。二世本是纨绔公子,无心治理国家,只图个人安乐,赵高紧紧抓住秦二世的特点,将其引入歧途。比如二世燕居之时,把这位老师找来,询问长久享乐妙计。赵高想也没想就说:“严法而苛刑,令有罪者相坐诛,致收族……陛下皆肆志宠乐矣,计算出此。”二世当年随赵高学的就是法律,觉得这话在理,遂进一步修改秦律,弄得百姓个个不安,官员也是人人自危。同时赋敛愈重,戍徭无已,尤其是歹毒的连坐法,使许多无辜者丧命,令人不寒而栗。“于是楚戍卒陈胜吴广乃作战”,爆发了大规模农民起义。第三步大力排斥异己,剪除股肱重臣。要想篡权乱政,必须扫清障碍。其中赵高最痛恨的是蒙恬、蒙毅兄弟,不仅因为他俩是手握重兵的实力派人物,而且蒙氏兄弟还曾给赵高带来屈辱。“(赵)高即私事公子胡亥,喻之决狱。高有大罪,秦王令蒙毅法治之。毅不敢阿法,当高罪死,除其宦籍。帝以高之教敦于事也,赦之,复其官爵。”(引见《史记·蒙恬列传》)。赵高差一点成为蒙毅的刀下鬼,爱记仇的赵高岂肯饶了蒙氏兄弟?再就是丞相李斯,他本是赵高导演沙丘谋变的同谋者,也是最危险的知情人。现在李斯失去了利用的价值,除掉他,就等于搬走了一块最大的绊脚石。于是赵高给李斯罗织了其子李由谋反、本人因未加爵不满和想要篡权自立三大罪状,使其被腰斩于市,并灭其三族。赵高对于敢于进谏的右丞相方去疾、将军冯劫等人也不放过,逼迫他们一个个自杀而死。第四步,翦灭秦室宗亲,杀害世族勋戚。赵高不仅滥杀大臣,对于嬴政的后人也不放过。他在二世面前进谗言说:“夫沙丘之谋,诸公子及大臣皆疑焉,而诸公子尽帝兄,大臣又先帝之所置也。今陛下初立,此其属意怏怏皆不服,恐为变。”二世听信这番鬼话,让赵高放手惩治,结果二世诸兄弟中有6人被戮死于杜地(今西安市东南),有12人被斩于咸阳,公主中有10人被害于杜县(今陕西长安县西)。秦二世的另一位兄长公子高,自知难免一死,为免灭族,只好上书甘愿为父王殉葬。另一些为秦始皇统一天下而做出重要贡献的勋戚也被赵高逼杀殆尽,财物统统没官,连坐者不可胜数。第五步,隐瞒军情不报,自毁秦军主力。刘邦、项羽反秦军起,形势万分危急。秦二世三年(前207),秦将章邯率20万大军抵御项羽,驻军棘原(今河北巨鹿西南),二世多次派人指责章邯进军不利。章邯恐惧,速派长史司马欣去咸阳陈述军情,赵高避而不见,也不让他参见二世皇帝。司马欣惧祸逃走,赵高立即派人追捕,章邯觉得胜利无望,干脆投降了项羽,全军一齐倒戈,成为反秦的精锐。
到了这个地步,大秦帝国已经成了空壳,中央政府也仅是个摆设,赵高通过“指鹿为马”,确信无人敢和自己作对,而刘邦大军正向咸阳步步进逼,他感到推翻皇帝的时机已经成熟,便毫不迟疑地逼杀了秦二世。赵高决定让二世的侄子子婴即位,但不准再称“皇帝”。其理由是:秦原来也是一个小国,到秦始皇才统一六国而自称为帝。现在六国又一个个复立,秦帝国名存实亡,其君主不可再称皇帝,只能降格为王。子婴被迫接受这种羞辱,却与儿子密谋:“我称病不行,丞相必自来,来则杀之。”赵高精明一世,却在这时疏于防范,亲自去斋宫看望子婴,遭到乱刀砍杀,也被夷灭三族。
子婴杀了赵高,已经与事无补,当刘邦大军攻来时,文武百官没有一个再肯效命,子婴只好以组(印绶的带子)系颈,在轵道(秦驷亭名)旁迎降,威震天下的大秦帝国迅速灭亡。赵高虽然没有看到子婴请降的狼狈样子,但是他乱政亡秦目的已经达到,为赵国也为自己报了不共戴天之仇。仔细看看赵高的乱政过程,可谓计深虑远、绞尽脑汁,让人扼腕的是,他的这一整套亡秦计划似乎没有遇到什么障碍,居然一步一步地全实现了。尤为可惜的是,治国能手李斯,无敌大将军蒙恬、蒙毅,还有英勇善战的章邯等人,不是被赵高诬陷杀害,就是被他逼得投敌。这些叱咤风云的人杰竟然败于阉竖之手,令人匪夷所思!
