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明清之交名妓与女性文学

第一章 明清之交名妓与女性文学

活跃在明末清初的才女无论在文学创作与品德节操上,都值得关注。当时的名妓群体最值得大书特书。面对明朝的灭亡,很多名妓表现的不是“隔江犹唱后庭花”的颓废,而是用自己的行动起来抗争。如王月,字月生,归兵道蔡香君先生,贼破城,坠井而死。如葛嫩,嫁于孙克咸,甲申之变,克咸“兵败被执,并缚嫩。主将欲犯之。嫩大骂,嚼舌碎,含血喷其面。将手刃之”。在文学创作上,名妓种类丰富的著述不仅展示了名妓文学发展到顶峰的繁荣与昌盛景象,而且名妓在鼎革之际表现出来的独立精神、对人生价值的理性思考,对后来的闺秀具有重要的启示作用。本章以王微为例,来阐释名妓文学的艺术价值及名妓个人的理想与追求。

第一节 王微“纤郎”字号及晚年入道考

王微在明末是与柳如是并称的才女。王士禄《宫闺氏籍艺文考略》这样介绍:“王微,字修微,小字王冠,自号草衣道人,广陵妓,先归茅元仪,后归许都谏誉卿。所著有《远游篇》、《宛在篇》、《闲草》、《期山草》、《未焚稿》等集;又撰《名山记》数百卷,自序以行世。”施蛰存更是认为王微的诗词成就超过柳如是,曾搜辑王微诗词,但目前学者对王微的关注较少,对其家世也不甚清楚。首先对王国维、陈寅恪关注的“纤郎”字号的由来以及晚年入道等做一些考述。

一、 王微、王观微关系及“纤郎”字号小考

几乎所有的传记都载: 王微,字修微,自号草衣道人。明姚旅《露书》、清王士禄《宫闺氏籍艺文考略》还载“王微,字修微,小字王冠”。此外,王微还被陈继儒、汪然明、周永年等人称为纤道人、微道人;柳如是、林天素则称其为纤郎。林天素《柳如是尺牍小引》称:“余昔寄迹西湖,每见然明拾翠芳堤,偎红画舫,徉徜山水间,俨黄衫豪客。时唱和有女史纤郎,人多艳之。”柳如是给汪然明的尺牍中也提到“纤郎”,“承谕出处,备见剀切。特道广性峻,所志各偏,久以此事推纤郎,行自愧也”。王国维《高欣木舍人得明季汪然明所刊柳如是尺牍三十一篇并己未湖上草为题三绝句》诗云:“羊公谢傅衣冠有,道广性峻风尘稀。纤郎名字吾能忆,合是扬州王草衣。”又自注:“纤郎,疑即王修微,修微一字草衣道人,广陵人,后归许霞城给事。”陈寅恪曾详细解释称王微为纤郎的缘由:“修微名微,复字修微。‘纤’、‘微’二字同义,可以通用。‘纤郎’当是修微曾以此为称也。”其实,王微被称为“纤郎”的原因并非如此。王微早年为西湖女校书时,还有另外一个名字: 王观微,字曰“纤若”,这才是她被称为“纤郎”的真正原因。只是后来因王微身份改变,成为东林名士许誉卿夫人,讳言曾为女校书的往事,以致后来的传记多不载王观微、纤郎等名字。王观微的名字见于记载的并不多,明潘之恒《亘史钞》中《王观微传》、其母《陶观涛传》提及此名;明张梦徵编辑的《青楼韵语》中收录名妓王观微诗词16首;陆绍曾《古今扇名录》中载《王观微题画扇赠人》诗1首。那么何以断定王观微就是王微呢?

(一) 《青楼韵语》所载署名为王观微的诗词与王微现存诗词相同,由此可推王观微与王微应是同人异名。

《青楼韵语》是一部专门收录青楼妓女诗词曲的总集,由武林环应居士朱元亮辑注并校证,六观居士张梦徵汇选并摹像,最初刊印于明万历四十四(1616)年。《青楼韵语》收王观微17首诗: 卷二有《送生甫》、《叙别》、《送别》七言三首、《送别》五言一首,共6首;卷三有《赠香》、《秋夜逢故人》、《赠汗巾》、《题画扇赠人》4首;卷四有《迟泠然不至》、《自叹》、《怀人》、《寄张梦徵六兄》、《秋夜有感》二首、《有怀》,共7首。其中几首在姚旅《露书》、明徐《徐氏笔精》、季娴《闺秀集》、钟惺《名媛诗归》、钱谦益《列朝诗集》等书中都明确标明是王微的作品。

《青楼韵语》卷二载王观微《送生甫》诗:“尔别何所游,月明江上舟。异日思君处,凭栏看水流。”明姚旅《露书》卷四载:“(王微)有《期山草》二卷,采其可意者如左。”共选王微诗词十四首,第一首就是这首《送生甫》。清季娴《闺秀集》卷下亦载此诗为王微所作,并且有评语说:“只当得一首古艳诗,即在古人中,亦且矫矫。”此外,明徐《笔精》卷五“薛素素王修微条”载此诗,明黄传祖《扶轮集》卷十三亦载,还评价曰“绝平绝澹”。钱谦益《列朝诗集》所选王微诗词中包括此诗,只是诗名为《送远》。《青楼韵语》卷四载《有怀》诗:“目断空闺花影移,含情偶草十离诗。一生会晤因缘薄,梦里逢君梦已疑。”此诗亦存于明钟惺《名媛诗归》卷三十六收录的王微诗中。

张梦徵与王观微关系匪浅。《青楼韵语》卷四有王观微《寄张梦徵六兄》诗:“一镜初开水上妆,涟漪风细过来香。闲凭画槛沉吟久,摘得莲花忆六郎。”姚旅《露书》载,1616年他曾在赵凡夫寓所偶见王微诗文,非常仰慕:“比游五湖,过赵凡夫,见王修微女史诗而好之,时修微游苕溪,留寄以诗曰:‘睡醒醒还睡,苕溪定霅溪。自怀千古意,不作两行啼。萍叶随风合,花枝映水低。隔江何处客,凡鸟到门啼。’有史凤迷香之想焉。”据常理推之,姚旅不大可能选错王微的诗文,而以王微与钟惺、谭元春、钱谦益的关系,更不会出现选错诗的可能。

钟惺《隐秀轩集》有《同韩求仲、林茂之、夏长卿诸子夜泛夹山漾》诗,王微亦有《同钟伯敬先生及诸子夜泛夹山、草荡二漾》诗记此次夜泛:“轻舟泛何处,草荡夹山间。叶落凉波动,烟生夜色闲。茗炉深客话,水石澹人颜。倘窃即官字,风流千载还。”1619年秋季,王微与谭元春相识。谭元春《题湖上草》载:“予以己未九月五日至西湖,三旬有五日而后返。又过吴兴,穷苕霅。”这段时间,二人随兴而游。谭元春与王宇、闻启祥、严武顺、邹之峰曾同游法相寺,王微因有事未能同行,深感遗憾,因赋《永启、友夏入法相,予以他事未往赋寄》一诗:“闻到宗雷伴,幽寻古寺中。衣香连雾出,杖影落山空。题就一林叶,潭生众壑风。差池无翼去,共听晚烟钟。”季娴《闺秀集》卷下评价王微此诗说:“修微大抵以淡远取胜,喜其淡而多姿,远而有韵。”所以能写出这种“多姿”、“有韵”的诗句,是因为王微心中对谭元春有知己之感。谭元春赠王微的诗中有“不用青衫湿,天涯沦落同”之句,深得王微之心;王微为之作《送友夏,友夏赠予诗,有天涯沦落同之句》诗:“去去应难问,寒空叶自红。此生已沦落,犹幸得君同。”一个“幸”字道出了王微的心意与感激。

王微与钱谦益的关系,从汪然明的不系舟集会可见一斑,柳如是的“桃花得气美人中”就是钱谦益在王微的西湖草堂中读到的。由于许誉卿的关系,钱谦益与王微多有往来。钱谦益在《士女黄皆令集序》中有“草衣之诗近于侠”的评价,非常确切,不仅是王微诗文的特色,更是王微人格的概括。王微的确当得起这个“侠”字,“尝行灵隐寺门,见白猱坐树端,迫之,展翅疾飞去。包园夜半,有两炬炷射窗缝上,谛视之,虎也,修微挑灯吟自若”。又曾“月下从开先寺看青玉峡,道遇虎不怖”。这是胆气之侠。人称王微“胆可包身,独往独来,布帆无恙”。这是胆识之侠。“颍川(许誉卿)在谏垣,当政乱国危之日,多所建白,抗节罢免,修微有助焉。乱后相依兵刃间,间关播迁,誓死相殉”。这是气节之侠。以钱谦益对王微的熟悉和了解,不存选错诗的可能,特别是把另外一个名妓的诗文与王微诗文相混淆。

另查余怀《板桥杂记》、严明《名妓艺术史》等与名妓相关的资料,未曾发现有名妓名为王观微,只有王修微。如果王观微不是王修微,那么在杭州刊刻的《青楼韵语》中为何没有王微的名字呢?王微此时以诗词闻名湖上,岂有漏失不收的道理?《青楼韵语》之所以没有收录王微的原因,其实就是因为王观微就是王微。《青楼韵语》刊于1616年,因而书中收录王微的诗文都作于此年前,其内容大多是酬答如《赠汗巾》、《赠香》等香艳旖旎之作,怀人如《有怀》、《叙别》、《送别》、《怀人》等充满了离愁别绪之作。《叙别》诗中有“祖帐迷离候馆鸦,送君南浦碧轮斜”之句,《自叹》诗云“自恨不如辽海燕,无由得傍故人飞”。这与王微此时的西湖美人身份相符。据潘之恒《王观微传》载,王微在西湖时曾经有一个恋人叫吴子茂,后来吴子茂应南都试,“星河之夕,始分途而归,洗妆敛容,闭门谢客甚固”。已与吴子茂订终身的王微“闭门谢客”等待吴子茂应试归来,故此时的诗文风格与后来“萧然有抖擞俗尘、咀嚼冰霜之气”的风格迥然不同。

王微1616年扁舟出游后,不仅结识茅元仪、钟惺、谭元春等人,又先后嫁给茅止生、许誉卿,与之前的王观微身份已大不相同。钱谦益《列朝诗集》将《送生甫》诗改名为《送远》,就是因为王微既嫁许誉卿,诗题保留旧人名字,终有不便。这与陈寅恪分析王微《汪然明以不系园诗见示赋此寄之》在《列朝诗集》中题目改为《汪夫人以不系园诗见示赋此寄之》的原因一致:“牧斋所选之诗,其题当仍因旧文,惟‘夫人’二字,其原文疑作‘然明’二字耳。此二字之改易,殆由修微适许霞城后,有所不便之故耶?其实汪然明夫人,虽不如刘伯玉妻段氏兴起风波,危害不系园之津渡,但恐亦不至好事者不惮烦,而寄诗与修微也。故作狡狯,欲盖弥彰,真可笑矣。”

(二) 从潘之恒《王观微传》、《陶观涛传》可以推知王观微就是王微。

潘之恒,字景升,歙人。“须髯如戟,甚口,好结客,能急难,以倜傥奇伟自负。晚而倦游,家益落,侨寓金陵,留连曲中”。《王观微传》云:“余七年未至西湖,徒谓风景不殊,典刑凋谢,有不忍过雪堂、经桂舟之况。汪然明大诧,谓西湖迩来始盛青翰舫,曲折藏云,表里耀玉。昼开绮窗,则江云湖藻,施绘若虚;夜列绡屏,则兔窟蛟宫,渊澄皆洞。倾城之色,并艳三倪;绕梁之技,堪骄二采。晚得邵姬结局,今唯王生擅场。余以壬子夏来决别自乙巳冬,衰敝袭承,死亡踵接。想湖上三日,得见王生为首称焉。王生者,小名观微,字纤若。其母故广陵陶氏,字曰观涛,素负丽情,十产而举一女,是为观微。质莹白,志高洁,体单弱若不胜衣。性具夙慧,有口,善以气乘人,诸姬咸为之避席,故与交名士,无不倾心。”《陶观涛传》云:“壬子之夏,余得见纤若于湖中,增一字曰观微,而定其字。”从上面的传记可以推知如下事情:

第一,王观微与王微的籍贯以及母亲姓氏均相同。《陶观涛传》说:“观涛之居维扬,以行名曰陶二。后从父姓,复称王氏。”徐世昌《晚晴簃诗汇》载“草衣道人,字修微,扬州人,王氏女”。可推知王微之母为王氏,王观微之母复称王氏。

第二,《王观微传》载:“王生者,小名观微,字纤若。其母故广陵陶氏,字曰观涛,素负丽情,十产而举一女,是为观微。”《陶观涛传》载潘之恒“壬子之夏,余得见纤若于湖中,增一字曰观微,而定其字”。潘之恒说王微字“纤若”,又说其小名“观微”,此小名由潘之恒“增一字曰观微”而得之。小名是针对大名而言的,此“增一字”是在原名的基础上增一字而成的,原名是王微无疑。

第三,王观微与王微都喜好诗文,王微更是以其才学而名扬西湖。《青楼韵语》选王观微诗文17首。《陶观涛传》亦提及王观微喜好诗文,张卿子自武林游歙,对潘之恒述言“纤若之倾慕髯(潘之恒)也”。吴子美、汪履康亦对潘之恒言“纤若把诗苦吟,憾不得当髯”。山阴李鼎《西湖小史》载:“湖中不可无美人,犹鬓无关于神明,而失之不佳。……王微诗惊四座,读书谈道而多胜情。”日后王微更是因“与李清照、朱淑真相上下”,“管教钟谭作后人”的才学而为人所知。

第四,王观微与王微交往的士人尤其是关系密切之人相同。对潘之恒言西湖之上“惟王生擅场”的汪然明和王微是至交。汪汝谦,字然明,号松溪道人,有湖山主人之目。除了与董其昌、陈继儒、潘之恒诸名流相交之外,还与当时名媛才女有密切来往,《听雪轩集》就是专写西湖名妓杨云友的诗集,他还为柳如是刊刻《湖上草》、《尺牍》。汪然明对王观微亦是关心备至,在其有困难时鼎力相助,“丙辰春,有青鸟衔汪然明书至,言观涛挟女雏礼白岳,将过视髯”。这是汪然明请求潘之恒帮助王观微母女的书信,因时“有黠奴挟夙债,欲易雏于赵氏”,王观微母女不得不“礼白岳”;汪然明还曾为王微结庐湖上,《西湖遗事诗》关于王微的诗文是这样写的:“西泠筑室惬幽情,挥麈高谈心迹清。不独吟流时檥櫂,梦中诗草亦同评。”后附《王修微传记》云:“王微字修微,工词翰,前明广陵校书也,晚独放情山水,自号草衣道人,曾来湖上,汪然明为筑馆于西陵桥畔以居之,名曰净居。”王微《汪夫人以不系园诗见示赋此寄之》末句“何时同啸咏,暂系净居前”提到净居。净居之名在汪然明诗中也有提到。汪然明《绮咏集》有《余为修微结庐湖上,冬日谢于宣伯仲过临,出歌儿佐酒诗》。王微有《为汪然明题梦草》诗:“情为梦因缘,情真梦多妄。非梦能渺茫,渺茫反多状。先生忘情人,独醒众所谅。梦中与意中,是一或成两。湖舫读梦草,使我识情量。斯时残月在,千顷碧漾漾。梦起与梦消,只看梨花上。”钟惺评道:“借《梦草》二字参入因想之微,卫洗马之言不过大略耳,兼此通透。”又云:“情而流荡,固不足以言情,然漠漠兼情,则又与草木何异,惟深情人方得无情之妙,何物闺英,能参其微如此。”周之标《女中七才子兰咳集》卷二在王微诗文后评价说:“惟此道人,可与说梦。”可见王微真是汪然明知己,能解《梦草》真意。汪然明还梦己与张卿子在王微的净居谈论此诗,其有《冬夜梦于修微净居与张卿子评梦草》诗。

张卿子字相期,号卿子,又号西农,仁和人,好谈《易》。其《野花诗》十首非常有名。张卿子有《题不系舟诗》云:“两堤多少画楼船,谁似新裁最可怜?十幅碧纱烟雾里,一痕新月水风前。留人信宿春能借,笼妓清弹夜不眠。总羡心同湖上水,为园肯系北山偏。”可知他们经常参与汪然明不系舟集会。厉鹗辑《湖船录》载:“不系园,汪然明制。是时,湖上诸姬,如王修微、杨云友能诗,林天素能画山水,兼能琵琶,王玉烟能走马,吴楚芬能歌。然明招诸名士集湖舫,诸姬必与坐。红袖乌丝,传为胜事。”

综上所述,可以断定王微与王观微就是同一个人,王微被称为纤郎的原因不仅是“纤”、“微”同义,更重要的是王微最初名“纤若”,所以柳如是、林天素二人称其为“纤郎”。后因她成为才子妇,这些前尘往事不宜提起,加之又改观微为修微,故观微之名遂不为人所知,只闺中好友林天素、柳如是仍称王微为“纤郎”,既有避讳原因,不欲别人知晓,同时也表明她们之间的关系亲密。

