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莲学画
孟超
偶读周亮工的《读画录》,其中有一段关于陈老莲(洪绶)摹习李龙眠(画法)的故事,是很耐人寻味的。
章侯(陈老莲字)儿时学画,便不规规形似。渡江拓杭州府学龙眠(李公麟)七十二贤石刻。闭户摹十日,尽得之。出示人曰:“何若?”曰:“似矣。”则喜。又摹十日,出示人曰:“何若?”曰“勿似也。”则更喜。盖数摹而变其法,易圆以方,易整以散,人勿得辨也。
我的体会“不规规形似”是指的结果,因此两次出示于人要求便不一样。从已“似”而又达到“勿似”的境界,从“喜”进一步达到“更喜”的境界,两个十日的临摹工夫可以从中看出了先后两个阶段,这里既说明了一个艺术学习的过程;也说明先与后在艺术造诣上的高下了。艺术学习其始也固无不同之处,但发展到后来,一则仅止于“似”,而一则跃过“似”,而至于“勿似”,可是,我们也还不要忽略了最后的“勿似”,必须经过“似”的阶段,没有“似”便无法达到“勿似”,陈老莲对前者仅止于“喜”,而对后者则不能不“更喜”了。
第一阶段不容忽视,因为这是基础。别看从开始摹临到“相似”,似乎画来画去,总不脱离李龙眠的勾勒笔画;也许开始毫不相似,好容易使其“形似”,这已经付出了很大的工夫,而渐臻熟练。没有这一步,就没有基本功。作画如此,小学生习字临帖,摹欧、摹柳、摹颜、摹赵,其意亦在于此。杜工部在《丹青引——赠曹将军霸》一诗中,用了一句“学书初学卫夫人”也是引用了大书法家王羲之书法最初出于卫夫人的故实,对卫夫人之摹临也就是王羲之的基本功,如此说来,我们又岂能等闲视之呢?
可是话还得说回来,画来画去,依样葫芦,即使达到一定成就,仍然循规蹈矩,不敢越雷池一步,一切求其“形似”则沾沾自喜,而并不知道在“形似”之外,还有所谓“勿似”——亦即“神似”的更高阶段,还有一个从“似”中脱化而出,这样,其造诣也就仅仅止于李龙眠的境地,那就不会产生陈老莲了。别看“变其法”与“易圆以方”“易整以散”这些说法,只是简单几个字,而这中间就包孕了第一阶段的初步功夫和更高阶段的飞跃两者的结合了。没有这点本领,就不能产生大艺术家。
我有感于今之习艺者:有的人,还不会挪步,就想飞翔,无基本功夫,就俨然以个人派别自居,浮夸炫世,而无实学,自然难乎以立。另一种人:底功已深,却依然寄人篱下,标榜别人流派而自诩,那充其量不过成为李龙眠之后代,又哪里能见到艺术之化工呢,艺术家的独创呢?
(刊发于1962年6月24日《人民日报》文艺副刊,署名:陈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