至于司马贞所说赵高乱政是“以勾践事吴之心,为张良报仇之举”,还有吕星垣说的赵高藏匿张良之事,颇具传奇色彩,但找不出什么依据,只好存疑不论。但是,当刘邦大军进逼咸阳时,赵高派人与刘邦联络,提出灭秦“欲约分王关中”的事情是确实有的。对此,《史记·秦始皇本纪》及《高祖本纪》均有记载。如《秦始皇本纪》:“(二世三年)八月,……沛公(刘邦)将数万人已屠武关,使人私于(赵)高。高恐二世怒,诛及己身,乃谢病不朝。”《高祖本纪》也载:“(沛公)遣魏人宁昌使秦,使者未来。是时,章邯已以军降项羽于赵矣。”“及赵高已杀二世,使人来,欲约分王关中。沛公以为诈,乃用张良计,使郦生、陆贾往说秦将,啖以利,因袭攻武关,破之。”从这些记载可以看出,刘邦先派使者联络赵高,可是“(秦)使者未来”,这说明没有结果。“及赵高已杀二世”,赵高才派人与刘邦联系,明确提出了“欲约分王关中”的条件,因为杀了秦二世,有了见面礼,也有资格提这种条件。这一点,在《秦始皇本纪》中也可得到印证:“子婴与其子二人谋曰:‘我闻赵高乃与楚约,灭秦宗室而王关中’。”这里的“王关中”显然是指赵高为王。如此看来,身为丞相的赵高与推翻秦朝的刘邦勾勾搭搭,并且做出了逼杀秦二世的实际行动,这就不能仅仅用乱政来看待赵高的行为,而是他与刘邦结为同盟军,或用里应外合的方式,共同灭亡秦帝国了。
后人认真分析了司马贞、赵翼和吕星垣等人的说法,认为他们所说的赵高欲为其故国报仇的观点是站不住脚的:
第一,在《史记》三家注中“索隐”部分,找不出他们说的这些内容,如果他们根据的是什么“孤本秘籍”,那也让人难以相信。毕竟这种说法和《史记》的有关原文相差太大了。不错,唐代司马贞和清代赵翼都是很有名的史学家,然而《史记索隐》和《陔馀丛考》,其史料价值与《史记》不可同日而语,况且司马贞在《史记索隐序》中明确宣称“探求异闻”,这就有些猎奇的味道,其史料价值应打折扣。《史记·蒙恬列传》说赵高为“诸赵疏远属也”,不能想当然认为其是“赵诸公子”,此处“诸赵”一语,犹如《史记》、《汉书》中常用的“诸吕”、“诸窦”。这里的“赵”是姓氏,而不是原先的赵国。而“诸赵”是指秦国王室,因为秦王室虽姓嬴,却又以赵为氏,这是古代的姓氏习俗。这一点在《史记》中也说得很明白:“秦之先为嬴姓,……然秦以其先造父封赵城,为赵氏。”《史记·秦始皇本纪》更明确说:嬴政“及生,名为政,姓赵氏”。这样看来,“诸赵疏远属也”即说赵高是秦王室的远支,并不是说他是赵国的什么公子,没有复国报仇的任务,因而所谓“赵高乃赵诸公子,痛其国为秦所灭,誓与报仇”的说法是不成立的。
至于赵高是“为秦擒乃宫”,还是“自宫以进”,这一点已很清楚。既然赵高不是赵国的公子,这两种可能都不存在。他之所以成为“宫人”,完全是受刑犯父亲的连累,这也就成为他仇恨秦朝政权,杀尽嬴政子孙,进而推翻这个大帝国的主要原因。
或许有人要问,赵高既然被阉,他怎么会有女儿、女婿?前面说到的那位咸阳令阎乐就是他的爱婿,在逼迫秦二世自杀中起了重要作用。还有京剧传统剧目《宇宙锋》中,有个赵高逼女嫁给二世皇帝为妃的情节,这个女儿是哪里来的?有人以为此女可能是赵高的义女,或是他在受宫刑之前生的孩子,此属细枝末节,不必细究这类问题。
总起来看,赵高是个复杂的历史人物,他的祸国乱政也非一两个方面的原因。史家常论,秦朝之亡在于暴政,而这个赵高就是制造暴政的老手。赵高一生的所作所为悖理太过,无论怎样看他,都不是一个值得肯定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