王观微改名王修微,不知何时,但与憨山大师有关则有可能。王微早年就“已奉竺乾古先生之教,刺血写小品经”,1620年又专程去庐山拜见憨山大师,并作《参憨大师》诗:“远公曾振锡,喜复现优昙。石火千年梦,寒炉半偈参。弥天悲念切,离日道心酣。愿作投怀鸟,香云绕佛龛。”又说:“自今伊始,请忏从前绮语障,买山湖上,穿容棺之墟,茆屋藤床,长伴老母,岂复问王孙草、刘郎桃、苏小小同心松柏哉。”憨山大师曾给人取字曰“士修”,并解释“修”的含义:“盖志于道。非修不足以尽道。然道在吾人,本来具足。无欠无余,良由物欲葑蔽,而失其固有,以致六凿相攘,六官失职,此愚不肖者所不及。即有志者,又或贤者行之过,智者知之过,圣人所以折衷之,抑其太过,引其不及,归于大中至正之体,以完其本有,不失其天真,故谓之修耳。非舍此之外别有修也。”我不禁推测,王微从观微改名为修微,或许与憨山大师有一定的关系。此外,王微还有小字王冠的记载,这应该与“纤道人”、“微道人”得名相同,是集王微之姓与入道二事而命名的小字。此为当时通行的称呼之法,如潘之恒《陶观涛传》中提及一位“玉女冠”,因是入道之人,所以称“玉女冠”。

二、 王微晚年入道考

关于王微的生年,孙康宜根据钱谦益《草衣道人王微》说:“因为有柳如是的发现,使我更相信王微的生卒年约为1600—1647。”马祖熙则说:“其出生之年当在万历二十四年(1596)。”说法虽略有不同,但差别不大。

王微的卒年,孙康宜、马祖熙都根据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所载“乱后,相依兵刃间,间关播迁,誓死相殉。居三载而卒,颍川君哭之恸”,定于1647年。清姜兆翀《松江诗钞》卷五十五也说:“及相依于兵燹间,誓死相从,居三载,临殁以薙刀裓衣属光禄,俾其于急难之中得为自全之计云。”但汪启淑《水曹清暇录》卷四却说“王微参禅有道,寿最高,国初尚存”。这里说“寿最高”值得注意。王微如果卒于1647年,即使按马祖熙推论生于1600年算,也仅53岁,说不上“寿最高”。若把汪启淑此语与其他记载联系在一起,或许可以作别的猜想。清朱彝尊《明诗综》卷九十八载:“王微初归归安茅元仪,晚归华亭许誉卿,皆不终。”朱彝尊说的“不终”,似乎是指不能白头偕老。王微确实与茅止生“不终”,王微选择离开之时,茅止生尚在人世。许誉卿去世则在王微后,这么说来,“不终”似是暗指王微离开许誉卿。那么王微为什么要离开许誉卿,离许之后到什么地方去了呢?这是一个值得研究的问题。

庞石帚这样解释朱彝尊的“不终”含义:“余谓修微早年造生圹于西湖,矢志学道,而霞城于国变后亦剃发为僧,夫妇时或别居,斯亦情理之常。”如果仅仅是因为“学道”,而“住无长地”的话,似乎不能解释通“不终”。阮元《淮海英灵集》壬集载王微“适太仆寺许誉卿,后为女冠”,“后为女冠”是在王微嫁给许誉卿之后,应无疑义。黄秩模《柳絮集》卷二十六、民国徐世昌《晚晴簃诗汇》卷一百九十九都持此说。清李仲元《三异笔谈》曾载王微为女冠的情形:“明亡,筑小庵下发,岁时至家,一省太夫人而已。”王微为什么要离开许誉卿为女冠呢?王微以名妓的身份嫁给许誉卿这位东林名士,即使在动乱鼎革之际,许誉卿也没有像钱谦益做贰臣,王微又为何要“筑小庵下发”为女冠,其原因是婚姻不幸呢?还是缅怀明朝,誓做明遗民呢?

陈寅恪曾考证许誉卿与卞赛之妹卞敏也曾有过一段情缘。余怀《板桥杂记》记载卞敏“颀而白,如玉肪,风情绰约,人见之,如立水晶屏也。亦善画兰鼓琴,对客为鼓一再行,即推琴敛手,面发赪色。画兰,亦止写筱竹枝、兰草二三朵”。后归申进士维久。“维久宰相孙,性豪举,好宾客,诗文名海内,海内贤豪多与之游。得敏,益自喜为闺中良友”。“亡何,维久病且殁,家中替。后嫁一贵官颍川氏”。陈寅恪根据《纪钱牧斋遗事》载:“先年郡绅某黄门,尝纳其同年亡友妾。虽本校书,终伤友谊。绅称清流,竟无议之者,亦士大夫之耻也。”认为“然则霞城与维烈同为万历丙辰进士,公实历任诸科给事中,号为清流,且与绍芳交好。上引牧斋《王微小传》中,牧斋称霞城为‘颍川君’,故综《痛史》、《板桥杂记》、《列朝诗集》、《小腆纪传》推之,《痛史》所指‘某黄门’,殊有许誉卿之可能”。此外,《南吴旧话录》卷十八记载的另一件事可为许誉卿娶卞敏之事做佐证。“许太仆往虞山候钱牧斋,归与王修微盛谈柳蘼芜近事。蘼芜故姓杨,字蘼芜,云间妓也,能诗,嫁虞山钱牧斋。忽拍案曰:‘杨柳小蛮腰,一旦落沙叱利手中。’修微哂之曰:‘此易解,渠恐蛮府参军追及耳。’”王微似是戏语,但许誉卿有过此种行径也未可知。王微和许誉卿的婚姻与柳如是和钱谦益不同,柳如是因仰慕钱谦益的才华,主动拜访钱谦益于半野堂,而王微则是因“偶过吴门,为俗子所嬲,乃归光禄”,所以清李延昰《南吴旧话录》卷十八载“修微尝呼之为许蛮”,从这个蛮字的戏谑看出王微对许誉卿的情感非仰慕之情。王微在《与汪夫人书》中曾说:“微虽得自由,亦有上下,即如夫人,不使外知,能私厚尊慈否。事同一理,而况无出者乎。”这里提到“无出”一事,后又再次重申,“微多病无出”,可知王微与许誉卿婚后无子,无论王微如何洒脱,但在奉行“夫死从子”的时代,以女校书的身份嫁入仕宦之家而无子可依,其内心的孤苦伤感不言而喻。故王微虽艳羡赵凡夫与陆卿子共同隐居支硎山,感慨“最难同学又同修,夫妇双栖百尺楼”(王微《挽赵凡夫诗》),但许誉卿不是黄茂仲,“嗟乎,茂仲何人,洗却康乐繁华,唤醒鹿门枯寂哉”。所以不能仿效黄茂仲与项兰贞夫妻如“刘纲夫妇霞为骨”那样双栖礼佛。

但王微晚年入道不是被迫无奈的;相反,是主动积极的,这与有过作“才子妇”经历的李香之却币洁身,卞玉京之潜身入道是不同的,这是王微为自己的心灵选择的最终归宿,“同心松柏非吾愿,茆屋藤床藐姑仙”是她一生的夙愿。或许在王、许二人的婚姻中有矛盾,但王微是以“礼同正嫡”的方式娶入许家的,且被太夫人认可,而许誉卿对其尊之敬之,“许霞城家居时,相欲以饵致之。道人闻之,蹙然者经日。许问故,道人答曰:‘唾溺不同器,恶非其类也,况可与若轻同槽枥。’许揖之曰:‘人争笑我为帐中人弹压,苟念斯语,胡得不事如畏友。’”因而王微明亡为女冠,究其根本与其青年时期醉心佛道的志向有关。王微早年就“奉竺乾古先生之教,刺血写小品经”,生活上“修微饭蔬衣布,绰约类藐姑仙。笔床茶灶,短棹逍遥,类天随子”。又曾“买山湖上,穿容棺之墟,茆屋藤床”,说自己已是“木石人”。她最后离家“筑庵下发”,虽然因明清鼎革的动荡而具有时代的特征,但更多的是出于对理想信念的追求,是个体生命对人生价值加以深思后作出的主动选择,若仅以“忠孝”来解释其下发为女冠的原因,就太简单、太平面了。

关于王微的父母兄弟,据陈继儒说“(王微)自伤七岁父见背,致飘落无所依,眉妩间常有恨色”,后来“寻获兄,指其父埋骨处,仆地哭失声,延僧作水陆道场,凡十五日,以荐父灵”。可知王微有一兄,但是事迹不可考。清王企埥《明诗百卅名家集钞》、民国徐世昌《晚晴簃诗汇》都记载王微得知其父埋骨处是因其“泣涕皈命,刺血书经,饭千僧于广陵,作水陆大会,卒感异梦,得父骨”。这为王微的寻父增加了一层神秘色彩。既然得父骨,则应该知道其父是何人,可是目前所知的资料中都无记载。恽珠《国朝闺秀正始集》卷十二及《国朝闺秀柳絮集》卷二十四中都有另外一个王微的记载: 王微,广东孝感王仲贤女。还附录其一首《探梅》诗:“故人辞我去,期我梅花时。昨夜偶相念,起看庭树枝。”而周之标《女中七才子兰咳集》卷三《闲草》中也载有此诗,并且还评价说:“从人说到梅,才有深情,空咏清香,有何趣味。”清季娴《闺秀集》卷下亦载此诗,赞王微“不愧青莲”。钱谦益《列朝诗集》亦以此诗属王微,似乎可以证明这个广东王微就是广陵王微吧,否则广东王微的诗文为何与广陵王微的诗文相同,且只有一首呢? 这种记载的失误或许与王微曾经游历过广东有关系。

另外,王微因“幼失父,不知葬处”,与母亲相依,曾经为避难而“雨雪载涂”,但“性至孝,不沐浴不奉母飧”。王微《未焚稿》中有《冬日同外入山为母择地,遇雪偶占,此地予旧拟卜筑》诗:“西溪一片雪,此夜不曾寒。忽忆十年事,低头溪月残。”王微曾于1623年卜筑葛洪岭下,其《湖上曲序》说:“癸亥(1623)秋杪,病归湖上,卜筑葛洪岭下。”据入山为母择墓地距离卜筑葛洪岭“十年”推算,可知王微母亲在1633年前去世。

第二节 王微别集考

陈寅恪称王微《樾馆诗集》是“有明一代诗什佼佼者”,甚至蒋敦复等人还将庵堂以王微的字“修微”来命名,可见王微在明末清初女性诗人中的突出地位。现据周之标《女中七才子兰咳集》中保存的王微诗文以及相关的传记资料,具体分析王微现存的诗词别集情况。

一、 王微作品概述

王微的作品,明赵世杰《古今女史》载:“著《期山草》,谭元春为序。”明钟惺《名媛诗归》卷三十六载:“著《远游篇》、《闲草》、《期山草》行世。”明卓人月《古今词统》载“有《期山集》、《远游篇》”。清周铭《林下词选》卷九载:“所著有《期山草》、《远游篇》、《闲草》诸集。”清刘云份《翠楼集》载:“著《远游篇》、《闲草》、《期山草》行世。”清钱岳等《众香词·书集》载“王微,字修微,江都人,《浮山亭集》”。《众香词·书集·族里》载“著《远游篇》、《浮山亭草》行世”。清朱彝尊《明诗综》卷九十八载“有《期山草》、《樾馆诗集》”。清圣祖《御选明诗》卷一百十六载“有《期山草》、《樾馆诗集》”。清王士禄《宫闺氏籍艺文考略》载:“王微,字修微,小字王冠,自号草衣道人。广陵妓,先归茅元仪,后归许都谏誉卿。所著有《远游篇》、《宛在篇》、《闲草》、《期山草》、《未焚稿》等集。又撰《名山记》数百卷,自为序以行世。”清姜兆翀《松江诗钞》卷五十五载“著《远游草》”。清阮元《淮海英灵集·壬集》载“著有《远游篇》、《闲草》、《期山草》”。清黄秩模《柳絮集》卷二十六载:“著有《远游篇》、《闲草》、《期山草》、《樾馆诗集》。”民国徐世昌《晚晴簃诗汇》卷一百九十九载:“有《远游篇》、《闲草》、《期山草》。”另外,曹寅《楝亭书目》载:“《王修微集》,明湖上女冠王微著,三卷一册。”杜文澜《憩园词话》卷四“朱紫鹤布衣词”条下载朱紫鹤“词中多佳句,有二事可想见其为人。一则明季广陵妓王修微,色艺双绝,初录乐籍,继悦禅宗,工诗词,兼善丹青。暇日在各选本搜辑,得倚声二十四阕,录成一册,名曰《草衣道人词》。其中忆秦娥调《多情月》一首,最为风流蕴藉。依其原韵成两阕,书于册尾”

综上记载,可以知道王微的作品主要有《远游篇》、《宛在篇》、《闲草》、《期山草》、《未焚稿》、《浮山亭草》、《名山记》等,除了《名山记》外,都是诗词集。清初周之标选编的《女中七才子兰咳集》辑有王微的《未焚草选》、《远游草选》、《闲草选》、《期山草选》。其中卷二《未焚草选》录诗38首,《远游草选》录诗18首,无词;卷三《闲草选》录诗14首、词12首,《期山草选》录诗9首、词6首。《樾馆诗》不见流传,但从钱谦益的记载说“修微《樾馆诗》数卷”,董其昌《容台文集》卷二有《樾馆诗选序》,可知《樾馆诗集》曾经刊行。汪启淑《水曹清暇录》卷四《草衣道人王微》载:“王微,字修微,江苏扬州人。参禅有得,寿最高,国初尚存,予故选入《撷芳集》。顷又见其所著《樾馆诗选》,佳句颇多,附录于此。”可知在清初《樾馆诗选》尚存。关于《宛在篇》,未见其他记载,《续玉台文苑》卷三有王微《宛在篇自叙》云:“予近憩,必在山水之间,诗名宛在,率取此意,非敢以伊人自目也。嗟乎,我所感存亡生死之变多矣。造化七尺相拘,而不能捐笔焚研,忏除绮语之业,犹沾沾向蝉鸣蚓窍中作生活耶。秋水浩淼,风露已盈,苟复有情,谁能遣此?予多言,予诚不自知其多言。”又据李世熊《寒支初集》中《徐叔颖以林校书诗笔见诒次韵》诗:“昔年疏放滞秦淮,狂客飘零酒百杯。薇露名章过轻眼(自注: 向客秦淮以诗文相质者众),草衣新韵愧萦怀(自注: 时得王修微《宛在篇》,读之自愧屈不如)。三山再见《金荃集》,一代仍推锦字才。天上只怜香艳种,梓楠摧后蕙兰配。”可知《宛在篇》应该是王微当年为湖上女校书时期的作品。《浮山亭草》只见载于《众香词》,未见其他著录。浮山亭具体在哪里,不可考,但传说扬州园林起于大禹所造浮山亭,而看《名媛诗归》、《林下词选》、《翠楼集》记载的次序是“《远游草》、《闲草》”,《众香词》的次序则是“《远游篇》、《浮山亭草》”,周之标《兰咳集》亦把《闲草选》位于《远游草选》之后,且《闲草》选录词有12首之多,因《众香词》是词选,或可猜测《浮山亭草》是《闲草词集》的别名。这样关于王微的诗集流传情况有了一个较为清晰的线索。

施蛰存曾编辑《王修微集》,他说:“《王修微集》二卷抄讫,凡诗九十首,词五十阕;编《王修微集》附卷,分小传、投赠、佚事、遗韵四录。”“重抄《王修微集》稿,得诗一百三十篇矣。”郑逸梅《艺林散叶续编》亦提及此事,“施蛰存网罗前人遗著,为钩沉工作,厥功甚伟。曾费二十年之精力,裒成《王修微集》四卷。王微,字修微,为明末松江名校书,擅诗词,与柳如是齐名。诗四散,蛰存之乃辗转收录其残楮零编,得诗词各一百数十首,又遗闻彰事数十则,‘文革’运动起,被抄未还”。王微诗确实逾百首,但词的数量,马祖熙说“现时施蛰存教授所辑之本,得词五十一首”。因施蛰存曾致信马祖熙说:“《王修微集》尚未发,字数少,出书太单薄。尚在考虑,又想与杨宛诗词合为一集。”胡文楷有《王修微诗辑本》,以所见《女中七才子兰咳集》、《燃脂集》残本汇集,得《未焚稿诗》,诗38首、诗余4首;《远游篇》,诗28首;《闲草》,诗18首、诗余12首;《期山草》,诗10首、诗余6首;《樾馆》,诗6首。又从《名媛诗归》中“取对《兰咳集》、《然脂集》所无者,从《诗归》中录出,又《香奁诗泐》中有王修微诗八首,为《诗归》所未选者,合计六十首,写成一册”。胡文楷所辑王微诗160首,词22首,实际上若把钱谦益、钟惺的辑录加上其他散落的王微的作品,应远多于此数,估计目前存留诗约194首,词约53首,文5则。

二、 《期山草》与湖上女校书

姚旅《露书》载:“王微有《期山草》二卷。”此书刊刻是在1622年,但其成书则在1619年,所以《露书》载的16首诗词应是王微1619年前所作。又据谭元春为《期山草》作的序言:“己未(1619)秋阑,逢王微于西湖,……尝出一诗草,属予删定,以为诗人也。诗有巷中语、阁中语、道中语,缥缈远近,绝似其人。”亦可证《期山草》是1619年以前的作品。《露书》选录作品如下: 《湖上早起》、《怀宛叔》、《同太史过湖上,未几先归,予独留湖上,苦雨感赋》、《初冬拜孙太初墓,同友夏诸子》、《送生甫》、《偶赋》、《秋暮送蜚卿》、《过宛叔梦阁》、《秋夜送别》、《秋夜》、《昌化道中作》、《新秋赋送止生东归》、《宫怨》、《戏代》、《梦宛叔》、《代宛叔寄止生》、《中秋赋戏宛叔》等诗。周之标《期山草选》录诗9首,除《湖上早起》、《怀宛叔》、《同太史过湖上,未几先归,予独留湖上,苦雨感赋》、《初冬拜孙太初墓,同友夏诸子》4首外,还有《湖上苦雨怀长卿、令则》、《永启、友夏入法相,予以他事未往赋寄》、《重晤友夏同泛夹山漾,怀永启》、《次友夏韵》、《送友夏,友夏赠予诗,有天涯沦落同之句》5首不见载于《露书》。加之《燃脂集》中选录的2首,共23首。《期山草选》录词6首,《露书》载词1首,《燃脂集》载词1首,共有8首。

观《露书》与《兰咳集》所录诗文,发现二书所选内容差异很大: 《露书》中所载多是与杨宛往来茅止生赠答的诗,而与茅止生往来赠答的诗文在《兰咳集》中无一首录入。原因何在?是因为这些诗才情不高吗?但《兰咳集》未选录的《送生甫》一诗却被人盛赞。《送生甫》云:“尔别何所游,月明江上舟。异日思君处,凭栏看水流。”此诗除《露书》外,钱谦益《列朝诗集》、徐《笔精》、黄传祖《扶轮集》、季娴《闺秀集》都有记载。季娴说:“只当得一首古艳诗,即在古人中,亦且矫矫。”若不是才情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送生甫》这首诗还曾收录在张梦徵编的《青楼韵语》中,此书1622年于杭州刊刻,收录署名为王观微的名妓诗词共17首: 卷二,《叙别》1首、《送别》七言3首、《送别》五言1首,共6首;卷三,《赠香》、《秋夜逢故人》、《赠汗巾》、《题画扇赠人》4首;卷四,《迟泠然不至》、《自叹》、《怀人》、《寄张梦徵六兄》、《秋夜有感》2首,《有怀》共7首。这些诗作主题多是与人别离或应酬的香艳“绮语”之作。这些诗文大多是王微在西湖做女校书时期所作。山阴李鼎《西湖小史》载:“湖中不可无美人,犹鬓无关于神明,而失之不佳。……王微诗惊四座,读书谈道而多胜情。”王微“七岁失父,流落北里”,在1613年西湖之上已是只有“王生擅场”了。潘之恒1613年来西湖,汪然明为之介绍“西湖迩来始盛青翰舫,曲折藏云,表里耀玉。昼开绮窗,则江云湖藻,施绘若虚;夜列绡屏,则兔窟蛟宫,渊澄皆洞。倾城之色,并艳三倪;绕梁之技,堪骄二采。晚得邵姬结局,今唯王生擅场”。张梦徵《青楼韵语》中所录王微的诗作,当是此时所作。这些诗文大部分诗选中均未载录,《送生甫》诗钱谦益《列朝诗集》选录时,故意改诗名为《送远》,大概是因为后来王微成为东林名士许誉卿的夫人,湖上美人的前尘往事不宜提起之故吧,那么就能够明白为什么王微为茅止生所作的诗词不见选录在《兰咳集》以及其他诗选中,亦是为了避讳王微与茅元仪曾经为夫妻的亲密关系吧。所以只有明姚旅《露书》卷四载:“王微字修微,小字王冠,维扬妓。归茅止生,后以止生视姬人杨宛厚于己,遂逸去。”清王端淑《名媛诗纬初编》、清季娴《闺秀集》、清曾灿《过日集》、清姜兆翀《松江诗钞》、清阮元《淮海英灵集》、清黄秩模《柳絮集》、民国徐世昌《晚晴簃诗汇》都只记载其“适太仆寺许誉卿”,未及其他。只有清王士禄《宫闺氏籍艺文考略》、清朱彝尊《明诗综》都载王微“初归归安茅元仪,晚归华亭许誉卿”。甚至现代学者庞石帚考证说王微嫁给茅止生的说法是传闻有误:“钱《传》列修微于《香奁上》,以别于乐籍诸人。《淮海英灵集》列之于《闺秀》,直不言其失身北里,而竹垞谓修微初归茅元仪,当亦传闻之误。修微归之霞城,时人以为谈柄,如谈迁《枣林杂俎·丛赘门》云:‘云间许都谏娶王修微,常熟钱侍郎谦益娶柳如是,并落籍章台,礼同正嫡。’黄梨州《南雷文定前集》(卷一)《李因传》云:‘当是时,虞山有柳如是,云间有王修微,皆以唱随风雅闻于天下。’若修微尝归茅氏,亦必喧于一时,何以诸书皆不言之?盖归茅止生者,杨宛(宛叔)也。宛叔与修微为女兄弟,齐名当时。牧斋诗云:‘王微杨宛坐词客,肯与钟谭作后尘’是也。王、杨皆以乐籍而擅才名。故有传伪。然宛叔卒以放诞坠溷,不得其死。非修微之伦也。”其实庞石帚的论断恰与事实相背,正因王微曾“落籍章台”,嫁给东林名士许誉卿时又“礼同正嫡”,所以在为名者讳的心理作用下,前尘事才变得模糊。正如李宜之把与“修微离合因缘、多亵猥事、有题署”的“古律词曲”在其“既嫁之后,遂杂入无题下,欲斥言其人以避嫌也”。王端淑、季娴、曾灿、姜兆翀、阮元、黄秩模、徐世昌等人只载王微“适太仆寺许誉卿”,原因亦与此同。

三、 《闲草》、《远游篇》与西湖草衣道人

《闲草》则是王微1619—1620年间的作品。周之标《闲草选》录诗14首,词12首。《闲草》集中收录的词在当时流传很广,陈继儒《题王修微草》评论读修微此稿,当“盥手蔷薇露,方许开褶”。特别其《天仙子》一词,周铭《林下词选》卷九说:“眉公称此词为千古绝调。”周之标亦认可此评语,“此等妙词,宋人正未梦见。眉公谓此首为千秋绝调,良然良然”。当时《闲草》词集流传很广,张大复说:“顾子贻还自虎林,缄一箑一集相贻,则修微所著《闲草》与手书《抱疴诗》也。”《闲草》所录诗除了一首是《题王郎画》外,大都记录与陈继儒、钟惺、谭元春交游的情况以及记录自己心境的诗文。如《同钟伯敬先生及诸子夜泛夹山、草荡二漾》、《送眉公先生过夹山漾》、《九日同董太史、李宗文泛石湖戏赋》、《西陵怀谭友夏》四首诗;《中秋前怀宛叔》、《秋夜舟中怀宛叔》、《冬夜怀宛叔》三首写给杨宛的诗;还有《探梅》、《怨梅》、《代送》、《忆昔》诗,特别是《庚申秋夜,予卧病孤山,闲读虎关女郎秋梦诗,怅然神往,不能假寐,漫赋一绝,并纪幽怀,予已作木石人,尚不能无情,后之览者,当如何耳》诗是王微当时心情实录。

1620年的王微名声如日中天,当时“慕翰墨者,辐辏案前,如农诉水旱”,而能毅然“掷笔出避西子湖”去远游拜访憨山大师,原因何在?看王微当时的《闲草》诗集,有怀念杨宛的作品,其对杨宛的怀念,也包含了对茅元仪的怀念,所以这时期写的词惆怅缠绵,如《卜算子》词:“灯尽正无聊,忽梦郎遗玦。永夜深江月似烟,清恨寒如雪。  心断路沉沉,暗枕空凝血。莫怨郎心似玦离,曾有圆时节。”又如《寄调·千秋岁》云:“伤心处,波中仍有双。”但这首《庚申秋夜,予卧病孤山,闲读虎关女郎秋梦诗,怅然神往,不能假寐,漫赋一绝,并纪幽怀,予已作木石人,尚不能无情,后之览者,当如何耳》诗却表明了王微在心情上的改变,言自己“已作木石人”,开始忘却了过去种种,决定去庐山拜访憨山大师。在远游前,董其昌《容台文集》卷三赠王微文:“修微才并左芬,禅参月上。枇杷花下鄙之而不居,蕊珠宫中招之而不往。沾泥柳絮,无复随风,净土莲台,时常入定。今将远寻庐阜,问法憨师,孤云何依,明月独举。虽多求友之情,宁无怀璧之虑哉?惟此行卷,作护身符。星河在望,犹垂机杼之文;弱水难航,遥出步虚之响。但使异鸡反走,即知黄鹄雄飞。上官之秤,岂有神锤;夫人之城,屹焉天险。暂游万里,其在斯乎?”王微“远寻庐阜,问法憨师”的万里途中“孤云何依,明月独举”,似乎也可以理解为此时王微的内心写照吧,尽管“才子慕之,辐辏两涯之间”,王微还是决定远游拜访憨大师。

王微此次远游所作诗文辑为《远游篇》,又称《楚游稿》,周之标《远游篇选》录诗18首,无词。诗文大多是记载其游览途中的景物,如《冬夜渡江》、《江上望九华晴雪》、《阳台山晚步》、《鹦鹉洲候月》、《寒夜泊湖上》、《吴江舟次》、《舟次江浒》、《青羊涧》、《起步》等诗文;以及其在游历中交往的文人往来唱和诗,如《湖上留别王永启、谭友夏》、《西湖寒夜与令则诸子话旧分赋》、《登大别山眺黄鹤楼鹦鹉洲同王幼度、朱其勤、李宗文、张仲虎、王子云、龙梦先、熊元敬分韵》、《雨夜柬令则》、《重晤远达,并次朱先生韵》、《为汪然明题梦草》、《答寄》、《雨夜泊湖上》、《月下》、《问愁篇》等诗。《参憨大师》诗有“愿作投怀鸟,香云绕佛龛”句,表达了王微对佛教的向往。回来之后王微于西湖之上“筑生圹”,有“终老之意”。

据王士禄《宫闺氏籍艺文考略》载,王微还著有《宛在篇》。李世熊 《寒支集》中有《徐叔颖以林校书诗笔见诒次韵》诗云:“昔年疏放滞秦淮,狂客飘零酒百杯。薇露名章过轻眼,向客秦淮以诗文相质者众。草衣新韵愧萦怀。时得王修微《宛在篇》读之,自愧屈不如。”王微《宛在篇自序》云:“予近憩必在山水之间,诗名宛在,率取此意,非敢以伊人自目也。嗟乎,我所感存亡生死之变多矣。造化七尺相拘,而不能捐笔焚研,忏除绮语之业,犹沾沾向蝉鸣蚓窍中作生活耶。秋水浩淼,风露已盈,苟复有情,谁能遣此!予多言,予诚不自知其多言。”王微“七岁失父,流落北里”,因而有“我所感存亡生死之变多矣”之感;1613年以后王微在西湖之上,“扁舟载书,往来吴会间”,目的是为了生存,浪迹青楼,本非所愿,因而才会有“不能捐笔焚研,忏除绮语之业,犹沾沾向蝉鸣蚓窍中作生活耶”的感慨。《宛在篇》中的诗文不知具体诗篇,但据李世雄诗及王微自序推测,《宛在篇》或许是王微此时的一个诗文选集。

四、 《樾馆诗集》、《焚余草》与樾馆主人

清朱彝尊《明诗综》卷九十八载王微“字修微,扬州妓。皈心禅寂,自号草衣道人。初归归安茅元仪,晚归华亭许誉卿,皆不终。有《期山草》、《樾馆诗集》”。《期山草》是王微与茅元仪相恋时期作品的结集,而《樾馆诗集》则是与许誉卿婚后的作品选集。

钱谦益《草衣道人王微》云:“修微《樾馆诗》数卷,自为叙曰:‘生非丈夫,不能扫除天下,犹事一室。参诵之余,一言一咏,或散怀花雨,或笺志水山,喟然而兴,寄意而止。妄谓世间春之在草,秋之在叶,点缀生成,无非诗也。诗如是,可言乎?不可言乎?’性好名山水,撰集《名山记》数百卷,自为叙以行世。”董其昌《容台文集》卷二有《樾馆诗选序》云:“当今闺秀作者,不得不推草衣道人,观其新集,如贻桐汭五言古四篇,绰有韦司直之古淡,而《代陶琴》、《代庄蝶》等,命篇亦复独创。大都闺秀之诗,虽饶于才致,而俭于取境,未有若道人之凿空者,岂直缘情绮靡,为《宛转之歌》、《十离之什》已耶。吾又闻道人竖精进幢,被忍辱铠,师月上而友南岳,不欲仅以诗人传,何论唐山、文君,吾过矣,吾过矣。”清圣祖《御选明诗》卷一百十六载“王微字修微,扬州妓,晚号草衣道人。有《期山草》、《樾馆诗集》”。《樾馆诗集》在清初还有存本,汪启淑曾经见过。《水曹清暇录》卷四《草衣道人王微》云:“字修微,江苏扬州人。参禅有得,寿最高,国初尚存,予故选入《撷芳集》。顷又见其所著《樾馆诗选》,佳句颇多,附录于此。”

《樾馆诗集》应刊于1630年之前,因为董其昌《容台集》载有《樾馆诗集》序言,《容台集》刊于1630年。不知《樾馆诗集》中具体的诗文,但汪启淑《水曹清暇录》中附录王微的《樾馆诗选》四首诗:“《偶作诗》:‘月凉山气净,风断雁声孤。’《吴江舟次》:‘半窗残月梦,几树断烟愁。’《雪夜小泛》:‘滩声疏落雁,鬼火怯啼乌。’《闲居》:‘幽冥从云宿,庭虚待月行。’《汪夫人以不系园诗见示赋寄》:‘春随千嶂晓,梦借一溪烟。’《闲步》:‘菊荒篱影澹,叶积涧声微。’”其中前四首《偶作》、《吴江舟次》、《闲居》、《汪夫人以不系园诗见示赋此寄之》载于钱谦益的《列朝诗集》中,所以《樾馆诗选》虽然看不到,但是仍然可以根据一些诗文选集一窥其风采。

钱谦益《列朝诗集》选录了王微《期山草》7首: 《舟次水浒》、《偶作》、《吴江舟次》、《寒夜泊湖上》、《冬夜渡江》、《怀宛叔》、《初冬拜孙太初墓》;《闲草》4首: 《怨梅》、《探梅》、《庚申秋夜,予卧病孤山,闲读虎关女郎秋梦诗,怅然神往,能假寐,漫赋一绝,并纪幽怀,予已作木石人,尚不能无情,后之览者,当如何也》、《冬夜怀宛叔》;还选录了《露书》中7首: 《秋夜送别》、《过宛叔梦阁》、《梦宛叔》、《昌化道中》、《偶赋》、《秋夜》2首。钱谦益《列朝诗集》与《名媛诗归》所载相同又不见于其他选集有9首: 《天柱峰》、《代梅答》、《病中听雨》、《山斋坐月》、《有人以断肠草寄怨,予偶见戏反之》、《题小姬画兰》2首、《送友夏,友夏赠诗,有天涯流落同之句》、《丹阳道中作》。此外,还有27首诗: 《近秋怀宛叔》(清季娴《闺秀集》卷下载此)、《仙家竹枝词》、《雪夜小泛》、《别窗下蕉》、《新秋逢人初度感怀诸女伴》、《湖上次韵答黄孟畹夫人》、《寒夜送夏夫人从楚入洛》、《今夜寒》、《舟居拈得风字》、《哭黄夫人孟畹》、《夜归忆邻舟女郎》、《读张秀先传偶题》、《吴老夫人出访山庄,以诗见示,次韵赋答》、《拟燕子楼四时闺意》、《哭韩夫人》、《春夜留别》、《挽赵凡夫》、《题小姬画兰》2首、《月夜留宿冯夫人池上》、《秋夜集石湖分得妆字》、《问侍儿月上花梢几许》、《病中偶拈》、《游牛首阅春江即目》(清季娴《闺秀集》卷下载此)、《忆江南》、《长至入云栖》、《园居》诗。这样在《列朝诗集》中可以辑出王微诗45首,列入《樾馆诗选》中。

钟惺《名媛诗归》中共有诗文98首诗,其中选录《远游篇》16首: 《起步》2首,《鹦鹉洲候月》、《为汪然明题梦草》、《晤元达,并次朱先生韵》、《阳台山晚步》、《寒夜泊湖上》、《西湖寒夜与令则诸子话旧分赋》、《吴江舟次》、《参憨大师》、《雨夜柬令则》、《月下》、《冬夜渡江》、《舟次江浒》、《答寄》、《青羊涧》;《闲草》10首: 《忆昔》其一、《秋夜舟中怀宛叔》、《代送》、《同钟伯敬先生及诸子夜泛夹山、草荡二漾》2首、《探梅》、《怨梅》、《庚申秋夜,予卧病孤山,闲读虎关女郎秋梦诗,怅然神往,不能假寐,漫赋一绝》、《冬夜怀宛叔》、《同太史过湖上,未几先归,予独留湖上,苦雨感赋》;《期山草》8首: 《湖上苦雨怀长卿、令则》、《送眉公先生过夹山漾》、《永启、友夏入法相,余以他事未得随从,赋此志愧》、《初冬拜孙太初墓,同友夏诸子》、《独泛》、《重晤友夏同泛夹山漾怀永启》、《次友夏韵》、《怀宛叔》。此外与《露书》重复的还有10首: 《秋夜送别》、《中秋赋戏宛叔》、《偶赋》、《送生甫》、《秋夜》2首、《宫怨》、《昌化道中作》、《戏代》、《梦宛叔》。再除去与《列朝诗集》相同的9首诗文,还有44首诗是其他诗文集所未载的: 《秋夜舟中留别》、《忆昔》其二、《中秋后二日,同瞿弥仲、来君余、雪柯、麻衣和尚集虎山桥,月下送眉公先生还云间》、《感怀》、《秋日送夏长卿北去》、《武林纪火》、《暮春歌》、《日沉歌》、《湖上留别王永启、谭友夏》、《登大别山眺黄鹤楼、鹦鹉洲诸胜,同王幼度、朱其勤、李宗文、张仲虎、王子云、龙梦先、熊元敬分韵》、《次朱咏白先生韵》、《湖上再晤永启》、《寒夜讯眉公先生》、《新秋闭关灵鹫山中》、《宛叔招饮花下得狂字》、《秋夜送别》(钱谦益《列朝诗集》中有同名异词《秋夜送别》)、《重过嘉禾感怀》(明黄承昊《崇祯嘉兴县志》卷二十亦载)、《大堤曲》4首、《怀苏郎》、《秋夜梁溪道中别御君》、《题姬人画兰》2首、《送友人东归》、《寄别》、《和宛叔》、《新月》、《冬夜》、《孤山坐月》、《夜月》、《秋日闲赋》、《近秋怀宛叔》、《庐山草堂》2首、《代送项先生北去》、《西陵怀谭友夏》、《晓泊钓台》、《春日有怀》、《泊金阊戏赠邻舟女郎》(《明诗归》、明徐《笔精》亦载此诗)、《送董太史还云间》、《赋戏闺人》(明徐《笔精》亦载此诗)、《留别林天素》。

因而从《列朝诗集》和《名媛诗归》中可以辑得王微诗86首,可能就是《樾馆诗选》所选录的。

《焚余草》与《樾馆诗选》有一定的关系。《焚余草》自序结尾说“草衣道人书于樾馆”。王微《焚余草自序》说:“余诗十余年,实未知诗,亦何敢言诗。诗者,志之所之也。志之所之,而嗟叹之,咏歌之。即不知诗,何讵不可言诗?余生不辰,早岁失怙。生非丈夫,不能扫除天下,犹事一室。惟参诵之余,一言一咏,或散怀花雨,或笺志水山,不违天籁之丛,独应无人之野,每怀少文之言,辄有天际之想。喟然而兴,寄意而止,妄谓世间,春之在草,秋之在叶,点缀生成,无非诗也。诗如是可言乎?不可言乎?虽然,昔人有怀古人不见我者矣,我遂不得见古人,亦何以诗哉?吾焚吾砚已尔。”所以名曰《焚余》。周之标《女中七才子兰咳集》卷二末云:“此修微序其《闺中草》而未尝行之世也。原刻74首,似是焚余所留,而余选仅38首,竟删其半,较之《远游篇》、《闲草》、《期山草》,反似严汰,正以其诗境愈老,诗情逾深,诗律愈熟,不得不更苛于昔也。嗟乎!如修微者,岂特女中峥峥哉?始可云盛明诗人矣。”由此可知《焚余草》中的作品应是王微晚期的作品,其中有一些诗文肯定是归许誉卿之后所作的。因《焚余草》不仅有关于寓客长安时候的诗文,还有居于西湖时的诗文。有《辛未(崇祯四年1631)春夜,偶阅少陵同学少年诗,有感寄宛叔,忽想古人岂是女子胸眼》诗云:“无情翻笑嵇中散,一封书绝长安盟。”可推想寓客长安当在1631年之前,此后又回到西湖。《焚余草》结集当系与许誉卿婚后之作,或在明末结集。

钟惺《名媛诗归》、钱谦益《列朝诗集》中也没有王微《焚余草》中的作品。因为这是王微“未尝行之世”之诗,可能钟惺、钱谦益、柳如是编纂时未曾寓目《焚余草》中的作品。

综上考述,王微的诗存于《宛在》15首,《期山草》21首,《闲草》14首,《远游篇》18首,《樾馆诗》86首,《焚余稿》38首,共192首。此外,清邹涛《三借庐赘谭》载王微诗一首:“王修微云:‘布袍竹杖飘然出,元岳匡庐讨胜还。便不扫除天下事,终须键户著名山。’”还有《题永兴寺壁》诗:“西溪溪上路,窃究何回复。白石卧苍云,寒香透修竹。清泉漱其间,残雪共旅额。我来春始晴,日出林烟绿。何处似当年,横枝覆茅屋。”共有194首诗。

王微的词在周之标《兰咳集》中选录20首,加上其他选集中所存共53首。《古今诗余醉》选录王微词34首,除去重复还有16首: 卷一2首: 《五日满庭芳》、《除夜水龙吟》;卷七2首: 《冬夜偶成鹊桥仙》、《寒夜玉楼春》;卷十1首: 《宫怨巫山一段云》;卷十一10首: 《湖上曲》10首;卷十二1首: 《戏咏瓶内荷花浣溪沙》。《林下词选》选录17首: 除去与《兰咳集》重复的《长相思》、《春日戏赋调寄菩萨蛮》、《代怨嘲调寄醉花阴》、《春日代赋调寄风中柳》、《又怨思》、《对月有怀调寄贺新郎》等7首重复,还有10首: 《送远捣练子》、《临别似谭友夏如梦令》、《梦到旧居又》、《静夜又》、《湖上有感忆秦娥》、《月夜偶代》、《春夜代少绪生查子》、《月夜卧病怀宛叔》、《戏留谭友夏》、《七夕鹊桥仙》。《草堂新余》中除去重复外还有4首: 《初春用仄韵锦堂春》、《舟中代柬醉花阴》、《春恨蝶恋花》、《闺怨生查子》。此外,清王士禄《然脂集》2首: 《冬夜怀韩夫人》、《病中听雨浣溪沙》。明姚旅《露书》1首: 《春夜送止生东归》。马祖熙说“现时施蛰存教授所辑之本,得词51首”,其中可能没有加上《露书》及《然脂集》中的词。

王微还有文章五则: 《续玉台文苑》载《宛在篇自叙》、《湖上曲序》、《隔溪十咏小引》三则;陈枚《凭山阁留青二集》卷三载《与汪夫人书》书信一则;赵世杰《古今女史》卷十一载《徐媛吊冢孙文》一则。

第三节 同心松柏非吾愿 茆屋藤床藐姑仙

——王微的婚恋观念及意义

明末,很多名妓都嫁与士人为妻,柳如是与钱谦益,顾媚与龚鼎孳,董小宛与冒襄,王微与许誉卿,这些从良的名妓都是以正妻之礼迎娶过门,所嫁之人或者文才为天下先,或者为东林名士,均为一时俊杰,所以一般认为明末名妓的爱情观念就是寻求才子名士为妻,努力成为闺秀一员,为世人接纳。其实,这只是一部分名妓的想法,并不是所有的女校书们都这样定位自己的人生。如王微,黄宗羲说:“当是时,虞山有柳如是,云间有王修微,皆以唱随风雅闻于天下。”陈寅恪说:“往岁读《咏怀堂集》,颇喜之,以为可与严惟中之《钤山》,王修微之《樾馆》两集,同是有明一代诗什之佼佼者。”王微与当时士人交往频繁,曾有过两次恋爱,两次婚姻,但最后仍旧选择“下发”,“入道”,“为女冠”。究其原因,是因为她并没有把世俗的婚姻作为自己人生的终极目标,心灵的自由则是其最为期盼的,一直努力不懈地追求着自己的理想。王微的这种纯粹以女性个体生命为出发点来探寻生命意义与人生价值的哲学思考以及其行为超越时代的文化意义,都值得我们去关注、去探求。

一、 王微的两次恋爱

王微因“排调品题,颇能压倒一座客”的卓越才学获得当时人的尊重与认可,与之交往的名士很多。据考,其早年流落北里之时,与吴子茂相识,后又与李宜之相恋,但两次恋情均无结果。

潘之恒《王观微传》记载了王微与吴子茂的相恋经过。王微“既悦吴子茂,与有盟言,吴之识度不能出其上,每从众中折五鹿角,于是子茂受戒。云栖曰:‘无色淫。’其友戏之谓纤若何。子茂曰:‘吾为纤若戒也者,而戒纤若乎哉。嗟乎!诚为纤若戒,则善矣’”。后来吴子茂到南京考试后,二人关系结束。“子茂应南都试,相送于吴门,观者如堵,啧啧称艳,而观微跳浪自矜,人稍失望。”

关于吴子茂的情况,笔者目前未见其他记载,只能从这段传记中略知其一二: 吴子茂应是读书人,曾参加过科举考试,信奉佛教。王微对吴子茂一往情深,其南都试后,王微曾“洗妆敛容,闭门谢客甚固”,但万历丙辰年(1616),王微因“黠奴挟夙债,欲易雏于赵氏”的事,不得不避祸而“礼白岳”,此后二人之间的关系可能就结束了。

1621年以后,王微还曾与李宜之相恋。李宜之,嘉定人,字缁仲,号寓园老人。李宜之1653年曾为吴梅村《秣陵春传奇》作序说:“余弱冠时,尝为《步非烟》杂剧,颇有一二本色语,兵燹中失去其本。与草衣道人往来吴越间,多以南曲散套及小令纪其事,亦颇叶律。”清李延昰《南吴旧话录》卷十八载:“嘉定李宜之,字缁仲,长衡先生之侄也。哭修微绝句百首,序云: 与修微离合因缘,见之古律词曲,皆有题署,独七言绝句多亵猥事,既嫁之后,遂杂入无题下,欲斥言其人以避嫌也。”又说:“修微每见余诗,有时解颐,有时酸鼻,俟内传成,当录一通,相质地下,九原有知,不知其喜怒哀乐,又当何如。仍是陪花旧主人,花前今日忽为宾。有情有韵无蛮福,口里雌黄莫认真。注云: 修微尝谓余有一种死情,是日公实诉余,修微尝呼之为许蛮,故戏之。”从这两段记载可知王微与李宜之曾经相恋,那么二人何时相遇相知呢?

据李流芳《檀园集》卷一二《题画册》载:“辛酉(1621)腊月北行,意思萧索。到吴门,闻子将来,迟之同行,因暂住虎丘之铁佛僧舍。时送余者为于薪、鲁生、舍弟无垢、舍侄宜之、儿子杭之。武林都修之时时抱琴来,作数弄。比玉还白下,与予一路同来,乐酒晨夕。古白同寓舍,间日一相对。楚中李宗文,居停亦相近。女冠王修微,数以扁舟往来,山中差不寂寞。”可知李流芳、李宜之等与王微在辛酉(1621)往来,因而1621年到1624年这段时间,王微与李宜之相恋,1624年后王微嫁给许誉卿,二人恋情结束。

王微一生两次恋爱,均无结果。与吴子茂分手是因为在1616年“有黠奴挟宿债”,被迫“礼白岳”,因而在游历时候与茅止生相识相知,开始了第一次婚姻;1621年与李宜之相识后,因“偶过吴门,为俗子所偶嬲”而嫁给许誉卿,所以李宜之曾感慨说:“仍是陪花旧主人,花前今日忽为宾。”

二、 王微与茅止生的婚姻

关于王微的婚姻有三种记载: (1) 只记载归茅止生: 明姚旅《露书》卷四载:“王微字修微,小字王冠,维扬妓。归茅止生,后以止生视姬人杨宛厚于己,遂逸去。”(2) 只记载归许誉卿: 清王端淑《名媛诗纬初编》、季娴《闺秀集》、曾灿《过日集》、姜兆翀《松江诗钞》、阮元《淮海英灵集壬集》、黄秩模《柳絮集》、民国徐世昌《晚晴簃诗汇》都只记载王微“适太仆寺许誉卿”。(3) 记载其先嫁茅止生,后嫁许誉卿: 清王士禄《宫闺氏籍艺文考略》、清朱彝尊《明诗综》载王微“初归归安茅元仪,晚归华亭许誉卿”。

对王微婚姻的记载,分歧的原因何在呢?明姚旅《露书》只记载王微与茅元仪的婚姻,是因为《露书》刻于1622年,此时王微尚未嫁给许誉卿,姚旅不能预知后事,故无记载。而清代关于王微的传记资料只记载其与许誉卿的婚姻,则是为了避讳。因许誉卿为当时名流,所以王微的前尘事不宜多谈、多记。这与柳如是嫁与钱谦益之后,柳如是和陈子龙的很多往事不被人提及的道理相同,因而导致后人对王微嫁给许誉卿之前的事迹不甚明了。

现代学者庞石帚则分析王微嫁给茅止生的说法是因传闻有误,否则“若修微尝归茅氏,亦必喧于一时,何以诸书皆不言之”?“钱《传》列修微于《香奁上》,以别于乐籍诸人。《淮海英灵集》列之于《闺秀》,直不言其失身北里。而竹垞列之《教坊》,又谓嫁而不终,非也。至竹垞谓修微初归茅元仪,当亦传闻之误。修微归之霞城,时人以为谈柄。如谈孺木《枣林杂俎·丛赘门》云:‘云间许都谏娶王修微,常熟钱侍郎谦益娶柳如是,并落籍章台,礼同正嫡。’黄梨州《南雷文定前集》(卷一)《李因传》云:‘当是时,虞山有柳如是,云间有王修微,皆以唱随风雅闻于天下。’若修微尝归茅氏,亦必喧于一时,何以诸书皆不言之?盖归茅止生者,杨宛(宛叔)也。宛叔与修微为女兄弟,齐名当时。牧斋诗云:‘王微杨宛为词客,肯与钟谭作后尘。’(见《初学集》卷十七)是也。王、杨皆以乐籍而擅才名,故有传讹。然宛叔卒以放诞坠溷,不得其死。非修微之伦也”。其实庞石帚的论断恰恰与事实相反。正是因为王微曾经“落籍章台”,而嫁给许誉卿时候“礼同正嫡”,且许氏为东林名士,故前尘诸事不宜提起,正如李宜之把与“修微离合因缘、多亵猥事、有题署”的“古律词曲”在其“既嫁之后,遂杂入无题下,欲斥言其人以避嫌也”

茅止生,名元仪,《列朝诗集》载“止生好谈兵,通知古今用兵方略及九边阨塞要害,口陈手画,历历如指掌。东事急,慕古人毁家纾难,慨然欲以有为”。王端淑亦云:“止生侠骨凌云,肝肠似雪,虽历戎间,乃一代才士也。”

王微与茅止生曾结为夫妇无疑。首先,因王微为茅氏所作诗文中直呼茅氏为夫君。王微有《夏前送止生》一诗

送春肠已断,况复送夫君。
记得前年别,劳亭日已曛。
雨晴山色近,风细水光分。
花事凋残后,奇峰想夏云。

其次,茅止生《石民渝水集》卷一有《沿塞东行寄内》诗,是寄给王微的。其称呼王微为“内”,可知二人关系。诗云:“塞上山奇丽,江南似不如。问耽山水者,癖尚向同余。”

王微《宛在篇自叙》云“予近憩必在山水之间”,钱谦益《草衣道人王微》云“性好名山水”;陈继儒《微道人生圹记》云“修微姓王,广陵人,自幼有洁癖、书癖、山水癖”,所以茅止生所言的“山水者”,当指王微,而以内称之,可知此时王微已经嫁给茅止生。

另外茅元仪有《戊午立春前一夕将禁诗止酒二百四十一日,醉以别酒,燕姬张次君即度索赠,遂走笔以答,因以别诗》,茅止生另有《燕雪新归,携之白下,示宛叔、修微》一诗

昔约经频易,今还定复疑。休猜曾别后,如忖未归时。
花灼无深浅,莺调有早迟。山山春色里,相共不相移。

杨宛嫁与茅止生是确实无疑的事情,这里把杨宛与王微并称,可知王微与茅止生的关系,所以“燕雪新归”,要告知杨、王二人。

那么,王微与茅元仪的婚姻始于何时呢?从《露书》刊刻的时间可知,王茅二人的相恋以及分开应在1622年以前。王微作品《期山草》中很多写给茅止生的诗文,且这些诗文多载于姚旅《露书》中。从谭元春为王微做的《期山草小引》载“己未秋阑,逢王微于西湖”可知,《期山草》作于1619年之间,那么可以推测王微与茅止生相恋应该在1616年至1619年之间。

1616年之前,茅止生与王微不可能相恋。首先是因为王微与吴子茂在1616年“有黠奴挟宿债”被迫“礼白岳”后才分手,其次是因为茅止生此时与名妓陶楚生相恋。茅、陶二人相识于万历三十八庚戌(1610)西湖之上,二人情深意重。陶楚生曾为茅元仪安排纳妾,茅止生云:“姬谓余曰:‘儿善病,且居风尘久。恐不能举子,太夫人抱孙子之念急,不可以儿故久误君。向当儿将谢风尘时,有即家儿,字秋水者,其标格态致皆昆仑,……其年少,且无痼疾,可以妊。’”又说:“自古往以来,亦未有合才交、情交、名交、意气交、鬼神交,萃而为一者也,而姬独兼之。余既逊昔人,然往者人以余贫困沮姬,姬屹不顾,余宁不骄长卿哉?况白头之吟,长卿与文君几不能终始。夫不以真合者则不能永好,道固然也。余与姬三年如一日,姬又当傲文君矣。”所以陶楚生亡故后,茅止生非常怀念,其《醉忆亡姬率成二偈》云:

花影重重月影明,花开花谢月常盈。何曾月落花影留,月总无情花有情。
十三高楼烟海秋,相期常住久羁游。不弃弱水朝朝溺,挽尽黄河石上流。

杨宛与茅止生的相识,是因为陶楚生的极力撮合。茅止生远行,陶楚生说:“儿尚弱,不能侍君行,君行无与言者,牢骚还故乡,将必神伤,儿深以为忧。向屡以人进君,君不许。君固欲慎重耳。今君试载宛叔以往,宛叔,才人也,当深怜之。苟当君意,即收之。比游者两载,儿意所更者五人,而皆不遂。两年归,宛叔未他适,不当谓非天也。”在杨宛身上,有陶楚生的爱意,而杨宛又才学、美貌并重,因而1613年杨宛与茅止生完婚。

据王微《秋夜客坟素园怀宛叔》诗“壬子病起,夜气侵商”之句,可知王微与杨宛于壬子(1612)已经相识了,而王微与茅止生相识应是1617年的秋天。

1616年王微因避难而开始扁舟载书的远游生活。王微有《过宛叔梦阁》诗:“照返江流急,霜多枫叶残。年年月光好,只共一闺寒。”诗中言霜多枫叶残,说明此时是秋天,且是在中秋,其《中秋赋戏宛叔》云:“霜满枝,月满枝。仿佛孤衾薄,徘徊就枕迟。年年此夜翻成恨,落尽芙蓉知不知。”另有《代宛叔寄止生》云:“月自明,愁自生。分飞虽已惯,长叹若为情。月入疏帘桐影薄,幽思应怯洞箫声。”

茅止生中秋之后归家,与王微相恋;不久,茅止生又离家东去。王微有《新秋赋送止生东归》、《秋夜送别》诗;另外还写了很多思念的诗文,如《秋夜二绝句》等。

1618年的初春,茅止生再次归家,之后又离开。王微有《春夜送止生东归·调得长相思》:“未花残,惜花残,月落江潭烟水寒。离恨欲无端。试凭栏,怯凭栏,帆驱云际路漫漫。何人上木兰。”

在茅止生归来的春天里,从王微的诗词中可以看出其心情非常愉快。《春日和人调寄浣溪纱》云:“春浓陌上暗飞香,个个情痴似蝶忙。梨花初嫩不胜妆。  簇簇海棠云外月,趁风轻漾扑鸳鸯。小湾曲曲足行觞。”送走茅止生后,王微情绪低落,《春夜代少绪生查子》云:“久病怯凭栏,况忆人同倚。月寒花影筛,愁至欢难替。离魂未得飞,担带愁同去。芳草在天涯,绿到无回避。”《春暮病中次宛叔韵调寄捣练子》云:“心缕缕,愁踽踽,红颜可逐春归去。梦中犹带惜花心,醒来又听催花雨。”

但此时的不快与病重,除了与茅止生离别之外,还有别的原因。茅止生回来后,则把新纳的燕雪“携之白下,示宛叔、修微”,这导致了后来王微的离去。

姚旅《露书》卷四说王微离去的原因是因为“后以止生视姬人杨宛厚于己,遂逸去,逸时匿其亲金七家三日”。杨宛与茅止生之间感情的确很融洽,《静志居诗话》云:“(茅)止生得宛叔,深赏其诗,序必称内子。既以谴荷戈,则自诩有诗人以为戍妇。兼有句云,‘家传傲骨为迂叟,帝赉词人作细君。’可云爱惜之至。”但王微与茅元仪相恋晚于杨宛,且终其一生,王微与杨宛二人都是女兄弟,一直与其有诗词唱和,所以其离开的真正的原因是因为“燕雪新归”。

王微有《近秋怀宛叔》诗云:“江流咽处似伤心,霜露未深芦花深。不是青衫工写怨,时见只有白头吟。”后两句诗或许解释其离开的真正原因。“青衫写怨”之典出自白居易《琵琶行》,“白头吟”用的则是文君与相如的典故。王微把它用在给杨宛的赠诗中,可推测在“燕雪新归”之后,杨宛与王微可能有“白头吟”之感。王微的性格刚烈,有主见,平日里“间读班、马、孙武书,人莫得而狎视也。尝行灵隐寺门,见白猱坐树端,迫之,展翅疾飞去。包园夜半,有两炬炷射窗缝上,谛视之,虎也,修微挑灯吟自若”,所以离开之后的王微在亲戚金七家暂住,并没有十分悲苦,“居广厦,金七屋如斗,犹日坐井栏读书,胸襟出人头地矣”。

茅止生《石民渝水集》卷三有《有寄》六首,诗中每有说明寄给谁的,但其中用到“白傅”的典故,与王微的“青衫”典故相呼应。白居易与名妓之间的悲欢离合与茅止生与王微的聚散相似,所以茅止生有“白傅自知恩尚薄,况余何敢独苛君。不嫌此日随风絮,但负当年几梦云”之句。这应该是在王微离开后,茅止生对其的怀念之语。而“恨少闲身为道侣”、“若欲问禅堪一过,法堂高处不相禁”之句则所指之意更加明显。“道身”、“禅”、“法堂”与王微的草衣道人身份相符,而且“曾言少小在邗江,多少伤心气未降”亦是指王微少年时候漂泊流落北里的情景。

王微的集子中,除了《期山草》之外,找不到与茅止生有关的诗文,但是在《闲草》、《焚余草》中都有很多怀念杨宛的诗文。《中秋赋戏宛叔》、《秋夜舟中怀宛叔》、《宛叔招饮花下得狂字》、《和宛叔》、《冬夜怀宛叔》、《怀宛叔》、《梦宛叔》等诗,这些诗文多表现对旧日的怀念与今日离别的悲伤,这种往来也许包含了王微对茅止生的怀念。

离开了茅止生,王微回到西湖,1619年与钟惺、谭元春等人往来,“已而忽有警悟,皈心禅说,布袍竹杖,游历江楚”,开始了另外一段生活。

三、 王微与许誉卿的婚姻

许誉卿,字公实,华亭人。据《明史》记载,许誉卿万历四十四年(1616)进士,授金华推官。天启三年(1623)征拜吏科给事中。赵南星、高攀龙被逐,誉卿偕同列论救,遂镌秩归。庄烈帝即位,起兵科给事中。薛国观讦誉卿及同官沈惟炳东林主盟,结党乱政,誉卿上疏自白,即日引去。(崇祯)七年起故官,历工科都给事中。

许仲元《三异笔谈》载“道人先从黄门为女记室,奉太夫人命随侍入都,值魏珰初用事,杨忠烈疏上,留中未发,黄门纠同列继之,道人计祸必烈,不言负太夫人,乃于嘱缮疏稿,时以卤和墨。熹宗尸位,疏辍数月不阅,时经溽暑进御,以腐不可揭,乃以他事放归。”从这段传记记载可知如下几件事情:

(1) 王微是在“值魏珰初用事,杨忠烈疏上,留中未发”时嫁给许誉卿的,魏珰当权,杨忠烈上疏的时间应该是在天启四年(1624)左右。王微嫁给许誉卿的原因据钱谦益《草衣道人王微传》、清姜兆翀《松江诗钞》的记载是因为“偶过吴门,为俗子所嬲,乃归光禄”。当时王微说自己已经是“木石人”,一心入道,平舆野史许经《修道人生志铭》载:“道人筑生圹六桥之间,意不欲与苏家松柏近。”但是由于王微女校书的身份而受奸人骚扰,最后嫁给许誉卿。

(2) 王微嫁给许誉卿得到家里人认可的。王微婚后是“奉太夫人命随侍入都”,可知王微是得到太夫人的首肯,在许家里有正式身份的,且许誉卿娶王微之时“礼同正嫡”。

(3) 王微对许誉卿在政治上有一定的帮助。钱谦益《草衣道人传》说:“颍川在谏垣,当政乱国危之日,多所建白,抗节罢免,修微有助焉。”关于王微对许誉卿在政治上的帮助,有很多记载。“初,公与虞山雅善,虞山晚节不臧,阿附马、阮,欲引公自助,再四通书,公不答。道人礼诘蘼芜君曰:‘尚书终始参差,已成小草,重负阿姊,今复濡首下泉,昂友入谷,家公坚白不渝,岂为腐鼠嚇也’”,后复诏许誉卿出仕,“道人复谏公曰:‘君方炎烈,臣尽披靡,衮衮诸公,皆一丘之貉,堂堂七尺,何必虚捐。’公遂闭门不出,筑小桃源以避世”。小桃源在西湖断桥东,这是王微一生比较幸福的时光。二人谈诗论道,与士人交往唱和。钱谦益有诗云:“草衣家住断桥东,好句清如湖上风。”

王微与许誉卿的婚姻结局,有“不终”和王微“后为女冠”两种说法。清朱彝尊《明诗综》卷九十八:“王微初归归安茅元仪,晚归华亭许誉卿,皆不终。”清黄秩模《柳絮集》卷二十六载:“王微字修微,号草衣道人,江苏江都人。太仆许誉卿室。按王微后为女冠。”民国徐世昌《晚晴簃诗汇》卷一百九十九载:“草衣道人,适太仆许誉卿,后为女冠。”

朱彝尊说“初归归安茅元仪,晚归华亭许誉卿,皆不终”,这“不终”是何意?若指白头偕老而言,似乎不确。如果说王微与茅止生二人婚姻不终,这是确定无疑的,因为最后王微选择离开,而此时茅止生还在世,这肯定是不终;许誉卿应该是王微最后的归宿,又何言不终呢?陈寅恪《柳如是别传》说:“然则当明之季年,江左风流佳丽,柳如是、王修微、杨宛叔三人,钱受之得其龙,许霞城得其虎,茅止生得其狗。王、杨终离去许、茅,而柳卒随钱以死。”这似乎可以做“不终”这个词的注脚,这个“不终”似是暗指王微离开许誉卿。那么王微为什么要离开许誉卿,离开之后到什么地方去,是一个值得研究的问题。

庞石帚这样解释朱彝尊的“不终”含义:“《小传》言修微于国变后三年乃卒,霞城哭之痛;而《静志居诗话》乃云:‘修微归归安茅元仪,晚归华亭许誉卿,皆不终。’不知竹垞何所据也。又考阮伯元《淮海英灵集·闺秀类》云:‘王微字修微,号草衣道人,江都人,适太仆寺许誉卿,后为女冠。住无常地,往来西湖,游三楚三岳,急人之困,挥洒千金。’此所叙述,更补钱、朱两传所未及,亦不言归许不终也。余谓修微早年造生圹于西湖,矢志学道,而霞城于国变后亦剃发为僧,夫妇时或别居,斯亦情理之常。”如果仅仅是因为“学道”,而“住无常地”的话,似乎不能解释通“不终”。

王微与许誉卿夫妻明亡一入道,一为僧,但其实二人可以仿效黄茂仲与项兰贞一样如“刘纲夫妇霞为骨”那样双栖礼佛,因为赵凡夫与陆卿子共同隐居支硎山,是为王微所艳羡的。王微《挽赵凡夫》诗中曾说:“最难同学又同修,夫妇双栖百尺楼。”可是许誉卿不是黄茂仲,“嗟乎,茂仲何人,洗却康乐繁华,唤醒鹿门枯寂哉”。而许誉卿虽然为僧,但却不废声妓,曾经与卞赛之妹卞敏有过一段情缘,且与松江名妓王彩生交情匪浅。钱谦益《有学集》有《霞城丈置酒同鲁山彩生夜集醉后作》诗云:

沧江秋老夜何其,促席行杯但愬迟。
丧乱天涯红粉在,友朋心事白头知。
朔风凄紧吹歌扇,参井微茫拂酒旗。
今夕且谋千日醉,西园明月与君期。

还有《霞老累夕置酒,彩生先别,口占十绝句,纪事兼订西山看梅之约》诗,

其一
酒暖杯香笑语频。军城笳鼓促霜晨。
红颜白发偏相,都是昆明劫后人。
其二
兵前吴女解伤悲。霜咽琵琶戍鼓催。
促坐不须歌出塞,白龙潭是拂云堆。
其八
缁衣居士白衣僧。世眼相看总不应。
断送暮年多好事。半衾暖玉一龛灯。

陈寅恪评论这几首诗说:“至霞城虽‘国变后,祝发为僧’,但若未贮彩生于金屋,则‘半衾暖玉’一语,恐尚不甚适当也。”

此外,王微入道可能与其无子有关。王微虽然是“礼同正嫡”迎娶进许家的,而且得到太夫人的许可,但是在日常生活中也不是尽如人意。王微《与汪夫人书》中曾说“微虽得自由,亦有上下,即如夫人,不使外知,能私厚尊慈否。事同一理,而况无出者乎”。这里提到一次“无出”,后又再次重申,“微多病无出”,可见无论王微如何洒脱,在那个奉行“夫死从子”的时代,王微以女校书的身份嫁入仕宦之家,无子可依,其内心中的孤苦伤感不言而喻。

但王微最后的入道并不是对婚姻的失望,不是被迫的,无奈的;相反,是主动的,积极的,这与有过作“才子妇”经历的李香之却币洁身,卞玉京之潜身入道是不同的,这是王微为自己的心灵选择的最终归宿,“同心松柏非吾愿,茆屋藤床藐姑仙”是她一生的夙愿。或许在王、许二人的婚姻中有矛盾,但王微是以“礼同正嫡”的方式娶入许家的,且被太夫人认可;许誉卿对其尊之敬之,“许揖之曰:‘人争笑我为帐中人弹压,苟念斯语,胡得不事如畏友。’”因而王微清初后为女冠,最后离家“筑庵下发”,是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追寻自己的价值。王微早年醉心佛道,“奉竺乾古先生之教,刺血写小品经”,生活上“修微饭蔬衣布,绰约类藐姑仙。笔床茶灶,短棹逍遥,类天随子”。又曾“买山湖上,穿容棺之墟,茆屋藤床”,说自己已是“木石人”。

明清鼎革的时代,给了王微一个实现理想的机会,所以王微的入道,是对理想和信念的追求,是个体生命对人生价值加以深思后作出的主动选择。尽管这种主动追寻理想,具有浓厚的个人色彩,不是为了改变或者提高整体的女性地位而做出的努力,但女性以独立的姿态,在山水间追寻人生意义,在宗教中寻求生命价值,这种独立行为本身所具有的超脱时代的文化意义,对于我们探求明清时代女性的生活及精神具有重要的启示作用。

第四节 独立的“她者”

——王微的交游与追求

最初,王微因“与李清照、朱淑真相上下”,“管教钟谭作后人”的才学成为名满西湖的女校书,与汪然明、潘之恒等人关系密切;凭借“诗惊四座的才情”扁舟载书,自由往来五湖间;万历四十七年(1619)以后,为了摆脱“慕翰墨者,辐辏案前,如农诉水旱”的困扰,她“游历江楚,登大别山,眺黄鹤楼、鹦鹉洲诸胜,谒玄岳,登天柱峰,溯大江,上匡庐”,在游历途中因其“包园夜半,有两炬炷射窗缝上,谛视之,虎也,修微挑灯吟自若”的胆识,及“间读班、马书”,“生非丈夫,不能扫除天下”的失意情怀,成为落魄不得志士人的天涯知己,与钟惺、谭元春、夏长卿、李宗文等人关系密切;拜访憨山大师后归西湖上,以孔雀和鹦鹉为喻说明“色与才不足恃”,陈继儒问:“今君才貌两艳,人间所擅,出世之盟,将无太早。”修微答:“嘻,是何言!孔雀金翠,始春而生,四月而凋,与花萼相衰荣。每欲山栖,必先择置尾之地,然后止焉,然禁中缀之以为帚,蛮中采之以为翣,甚有烹而为脯、为腊者,色可常保乎?鹦鹉驯扰慧利,洞晓言词,官家奇爱之,或教诗文,或授佛号,而未免闭于金笼、搏于鸷鸟,则韵语又可常恃乎?”因而决定“自今伊始,请忏从前绮语障,买山湖上,穿容棺之墟,茆屋藤床,长伴老母,岂复问王孙草、刘郎桃、苏小小同心松柏哉”,更“造生圹于武林,自号草衣道人”,后因“偶过吴门,为俗子所嬲,乃归于华亭颍川君(许誉卿)”,“当政乱国危之日,(颍川君)多所建白,抗节罢免,修微有助焉”。尽管许誉卿不以“人争笑我为帐中人弹压”为忤,以“胡得不事如畏友”的态度对之,但最后王微却仍选择“筑小庵下发”。

王微对宗教的这种执着追求,不是为了逃避现实,与很多才女中年以后因伤心而学佛迥然不同。沈宛君学佛,是因伤儿女的早夭,其《呈泐大师》诗云:“碌碌浮沉无息机,生涯回首总云非。幼劳未报肠空断,儿女相牵泪暗挥。幻境亦知难解脱,虚花不定更依违。迷途仰望垂哀悯,愿指慈航鉴所祈。”吴藻皈依净土是因自身的“天壤王郎”之憾,其《香南雪北词·自序》说:“忧患余生,吟事遂废,因检残丛剩稿,恕而存焉。自今以往,扫除文字,潜心奉道。香山南,雪山北,皈依净土,几生修得到梅花乎?”《浣溪沙》词云:“一卷《离骚》一卷经,十年心事十年灯。芭蕉叶上几秋声。欲哭不成还强笑,讳愁无奈学忘情。误人犹是说聪明。”王蕴章说:“钱谢庵《微波词》‘人为伤心才学佛’,略可与此词印证。”王微学佛不是悲儿女,也不是叹“天壤王郎”,而是一种对生命意义的主动探寻和追求,诚如王端淑所说:“修微不特声诗超越,品行亦属第一流。给谏为正人领袖,相得益彰。即其与诸名流唱和诸什,可使旗亭削色。况深入空门,实有解悟,岂非种性夙生,悟声而税驾者耶?”尽管王微这种“种性夙生”的追求具有强烈的个人主义色彩,缺乏我们习惯上认为的女性寻求个性解放的抗争性质和进步意义,但是从个体的角度来看,这种主动的追求和探寻却具有重要意义。

一、 “识之浅者以为诗”——湖上校书的才情与交游

王微“七岁失父,流落北里”,凭借才学闻名湖上。李鼎《西湖小史》载:“湖中不可无美人,犹鬓无关于神明,而失之不佳。……王微诗惊四座,读书谈道而多胜情。”潘之恒《王观微传》载汪然明语云:“余七年未至西湖,徒谓风景不殊,典刑凋谢,有不忍过雪堂、经桂舟之况。汪然明大诧,谓西湖迩来始盛青翰,曲折藏云,表里耀玉。昼开绮窗,则江云湖藻,施绘若虚;夜列绡屏,则兔窟蛟宫,渊澄皆洞。倾城之色,并艳三倪;绕梁之技,堪骄二采。晚得邵姬结局,今唯王生擅场。”这是万历四十年(1612)的事,“王生擅场”即指王微。此时她与汪然明、潘之恒二人关系最为密切。

汪然明,名汝谦,号松溪道人,有湖山主人之目,与当时很多名媛才女都有交往,《听雪轩集》就是专写西湖名妓杨云友的诗集;他还为柳如是刊刻《湖上草》、《尺牍》。汪然明与王微应相识于万历壬子年(1612)前,潘之恒壬子夏来杭州西湖时,汪然明对他盛赞王微。王微有困难时,汪然明鼎力相助,“丙辰春,有青鸟衔汪然明书至,言观涛挟女雏礼白岳,将过视髯”。这是汪然明请求潘之恒帮助王微母女的书信,因时“有黠奴挟夙债,欲易雏于赵氏”,王微母女不得不“礼白岳”。此外,汪然明还曾为王微结庐湖上,《西湖遗事诗》关于王微的诗文是这样写的:“西泠筑室惬幽情,挥麈高谈心迹清。不独吟流时檥櫂,梦中诗草亦同评。”后附《王修微传记》云:“王微字修微,工词翰,前明广陵校书也,晚独放情山水,自号草衣道人,曾来湖上,汪然明为筑馆于西陵桥畔以居之,名曰净居。”汪然明《绮咏集》有《余为修微结庐湖上,冬日谢于宣伯仲过临,出歌儿佐酒》诗,提到净居之名;王微《汪夫人以不系园诗见示赋此寄之》末句“何时同啸咏,暂系净居前”也提到净居。而且汪然明还曾梦与张卿子在净居谈论诗文,汪然明《冬夜梦于修微净居与张卿子评〈梦草〉》诗即载此事。王微有《为汪然明题〈梦草〉》诗:“情为梦因缘,情真梦多妄。非梦能渺茫,渺茫反多状。先生忘情人,独醒众所谅。梦中与意中,是一或成两。湖舫读梦草,使我识情量。斯时残月在。千顷碧漾漾。梦起与梦消,只看梨花上。”周之标《女中七才子兰咳集》卷二评价说:“惟此道人,可与说梦。”可见王微确是汪然明知己,能够明白《梦草》真意。王微还经常参与汪然明的不系舟聚会,“不系园,汪然明制。是时,湖上诸姬,如王修微、杨云友能诗,林天素能画山水,兼能琵琶,王玉烟能走马,吴楚芬能歌。然明招诸名士集湖舫,诸姬必与坐。红袖乌丝,传为胜事”

潘之恒,字景升,安徽歙县人。“须髯如戟,甚口,好结客,能急难,以倜傥奇伟自负。晚而倦游,家益落,侨寓金陵,留连曲中”。王微称潘之恒为“伟丈夫”,倾慕其才华,潘之恒说“张卿子自武林游歙,又述纤若(王微)之倾慕髯也”。王微母陶观涛听王晋公说潘之恒“能千金急人之困,虽囊无一钱,不示人以窘也”而慕之;知潘之恒“居南屏山之竹阁”,于是“贽以果帨绣裳焉”;潘之恒儿子病时,观涛又“就榻问之,自云身虽女子,愿一识韩荆州”;后又“以酒肴馈”,潘之恒“始报谒于其家”,但亦只是“宾主礼而退,不及私语”。潘之恒对王微母女的情意也非常感动,“特感其交情,愧彼莽莽者尔”。王微母女如此仰慕潘之恒,究其原因有二: 其一是潘之恒性格豪爽与王微有相似之处: 王微被称为“红妆季布”,“道人夙敦然诺,急人之困,挥数千金无所悕惜”。故对潘之恒“能千金急人之困”的豪迈有惺惺相惜之感。其二是潘之恒喜游山水的爱好与王微的“山水癖”一致。王微“自幼有洁癖、书癖、山水癖”,此时王微声名尚微,不能自由行事,因而对潘之恒能游历四方自然非常羡慕。从万历壬子年(1612)到潘之恒去世的天启二年(1622)十年间,王微与潘之恒一直有交往。特别是万历丙辰年(1616),王微因“黠奴挟夙债,欲易雏于赵氏”的事,不得不避祸于潘之恒家。潘之恒感念王微母女的知己之遇,又因汪然明的请求,遂馆之洪氏园。恰逢雨雪浃旬,王微母女在潘家盘桓旬日,别离时潘之恒“送之河梁,各洒泪别”。

汪然明《冬夜梦于修微净居与张卿子评梦草诗》提到张卿子,潘之恒也曾提到“张卿子自武林游歙,又述纤若之倾慕髯也”,知张卿子与王微在1616年前已相识,且常谈诗论词。张卿子“字相期,号卿子,又号西农,仁和人,高怀卷迹,似严君平、郑子真一流人”,好谈《易》,尽管以医学名家,但其《野花诗》中“微霜茅屋鸣残叶,细雨林塘生野花”句流传很广。《乾隆杭州府志》载张卿子“少颖异,于书无所不窥,工为诗。以国子生游金陵,时名大起,见赏于董其昌诸公”。《康熙杭州府志》又载其著有《名山胜记》、《湖上编》等游记作品

汪然明《绮咏集》有《春日同胡仲修、贺宾仲、徐震、岳泰、王修微六桥看花,夜听冯云将、顾亭亭箫曲》诗,可知王微与这些人也是熟识的,另外她与葛一龙、李世熊、王晋公、吴子美、汪履康等人也有交往。葛一龙字震甫、震父,号罳园居士,吴县东山人。性好交游,屡试不售。一龙有《王修微期会菰庐中,予已出山,怅然答意》诗:“闻说麻姑访洞庭,太湖云袖拂烟星。水西人去空洲远,一片参差荻笋青。”据张慧剑《明清江苏文人年表》所载,葛一龙在万历四十七年(1619)赴京援例谒选,其《修竹编》中《泛舟赤石矶同程孺文、黄明立、曾波臣、洪仲韦、郭圣仆、郑虞臣、黄允修、黄飞卿、刘师藩、倪卢牟韵用开字,时三月廿六日》、《三月晦日送春郭居士家看波臣写照》,编在《腊月十五日同伯敬、圣仆、子丘、茂之集虚野王孙潭上山居》之后。据钟惺《隐秀轩诗》系《腊月十五葛震父要集齐王孙山居》于万历四十六 (1618)年来看,二诗当作于万历四十七 (1619)年三月。由此推知因葛一龙与曾鲸等人一起游历,王微与之失之交臂。

王微早年以“诗惊四座”、“读书谈道而多胜情”闻名西湖。李世熊说:“时得王修微《宛在篇》,读之自愧屈不如。”王微虽负盛名于湖上,“慕翰墨者,辐辏案前,如农诉水旱”,但在世人眼中也不过是不同于俗妓的校书、美人而已。文士辈不仅能超越身份的偏见,赞赏她的才华,如梁溪邹迪光《始青阁稿》卷十一有《王修微闲草序》,称王微诗“所谓空青水碧,不从丹唇皓腕中拈出者也”;而且论色与才的关系时,更突出赞美她气质的高华,称“铅华尽洗,独存天倪,又如其诗;不谓狭邪跳荡,靡然斗色之日,而有此素心人,诸青琴、弄玉、双成、萼绿华宛在人间矣”。王微气质上“多道气”,才学上称“词家”,几乎压倒千古名媛才女。在得知王微入道的消息,邹迪光特意做诗贺之,有“青蛾多道气,翠袖是词家。秋水纹能剪,春山黛不加。心窝堆锦绣,舌片吐烟霞”之赞语,尽管称王微有“此世薛洪度,前身萼绿华”的资质,但偏偏以《妓女王修微意将入道,诗以赠之,凡十韵》为题,直称“多道气”、“舌片吐烟霞”的王微为妓女,可见即使在赞赏其才学若是的士人眼中,王微的身份也不过是“妓女”而已,无论她才胜班姬几许,豪爽如“红妆季布”,也始终是湖上美人。因此万历四十四年(1616)当“黠奴挟夙债”事发时,王微便开始了“礼白岳”的游历生活。此后,王微的社会身份逐渐发生变化,从风情、诗才兼具的女校书转变为胆识、豪情并重的女侠。

二、 “识之深者以为侠”——王修微的游历与交游

钱谦益说:“余尝与河东评近日闺秀之诗,余曰:‘草衣之诗近于侠。’”“近于侠”不仅是王微诗文的特色,也是对王微品格的概括。王微“尝行灵隐寺门,见白猱坐树端,迫之展翅疾飞去。包园夜半,有两炬炷射窗缝上,谛视之,虎也,修微挑灯吟自若”。又曾“月下从开先寺看青玉峡,道遇虎不怖”。这是胆气之侠。人称王微“胆可包身,独往独来,布帆无恙”,“颍川在谏垣,当政乱国危之日,多所建白,抗节罢免,修微有助焉。乱后相依兵刃间,间关播迁,誓死相殉”。这是气节之侠。至于“至栖贤桥,题字金井上,白云卷之而飞;见乐天草堂圮,解衣修葺;采芝天柱峰头,三观日出,殆飘飘乎仙也”。正因为有这些普通女子难得经验的阅历,她的诗才能如王端淑所云“落想空灵,吐句慧远,他人说尽千行纸,不若修微寥寥数字。绝非温李,谁说苏辛,词家胜地,已为修微占尽。胸中若无万卷书,眼中若无五岳、潇湘,必不能梦到想到”

王微于万历四十七年(1619)与钟惺、谭元春结交,翌年又远游,“自冬徂夏,尽三楚三岳而归”。广泛的游历和交往使她和文士的关系少了美人与名士的味道,而增添了天涯知己的契合。时人也逐渐改变了对王微的态度,如汪然明崇祯十一年(1638)与祁彪佳“剧谈王修微女侠状”,与二十几年前对潘之恒谈“今惟王生擅场”已大不相同。据祁彪佳记载,“与汪然明、魏行之放舟南塘,抵城。共访张燕客。……余送汪然明抵梅市田方别。舟次然明剧谈王修微女侠状,可下酒一斗”

王微此时游历间的交往以钟惺和谭元春为中心,钟惺《隐秀轩集》中有《同韩求仲、林茂之、夏长卿诸子夜泛夹山漾》诗,这是钟惺记万历四十七年(1619)十月湖州游历之作,王微亦有《同钟敬伯先生及诸子夜泛夹山、草荡二漾》诗记载此次夜泛。王微与谭元春也是同年秋季在西湖相识的,九月谭元春曾居西湖月余。其《题〈湖上草〉》载:“予以己未九月五日至西湖,三旬有五日而后返。又过吴兴,穷苕霅。”在“己未秋阑,逢王微于西湖”(《期山草小引》)。谭元春有《过王修微山庄》诗,记载他对王微的最初印象:“绿溪天外没,宜有是人居。残叶埋深巷,新窗变故庐。心心留好月,夜夜抱奇书。女伴久相失,荒村独晏如。”九月十五夜,谭元春同王宇、闻启祥、严武顺、邹之峰宿法相寺,王微有事未能同行,深感遗憾,因作《永启、友夏入法相,予以他事未往赋寄》一诗:“闻到宗雷伴,幽寻古寺中。衣香连雾出,杖影落山空。题就一林叶,谭生众壑风。差池无翼去,共听晚烟钟。”季娴《闺秀集》卷下评此诗:“修微大抵以淡远取胜,喜其淡而多姿,远而有韵。”所以能写出这种“多姿”、“有韵”的诗句,是因为王微心中对谭元春有知己之感。约九月末,王微离开西湖去吴兴。谭元春《期山草小引》说:“己未秋阑,逢王微于西湖,以为湖上人也。久之,复欲还苕。”王宇、谭元春二人为王微送行,王微有《湖上留别王永启、谭友夏》一诗:“忽漫忻相对,今朝鸿独飞。应知断桥路,夜止两君归。永日黄花地,方舟秋水矶。以兹重离别,泪湿道人衣。”还有一首《如梦令》词《临别似谭友夏》:“只合唤他如梦,前后空拈新咏。风便欲悬帆,一片离云生栋。休送,休送,今夜月寒珍重。”明沈际飞《草堂诗余》新集评曰:“切而至。是别时语,是可人语。”谭元春以《重送永启还闽,予亦从湖上西归》诗送别王永启归闽后,西归路过湖州,在吴兴再次与王微相逢。王微作《重晤友夏同泛夹山漾,怀永启》诗记之;后又一同拜孙太初墓,韩敬、俞廷谔、黄令则等人同游,王微作《初冬拜孙太初墓,同友夏诸子》诗。钱谦益《西湖杂感》诗云:“渍酒青鞋褰宿莽,题诗红袖拂荒苔。”自注:“草衣道人有诗吊太初,为时所传。”吴兴离别时,谭元春为王微写了《在钱塘、吴兴间皆逢王修微女冠,每用诗词见赠,临别答以六章》、《答修微女史》等诗;王微也写了《次友夏韵》、《戏留谭友夏又》、《西陵怀谭友夏》等诗词。

从万历四十四年(1616)至天启六年(1626)十年间,王微与谭元春关系最密切。最初结识时谭元春就没有将王微作为女校书来对待,其《期山草小引》说:“香粉不御,云鬟尚存,以为女士也。日与吾辈去来于秋水黄叶之中,若无事者,以为闲人也。语多至理可听,以为冥悟人也。人皆言其诛茆结庵,有物外想,以为学道人也。尝出一诗草,属予删定,以为诗人也。诗有巷中语、阁中语、道中语,缥缈远近,绝似其人。”谭元春“天涯沦落同”之语使王微很感动,因此她《送友夏,友夏赠予诗,有天涯沦落同之句》诗说“此生已沦落,犹幸得君同”。“幸与君同”的情感在别离后让王微很怀念谭元春,万历庚申年(1620)秋王微病卧西湖时曾作《庚申秋夜,予卧病孤山,闲读虎关女郎秋梦诗,怅然神往,不能假寐,漫赋一绝,并纪幽怀,予已作木石人,尚不能无情,后之览者,当如何也》诗:“孤枕寒生好梦频,几番疑见忽疑真。情知好梦都无用,犹愿为君梦里人。”虎关女郎诗前有谭元春序:“悲天悯人,勤王恤私,非惟俗士所不知,盖亦仕宦男子所吟之而面赤也。”王微对虎关女郎马氏感怀,其实就是对谭元春的思念。而此时西湖之上“慕翰墨者,辐辏案前,如农诉水旱”,恰巧“客有言匡庐奇秀甲天下,道人遽命驾往”。谭元春有《王修微江州书到,意欲相访,书以尼之》诗:“无言无思但家居,僮婢悠然遂古初。水木桥边春尽事,琵琶亭上夜深书。随舟逆顺江常在,与梦悲欢枕自如。诗卷卷还君暗省,莫携惭负上匡庐。”谭元春对于王微的拜访之所以“尼之”,是因为其母病而“怠不欲为诗”。康熙《天门县志》载:“(元春)母年五十三,病失明,卧床榻间。躬进苦粥,尝药饵,凡八年,而母始卒。”谭母卒于万历四十八年(1620),此后谭元春一直在家,其《题拭桐草》亦云:“万历庚申迄天启癸亥,余四岁多在家,怠不欲为诗。”

在与钟惺、谭元春的交际中,王微参加的集会,韩经、夏长卿、林茂之、俞廷谔、黄令则、王宇、闻启祥、严武顺、邹之峰等人都曾参与。王微《远游集》中有《登大别山眺黄鹤楼、鹦鹉洲诸胜,同王幼度、朱其勤、李宗文、张仲虎、王子云、龙梦先、熊元敬分韵》诗;王微还曾与李流芳一起作诗谈道。李流芳《檀园集》卷一二《题画册》载:“辛酉(1621)腊月北行,意思萧索。到吴门,闻子将将来,迟之同行,因暂住虎丘之铁佛僧舍。时送余者为于薪、鲁生、舍弟无垢、舍侄宜之、儿子杭之。武林都修之时时抱琴来,作数弄。比玉还白下,与予一路同来,乐酒晨夕。古白同寓舍,间日一相对。楚中李宗文,居停亦相近。女冠王修微,数以扁舟往来,山中差不寂寞。”董斯张有《秋日夏长卿一行同修微过访作》、《于昭彦至得修微金昌书》诗,其《鹊桥仙·感悟代寄修微》词中“水仙祠畔那人逢,刚认作梅花一树”句颇为人称道。《倚声初集》卷十载王渔洋评价这首词说:“草衣道人有洁癖、山水癖,往往扁舟往来吴兴、西湖之间。‘水仙祠畔’十四字,孤冷闲靓,可谓传神。”王微交游的大都是仕途不得志而志行高洁之人,如王幼度,名王制,京山人,后以“丁母忧归,林居二十余年”。龙梦先,“长安诸作,渊永清奥,与长安风气不类,……然则梦先虽居燕都,亦非风尘名利中人也”。特别是与德清大师的见面,使王微的生活方式和人生态度发生了巨大的改变。远游归来后,王微“筑生圹六桥之间,意不欲与苏家松柏近”

王微与钟惺、谭元春等人的交游是王微身份变化的一个转折点,也是王微思想变化的转折点。钟惺与谭元春编《名媛诗归》,选王微诗达98首,足见他们对王微诗文的赞赏。当时钟、谭负盛名于时,他们对王微诗的高度认可,意义绝不止于使王微“颇染其调,灭彼凿痕,登其雅构,直令季兰俊妪,掩袂而泣”,更重要的是提高了王微的知名度和自我意识,促使她反思自身的身份和处境,为后来的远游奠定了思想基础。纵观与王微同时的才女,诗才纵横的不乏其人;以侠称的亦不在少数;青灯学佛的也大有人在。豪爽者如李贞丽,“李香之假母,有豪侠气,尝一夜博输千金立尽”;而“香年十三,亦侠而慧”;豪侠者如寇湄,“甲申三月,京师陷,保国公生降,家口没入官。白门以千金予保国赎身,匹马短衣,从一婢南归。归为女侠,筑园亭,结宾客,日与文人骚客相往还,酒酣以往,或歌或哭,亦自叹美人之迟暮,嗟红豆之飘零也。既从扬州某孝廉,不得志,复还金陵”。长斋绣佛者如卞赛,“逾两年,渡浙江,归于东中一诸侯。不得意,进柔柔当夕,乞身下发。复归吴,依良医郑保御,筑别馆以居。长斋绣佛,持戒律甚严,刺舌血,书《法华经》,以报保御”。但是王微的不同则在于,当“慕翰墨者,辐辏案前,如农诉水旱”,“才子慕之,辐辏两涯之间”时,而能毅然“掷笔出避西子湖”,远游拜访憨山大师。西湖之上筑生圹的行为,在当时亦无可比肩之人。《旧唐书·文苑传》载司空图曾经造生圹与朋友一起饮酒做诗,劝友人“达人大观,幽显一致,非止暂游此中。公何不广哉”。清初尤侗亦有此举,“晚年尝言‘不讲学而味道,不梵诵而安禅,不导引而摄生,此吾所异于人也’。筑生圹官山,自为之志,构丙舍于两旁。年八十时,偕老友二三人往来觞咏于其中,风流近代所少”。尤侗尚且是在年八十才有此生圹觞咏之举,而王微筑生圹时年仅二十岁,其旷达洒脱的态度不但巾帼少有,即使须眉亦应侧目。所以许经说,“世之知道人者,浅者以其诗,深者以其侠,而不知其有鸿黄窈窕之学,绝类离群之行”。他由此而许王微是继“渊明自祭,乐天自铭,司空图引平时故交,痛饮生圹中”这三君子之后的接踵者。

三、 “不欲仅以诗人传”——草衣道人的交游和追求

据张照《天瓶斋书画题跋》载董其昌《自书诗卷》跋语“壬子十月六日,昆山道中为夏有之书,同观者修微王道人也”,可知早在1612年董其昌、陈继儒就与王微有往来,而且这种交往伴随王微的一生。今传文献中所见陈继儒、董其昌总是使用微道人、修道人、道兄等来称呼王微。如董其昌《画眼》记载与陈继儒论画时王微常在旁,“予常与眉公论画,画者欲暗不欲明,暗者如云横雾塞是也。眉公胸中数具一丘壑,虽草草泼墨,而一种苍老之气,岂落吴下画师甜俗魔境耶?同观者修微王道人也”。称呼是身份的象征,是对王微社会身份的一种认可。陈继儒《点绛唇》词小序云:“庚申(1620)十一月二十二日,王修微从西子湖入云间,才子慕之,辐辏两涯之间。修微拂曙峭帆泖塔矣,因访眉道人于白石山寮,烧灯市酒,诗以外不暇及也。此来如鸿飞雪中,莫可踪迹,作《点绛唇》一词记之。”李延昰《南吴旧话录》二十四“闺彦门”载此事:“王修微将至匡山,问法憨山德清师,诣东佘别陈征君。适有貌者王生在山中,遂写《草衣道人话别图》。”在这次与陈继儒的会面中,王微还结识了施绍莘。施绍莘《秋水庵花影集》卷五有《忆秦娥·怀王修微》词,小序云:“修微,籍中名士也,色艺双绝,尤长于诗词。适从性夙斋闻其人,见其《忆秦娥》一章,有‘多情月,偷云出照无情别’之句,风流蕴藉,不减李清照。明日入东畲,见修微于眉公山庄之喜庵,方据案作字,逸韵可掬。相与谈笑者久之,日西别去,此情依依,因用其调填词记之。他时相见,拈出作一话头耳。庚申冬至前四日花影斋识。”陈继儒与王微“诗以外不暇及也”,施绍莘与王微初识于其“方据案作字”时,“妓女”王微是以“色艺”作为与人交往的基础,而“道人”王微的交游是凭借学识、才华、气度而赢得尊重的。张慎言有《寄赠王修微女山人》诗,龚士骧有《得草衣道人湖上信》诗,以“山人”和“道人”身份出现的王微与邹迪光口中的“妓女王微”尽管自然人身份相同,但是从社会文化人的角度来看则是不同的。

陈继儒对王微的才学很推崇,其《微道人诗序》云:“今微道人诗,皆古来诗人所未尝拈出。”其《答王修微》文写道:“空山中自修道人飞至,便成洞府,何必处处鸾鹤,山山蕙兰,乃称世外也。别时黯惨,使人不能返视。黄芦白蒂,孤雁严霜,峭帆之下,幸尔无恙。昨梦秋月如规,游氛散尽,晓谓侍儿曰:‘此梦可祥。’已得手书,迫呼二三韵士视之,惊叹其奇绝。天女散花,今见其人矣。梅花烂熳,度在二月初旬,能舞棹谐此请诺否?先期一报,煮雪相待衡门之下也。”文中称王微为修道人,另一首《点绛唇》词小序也以道兄称之,“修微道兄泛泖入山,凌霜而至,独往独来,异人也,作词记之”。王微有《送眉公先生过夹山漾》诗:“夹山寒水落,木叶下纷纷。斜日已难别,扁舟况送君。瑶华一以折,霜露还相闻。为我题纨扇,诗来似白云。”这首诗写作的背景,据《江都县续志》卷十二载引吴兴姜兆熊《樊川丛话》:“壬辰秋,陈眉公同草衣道人王修微诣予,道人有山水癖,游苕上诸山,所至扶藤攀葛,折钗坠珥,不悔也。一夕泊舟夹山漾,持笺索诗,予吟云:‘林皋秋已老,黄叶正纷纷。夙有寻山想,何期忽遇君。疏钟风际落,流水枕前闻。不负江干泊,殷勤话白云。’道人咨赏不已,适眉公有武林之行,道人依韵赠别,云:‘夹山秋亦冷,木叶下纷纷。斜日已离别,扁舟况送君。瑶华一以折,零落不堪闻。何处题纨扇,新诗寄白云。’眉公笑曰:‘真才子佳人矣。’尝叩麻衣和尚,究竟如何,答曰:‘当变一老妪耳。’怃然有感。”

董其昌王微《樾馆诗选序》云:“当今闺秀作者,不得不推草衣道人,观其新集,如《贻桐汭》五言古四篇,绰有韦司直之古淡;而《代陶琴》、《代庄蝶》等,命篇亦复独创。大都闺秀之诗,虽饶于才致,而俭于取境,未有若道人之凿空者,岂直缘情绮靡,为《宛转》之歌、《十离》之什已耶。”除才学外,王微更因其“饭蔬衣布,绰约类藐姑仙。笔床茶灶,短棹逍遥,类天随子。谒玉枢于太和,参憨公于庐阜,登高临深,飘忽数千里”的追求,让陈继儒发出“吾师”的赞叹,“师月上而友南岳”的学道精神让董其昌发出“吾过”的感慨。

钱谦益《王德操墓志铭》载王德操“与草衣道人为尘外交,红笺小字频数问遗。斋庐瓶拂,每杂著怀袖间。余题其小像曰:‘犹有闲情难忘却,虎丘明月马藤花’”。钱谦益《王德操小像四首》其二云:“静夜然灯响木鱼,清晨瓶拂赴精庐。眉间黄气缘何事?新得萧娘一纸书。”自注云:“德操长斋入道,与草衣道人有世外之契。每得草衣手迹,笼置袖中,喜见眉宇,人望而知之。”王德操对王微的欣赏与色艺无关,正如谭元春《期山草小引》所云:“荀奉倩谓妇人才智不足论,当以色为主,此语浅甚。如此人此诗,尚当言色乎哉?而世犹不知,以为妇人也,拟议数端,忽以此作定论,不愧其人。”这种交往是超越性别、基于共同的旨趣爱好而形成的友情。正如王德操《湖国访王修微》诗所言,“栖寂将疏客,犹令秀句传。见能深道想,交或在诗缘。湖水别成态,山花休浪妍。净心何所印,临镜绿窗前”。

这种“道人”的期许,使王微最后选择“筑小庵下发”,“甲申之变,太夫人尚寿考,道人奉缁衣以进,曰:‘此公忠孝两全策也。’”其行为背后的“忠孝”思想是肯定,但起决定作用的则应是王微个人的价值观念。王微青年时期曾言“同心松柏非吾愿”,其实不尽然。1625年赵宧光去世时王微作《挽赵凡夫二首》云:“吴中真陨少微星,洞中犹摹石上经。耆旧凋残猿鹤怨,支硎山色为谁青?”“最难同学又同修,夫妇双栖百尺楼。到得一丝不挂处,长空孤月自悠悠。”其中“夫妇双栖百尺楼”的“同学又同修”的境界应是王微曾经羡慕的。赵宧光妻陆卿子也是当时的著名才女,钱谦益《列朝诗集》载:“凡夫弃家庐墓,与卿子偕隐寒山,手辟荒秽,疏泉架壑,善自标置,引合胜流。而卿子又工于词章,翰墨流布,一时名声籍甚,以为高人逸书,如灵真伴侣,不可梯接也。”王微在1623年还与项兰贞夫妻相识。项兰贞,字孟畹,秀水人,黄卯锡妻,著有《裁云草》。王微《湖上曲序》记载相识始末。“癸亥秋杪,病归湖上,卜筑葛洪岭下,门掩飞泉,径埋落叶,意逌然也。适黄茂仲偕细君孟畹礼佛灵鹫,寓与予近,以轻舟就谈。至月上,听俞大家弹琴作水龙吟,继观夫人与大家手谈,遂烧烛忘返。嗟乎!茂仲何人,洗却康乐繁华,唤醒鹿门枯寂哉。醉后,与夫人偶咏《竹枝词》,欲一变调,以洗靡靡,遂分韵为《湖上曲》,约晓烟初醒,再叩蓬芦。归时兰露未晞,渔灯已没,因寝,不复能起,而夫人行矣。长堤烟柳,入望凄然。未几夫人以新词寄示,读之琅琅,如夜光百串,落我怀袖,聊一拈笔勉和,且纪其时,而感其遇。宇宙虽大,如斯邂逅,岂可多得乎。”(《续玉台文苑》卷三)项兰贞有《鹊桥仙·七夕和女冠王修微》云:“秋叶辞桐,虚庭受月,漫道双星践约。人间离合总难期,空对影,静占灵鹊。遥想停梭,此时相晤,可把别愁诉却。瑶阶独立且微吟,睹瘦影,薄罗轻绰。”王微作《湖上次韵答黄孟畹夫人》诗:“去住湖山别有缘,门前红叶满来船。刘纲夫妇霞为骨,谢蕴家庭雪作篇。翠袖风前谁薄醉,黄杨树底与参禅。回思飘渺伊人迹,只隔鸳鸯南浦烟。”后来项梦畹去世,王微作《哭黄夫人孟畹》诗:“秋堤一片石,谁悟是三生。蕙质非松寿,梅魂伴月明。遗奁皆竹素,杂组亦瑶珩。料得荀家倩,难言不及情。”王微用“荀家妇”的典故,说明她也看重情,但却不是“修得才子妇”;以霞为骨的“刘纲夫妇”、“同学又同修”才是其所愿。所以她最终毅然选择“下发”是为了继续年轻时入道的想法,而不是因其婚后生活不悦。王微不仅与男性往来,还与名妓杨云友、林天素、杨宛,闺秀夏夫人、冯夫人、吴夫人、李夫人、汪夫人等人有往来。王微集中有《仙家竹枝词二首同李夫人登武当山作》、《雨中得夏夫人书,赋以志感之一》、《寒夜送夏夫人从楚入洛》、《吴老夫人出访山庄,以诗见示,次韵赋答》、《冬夜怀韩夫人生查子》、《哭韩夫人》、《柳下送钟夫人》、《月夜留宿冯夫人池上》、《留别孙夫人》等作品。此外,王微还有《汪以不系园诗见示赋此寄之》诗及《与汪夫人》文,文中提到“病余尚稽踵谢,复违雅召,此中殊惄如也。又以家务促归,不获久侍汤药。今老母虽赖庇粗安,而精神饮食,尚未如常,正须调理。俟归时,当叩谢高情耳”。王微的女性交游网络可以说明王微婚后依旧常与众才媛诗文唱和,其生活与董小宛成为贤德的闺秀夫人不同,她最后离家“筑庵下发”,是出于对理想信念的追求,虽然因明清鼎革的动荡而具有时代的特征,但更多的是个体生命对人生价值加以深思后作出的主动选择,若仅以“忠孝”来解释其下发为女冠的原因,就太简单,太平面了。

小结

王微青年时有“山水癖”,自言“余性耽山水,尝浮江入楚,礼佛参山九华之间,登黄鹤晴川,江山胜概,至今在目;已入匡庐,观瀑布,雪花万丈潆绕襟带,思结室其下”。不仅在壮游时期写了大量的山水诗,即使后来为人妇后不能远游,还苦心编选《名山记选》一书,凡二十卷,以卧游的方式来放飞自己的心灵。明清时期编选《名山记》、《游记选》者不少,但女性作者则寥若晨星,王微的这种“山水意识”绝非是写几首山水诗的才女可比拟的。纵观王微一生的交游与追求,可以得出两个结论: 在明清关注女性才学的大社会氛围下,才女凭借自身不断的努力,可以获得一定的声望和社会地位,即使是女校书也可以改变自身的命运;其次,才女除了具有女儿、妻子、母亲等社会身份外,还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不是作为第二性而是相对于“他者”而独立存在的“她者”,尽管在当时并不多见,但确然存在。王微“流落北里”时,以西湖美人之风情、诗惊四座之文采,扁舟载书之浪漫行迹赢得汪然明、潘之恒等名士的尊重与帮助;“警悟”之后以游历名山之潇洒,恣情山水之壮怀,以女士、闲人、冥悟人、学道人、诗人之身份成为落魄不得志士人的天涯知己;以西泠桥边筑生圹之不羁,晚年祝发修行之旷达证明了女性作为独立的“她者”存在的可能性。王微这种主动追寻理想,改变自身命运的努力因其浓厚的个人色彩,虽不具有西方女权主义者为提高女性地位积极改革的进步意义,但她以独立的“她者”姿态在山水中寻求人生意义,在宗教中寻求生命价值的行为本身所具有的文化意义却值得我们去关注、去探求。

注:

《板桥杂记》载香君被俘,王月被献于张献忠,结果“断其头,蒸置于盘,以享群贼”。

注:

余怀《板桥杂记》,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24页。

注:

黄宗羲《李因传》,《黄梨州文集》,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88页。

注:

王士禄《宫闺氏籍艺文考略》,转引《历代妇女著作考》,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第88页。

注:

施蛰存给孙康宜的信中曾说:“我辑王微集,已得诗词各一百多首,明年写成清稿,想印一本《王修微集》,比柳如是的资料不知多出多少。”见《施蛰存海外书简》,大象出版社2008年版,第36页。

注:

《全明词》、张仲谋《明词史》、邓红梅《女性词史》中简单提及王微及其生平。马祖熙《女词人王微及其〈期山草词〉》,《词学》第14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詹学敏《王微研究》,南京大学2011年硕士学位论文。

注:

姚旅《露书》卷三,福建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74页。

注:

周永年,字安期,吴江人。

注:

林天素《柳如是尺牍小引》,载《柳如是诗文集》,中国公共图书馆古籍文献珍本汇刊,第155—156页。

注:

柳如是《尺牍》,载《柳如是诗文集》,第176页。

注:

萧艾《王国维诗词笺校》,湖南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90页。

注:

陈寅恪《柳如是别传》,第431—432页。

注:

本文所用《青楼韵语》是上海中央书店民国二十四年版。

注:

姚旅《露书》卷四,福建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118页。

注:

《徐氏笔精》,《杂著秘笈丛刊》,台湾学生书局1971年版,第465页。

注:

黄传祖《扶轮集》,明崇祯十五年金阊叶敬池刻本。

注:

姚旅《露书》卷三,福建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74页。

注:

谭元春《谭元春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812页。

注:

谭元春有《十五夜,同王宇、闻启祥、严武顺、邹之峰宿法相寺》诗。

注:

季娴《闺秀集》,《四库存目丛书》集部,第414册。

注:

钱谦益《草衣道人王微》,《列朝诗集小传》,第760页。

注:

陈继儒《草衣道人生圹记》,《晚香堂小品》卷十九,上海杂志公司1936年版,第350页。

注:

钱谦益《草衣道人王微》,《列朝诗集小传》,第760页。

注:

陈寅恪《柳如是别传》,第376页。

注:

钱谦益《潘太学之恒》,《列朝诗集小传》丁集下,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第630页。

注:

潘之恒《亘史钞》卷十四,《四库存目丛书》子部,第193册,第635页。

注:

徐世昌《晚晴簃诗汇》卷199,上海三联书店1989年版,第1551页。

注:

李鼎《西湖小史》,《丛书集成续编》史地类,第224册。

注:

潘之恒《陶观涛传》,《亘史钞》卷二十四,《四库存目丛书》子部,第194册。

注:

朱彭《西湖遗事诗》,《丛书集成续编》史地类,第224册。

注:

钟惺《明诗归·闺秀》,《续修四库全书》集部,第338册。

注:

周之标《女中七才子兰咳集》,国家图书馆藏清初刊本。

注:

厉鹗《湖船录》,《丛书集成续编》,第90册。

注:

憨山大师(1545—1623),即德清,明高僧,本姓蔡,号憨山,全椒(安徽)人。出家后,云游各处,住东海崂山(今属山东青岛)。万历二十三年(1595),坐私造庙宇罪,发配广东雷州充军,十余年始归。在广东时,住曹溪宝林寺,大兴禅宗。著有《法华通义》、《楞伽笔记》及注解《庄子》、《老子》、《中庸》等,遗稿有《梦游集》五十五卷、《憨山语录》二十卷。

注:

陈继儒《微道人生圹记》,《晚香堂小品》卷十九,上海杂志公司1936年版,第350页。

注:

憨山大师《士修字说》,载《憨山老人梦游集》,第219页。

注:

孙康宜《明清女诗人选集及其采辑策略》,载《陈子龙与柳如是的诗词情缘》,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224页。

注:

马祖熙《女词人王微及其〈期山草词〉》,《词学》第十四辑,华东师大出版社,第221页。

注:

钱谦益《草衣道人王微》,《列朝诗集小传》,第760页。

注:

庞石帚《草衣道人轶事》,载《养晴室笔记》,四川文艺出版社1984年版,第108页。

注:

许仲元《草衣道人》,载《三异笔谈》,重庆出版社1996年版,第56页。

注:

余怀《板桥杂记》,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38—39页。

注:

陈寅恪《柳如是别传》,第794—795页。

注:

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第760页。

注:

陈枚《凭山阁留青二集选》卷三,《四库禁毁书丛刊》集部,第155册。

注:

王微《湖上草序》,载《续玉台文苑》卷三,《四库存目丛书》集部,第339册。

注:

李延昰《南吴旧话录》卷二十四,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

注:

陈继儒《微道人生圹记》,《晚香堂小品》卷十九,上海杂志公司1936年版,第350页。

注:

陈继儒《微道人生圹记》,《晚香堂小品》卷十九,上海杂志公司1936年版,第351页。

注:

王微《湖上草序》,载《续玉台文苑》卷三,《四库存目丛书》集部,第339册。

注:

陈寅恪说“圆海人品,史有定评,不待多论。往岁读《咏怀堂集》,颇喜之,以为可与严惟中之《钤山》,王修微之《樾馆》两集,同是有明一代诗什之佼佼者”。见《柳如是别传》,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第843页。

注:

《芬陀利室词集》卷三载:“松江城北郭一兰若,往时余以僧服结社于此,壁间得董香光与草衣道人石刻残字,曰著手心头便判。案道人姓王,名微,字修微,华亭人,工诗词,堕落风尘。中年入道,往来吴越,与名士辈游,尝筑生圹于西湖,盖奇女子也。余为言于雷约轩,因名是庵曰修微。约轩作志,筱峰填《扬州慢》一解,余和之。秀水于惺伯亦和是韵。”

注:

赵世杰《古今女史》,国家图书馆藏明崇祯刻本。

注:

卓人月《古今词统》,《续修四库全书》集部,第1729册。

注:

周铭《林下词选》,《续修四库全书》集部,第1729册。

注:

刘云份《翠楼集》,进修书店1948年版。

注:

朱彝尊《明诗综》,中华书局2007年版。

注:

曹寅《楝亭书目》,《北大图书部月刊》1930年第1—2期,第118页。

注:

杜文澜《憩园词话》,载《词话丛编》,中华书局1986年版。

注:

钱谦益《草衣道人王微》,《列朝诗集小传》,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第760页。

注:

董其昌《容台文集》,载《四库禁毁书丛刊》集部,第32册。

注:

汪启淑著、杨辉君点校《水曹清暇录》,北京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

注:

李世熊《寒支集初集》,载《四库禁毁书丛刊》集部,第89册。

注:

施蛰存《施蛰存日记》,文汇出版社2002年版,第190页。

注:

郑逸梅《艺林散叶续编》,中华书局2005年版,第236—237页。

注:

马祖熙《女词人王微及其〈期山草词〉》,《词学》第十四辑,华东师大出版社,第221页。

注:

沈建中《遗留韵事: 施蛰存游踪》,文汇出版社2007年版,第112页。

注:

胡文楷《历代妇女著作考》,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第88页。

注:

姚旅《露书》卷三,福建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74页。

注:

季娴《闺秀集》,《四库存目丛书》集部,第414册。

注:

王观微即王微。

注:

李鼎《西湖小史》,《丛书集成续编》史地类,第224册。

注:

钱谦益《草衣道人王微》。

注:

潘之恒《亘史钞》卷二十四,《四库存目丛书》子部,第194册。

注:

庞石帚《草衣道人轶事》,载《养晴室笔记》,四川文艺出版社1984年版,第108页。

注:

李延昰《南吴旧话录》,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

注:

《白石樵真稿》卷十八,《四库禁毁书丛刊》集部,第66册。

注:

张大复《梅花草堂笔谈》卷十四,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

注:

《题永兴寺壁》见王国平《西湖文献集成·西溪专辑》,杭州出版社2004年版,第297页。

注:

黄宗羲《李因传》,《黄梨州文集》,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88页。

注:

陈寅恪《柳如是别传》,上海三联书店2001年版,第860页。

注:

潘之恒《王观微传》,《亘史钞》卷二十四,《四库存目丛书》子部,第194册。

注:

潘之恒《王观微传》,《亘史钞》卷二十四,《四库存目丛书》子部,第194册。

注:

潘之恒《王观微传》,《亘史钞》卷二十四。

注:

吴梅村《吴梅村全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第1496页。

注:

李延昰《南吴旧话录》,1915年铅印本。

注:

李流芳《檀园集》,载《四库明人文集丛刊》,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版。

注:

姚旅《露书》卷四,福建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118页。

注:

庞石帚《草衣道人轶事》,《养晴室笔记》,四川文艺出版社1985年版,第109—110页。

注:

李延昰《南吴旧话录》,1915年铅印本。

注:

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丁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

注:

王端淑《名媛诗纬初编》卷十九《正集附上》。

注:

《徐氏笔精》卷五,《杂著秘笈丛刊》,台湾学生书局1971年版,第465页。

注:

茅元仪《石民赏心集》卷三,《四库禁毁书丛刊》集部,第110册,第314页。

注:

茅元仪《亡姬陶楚生传》,载《石民渝水集》卷三十二,《四库禁毁书丛刊》集部,第109册。

注:

茅元仪《亡姬陶楚生传》,载《石民渝水集》卷三十二,《四库禁毁书丛刊》集部,第109册。

注:

茅元仪《石民渝水集》卷三十二。

注:

姚旅《露书》卷四。

注:

钱谦益《草衣道人王微》,《列朝诗集小传》闰集四,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

注:

许仲元《草衣道人轶事》,载《三异笔谈》,重庆出版社1996年版,第56页。

注:

许经《修道人生志铭》,载周之标《兰咳集》卷三。

注:

许仲元《草衣道人》,载《三异笔谈》卷三,重庆出版社1996年版,第56页。

注:

许仲元《草衣道人》,载《三异笔谈》卷三,重庆出版社1996年版,第56页。

注:

陈寅恪《柳如是别传》,第790页。

注:

庞石帚《草衣道人轶事》,第108页。

注:

陈寅恪《柳如是别传》,第1148页。

注:

陈枚《凭山阁留青二集选》卷三,《四库禁毁书丛刊》集部,第155册。

注:

李延昰《南吴旧话录》卷二十四。

注:

陈继儒《微道人生圹记》,《晚香堂小品》卷十九,上海杂志公司1936年版,第350页。

注:

陈继儒《微道人生圹记》,《晚香堂小品》卷十九,上海杂志公司1936年版,第350页。

注:

陈继儒《微道人生圹记》,《晚香堂小品》卷十九。

注:

陈继儒《微道人生圹记》,《晚香堂小品》卷十九。

注:

钱谦益《草衣道人王微》,《列朝诗集》闰集四,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

注:

沈宛君《鹂吹集》,载《午梦堂集》,中华书局1998年版。

注:

吴藻《香南雪北词》,道光庚戌刻本。

注:

王蕴章《燃脂余韵》卷四,张彭寅《民国诗话丛编》,上海书店出版社2002年版。

注:

王端淑《名媛诗纬初编》卷十九,清康熙间清音堂刻本。

注:

李鼎《西湖小史》,《丛书集成续编》史地类,第224册。

注:

潘之恒《亘史钞》卷二十四,《四库存目丛书》子部,第194册。

注:

潘之恒《陶观涛传》,《亘史钞》卷二十四,《四库存目丛书》子部,第194册。

注:

朱彭《西湖遗事诗》,《丛书集成续编》史地类,第224册。

注:

周之标《女中七才子兰咳集》,《兰咳集》卷二卷三均为王微诗选,本文王微诗均引于此书,北图清初刊本。

注:

厉鹗《湖船录》,《丛书集成续编》,第90册。

注:

钱谦益《潘太学之恒》,《列朝诗集小传》,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第630页。

注:

潘之恒《陶观涛传》。

注:

钱谦益《草衣道人王微》。

注:

丁丙 《武林坊巷志》,浙江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八册,第117页。

注:

转引丁丙《武林坊巷志》第八册,第118页。

注:

转引丁丙《武林坊巷志》第八册,第120页。

注:

汪然明《绮咏集》,载《四库存目丛书》集部,第192册。

注:

葛一龙《葛震甫诗集》,载《四库禁毁书丛刊》集部,第123册。

注:

李世熊《寒支集初集》,载《四库禁毁书丛刊》集部,第89册。

注:

《始青阁稿》卷六载此诗:“念尔抛铅粉,居然谢狭邪。长依多宝座,怕逐七香车。避客烧龙脑,要人种雀芽。洗红嫌印指,唾碧讶生花。津上应犹妒,林间正可夸。青蛾多道气,翠袖是词家。秋水纹能剪,春山黛不加。心窝堆锦绣,舌片吐烟霞。此世薛洪度,前身萼绿华。悔将丹鼎质,十载学琵琶。”见《四库禁毁书丛刊》集部,第103册。

注:

钱谦益《牧斋初学集》卷三十三,《士女黄皆令集序》,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967页。

注:

钱谦益《草衣道人王微》。

注:

钱谦益《草衣道人王微》。

注:

清周铭《林下词选》卷九《王微小传》,载《续修四库全书》集部,第1729册。

注:

王端淑《名媛诗纬》卷二十《正集》附。

注:

祁彪佳《祁忠敏公日记》,《北京图书馆古籍珍本丛刊》第20册,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

注:

钟惺《隐秀轩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

注:

谭元春《谭元春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812页。

注:

谭元春有《十五夜,同王宇、闻启祥、严武顺、邹之峰宿法相寺》诗。

注:

季娴《闺秀集》,载《四库存目丛书》集部,第414册。

注:

谭元春《谭元春集》卷二十四,第677页。

注:

虎关女郎即虎关马氏女,《列朝诗集小传》有“虎关马氏女”条: 《秋闺梦戍诗》七言长句一百首,虎关将军妇马氏所作。莆田宋珏比玉客越,得之于荒村老屋中,见“芳草无言路不明”之句,为之惊叹,录而传之,题曰《香魂集》。

注:

李流芳《檀园集》,载《四库明人文集丛刊》,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版。

注:

董斯张,字然明,号遐周,又号借庵,乌程人。明末监生,耽溺书海,手抄书达百部。其诗集《静啸斋存草词》,载《四库禁毁书丛刊》集部,第108册。

注:

光绪《京山县志》卷十。

注:

谭元春《龙梦先〈长安近艺序〉》,《谭元春集》卷三十一,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830页。

注:

憨山大师(1545—1623),即德清,明高僧,本姓蔡,号憨山,全椒(安徽)人。出家后,云游各处,住东海崂山(今属山东青岛)。万历二十三年(1595),坐私造庙宇罪,发配广东雷州充军,十余年始归。在广东时,住曹溪宝林寺,大兴禅宗。著有《法华通义》、《楞伽笔记》及注解《庄子》、《老子》、《中庸》等,遗稿有《梦游集》五十五卷、《憨山语录》二十卷。

注:

陈继儒《草衣道人生圹记》。

注:

转引胡文楷《历代妇女著作考》,第88页。

注:

余怀《板桥杂记》,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22页。

注:

余怀《板桥杂记》,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37页。

注:

天台野叟辑著、许朝元点校《大清见闻录》下卷《艺苑志异》,中州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36页。

注:

许经《修道人生志铭》,载周之标《兰咳集》卷三。

注:

张照《天瓶斋书画题跋》,载《中国书画全书》第8册,上海书画出版社1994年版,第870页。

注:

董其昌《画眼》,载《美术丛书》初集第三辑,上海神州国光社1936年版。

注:

陈继儒《陈眉公先生全集》卷三十二,台湾中央图书馆藏明崇祯刻本。

注:

李延昰《南吴旧话录》,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

注:

施绍莘《秋水庵花影集》,载《四库存目丛书》集部,第422册。

注:

陈继儒《陈眉公先生全集》卷六。

注:

陈继儒《晚香堂小品》卷二十三。

注:

陈继儒《陈眉公先生全集》卷三十二。

注:

壬辰是1652年,陈继儒早已去世,故“壬辰”应是“壬戌”(1622)的误写。

注:

董其昌《容台文集》卷二,载《四库禁毁书丛刊》集部,第32册。

注:

陈继儒《微道人生圹记》。

注:

钱谦益《牧斋有学集》卷五十一,《四库禁毁书丛刊》集部,第113册。

注:

钱谦益《初学集》卷九。

注:

许仲元《草衣道人轶事》,许仲元《三异笔谈》,重庆出版社1996年版,第56页。

注:

钱谦益《赵凡夫先生传》,《列朝诗集小传》,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第751页。

注:

李夫人可能是李宗文夫人,王微在《兰咳集》卷二《未焚草》中有《舟过采石,予正昼寝,觉而漫赋,示李宗文内人》诗,说明李宗文夫人与之相识。

注:

夏夫人可能是夏长卿夫人,此时王微远游楚越,有夏长卿同行。

注:

王微《与汪夫人书》,见江元祚《续玉台文苑》卷三,载《四库存目丛书》集部,第375册。

注:

董小宛婚后有著作,但是《奁艳》与王微的《名山记选》不可并论。

注:

王微《名山记选小引》,清初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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